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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度庐(1909年-1977年),满族,原名王葆祥(后改名葆翔),字霄羽。“度庐”是其写武侠小说时用的笔名。他与“奇幻仙侠派”还珠楼主、“社会反讽派”宫白羽、“帮会技击派”郑证因、“奇情推理派”朱贞木共称“北派五大家”。
1、1941年4月至8月连载于《青岛新民报》,署名“霄羽”。1949年由上海励力出版社印行单行本,分为两册:《海上虹霞》《灵魂之锁》。本版恢复为一册,据单行本排印。
2、依据原版,小心求证,迄今为止*全面、*完善的王度庐作品。
3、古龙、李安、叶洪生、张赣生、徐斯年、孔庆东等击节赞赏。
*回三十年前的悲剧
青岛,由一个荒僻的渔村变为繁华的都市,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三十年前,这地方的楼房没有如今这么多,树木也比现在少。海水却跟现在一样绿,早晨太阳也一样的红,人情虽然尚保存着简朴的古风,可是所谓“桃色的悲剧”也是不见得没有:男人为金钱而疯狂,女人为爱情而流泪,跟现在是一样的。
那时候的青岛不能整个都叫青岛,在现今的德县路以南,那时是官厅、洋行及西洋人幽雅住宅的聚集之地,那里才叫作“青岛”。至于北首,是一些中国人的低小的楼房和简陋的商店,叫作“鲍岛”。所以胶州、即墨几县的乡民,要来到这新开辟的码头发财,都是说:“二哥到哪里去?”“到鲍岛去。”嘴里说青岛这名称的人很少。鲍岛却有大小之分,小鲍岛即今黄台路一带,那时那地方还是一片山林,没有许多住宅,当然,如今所要说的这幕“悲剧”,是发生于大鲍岛上。大鲍岛直隶街(即今之河北路),那时有一家客栈,牌匾上仿佛是写着“同公栈”。这一天,客栈一进门的柜台里,王掌柜正打着电话,他先打到电话局,请电话局的司机生接了线,然后才能跟对方通话。他是要向码头问问“太平轮”的开船日期,因为他这客栈里现在住着许多由各地来的苦工,都是急着要往南非洲去开金矿。这时是下午五点来钟,柜台前的那只电灯还没有亮,忽然有个男子同着个妇人进来,问说:“还有房间没有?”王掌柜向旁边的宋伙计动了动下巴,宋伙计就赶忙转过柜台,接过来客人的行李,不过是一只大号的柳条箱。客人腾出手来赶紧扶住了旁边的妇人,向宋伙计说:“外边车上还有一份铺盖!”宋伙计叫另外一个伙计到车上去拿,他提着柳条箱带着客人往楼上走去,走上了五六级楼梯,他就回过头来问说:“你老是才下火车的吗?”这时他看见了这客人还用手搀扶着那妇人,妇人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梳着时兴的圆头,前边留着燕尾一般的两绺长头发。穿的是银灰库缎瘦身瘦袖的小夹袄,下边是石榴红色的瘦筒儿的裤子,也是库缎的,再下边是一双粉红线袜,绿缎子的鞋,鞋头上还钉着个红绒球儿。妇人的模样是相当的俊美,瘦长脸儿,嵌着两只特别大的眼睛,可惜是叫脸上那层苍黄的病容带累坏了,所以也显着呆板无神。她的肚子也是鼓鼓的,至少有五个月的身孕。脚小、体病、肚子大,有这三项原因,所以她不得不仗着她那个“丈夫”搀扶,才能慢慢地一走一哼地上了这又狭又陡的楼梯。
她的丈夫年纪至多也不过二十一二,身材是不矮,姜黄的脸儿,五官也可以说是端正,不过眉毛很直又紧皱着。身上的灰绸夹袍、酱紫坎肩,虽然还新,可是有几处都已磨破,青缎的瓜皮小帽上也粘着不少尘土。看这样子,这位携带家眷的“大爷”,虽然不是楼下“大屋子”里那些要去开金矿的一流人,可也不见得是来到青岛就有什么“阔事”的。宋伙计把这对男女带到了一间不大敞亮的屋里,男子就搀扶着妇人到那靠墙的木板床上一躺,妇人就说:“哎哟!你瞧你把我带来的这个地方?在火车上是越走越冷,在济南府你还不叫我赎出那件棉袄?哎哟!我跟着你可是受够了罪啦……”妇人哭着。宋伙计把柳条箱放在楼板上,扭头又看了看,心里真有点纳闷。这时另外那个伙计又把一个既小且轻的铺盖卷儿拿进来。男人抬头看了看壁上粘着的“房间价目表”,随就转过头来说:“先沏一壶茶来!”于是宋伙计跟那个伙计就都出去了。妇人还仰卧在床上抽抽噎噎地哭,男人皱着眉走近了床,用怨恨的口气,悄声说:“你哭什么?这是外国地方,巡警查得严,你这样儿,倒叫人家疑惑我是拐带!”