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逃往经幡》鲍贝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5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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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70后小说家,现居杭州。

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一届学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八届青年作家深造班学员。

作品多在《十月》《人民文学》《钟山》《作家》《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等发表、转载,且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著有《去奈斯那》《观我生》《出西藏记》《还俗》等二十余部作品。

【编辑推荐】

圣地西藏,有神,有人,亦有魔。“我”为了探寻传说中有三千多年历史的“穹隆银城”而走进阿里无人区。在被同行友人突然离弃而陷入困境的时刻,遇见了侠义果敢的藏族警察占堆。他们历尽险阻终于找到“穹隆银城”遗址,却在排山倒海似的经幡下惊悚地发现了一大批诡异冷酷、巫气森森的面具人。他们是从五湖四海逃遁而来的“厌世者”,他们把这里命名为“乌托邦”……

“我”一路走来,遭逢了太多“逃亡者”:欲逃离都市险恶的小米,欲逃离婚姻拘囿的唐古拉,欲逃离被追杀命运的老部,欲逃离生活窘境的冯小青,欲逃离虚无与宿命的“厌世者”,甚至还有一只为逃离被群体性捕杀而逃往经幡的流浪狗……

【名人的书评】

《逃往经幡》,一部温情与惊险融会、真实与虚构交织的“行走小说”。

阿里、札达、塔钦、玛旁雍错、古格、穹隆银城……这些富有神秘色彩且震撼人心的藏地名称,在书中宛若富有魔性的容器,装载着一个个虚构却无比真实的人物和故事。

鲍贝每次都把故事写得曲折离奇,情节的设置让你读来意外又惊喜,那种离奇、神秘、紧张和不时营造的小小惊悚,带给人过山车般的体验;感触的描摹让你感到细致又熟悉,分明告诉你这是真实的,就是我们置身的时代与生活。

有的人生是一场“投奔”,有的人生是一场“逃往”。心理上、人世间、灵魂中,到底有没有可以护佑众生的“经幡”,在哪里……

【逃往经幡的书摘】

代后记:

重返阿里

是的,时隔一年半,我再次走进阿里。阿里在很多人的心目中,都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印象:那是一个远在天边的神秘的无人区,离天*近,紫外线*强烈,严重缺氧。

而此刻,我就置身于阿里的中心,噶尔县援藏干部住的大厦里。这是一个套间,有卧室、客厅、洗手间和厨房,客厅和卧室里只有茶几,没有书桌。于是,我把厨房当成我临时的书房,因为厨房里有一张闲置的长方形餐桌,还有几把椅子,我正好可以坐在这里敲打完这篇后记。

我不是来援藏的,我只是一个旅行者,偶尔路过此地,借以栖身,也借以了解远道而来的援藏干部的饮食起居,聆听他们的人生故事。我对他们的故事充满好奇。同样,他们对我的到来也充满好奇。就像我身边总有些人对我表示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不好好待在富庶丰饶的江南老家,非要一次又一次地冒着各种危险和艰苦走进西藏、走进阿里、走进严重缺氧的无人区?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至今也没能找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但,我理解我自己,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和不需要什么。我也知道,在理解与不理解之间,横着难以跨越的万水和千山,而我自己跨过去了。

2017年11月,我再次走进阿里。大雪即将覆盖这片蛮荒之地。我在海拔五千多米高的鲁康噶那达坂上,遇见了那只亡命天涯的流浪狗。那时候,当地因预防一场瘟疫的蔓延而下令捕杀所有的流浪狗。那只通晓人性的流浪狗,居然将自己寄生在五千多米高海拔的经幡堆里苟延残喘。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在藏地土生土长的流浪狗,一定知道,有经幡的地方就有神灵聚集,只要心中有信仰的人,都不敢朝着经幡开枪,也绝不会以任何方式在经幡堆里去消灭一条狗或其他动物的生命……

