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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来,藏族,出生于四川省阿坝藏区的马尔康县,毕业于马尔康师范学院。曾任《科幻世界》杂志主编、总编和社长,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1982年开始诗歌创作,后转向小说。主要作品有:诗集《梭磨河》,小说集《旧年的血迹》《月光下的银匠》,散文集《大地的阶梯》《草木的理想国》,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机村史诗》《格萨尔王》《瞻对》,以及中篇小说“山珍三部”《三只虫草》《蘑菇圈》《河上柏影》,等等。2000年,*部长篇小说《尘埃落定》获得“第五届茅盾文学奖”。2009年,凭《机村史诗》六部曲(原用书名《空山》)获得“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2016年中篇小说《蘑菇圈》获“第四届郁达夫小说奖·中篇小说奖”。
《随风飘散》是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机村史诗》(六部曲)中的*部,包括小说《随风飘散》、《事物笔记:马车》和《人物素描:瘸子,或天神的法则》,并收录阿来在荣获“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时的受奖词,以及阿来为这套长篇小说系列的*出版专门撰写的后记《一部村落史,几句题外话》。《随风飘散》围绕兔子受伤而死前后,私生子格拉的处境、机村人心的变化,表现出淳朴、传统的机村随着旧制度瓦解,很多宝贵的东西如何一步步“随风飘散”。《机村史诗》是阿来继《尘埃落定》之后花费心血更多、也更喜欢的一部长篇巨著,小说用花瓣式架构编织了一部关于一座藏族村庄的当代编年史,由六部相对独立又彼此衔联的小长篇、六则关于新事物的故事和六则描写与新社会相适应或不相适应的人物的故事组成。恢弘的时代背景,细微的人物与事件,共同构建了一幅立体式的藏族乡村图景。
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凭《机村史诗》获得“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
41岁即获得茅盾文学奖的藏族作家阿来,可以说是历届茅盾文学奖*年轻的获奖者之一。而这套《机村史诗》六部曲(原名《空山》)则为他带来了“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奖”的荣誉,因为“他的写作,旨在辨识一种少数族裔的声音,以及这种声音在当代的回响。阿来持续为一个地区的灵魂和照亮这些灵魂所需要的仪式写作,就是希望那些在时代大潮面前孤立无援的个体不致失语”。《机村史诗》正是这一评价的*恰当写照。
花瓣式立体结构,书写一座藏族山村的编年史
《机村史诗》(六部曲)由《随风飘散》《天火》《达瑟与达戈》《荒芜》《轻雷》《空山》六部构成,讲述了一个藏族村庄,在过去的政治制度解体后,如何自愿和非自愿地纳入到新的社会体制下。改变的过程是破碎的,因此阿来的写作也放弃了传统一气呵成的长河结构,而采用六个小长篇加十二个短篇(六个关于新的事物,六个关于与新社会适应或者不相适应的人物)构成的花瓣式立体结构。在这套结构独特的长篇小说系列中,主角不是某个个人,而是这座村庄本身。
比《尘埃落定》花费更多心血,更沉重,对社会的认知价值更大
《机村史诗》关注的不仅是西藏的村庄,更是所有的村庄,所有的群体。如果说《尘埃落定》写的是历史,那么在阿来看来,《机村史诗》关注的就是现实,而现实更难写,也更沉重,但这样对社会的认知价值也更大。
一部村落史,几句题外话
——代后记
这是一座村庄的历史。
一座村庄的当代编年史,从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到九十年代。
这半个世纪,中国进行了史无前例的社会实验——从政治到经济。这场实验,目的在于改变人,也改变社会面貌。中国乡村,在国家版图上无论是紧靠中心还是地处僻远,都经历了革命性变革,与种种变革带来的深刻涤荡。
我自己出生于一个偏远的村庄,在处于种种涤荡的、时时变化的乡村中成长。每一次变革都带来痛苦,每一次变革都带来希望。
即便后来拜教育之赐离开了乡村,我也从未真正脱离。因为家人大多都还留在那里,他们的种种经历,依然连心连肺。而我所能做的,就是为这样的村庄写下一部编年史。
所以,这部小说的主角是一座村庄。
我给这座村庄另起了一个名字:机村。“机”,是一个藏语词的对音。“机”,也不是一个标准的藏语词,而是藏语里一种叫嘉绒语的方言里的词。意思是种子,或根子。
是的,乡村是我的根子。乡村是很多中国人的根子。乡村也是整个中国的根子。因为土地和粮食在那里,很多人的生命起源也在那里。虽然今天人们正大规模迁移到城市,但土地与粮食依然在那里。
