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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和,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
王安忆,作家,现为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
本书为复旦大学创意写作MFA专业文集的第五卷,一共收录了复旦中文系创意写作MFA专业2014级学生的毕业习作十余篇,导师的指导点拨、作者本人的创作谈、前后修改的思路和对比等环节贯穿全书,使得本书得以超出一般创作佳品集,而兼具了指导文学写作、探讨小说创作和研究创作心理等方面的特出意义。
导师序
写作使我们发现自己的不足……张新颖
复旦大学MFA创意写作专业创立以来,王安忆、王宏图两位主要负责人邀我兼做导师。实在很惭愧,这么些年,没有做多少事,导师这个称呼更是担不起。现在借着又一届同学毕业作品合集出版的机会,和年轻朋友谈一点我对写作的理解,主要是对写作和写作者关系的一种理解。
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自己这样那样的不足。我觉得,这是重要的时刻,是真正理解写作的起点。我说的不足,是指写作帮助你发现的不足。只有你在写的时候,你才意识到某一方面或很多方面的不足。也就是说,如果你没有写作,你还不知道。写作的意义,就在这个地方出来了。
你想方设法弥补这些不足。有些,经过短期的训练即可奏效;有些,必须经过长期的努力;还有的方面,毋庸讳言,一辈子也不行——即使如此,能够获得清醒的意识,比不知道也要好得多。
我很喜欢看历届同学毕业作品的创作谈,和那些成名作家的创作谈不是一回事。在同学们的创作谈里,能看到从开题,到预答辩,到最终答辩这个过程中,对自己不足的发现,对困难的发现,面对和解决问题的态度、方法,调整的思路,以及初始的设想和最终成形之间的差异。有时候特别惊喜,一个年轻的写作者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之后,会发生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变化。
当然,一部作品的完成,两三年的专业学习,不过是写作的初试;如果你愿意继续写作,希望能把这个初试阶段对写作的这一点理解——发现自己的不足——勇敢地带进后来的写作中去。坚持写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就是持续地去发现自己的不足。当你写得越来越好,写作会帮助你发现新的、更重要的不足。当你能够体会写作和生命之间息息相通的时候,写作使你发现的不足,也许就会从语言文字、情节结构、想象力、现实感,扩充和深入到你自己生而为人的方方面面。这个时候,写作使我们发现的不足,就不仅仅是对写作有意义,更对生命有意义——写作使我们产生对于自己的认识,进而使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样说并非夸大写作,对于不写作的人来说,自然有别的途径丰富和提升自己的生命;不过对于写作者来说,意识到写作可能带来什么改变,与对此蒙昧麻木,还是区别挺大的。其实,一个写作者如果对自己诚实,他就不会轻易放过或者故意视而不见,写作在过程中对他不足之处的提示。写作者不太需要去问别人哪里写得不好,写作本身已经发现了,并且告诉了他,他自己应该比别人更清楚。
我们经常看到的,不乏相反的情形。一些成熟的作家,不再从写作中发现自己的不足,或者因为经验老到,能够驾轻就熟地绕过、漂亮地掩饰这些不足;更极端的例子,是有人写了一辈子,而他的写作几乎从未发现他的不足。使用了写作这种方式,而浪费了这种方式本来含有的不断发现和促成变化的力量,这未免遗憾,不仅是对写作,更是对写作者。
二〇一七年五月六日
在三中队待了近10年的老刘呷了一口徒弟端过来的面疙瘩汤,皱着眉头噘着嘴,他呼哧呼哧地吹着碗沿。这种刚出锅的饭后汤李国柱抢到过,滚烫得直烧心窝。面疙瘩是干货,很填肚子,一到冬天它成了极好的驱寒利器。从来都是供不应求。一大铁桶的胡辣汤,面疙瘩都沉在汤底,打到你碗里面疙瘩的多少直接与你同炊事班的亲疏远近挂钩。
老刘将汤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说: 这活都没有办法干了。赶紧颁布命令,我滚我的蛋。
老刘这是要揭竿而起嘛, 方磊叹了一口气笑着说, 你和组织这么多年情分,分不了你的。
老刘直摇头说: 难说。
分流的预兆是从哪天开始的,李国柱不大清楚。冬日接近年底的时候,飞行任务近尾声。他除了抱着电缆跑显示出良好的精神面貌外,其余时间还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板子不打到个人的话,滥竽充数的外场生活像是拧开水龙头,水就一直哗哗哗地流淌着。随波逐流总是最为省力。
新干部除了几个极为积极主动的可以放单签字外,大多数都还在积极表现着,对待同志要像春风一般的温暖,对待领导更要如此。李国柱本能般的排斥这一切,他在这个集体中小心翼翼地砌着墙,安放自己。
薄薄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越过走廊,投射在房间门口。每天例行的业务学习一结束,李国柱便搬一把椅子在门口晒太阳。他感到自己变得年迈而苍老。玻璃上停着一只苍蝇,细长的腿在淡淡阳光下纤毫毕现。李国柱卷起业务书去打它,它飞了飞,又停在另一处。
朱峰站在一楼二楼之间半层的楼梯上大声喊着值班员吹哨。接着,听到有人发出很大的叹气声,把椅子踹进房间,。门大声地合上。值班员铆足了力气大声喊: 俱乐部集合,政治学习!