狗摇着尾巴向我乞食。在那个远在天边的荒原,在惊愕过后恍然大悟的瞬间,我和那只狗惺惺相惜,仿佛同为天涯沦落人。

在灾难来临之际,哪怕多活一天,多活一小时,多活一分钟……只要活下去,是那只孤独、有灵性又顽强的流浪狗的所有的愿望。我被深深感动了。由此而生的万千感慨,终于化成这部长篇小说《逃往经幡》。

2017年11月的那些日子,我一直住在阿里地区的札达县城,离古格遗址不到半小时,但我去不了——没有车。朋友的车在路上撞坏了,没地方修,车子就在酒店旁边扔着。我只能一个人瞎转。但此行我*想去的地方并非古格,在此之前我曾到过几次古格,因此,不去也罢,不会有什么遗憾。我*想去的地方,是穹隆银城遗址。我知道它离我很远,我从没去过,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远。只知道那儿很偏,路不好走,或者,压根就没有路。那些天,我一有机会就向周围的人打听,所有人都说不知道,或者说从没到过那里,有些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这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和探知欲。

札达没有出租车,我满大街找,角角落落都找遍了,也没租到一辆车子。只有站在路边碰运气。我运气向来不错。后来拦到一辆警车,和那个警察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对方,请他把我送到穹隆银城去。我们约好第二天一早出发。他居然也没去过那里。我查了下,穹隆银城遗址的所在地,应该就在札达县区域内,归属他们管辖。但他说,那地儿偏得很,也不知道有路没有,再过去就是印度了,好端端跑去那儿干啥。可我偏就要去,非去不可。好在,他是本地人,藏族,又身穿制服,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正气,我本能地相信他,这是个好人,他应该会有办法把我安全送到目的地。

第二天,果然如愿以偿,经过一路颠簸和折腾,终于找到穹隆银城。荒芜寂寞了三千多年的遗址,突然闯进我视线的那个瞬间,我被震惊到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向遗址深处,唯恐惊扰了千年前的灵魂。这里曾经是苯教的发源地,象雄国的古都,一个辉煌灿烂、雄霸天下的王朝……怒吼着呼啸而过的狂风撕扯着我的衣裳,我被吹得东倒西歪,整个思绪沉浸在远古时代的另一个世界里,无数的细节和千万种可能性扑面而来。我的想象又长满了翅膀。

这片神秘的古象雄遗址,后来便成了我的小说《逃往经幡》里的乌托邦的场景地。小说本是虚构的产物,故事、情节和人物都是虚构的,唯独我走过的路线和所经历的场景是真实的。这些年,世界各地走得多了,总有些地方让我感慨万千,并且触景生情。作为一个写作者,总想去用文字的形式留下些什么。但我不太喜欢写游记。那就写成小说吧。我喜欢把那些震撼到我、感动到我的地方,变成形态各异的容器,然后试着装进一些虚构的人物和故事,让它们变成一个又一个拥有生命质感的小说。那是一种创造,也是一种自我完成,带着冒险的不可告人的快乐。

小说已在编辑手里,很快就要出版。就在今天早晨,我又出发去了穹隆银城。特意去的。沿着陡峭的山谷,那条蜿蜒蛇形的可以把人的肠子都抖出来的烂路不见了,新的水泥路修在了半山腰上。道路和越野车及司机都很好,一路畅通无阻。可能少了途中的坎坷、崎岖和冒险心理,再次走进穹隆银城遗址的时候,我已没有震惊的感觉。虽然它依然雄伟、空阔,悲情漫漫。

我沿着原来走过的路,一步一走地走向遗址深处和高处,在我心里不断跳跃而出的,都是小说里的人物和情景,它们明明都是我虚构的,但却如此真实地存在着,仿佛就在我的眼前、在我身边、与我交头接耳并窃窃私语……

