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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莉,专业作家,自幼喜写作,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至今。主要作品有:《池莉文集》(七卷),长篇小说《来来往往》《小姐你早》(《水与火的缠绵》(《所以》等;中短篇小说《烦恼人生》(《让梦穿越你的心》《致无尽岁月》《云破处》《一夜盛开如玫瑰》《生活秀》《看麦娘》《有了快感你就喊》等;散文《老武汉》《怎么爱你也不够》《熬至滴水成珠》《来吧孩子》等;诗歌《成为最接近天使的物质》等。历年来获各种文学奖60余项。有多部作品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有法、德、日、英、韩、越等文字译著出版。史上历经小、中学生,末代知青,末代工农兵医科大学生,从医,弃医,末代社会大学生于武汉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文学刊物编辑,专业作家。现任公职:武汉文联主席,全国人大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人大代表。主要兼职:中国作家协会第六届、第七届主席团委员,政协武汉市。
《池莉经典文集:看麦娘》是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
写作半辈子,苦苦思索近十年,笨拙的我,这才明确地发现:文学其实是一个关于绝望的故事。
这是我从去年到今年十几个月的日子里,第六次毙掉此前的自序,第七次重新提笔。冬日午后,是世上所有时间里最静肃的一段光阴。今天的静肃尤其令人眩晕,连头顶的云层也晕晕地荡开,忽然,强有力的阳光英雄般凯旋,覆盖大地的一瞬间是如此金光通透又静美无声。这样的冬日午后,也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对于我,一种神圣的悸动突如其来,仅此一刻的世界,它就成为了我的:一束巨大的光芒从苍穹缝隙里探照下来,偏偏就是要穿透我的身体。穿透,强烈而细密的震颤无法停息,直至我奔到书桌前写下我向自己索要了许多年的答案:文学是一个关于绝望的故事。
好了。我安静了。我明白了。我可以垂首静思与默默写作了。现在的人类实在庞大,可怜我们每一个人都被深深裹挟,掷于人人同样的生活,而不管个人是否情愿。那些无数的千百年的被裹挟感和不情愿,就是我们根深蒂固的绝望——再不用多说什么。
揣摩绝望以及绝处逢生的可能性,这才是我写作根源的根源!
我不指望文学能够消灭或者创造什么,但我相信文学足以发现与发泄。发现与发泄大约是我们与绝望相处的最好方式了。
这套文选,本是没有后记的。当选编过程长达十七个月的时候,就不能没有后记了:我必须感谢十月文艺出版社的从容和守信,必须感谢责编王德领的耐心和等候。
花费十七个月选编自己的一套文集,相对于当下超高速运转的写作与出版行业,我肯定是过于拖沓了。不过作家这个行当真的不适合速度与数量这些概念。从作家这个身份来说,我是我的唯一。在选编这套书的过程中,阅读从前使我频频发现新感受,每当这种时刻,我会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不惜时间地作延续性思索并写下笔记。我还坚定不移地拿出整块时间,通读了我一直想读完而未能如愿的几本书。我还行走了我想要认真看看的几个国家、族群和他们的宗教文化。我还特意断离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在香港大学住校了两个月。自然,同时我还担当着生命自身的责任、义务和日常的艰难以及努力发现它们对于写作的影响和意义。如此,我对自己作品的选编不再是单纯的案头工作,而是边走边唱,是温故知新,是打开烧好的砖窑,筑砌自己的思想与生活。生命与写作共生——这就是我此生想要的和正在坚持的个人方式。自2000年以来,我就像一个中国盲人,在仓促铺设起来的很不规则的时断时续的盲道上战战兢兢地探索,竭力打开所有感官来判断自己是否走在回家的路上。
妹妹就在我的生活里面。多少年来,我对于食物有一种高度自觉的珍惜。现在,在我的家里,谁要是不把碗里的米粒彻底吃干净,我就会不高兴,我就会很招人生厌地背诵古人的诗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家里的大人和小孩子都嘲笑这种简单的诗歌,我不嘲笑。如果它不简单明了就流传不到今天。简单之美不是人人都能够欣赏得了的。我家里有人书读得很多,这不说明任何问题,许多人书读得越多越复杂越矫情。我之所以引用诗句,是要回避谈论我妹妹的死。诗句更抽象。餐桌上的剩菜我决不轻易地倒掉,我会一餐接着一餐地把它吃干净。我绝对地容忍不了饕餮者。有一次我出访,有幸见到了一个据说是非常著名的小说家。可是在不止一次的宴会上,我发现这位小说家是一个饕餮之徒。其吃进食物的种类和数量远远超过了其身体的需要。这样的人再著名,我也会十分地蔑视和厌恶。肯定没有作家会想到一个作家的吃态也会影响其作品的销售量。宴会是我永远的愁。巨大的浪费常常使我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会突兀地沉下脸来,呆坐着,不再伸箸。我也知道什么叫做人乡随俗。一般我都会尽最大的努力不去扫大家的吃兴。但是总有少数时候怎么也克制不了。每当这些时候,只有一个念头顽强地盘旋在我的脑子里:如果不是这样的浪费,世界上有许多孩子就不会饿死。无疑,我这是刻舟求剑,是没有多少道理的。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大吃大喝,也永远有人因为饥饿而死。如果没有人忍受过饥饿,就永远不会有人热爱吃喝。可是我的感情上就是过不去。我的妹妹毫无痕迹地潜伏在我的身体里,左右着我的世界观,使我这个人有时候傻兮兮的不开窍。而我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当然很愿意自己随随和和,泼泼辣辣,容易成为别人的朋友。
我的妹妹才活了一两年或者两三年,总之,她很短促。可我发现,在事实上,她一直活着。一个生命是不容易消亡的。因为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妹妹也就活着。只是她摒弃了肉体的新陈代谢过程,不要吃饭和排泄。她活跃在一个纯粹的精神世界里,就在肉体世界的另一面,与我如隔窗纸。
现在我懂得该怎么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厨房找一点吃的东西给我的妹妹,或者喂她喝一点糖盐水。无论如何,我也要奔跑出去,把大人们叫回来,不管他们在哪里。无论如何,我应该抢救妹妹。我应该吸出堵塞在她呼吸道里的痰。口对口地吸痰不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可是,一切都不曾有人教过我。在最近的电视里,我看见一只母豹子把她很小的孩子带出去。她把猎物从树丛里追赶出来,让自己的小豹子去捕猎。她还故意把小豹子推下山坡,要求它自己爬上来。小豹子一次又一次地跌倒,细弱的四肢因为要使出过分的力量而颤抖。看上去小豹子是那么可怜。但是最后,小豹子会变得非常矫健。母豹子是对的。当孩子幼小的时候,她的天职就是训练自己的孩子。人类在这一点上不如动物,许多母亲都在忙于别的很多事情,她们的压力太大了。母豹子就不会受到别的压力。现在想想都怕人,已经是20世纪60年代,在一个大城市里,一个大家庭里面饿死了一个最小的孩子。怎么就会让一个幼儿严重地营养不良呢?怎么就能够让她活活地饿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