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2015中国最佳中篇小说/太阳鸟文学年选》王蒙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王蒙,中国当代作家、学者,著有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活动变人形》等近百部小说,其作品反映了中国人民在前进道路上的坎坷历程。他乐观向上、激情充沛,成为当代文坛上创作*为丰硕、始终保持创作活力的作家之一,成为各界关注焦点。
林建法,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当代作家评论》主编,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1982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历任《福建文学》评论编辑,《当代文艺探索》编辑,《当代作家评论》杂志编辑、副主编,副编审,主编,编审。1996年被评为辽宁省十佳编辑、东北三省很好编辑。
太阳鸟文学年选系列为当代文学存档,已历时18年。
作为该系列的第l8次文学盘点,2015年度的选本由著名学者王蒙出任主编,分卷主编林建法、林源的《2015中国中篇小说/太阳鸟文学年选》仍将保持它灵敏的触角、灵动的感受和灵活的眼光,仍将坚守其纯文学领域的五大门类:小说、散文、随笔、杂文、诗歌。
l8年的坚持,是为给当代文学历史寻找准确的精神坐标与刻度,是为正在走向良性循环的中国文学发展留下坚实有力的见证,更是替未来文化史家提供值得阅读和关注的优质版本。
序
惊惶的碎片
李森
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批评与临床》一书第八章《惠特曼》开篇写道: 惠特曼十分坚定而平静地说,写作是碎片式的,美国作家应致力于碎片式写作。他仅仅向美国发出呼吁,仿佛欧洲在这条道路上已经停滞不前,正是这一点令我们感到困惑。 ①可有自嘲意味的是,瓦尔特·惠特曼这位伟大诗人的写作,恰恰被认为是宏大而又整体式的。在宏大叙事与碎片叙事之间,看似矛盾,可如果从自我心灵结构的生成与语言的表现方式而论,所有写作能呈现的,都只能是一堆堆语言碎片。欧洲近代以来的宏大叙事写作,是古希腊理性主义尤其是亚里士多德衍生的一个看似必然的结果,而事实上,柏拉图的《理想国》作为一个哲学诗剧,其写作也是碎片式的。日喻、洞喻、线喻、床喻,作为柏拉图 理念 的表达方式,即便不是寓言的,也是诗的。也许惠特曼在谈论碎片写作的时候,是以心灵结构中诗意生成和语言的局限为出发点的。也许在他看来,那部宏大的《草叶集》也是诗意生成的碎片,或碎片生成的诗意;也许他怀着深深的惊惶想过,心灵结构中并非存有 宏大 这种东西,存有的只是对 宏大 的虚幻想象。事实上,《草叶集》是一位脆弱的硬汉不断书写的结果,感觉与感知系统中的所有碎片不停地在心灵的天空中生成,又不停地在呼吸的节奏中化为乌有。阅读惠特曼,领略他强大的信念。可是他越坚定,越让人感受到他的惊惶。因为那团起源于惠特曼想象力的巨大能量,总是先抛弃了他,又自我化解,在语言通往世界的门槛上哭泣。这是一种不可为而为之的痛苦。因为信念的崩溃在语言之中,从无例外。不过,后来者不得不承认,惠特曼为这个世界中生成又寂灭的心灵结构唤醒了一种凝聚能量的方式,以使随时随地 暂住 的心灵有了某一种诗意漂移的动力。