我终究没有勇气再去鲁康噶那达坂。那只流浪狗,它能熬过整个冬天的大雪和冰冻吗?在穹隆银城遗址,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洞穴,三千年前的象雄古人就寄居在洞里。三千年后的今天,我经过这些洞穴,偶尔发现洞中有白骨堆积。向人打听,这是什么骨头。被告知是动物骨头,譬如羊或狗或别的什么动物,大雪天避寒,它们会躲进洞穴中去取暖。然后,大雪一场接着一场,积雪封住洞穴,它们没吃没喝,只能冻死在里面,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当漫长的寒冬过去,冰雪融化,它们已经变成一堆白骨。而在海拔五千多米高的鲁康噶那达坂上,连个取暖遮身的洞穴都没有,仅有的空中飘扬的经幡,又能为那只流浪狗挡住多少冰雪与风寒?它又如何能度过一整个漫长的风雪交加的寒冬?

在即将离开的这个夜晚,我想起走过的一些路,想起在路上偶尔决定的一些事情,它们在发生的时候,总是不早亦不晚。恰好那年冬天我阴差阳错地决定走进阿里;恰好在鲁康噶那达坂上停下车来拍摄经幡,却一转身遇上了那只流浪狗;又恰好在找不到车的情况下遇到那个好心的警察,把我带到穹隆银城……

所有的遇见,都已过去,或者,正在过去,而这部小说却诞生了。仿佛命中注定。

2019年7月19日晚

于阿里噶尔县狮泉河边援藏大厦

1

冬天已经开始。

阿里的空气变得更加稀薄,漫无边际的大雪即将覆盖这片藏北高原,游客们都在纷纷撤离。而我和小米、冯小青,还有唐古拉四个人却一拍即合,决定从拉萨出发自驾进阿里。

在出发之前,冯小青几次电话来问我,我们的这个决定是否有点疯狂?她从没到过西藏,*趟就选择去阿里,又是在冬天,兴奋和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她一定觉得这是一次充满刺激和冒险的非同寻常的旅行。

可是我并不觉得在冬天开始的时候去一趟阿里会有多危险。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你到达那里,陌生感和距离感便会随之消失,诸多未知和可能存在的冒险,皆会变得稀松平常。

我对冯小青说:“别把自己当成探险队的,我们只是开着车沿途去感受、去体验、去看看别处的风景,很快就会回来。”

“那儿可是世界屋脊,荒无人烟、生命绝迹的地方,我们真就这么说走就走,是否哪天我们将为这次心血来潮的决定付出惨重代价?”冯小青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在想,我们还能回得来吗?”

“冯小青你能不能不这么夸张?”

“我害怕嘛。”

我们大笑出声。笑过之后,冯小青忽然就严肃起来,她说:

“不开玩笑,说真的,如果阿里可以容得下我,我就在那儿定居,真不想回来了。”

“你别开玩笑了。”

“我可是当真的。”

“当真个头,你这才是心血来潮。你和小米一样,总爱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她也说想逃离城市,要去找个偏远干净的地方定居。”

“因为我们都住在同一座城市里,都在忍受雾霾的煎熬,都有一颗出逃的心。”

“都好好的,逃什么逃?”

“你不住在锦城,你完全无法体会我们的处境,我告诉你吧,我们过得都不好,是很不好——!”

“好吧,但愿你们成功出逃,心想事成。”

真是奇怪,这两个人动不动就想着逃逃逃,感觉她们整天就在想着逃离家庭,逃离城市,逃离人群,再下去,想逃离地球的心都有了。在哪儿生活还不都大同小异,难以安置的并不是我们的身体,也不是我们的物质生活,而是我们的心。把心安置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2

飞拉萨前的那晚,我看完了一部纪录片《西藏的西藏》,详细讲述了阿里高原的前世今生。在这之前我所了解的西藏正史,是从七世纪松赞干布的吐蕃王朝开始的。可是这部纪录片却告诉我,早在吐蕃王朝之前,就有一个辉煌繁盛的王朝——叫“象雄王国”。

也就是说,象雄才是阿里*初的王朝。那时候的象雄人全都信奉古老的苯教。自象雄国开始,人们手中的转经筒就已经在这片藏北高原上转了三千多年,而古老的象雄文和它曾经的历史,却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消失、淡至无痕。