全封闭已经两个月有余。迟迟不来的分流命令等得人心力交瘁。在无尽的等待中,大家都不去谈它,因为已经深入心底。方磊的嘴角起着很大的疱疹,再说笑话时,笑得就吃力一些,疼。不少人头发过耳也没有去理,师里派人来连队检查军容风纪,参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年底不飞行,天上的危险转到了地面上,飞行任务结束,政工工作开始:分流、老兵退伍、地面安全……这等敏感时刻,向来要提防着一些,彼此才都能安然度过。
指导员朱峰的脾气暴戾了很多,全封闭管理,他也回不了家。山地车停在晾衣棚里,蒙上灰生锈。天冷了,值班员早上六点半吹完起床哨,还有大把的人醒着在床上赖几分钟,战战兢兢却仍不舍被窝的暖意。朱峰常常悄无声息地猫在楼道,冷不防地大力推门,巨大的哐当一声,把床上睡觉的人震得心肺都要跳出来。推门的同时总是伴随着朱峰的大喝: 给我起来! 李国柱早起洗漱看到他叉腰张脚站在楼道宿舍门口,铁青着脸,双目发红,凶神恶煞地吼着,整个楼层都能听到他的响动。李国柱想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也是郁闷的。
过了两天出了点事情。朱峰在食堂和两年 老兵 打了一架。吃饭的餐点,几乎所有人都在。起因极为简单,饭菜里吃到一点钢丝球,一般人也就当没看到。朱峰向炊事班抱怨饭菜质量越来越差,他自以为语气轻松。却不知 疯猪 的恶名早已远扬,打饭的二年老兵将勺子敲了一记说: 不吃这个吃什么?! 勺子都要敲断了。
接着是言语的一些冲突,乒乒乓乓地乱响。朱峰人高马大,甩手就是一个耳光,下手太重,老兵飞了出去,撞到墙角。他操起厨房的菜刀便直扑向朱峰。有人冲上去拦腰抱住,趁老兵挥舞之际,逮住时机夺过手里的菜刀。又上前好几个人将他们死死隔开。两个人嘴里骂骂咧咧地嚷着。实在是都憋坏了。
那在心头压抑已久的情绪得到了疏通和释放。这体现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三中队指导员和两年兵打架,这种消息不出5分钟便可以从连队传到师部。
李国柱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到。朱峰目露凶光的刹那,眼袋要垂到下巴,气得手都在颤抖。李国柱想那就是一个疯子。虽然他明白,其实大家一样可怜。大队政委让人群散了,各中队带队回营。李国柱他们留在食堂刷盘子。门口停着团里黑色的帕萨特。闻讯赶来的团政委说的第一句话是: 朱峰,这不是第一次吧。 朱峰懊恼地垂着头说是我太冲动。
事情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结束。每个分队就 官兵如何和谐相处 展开讨论,发言、登记在册,最后呈文字交到上面。当事人在军人大会上作检查,朱峰扣除一个季度机务补助,下一步再听候发落。
朱峰打完架,隔了几天师里下分流命令。所谓的下一步发落不了了之。朱峰的事情也很快被淡忘,人们总是追逐着最新鲜的谈资。形势严峻了,连进出营区的大门都关上,再锁上铁链子。仅仅留了一侧小门,方便炊事班的运菜。门口由干部士兵双人站岗。方磊和李国柱走到门口,值班的干部不让出。李国柱说: 我们就去门口小店买点东西。
这两天所有人不能出!
你到底让不让?!? 方磊直直地瞪着他,口气很强硬。
时间静止了数秒。对方松口让行。方磊回过头来说: 新兵蛋子,老子当兵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
分流命令在食堂门口的空地上下达。李国柱站在方磊左手边,听到方磊名字时,他下意识地侧过头默默看了方磊一眼。方磊一脸异样的平静,好像分流在意料之中。
特设分队的老刘躲过一 劫 。其他被分流的老干部调侃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不中用,自然该滚远一些。好在家属已经随军,年份也够,去山东两年还是可以转业回家。分流于他们像是漫长旅途中最后的一站,偏离出预期的轨道,然而最终殊途同归。
中队的哨声不断,一会是分流干部领打包的麻袋,过了一会又是俱乐部集合开会……没有一条县和李国柱这一批新干部相关的。中队实在是顾不上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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