当我决定要写一部编年史时,发现自己不能沿着熟悉的路径,写一部传统的长河小说。这五十年中,无论是政治运动还是经济浪潮的冲击,都使得在乡村中,没有一个人或一种人,或一个家族,像长河小说中那样始终处于舞台的中心。在政治运动的冲击下,在经济潮流的激荡中,乡村不断破碎,又不断重组。断裂,修复,再断裂,再修复……这个过程,至今还在继续。在这个过程中,那些顺应新形势的人或主动或被动,不断登场,又不断被淘汰。所以,如果我要以变化的村庄为主角,就得随时去踪迹那些因时因势成为中心,或者预示着乡村变迁方向的新的人物。如果这样,这部小说将不会有一个完整的结构。以破碎的结构对应不断重组的乡村,形式本身都成了某种隐喻。小说初版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宣传给这种破碎一个好听的命名:“花瓣式结构。”花瓣是空间的,向心的。而编年史是线性的,有始无终的。这也是今天中国乡村变迁的真实图景。
所以,这部小说只好写成互相衔接的六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是人的命运,也是乡村的命运。每个故事都各有主角。这样写完了觉得还不够,我又写了十二个小故事。六个关于新的事物,六个关于与新社会适应或者不相适应的人物。
写下这些文字前两小时,我还在一个正式宣布脱贫的村子中行走,身上还带着养鸡合作社鸡场的味道,还带着公司加农户的蔬菜大棚中那些圣女果的味道。乡村为中国发展牺牲自己的时代正在过去,城市返哺乡村的时代开始到来。但在我小说结束的那个时间点,这还只是一个渺远的希望,但乡村已然看见了一点救赎的希望。
写完这部小说,已经又过去了十几年的时间。当年的希望已经不再是那么渺茫。
机村是一个藏族村庄。
但不是一个异族文化样本。
虽然,要写那样一个乡村的命运,自然要写出文化所遭逢的挑战与改变。但文化不是*重要的方面,民族也不是。今日乡村的普遍命运是不分文化,不分民族的。从世界范围看,甚至是不分国家的。今天乡村面临的变迁是整个国家的,甚至是世界性的。
我无意用这部小说提供一幅文化风情画。
这部小说也不是旧乡村的一曲挽歌。
我不是一个一味怀旧的人,而是深知一切终将变化。
我只是对那些为时代进步承受过多痛苦、付出过多代价的人们深怀同情。因为那些人是我们的亲人、同胞,更因为他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看起来具有强烈的特殊性的机村,其实也蕴含着更多的普遍性。
很长时间以来,中国的文学,但凡涉笔到汉族之外的族群,在绝大多数读者、批评者那里,都不会被当成是真正的中国经验、中国故事的书写。写入宪法的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这样一个现实,在中国知识界还未成为一个真切的认知。他们的认识还是封建气息浓重的大一统的归化观,所以对他而言,但凡关涉少数民族生活的书写,至多提供了一个多样性的文化样本,只具有文化人类学研究的意义。而我以为,只有把这些非汉族的人民也当成真正的中国人,只有充分认识到他们的生活现实也是中国的普遍现实,他们的未来也是中国未来的一部分,这才是现代意义上真正的“天下观”。惟其如此,各民族的知识分子,才能使优势的一方不陷于自大,以为只有汉民族才是真正的中国;也才能使弱势的一方不堕入褊狭,以为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真正的中国。只有这样双向地警醒与克服,我们才会有一个完整的中国观,才会建立起一种超越性的国家共识。
在这一点上,中国知识分子迄今并未提供有价值的识见。
乡村在时代变迁中,付出的另一个代价,是自然环境的毁败。这也是中国普遍现实之一种。在我写下的机村故事中,有大量篇幅,都涉及森林的消失。
离开故乡后,有很多年,我都不情愿回到故乡的村子。*重要的原因,就是不忍心看到那些森林的消失,山野的荒芜。当年,涉笔这些森林的毁败时,我心里的痛楚,甚至会比写下乡亲们艰难的生活更为强烈。但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中国社会从政府到民间对此都有了足够的警醒。所以,小说里有了一个人物,一个毁败过森林,又开始维护森林的人物。这是乡村的一种自我救赎。这是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中的乡村的觉醒。我很高兴捕捉到了这样的希望之光。这是我真实的发现,而非只是为小说添上一个光明的尾巴。
现在,我每次回乡,都看到年逾八旬的父亲,尽力看顾着山林。那些残留的老树周围,年轻的树茁壮成长,并已郁闭成林。从清晨到傍晚,都有群鸟在歌唱。
出家门几十米,我就坐在了荫庇着我儿时记忆的高大云杉的荫凉中,听到轻风在树冠上掠过,嗅到浓烈的松脂的清香。如今,我也不用再担心,这些树会有朝一日在刀斧声中倒下。
这部小说首版的名字叫《空山》。