当时的吐蕃王松赞干布,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和政治目的,一举歼灭了象雄国,象雄国才从此消失。而西藏正式引进佛教和使用藏文字,都是在七世纪以后的事。纪录片里还提到一段,象雄古国曾经的盘踞地,在一个叫“穹隆银城”的地方。三千多年后的今天,那里成了常人难以抵达的神秘的遗址。

我盯着片中的遗址好久。有一种欲望在我内心深处蠢蠢欲动。那片遗址——确切地说,是三千年前的王朝,如今的废墟——就像一个神秘而不可猜想的未解之谜,仍然存在于世。正因难以抵达,它成了我此行想去抵达的又一个目的地,成了我临时起意的新的愿望。

3

唐古拉是我们当中*一位男士。他携着他那颗“漂泊的灵魂”在西藏各地游荡了十多年,人称“藏漂”一族,是个酷爱冒险、剑走偏锋的家伙。他在拉萨开了家“唐古拉客栈”,聊以维持他的生活。

小米*次到拉萨旅行的时候,就住在唐古拉客栈。她就在唐古拉客栈里认识了唐古拉,然后,两个人一见钟情。

异地恋进行了好几年。小米始终深爱唐古拉,唐古拉也很爱小米,对小米百依百顺、如胶似漆,但就是没有娶小米为妻的意思。

据说,唐古拉在很多年前结过婚,没到几个月便离了。理由是,他已经习惯一个人飘来飘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由状态,受不了婚姻生活所带来的束缚。

而独自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小米,却只想结束单身狗的日子,想和唐古拉结婚。可是唐古拉迟迟不表态,总在设法回避这个问题。小米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婚姻这种事,要是男方不主动,她就没法去强迫人家娶她,只能将愿望闷在心里,一个人苦熬。

4

我们各自飞到拉萨。就在我们去办边防证的路上,冯小青忽然接到她报社打来的电话,让她立即飞回去,说有个重要采访需要她到场。

“真是见鬼啦——!”

冯小青气得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扯开喉咙就骂。她对电话里的那个人说:“我明明请好假了才出来的,请假条上都有领导的批字,你们怎么说变就变,把我当成什么?我都已经在拉萨了,我怎么回去?!我不回去——!”

气得快疯掉的冯小青,在挂断电话后大概五分钟内,便强行把心火扑灭,在网上订了张当天飞回去的机票。

纵有千般委屈、万般无奈,她还是不敢违抗单位领导的指令,不敢任性地砸掉她好不容易捧在手心里的铁饭碗。

*担心回不来的冯小青,还异想天开嚷着要在阿里定居的冯小青,在出发前就撤离了。冯小青一撤离,我活生生就成了一盏闪亮的电灯泡,夹在唐古拉和小米之间。

我们仨还是如约出发了。

如果一路顺畅,当天晚上我们就能到达普兰县,可以夜宿塔钦。塔钦是一座小村庄,就在冈仁波齐神山脚下。

我和唐古拉对这条路都很熟悉,尤其唐古拉,他来的次数比我多。但小米却是*次。她以前飞到拉萨,就只在拉萨转悠,大昭寺、小昭寺、色拉寺、哲蚌寺、八廓街和布达拉宫,她都转遍了,却从未到过拉萨以外的藏地。

小米的身体不是很好,海拔过于高的地方,她还是有所顾虑,怕自己扛不住。这次她斗胆走阿里,也是豁出去了。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勇气,忽然间说走就走。

5

小米和冯小青都住在锦城,她们不约而同地都不喜欢这座城市,甚至对这座城市心生厌恶和痛恨。

但小米认为,她和冯小青还是有所不同,冯小青是工作以后才开始讨厌这座城市的,而她对城市的厌恶却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的,厌恶感几乎与生俱来。她喜欢清静,喜欢大自然,*不喜欢人多的闹哄哄的地方。而锦城却是全国人口*密集的城市。

