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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惠芬:1961年生。曾当过农民、工人、杂志社编辑,现为辽宁文学院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伤痛城市》,长篇小说《歇马山庄》、《生死十日谈》、《寻找张展》等。曾获鲁迅文学奖等国内多项大奖。
本书收入孙惠芬的十多个中短篇小说,《平常人家》《伤痛故土》《台阶》《致无尽关系》等。为作者走上文坛以来来公开发表并得到广泛认可的优秀作品。孙惠芬的讲述,充满无限耐心,像四处伸展的藤蔓,带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游走,用细腻温情的笔调,于看似琐碎中发现温暖和明亮,向平凡而庸常的生活致敬。故事的主人公多为进城务工人员、农村留守女性、城市底层白姓。作者对他们充满无限仁爱和理解,真诚讲述他们的故事,理解他们细小和卑微的梦想。
“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大系·小说卷”是太白文艺出版社岁末年初的重点图书。所收入的女作家:张抗抗、方方、林白、叶广芩、邵丽、乔叶、鲁敏……皆为获过各种国家大奖又为读者熟知并喜爱的作家。作者简介是一张精美彩色折页,分别有十多幅她们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记录着她们在文坛上一些重要时刻和岁月留影,非常珍贵。作品之后,附有一篇访谈或综述性评论,以及创作年表。使得这套丛书更具资料性、学术性,也有研究价值、收藏价值。
孙惠芬的一系系列中短篇小说将观察点定位于出走与还乡两大母题,使其作品在现实性的叙事之上平添了哲学的意蕴。
平常人家
卧龙谷的日子是漫长的。那漫长的情形就仿佛卧龙谷谷底淌出的溪水,虽一程一程冲冲撞撞,却是永无尽头。三两只公鸡率先抻脖叫起来,引出满街公鸡叫,把黑乎乎的夜从满世界叫到草垛底、墙旮旯、屋檐下。于是,黄灿灿的油炸饼一样的东西从东山顶晃出来,一盏灯笼似的细细软软的光线,仿佛无数双十八二十三女孩子的手,带着灼热,轻轻抚弄着卧龙谷的猪鸡鸭圈、牲口棚。猪和鸡们有时耐不住奇痒,吭吭或咯咯地叫上两声。卧龙谷的夜黑乎乎的,一声不响,似乎比白日更累更乏,喘息的声音都难以听见,任你昏昏的睁不开眼睛,由着性子去熬去过。猛不丁又有三两只公鸡抻脖叫起来,又有黑乎乎的夜退到草垛底屋檐下,又有一盏灯笼在东山晃动,又有了细软的手指,灼热地轻轻地抚弄,又有了又累又乏的喘息。卧龙谷的日子就这么漫长而没有变化。那油炸饼一样黄澄澄的东西并不像人,有什么目的,去赶集或去串亲戚,逢一逢五出来,或奔着侄女外甥的喜日子。她漫无目的,却是按着永恒的规律将时光分成块块,划成每天每时,把每天每时分给卧龙谷的庄稼、树、田畴、鸡鸭猪狗及人,供这些喘着气息的生灵们打发。卧龙谷的日子中充满了过程与过程的接续,无所谓失望,亦无所谓希望。