这名字总让人想起王维的诗,但我写下这个名字时并没有那么从容闲适的出世之想。那时的现实还让人只看到破碎的痛楚,而不是重构的蓝图。从佛教传入中国以来,一个中国人不管是不是真的佛教徒,好多时候,“空”都是一种精神安慰。今天打算重版此书时,我更看到那些艰难过程的意义。所以,才给这部小说一个新的名字:《机村史诗》。
美国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说:“倘若遵照荷马、维吉尔、弥尔顿创作史诗的标准,我们现今已没有可称为史诗的体裁。”但他又在他名为《史诗》的批评集中,把《白鲸》、《追忆似水年华》和《源氏物语》这样的作品也纳入了史诗的范畴。他以《圣经》中雅各为例,重新定义了史诗:“英勇地整夜搏斗,拖住死亡天使,以求赢取更长的生命赐福。”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乡村在那几十年经历重重困厄而不死,迎来今天的生机,确实也可称为一部伟大的史诗。
——2017年7月11日随风飘散
一
那件事情过后好几年,格拉长大了,当恩波低着头迎面走来,直到两人相会时,才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他一眼时,格拉已不再害怕,也不再莫名愧疚了。这不,从起伏不定的磨坊到机村的路上,一个人远远地迎面走来,先是一顶戴着毡帽的头从坡下冒出来,载沉载浮,然后是高耸的肩膀,之后,整个魁梧的身躯像魔鬼从地下升起,并迎面压迫过来。
开初,格拉总是感到害怕,总是感到莫名的愧疚。但现在不了。他抬起脸来,虽然心里仍然有些发虚,但眼里喷吐出仇恨的火苗,逼得那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仇恨的神色被犹疑所取代,然后,眼睛就和脑袋一起低垂下去了。
这一老一少的两个男人总是在这条路相逢,每一次都有这样一番无声的交锋。*初,少年格拉是战战兢兢的失败者。如今情形有些逆转,是有些未老先衰的恩波,认命一般垂下脑袋避开少年人锐利的眼光。
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少年的死。这个少年小格拉四岁。这个少年是恩波的儿子。恩波儿子九岁时,在年关将近的时候给鞭炮炸伤了。因为伤口感染,过完年不久就死去了。
九岁的少年被一枚鞭炮炸伤,是一件寻常事情,当时一帮兴奋的孩子一哄而散,留下那个受伤的瘦弱苍白的少年在小广场中央哭泣,这哭泣与其说是因为疼痛,还不如说是受到了惊吓。这个少年是容易受到惊吓的,他的绰号就是兔子嘛。兔子哭着回家去了。这件事情本该这样就过去了。但从汉历新年,到藏历新年,兔子脖子上缠着的白布条一天天变脏,人也一天天委顿下去。村西头的柳林抽芽的时候,他虚弱地对奶奶说:“我要死了。”
果然,那天晚上,他就死了。
兔子死前,村子里就起了一种隐约的传说,炸伤兔子的鞭炮是从格拉手中扔出去的。传说就是这样,虽然隐约,却风一样无孔不入。格拉想,他们错了,我没有鞭炮,没有父亲,也没有哥哥给我抢来鞭炮。他隔着树篱问兔子的奶奶:“你相信是我扔的鞭炮吗?”
老奶奶抬起昏浊的眼睛:“你是和他一样可怜的孩子,不是你。”
但当他*次看见兔子的父亲,看见他眼里喷吐的怒火,就几乎相信是自己夺去了兔子的生命。声音细小的兔子,身体瘦弱的兔子。总是静静地跟着奶奶坐在阳光底下的兔子终于死去了,在火葬地那里化成了一股青烟随风飘散,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村中的广场上了。那个下午,天空中柳絮飘荡,格拉背着一小袋面粉从磨坊回家,在路上碰见了兔子的父亲恩波。
恩波少年时跟从在万象寺当喇嘛的舅舅江村贡布出家,又于新历一千九百五十六年和江村贡布一起被政府强制还俗,是村里少数几个识文断字的人。比他更有学问的人,只有喇嘛江村贡布。
江村贡布是一个有书卷气的先生。恩波因此也有着与其魁梧身材不太相称的善良眼睛和常带笑意的面孔。
但现在迎面走来的恩波,魁梧的身子被悲伤压弯,方正的面孔被仇恨扭曲了,清澈的双眼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那眼光像刀子一样冰,火炭一样烫。格拉站下来,喉头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恩波仇恨的双眼盯着他,让他双唇怎么也张不开。他听见声音在自己肚子里:“奶奶说,兔子不是我杀死的。”肚子里的声音当然只有自己能听见。恩波走过去了。那天晚上,格拉躺在羊皮褥子上还感到心窝阵阵作痛。后来,兔子苍白的脸上,挂着羞怯的笑容在他梦里出现了。兔子细声细气地说:“他们冤枉你了,鞭炮不是你扔的。”
格拉呼一下坐起来:“那你说是谁?柯基家的阿嘎、汪钦兄弟,大嗓门洛吾东珠的儿子兔嘴齐米,还是……”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境,格拉每念出一个名字,兔子背后便出现一张脸,然后,那些带着强悍神情的脸便把兔子包围了,他们一起发出了声音:“说,是谁!”