只要是人多的地方,就会有发展,就要整顿,就要改革,而所有的发展、整顿和改革,总会对某些人群带来或多或少的影响甚至伤害。小米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受害群体中的一个。

她自称自己是锦城的“漂二代”。他父亲是河北人,母亲是温州人。父亲一辈子都在锦城的各个建筑工地里打工,母亲在锦城郊外开了家小杂货店。两个人不死不活地苦撑着日子,然后在锦城郊外的一间出租房里仓促结婚,后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生下了小米。还没等小米长大成人,他们便因过度劳累而丢下她一个人,相继死去。

小米说,她的父亲和母亲把一生的时间和生命都献给了这座城市,而这座冷冰冰的城市却从没给过他们丝毫温暖感,直至死的那天,仍然连一席容身之地都没有。锦城的房价每天都在疯涨,而她父母所挣的钱,永远都追不上房价。因此,他们一直就没有自己的住房,都是租郊区的廉价房居住。纵然如此,他们一家人还是常常连房租都付不出,因而总是被人驱逐,好几次,一家人被迫连夜搬家,夜宿街头。

小米说她一出生,就跟着她父母看尽世态炎凉。她父母年轻时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能够离开偏僻的老家,到繁华的锦城去闯荡世界,好好谋得一份事业,然后,一家子在都市里安居乐业。而如今小米的梦想,却和她父母年轻时的梦想正好相悖,她希望早日、彻底逃离这座繁华的城市,去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安静度日。

小米父母在锦城安居乐业的梦想终究没能实现,两个人贫困潦倒了一辈子,*后,扔下小米撒手人寰。

说起来小米比她父母要幸运,她通过努力考进医科大学,毕业后当了一名医生。要是她父母地下有知,这该是件多么令人骄傲的光宗耀祖的事。工作几年之后,她又在锦城买了一套三十平米左右的单身公寓,虽然地段偏了点,房子面积也不大,但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也算是拥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再也不会像她父母那样,因为交不出房租而遭人驱逐,终日担惊受怕。

其实,之前的小米对这座城市只是充满了一种厌倦和疲惫的感觉,工作之后,这种厌倦和疲惫感慢慢变成了恐惧。而让她恐惧的真正的原因是,她害怕自己每天都要去面对一群特殊的病人却又束手无策。

小米说,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因患了“尘肺病”而拥进医院。尘肺病的潜伏期是十年,或者以上。也就是说,今天查出来的病,可能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前就已经患上了,这种病平时看上去不那么严重,身体感觉不到,也没有人去做检查,但久而久之,却会形成难以治愈的病症。

*近几年,小米每天都在为这些患上尘肺病的病人洗肺。黑色的水从病人的肺里洗出来,一瓶一瓶地洗出来,一个人可能要洗掉二十多瓶。每次拿着那些灌满黑水的玻璃瓶,看着那些躺在护理床上半死不活的病人,小米就想哭。

尘肺病分为一期、二期、三期,只有一期的尘肺病人才可以洗肺,到了二期、三期,就没有办法再洗。因为肺已经糜烂了。有一个专业术语叫“肺大泡”。其实之前连小米自己也没搞清楚,肺在多次清洗之后,会变得像一块破烂的抹布那样松散,就不能再洗了。

大多数人都知道,一个人要是长期在煤矿工作,他的肺就会慢慢变黑。目前得了这种病的人,大部分来自底层。他们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工作环境恶劣。这些人干活的时候往往顾不上戴口罩和采取别的防护措施,因此,得“尘肺病”的概率就特别大。

但是,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是没有人愿意去相信,居住在一座座高楼大厦里的人,他们的肺也在慢慢变黑。小米说,雾霾无处不在,即使那些整日躲在高楼大厦里上班的人,也会染上这种病。雾霾占领锦城已经好几十年,所有人都知道大量吸入霾对肺不好,早晚会得病,但所有人都心存侥幸,以为病魔不会这么早就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但,无情的病魔还是如约而至。