妇人立刻停止了抽泣,可还流着眼泪,又悲凄凄地说:“我冷!”男人说:“你冷,叫我给你盖上被褥不就得啦!”说着便气愤愤地抽开捆铺盖的绳子,把一个油泥不少的枕头先置在床上,又把一床粗蓝布的被褥通通压在妇人的身上。忽然妇人的面色一阵惨变,她自己用力扶着床沿欠起来半身,指着下面的痰桶,闭着嘴急急地说:“唔!唔!”男人赶紧把一个黄铜的痰桶挪到妇人的眼前。妇人痛苦难禁,脸上显出一阵怕人的苍白,把口一张,哇的一声就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她哎哟一声,身子随之歪在床上。男子在旁站着,低着头,两道重眉毛堆在一块儿。宋伙计正进屋,他直着眼睛发了半天呆,才把茶壶茶碗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把纸笔交给这男人,说:“你老把姓名写上吧!从哪儿来,还打算往哪儿去?”男人一手接过笔来,一手拿着那张白纸,低着头看了半天,就又交还给宋伙计,用他那不很纯粹的北京话说:“叫柜上替我写上吧!我叫柳贵,济南人,在北京多年,家里是个北京城的女人。现在由济南府来,到青岛找个表亲谋事。咱们都是老乡,准没有错儿!”宋伙计点了点头,心里记住了“柳贵”,又溜了那病美人儿一眼,他就出屋去了。这时,柳贵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一点,但他走近了床前,低眼一看痰桶里的那口黑血,眉头又立刻皱上了。他轻轻地抱着他的妻子翻过身来,依然叫女人仰着脸躺着,并拿被角擦了擦女人嘴角上沾着的一点血。他又走到桌前,倒了一碗热茶,用嘴吹了半天,才端过来,一手扶起了女人,一手拿着茶碗,叫着说:“小卿,把口漱漱吧!”这名叫小卿的女人张开口,顺着碗边喝了一口茶,因为水太热,她漱了一下就吐到痰桶里,然后由着她丈夫把她的身子放下,头下并垫好了枕头。她睁开了那双特别大的眼睛,身上的痛苦似是减轻了一些,可是眉端仍表示着忧虑,她说:“来到这儿又怎么办呢?准能找得着罗佩三吗?他准能给你找事儿吗?”柳贵说:“你别着急,一定有办法!罗佩三在土产行当伙计,我可忘了那土产行的字号,听人说是在大马路。明天早晨,我就出去打听,只要能找着他,他就决不能不管咱们。找不着他,我也会另想法子,青岛港上饿不死人,只要豁得出去,跑到码头上卖力气搬货,一天也能混两个饱,也能养活一个老婆。你别发愁!身子要紧,你跟着我出来不容易,我决不能让你跟着我挨饿。你好好歇着吧!”小卿就把头藏在了被里。柳贵把茶碗拿到桌上,自己又倒了一碗茶喝了,把瓜皮小帽摘下来,用手拍了拍土。恰巧宋伙计送进来洗脸水,他就向宋伙计问明白了,往大马路去出门是应当往哪边走。当时他仿佛也很疲倦了,就洗洗脸,拍拍衣裳。宋伙计拨开电门,屋中的电灯亮了,宋伙计问:“你老晚饭吃了没有?是在外头叫,还是叫柜上开?”柳贵却坐在椅子上,没精打采地向宋伙计摆了摆手,说:“我们在车上吃过了!”宋伙计又向床上溜了一眼,出了房间。一夜,这房间里的男子跟那个病妇人也不知怎么睡的觉。到了第二天,宋伙计又送进来洗脸水,他见妇人是脸向里躺着,那位客人柳贵
正在穿他的坎肩。一见了宋伙计,柳贵又把往大马路去的路径问了一遍,然后他就拧手巾擦脸,扣上了瓜皮帽,又低头瞧了瞧他的青缎鞋。等到宋伙计出屋之后,柳贵就蹲下身,打开了在楼板上放着的那只柳条箱。他伸手去摸,在几件旧衣服中间摸出来一个红布包儿,打开,里面还裹着一层纸,纸的里边才露出来六块现洋跟一副约有四两重的银镯子。他拿出来两块钱装在衣裳口袋里,把这包儿又层层地包好,箱子也盖严,勒紧,然后才慢慢地站起身来,看了看脸向里蒙在被里的女人,说:“小卿!我走啦,找着罗佩三,他也许能同我来,有什么事你就叫栈房的伙计吧!”嘱咐完了,小卿却没言语,只见棉被微微地动了动,枕头上露出了乌黑的圆头、镀金的簪子。柳贵皱着眉,微微地有点叹气,就转身出了房间,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下走去。这是三月初旬的天气,大马路两边种的洋槐树已发出了嫩小的绿叶,风从海面吹来,触到人脸上还是很硬很冷。天还早,不过上午九点来钟,空中凝结着一块一块的愁云,阳光都看不见。往来的人不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