卧龙谷的日子是漫长的,卧龙谷的街却并不很长,短短的能够通往屯中各家的土道仿佛一条握皱的布带被人甩了出去,弯曲处布满褶子。每一道褶子都是一条水道沟横穿而过。街本不很长,再有水沟不时横切过去,切成一块一块,与其说是街,还不如说是被急流冲蚀了的干沙滩,斑驳陆离,不成形状。这街常年水汪汪的,各家院边排出的废水都要经过街道直贯而下。若是谁家的水沟堵了,水涨到邻家的水沟里去,短街上便飞扬起响亮的骂声:要懒就不过得了,死了得了。这通常是春天雨水不多时突然来场急雨的时候,连阴雨的夏季就不同了。连阴雨时满街沸沸扬扬,水亲着水水簇着水。谁也说不清那是谁家的水流到了谁家。于是短街上看水的人固然很多,却没有什么声音,仿佛水把他们的心涨满了,说不出话。秋天一到,雨水渐少,水流便细瘦得如得了膀胱结石病人的尿,断断续续的。这时没有谁去注意谁家水道沟因人懒而浅又淤阻。即使突来一场急雨,明显将懒人的水沟现出来给别人看,也不会有人出来骂要懒死了得了。这时节要收秋,要赶马车推三轮车往家收粮食,要在短街上走过来走过去,浅又淤阻的水沟会给赶车推车人带来安全感,不像过深水沟时那么紧张,满身出汗。所以即便一些勤快人家春天夏天不停地将水沟掘得很深,到这季节也将水沟填平。好在这样的人家勤快,不惜下雨时再掘。然而短街上有一处是填不平的,这是一段极特别的道路,人们叫它翻浆道。每年开春,冰雪化尽,地冻解开,这块地场就仿佛鼓了疥疮,地底下暄暄软软的,浮上的地皮像弹簧一样富有弹力。全街的小孩都聚在上面弹跳,有挤不进去的,就抓把黄泥扬起,打散了伙,便径自跑上去。这疥疮的地方能挤十个二十个小孩,却聚不了两匹马。一辆车上的两匹马若一齐走在上面,那马车和马便注定上圈套,注定要被陷进去。于是每年春季,只要发现有小孩去那块地皮上弹跳,就有曾被这地方害苦过的人家拿锹去把疥疮挑了。那底下的脓血是黄色的,人们叫它蟹子黄,好黏好稠,通常要掘出两马车才见底,通常要三四个人掘一上午,要掘着掘着脱了胶鞋跳进去。疥疮掘了,偌大一个深洞现出来,血淋淋的,绝不用敷什么药,你尽管撇下它不管,春天的艳阳一晒,三五个日头就会干起来。敷了药往往会有相反效果,比如你以为要使里面不再化脓,塞些石头之类。那石头缝间没多久又汪出一汪水,来年春天照常鼓,这一回将鼓得更厉害,画上那层富有弹性的地皮是不会有的,谁走上去就陷了谁,小孩也不放过。于是春天挑了疥疮,那疮疤便一直到秋没人理它,一个洞在那儿提醒着。人们躲躲闪闪地走,车把式到了火候上把嗓门险些喊破,喊上一回两回,那赶车的功夫愈练得纯熟,到第三回便可不必狠狠地使用嗓子,只轻一扬鞭,只呃呃、吁吁、嘚嘚一轻呼,就走了过去。然而那坑是早晚要被填上的。风刮尘埃,过路人带的土灰;还有马车经过时一晃悠,抖一些草和粪土;还有每下了雨盈满了,鸭子去洗澡,猪去打滚,将旁边的泥淤进去;还有一些五六岁小孩玩穷了技法,相互鼓励着新节目,搬泥块往里扔,看谁扔得有劲……这么一来二去,那坑不等再到春天,就又是满满当当了。掘疮一年比一年难,那横竖的草梗和秫秸在里面像沤了的烂麻,又臭又缠锹,使不上力气。掘的人往往累得骂天骂地,骂这块鬼地方是阎王爷的门,说不定什么时候将捣鼓出地动(地震),将全村人吞进去。
卧龙谷的短街皱褶多,弯曲多,每一弯曲处都有谁家的猪圈和院墙往外伸出来。街因猪圈和院墙而弯曲,猪圈院墙因街而错落有致。那猪圈大半是块石垒成的,经得住碰撞。出头的椽子先烂,出道的石墙难免要多遭碰撞,有些规矩人家,猪圈和院墙都缩得很小,缩在一方很小的院内,见了那扩边展檐的户主肚子里很是有气。有气,又有机会在马车上领略那猪圈伸出处的狭窄,气更盛,便故意把马车往院墙边赶,然而马却有数,无论主人怎么吆喝,它总坚持走得堂堂正正,使主人当即痛下决心:赶明也把自家的猪圈挪出来。然而,规矩人家终是有气量的,临了他们又消了气,说一句不和那些贪婪人家一样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