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哪怕身边很多人都已经患上这种病,他们依然觉得自己不会。就像死亡天天都在发生,但没有人会愿意去相信,死亡有一天也会找上自己。

“尘肺病”是一个不可逆转的病,得了,就一定会走向死亡,只是拖的时间长一些或短一些。有的人想活命,会想着要去换个肺,换了肺就不疼了,生命就会得以延续。但是换肺的成本太高,需要五六十万,甚至上百万,一般的家庭根本承担不起。而且,好的肺源也难找。就算找到肺源换上了,也会存在排异性,弄不好,还是得死。

有一次小米又说起这些,她忽然问我:“你知道尘肺病人*后都是怎么死的吗?”

我说不知道,我从没见过。

“他们都是跪着死的,因为病到*后,他们已经无法平躺,只要一躺下来,他们的肺就没办法正常呼吸,为了能够让呼吸稍微通畅一些,他们都得跪着。”

小米的声音里有一种痛楚,她虚晃晃地看着一个不确定的地方,仿佛刚从一场梦魇中醒过来。她希望她所陈述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场惊骇莫名的梦。梦醒过后,世界美好如初,一切如她所愿。

可是,她又不得不一次次地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它本来就是事实,这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的,每天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着,每天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着。而她,束手无策。

小米还透露了一些不为外部人了解的“内部消息”,她说近些年来,患上尘肺病的人越来越多,各家医院都在趁机赚钱。清洗一次肺的费用需要好几万。也有些医生为了赚取更多的钱,昧着良心故意不给病人清洗干净,让他们痛到无法呼吸的时候,再来洗一次,好继续收费。这种把病人不当人看、只当作摇钱树的医生,在医院里居然占半数以上。小米每天看在眼里,愤怒和一种无力感让她天天处于崩溃边缘。

小米说自己本来也不是个愤世嫉俗的人,但她实在看不下去,越来越对这个社会心生怀疑。她亲眼见证着医院内部出现太多昧着良心做事的人。为了牟取暴利,他们不择手段,也不讲仁义和医德。目前的尘肺病患者,有一半以上来自于社会底层,他们因为付不起昂贵的医药费而被医院拒之门外。拒绝的理由是医院的人力和医疗设备有限,他们只愿意接待那些有钱治病的人。而病人却在日益增多,他们纷纷拥向医院来求救,却惨遭拒绝,带着绝望和悲伤的神情黯然离去。人命关天,这无疑是一场灾难。

有一次,小米冲进院长室,请求院长可怜可怜那些病人,她说:“救死扶伤是我们医院的职责,我们完全可以去多救几个,病床明明还有空着的。”

院长冷静地对她说:“这里是自负盈亏的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救死扶伤是需要钱的,他们身上没钱,我拿什么去为他们救死扶伤?如果医院不赚钱,早晚会倒闭,又拿什么去养活你们这些医生和护士?”

其实,那时候的小米,已经变成了一个病人,一个“抑郁症患者”。在后来的那些日子里,她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情绪变得日益悲愤、焦虑不安,时常深陷在痛苦的深渊里难以自拔。她害怕她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活得铁面无情、麻木不仁,如同行尸走肉。她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渐渐活成一个无情无义、行尸走肉一样的人。除了悲愤、无奈和痛苦,她的心里还伴有一种内疚和罪恶感,作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她觉得自己愧对那些求医无门、只能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可怜的病人。医院对她来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她只想从这个漩涡中离开,逃到别处去。

她把希望寄托在唐古拉身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唐古拉是她*深爱的人,只有唐古拉才能够带着她远走高飞,去人迹罕至的地方生活。

阿里是世界上海拔*、人口密度*的地方,因此她在内心深处早已对这片土地充满向往。

虽然唐古拉一再表示,去阿里定居未免太不靠谱,但是去当一回旅客,还是没有问题。这次的唐古拉完全是舍命陪君子,权且陪小米走一趟。出发之前,他知道十有八九小米自己会受不了恶劣的环境而自己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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