兔子的脸越来越白,越来越薄,像张纸一样飘走了。他叫了一声阿妈。但阿妈不在屋里,肯定是又到打麦场上去了。那些芬芳的干草垛,是男欢女爱的好地方。格拉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格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一个私生子,才备受孤立,以至受到这天大的冤屈。正因为如此,看到村子里两个还俗僧人眼里常闪着和善的亮光,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他便感到亲近与温暖。江村贡布还俗时有五十出头了,回到村里也一直独身。格拉喜欢看到他单独碰见母亲桑丹这种“拴不紧腰带的女人”时那和善面孔上浮现出的尴尬神情。这种女人对一个僧人来说是充满邪恶的,是罗刹魔女。但这个魔女并不去勾引他,侵犯他。这个女人只是时常露出动人的痴笑,而且她的痴笑并没有特定对象。她也喜欢口里念念有词,同样,她的这些絮叨也没有特定的对象。
格拉曾想象过那个还俗和尚恩波是自己的父亲。但是,恩波娶了漂亮的勒尔金措,生下了弱不禁风的兔子。兔子被一枚鞭炮取走了性命。人们都传说,这枚鞭炮是从格拉手里扔出去的。
格拉呼唤母亲,母亲出去了,到有芬芳干草垛的打麦场上去了。月光照进屋子,他把手伸到窗下,这手从来没有触摸过一枚包着大红纸的鞭炮,一枚会发出与其身量绝不相称的巨大声音的鞭炮。但现在,他真切地感觉到,在这恍惚的月光下,一枚鞭炮,一个事件,真的从他的指尖炸开了,他恍然看到血淌下来,一种锐利的痛楚,撕裂了肺腑。
二
勒尔金措漂亮,但村里好多男人都不愿娶她。她细腰白脸的漂亮,不是机村占主流地位那种健壮的美。老人们叹息,说要是搁在解放前,这样纤弱狐媚的美丽,早引得不事生产的土司头人打马上门了。但在全体人民都下到庄稼地里,还担心填不饱肚子的年代,谁还能欣赏这样的美感呢?
“再不采摘,这朵花就要枯萎了。”恩波的母亲这样叹息。她自己也曾是个浓眉大眼的美人,她还俗的儿子除了身材一派阳刚之气,源自其母的浓眉大眼更使他显得英俊孔武。
那年春天,恩波母亲再一次满怀怜悯拉着勒尔金措的手说:“再不来采摘,这朵花就要白白枯萎了。”
这时,勒尔金措的杨柳细腰已经像水桶一样粗壮了。只是老奶奶害了白内障双眼不大看得清楚罢了。在机村,女人们到了五十岁上,只有其中极少数人能变得更加火眼金睛,她们中的大多数心慈口软的,便日渐显得糊里糊涂了。勒尔金措人长得纤细,神经也跟着纤细,恩波母亲一双老手,抚过她的手背,发出粗糙的沙沙声,她有些害怕,便抽身跑开了。
老奶奶侧耳倾听,听到裙裾的窸窣声,还听到风吹动麦田,听到风送来杜鹃在春天深处的鸣叫。她笑了:“这个害羞的孩子!”
她不知道,勒尔金措跑去一头扎进她儿子怀里,拧了,掐了,又哭了笑了:“恩波啦,阿妈这么心疼我,快把我娶回家去吧!”
恩波心事重重找到舅舅:“师傅你打我吧。”
江村贡布说:“我不是不想打你,是怕打你的时候,打死了你身上的虱子。外甥啊,不能你犯了戒条让我也跟着犯,这不是弟子之道啊!”
江村贡布说完背着手穿过在风中起伏的麦地往村子那边去了。他的妹妹,当年机村的大美人,坐在水泉边那丛老柏树下用昏花的眼睛向这边张望。当今的世事,大睁着一双好眼睛的人,识文断字的人都看不清,你又能看见什么呢?江村贡布心里这么叹息着,走向他的亲妹子,说:“恭喜呀,好妹子,要抱孙子了。”
“恩波可是和尚,佛祖会降下惩罚吧。”
江村贡布望望幽蓝的天,小声说:“放心吧,佛祖这些年上别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