从无例外。所有艺术,那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诗意的漂移。如果艺术作品反映或表现的是凝固不变的诗意,那么,艺术就转化成了死亡的概念,比如变成了所谓美学。艺术作为漂移的诗意,生成于概念之前。诗意的漂移,是事物的碎片与语言符号的碎片同构的漂移,也是心灵结构和感觉系统同构的漂移。整体是不可能漂移的,漂移的只能是时刻分崩离析、时刻生成新的心灵碎片的碎片。在甫跃辉的小说《秋天的告别》和林白的小说《西北偏北之二三》中,同时出现了茨维塔耶娃的诗歌。这位伟大诗人的诗句,像岁月迎来了万壑春风,将小说中的辞藻唤醒。好作品中的每一个辞藻,都是一朵花或一片叶,一块石头或一朵云。它们在守望着自己的门槛和窗扉,向着天空和大地,也向着人类生活静默地打开。即便是喧闹的、飞翔的辞藻,也被静默的深渊牵引着摇曳,喧闹和飞翔终归于无奈。诗意是层层叠叠的,犹如万物峥嵘。看一眼,似乎有一种清晰、明白的稳定,而再看一眼,就已经模糊不清,锈蚀斑斑。清晰和模糊,好像白昼和黑夜一样在刀锋上交替,轮番舔舐着温馨的或凛冽的白光。所不同的是,诗意漂移的方向和诗意漂移着摩擦的路径。所有有效的叙述,都是诗意路径的开掘和生成。甫跃辉《秋天的告别》中的音乐老师、美术老师,还有那个乐队的所有成员,包括他们演唱的歌曲,都是在稳定的主流价值系统之外漂移的。诗意的漂移不存在危险,但具体生活中的人生经历则危险重重。甫跃辉的小说人物必须与危险相遇,在死亡的黑暗高地和堕落的无边泥沼那里碰撞,然后发出回声。诗意参与了甫跃辉在文字和故事中驱动的一切,但诗意是无辜的。甫跃辉让音乐的舞台与生活的舞台同时崩塌,他让生命和生活宣告终结。甫跃辉是一位终结者,诗意在断弦之处溢出,顷刻被取消。
诗意被驱动。从茨维塔耶娃和帕斯捷尔纳克的诗意望过去,林白《西北偏北之二三》中的人物在诗意漂移中纷纷失踪。或许在她看来,无论作为群体,还是作为个人,人本质上(如果有本质的话)都是失踪者。她写道: 人终有一死,失踪把死的空间变大了。 主人公的旅行,也是向背后那个消逝的世界的自我失踪。仿佛世界总是假设了一些遥远的地方,比如旅行的一个个目的地,而比遥远的地方更遥远的是那些飘忽不定、不知所终的人和人群;仿佛世界总是假设了一群不得不隐去自身的人,而比这群人的隐去更急速的,是单个的人。失踪者之所以失踪,是因为他们必须失踪。人存在的真相只能是自我描述的真相。他人无法描述真相。人也无法在生活中自明其身。失踪者总是被一种力量牵引着,这种力量之大,超过了返回出发点和自身的力量。林白让失踪者显现了瞬间,以诗意的名义,但她也顺从了那个力量的牵引。不得不顺从。除此之外,一位作家能做什么呢? 我歌唱了这寒冷的春天,我歌唱了我们的废墟/……然后我又将沉默不语 (《帕斯捷尔纳克致茨维塔耶娃》)。
梦幻重现,凄凄厉厉。结局在返回开端的途中。小说和生活一样,充满了谜局。一个谜局连着一个谜局,看似陈陈相因,实则支离破碎。我突然回忆起,多年前就在梦幻中阅读过王小王的《倒计时》这篇小说。我常常在现实的某个场景中印证过去的梦境。当然,梦幻中的故事碎片没有作者,所有的作者都是阅读者自我、梦幻者自我。故事从结局向开端回溯时,死亡的人纷纷复活。复活的当然不仅仅是人,而是生活的历程。所谓生活的历程,所谓生命的人,就是一连串、一堆堆似乎毫无关联又彼此映照的碎片。王小王在回溯故事时,探讨了死亡。或许在某个瞬间,这位年轻的作家真的认为死亡是可以超越的。超越死亡的一个路径是,将死亡作为一个出发点回溯生,将时空按思维穿越的通道逆转;另一个路径是,既不执着于生,也不执着于死,修炼好观察的角度,将实相化为虚相;也许还有第三条路径,将生和死喻为诗意倾听的两只耳朵。哀悼死是自我哀悼,也是自我拯救。《倒计时》的主人公帮助父亲和医院的病人结束生命,是一种超越了伦常的行为,因为 生 需要 死 ,主人公要顺从这一法则。顺从这一法则的另一个心理支撑,是 生 需要 死 , 死 需要 生 ,即向死而生。这是人生应该领悟的神性内涵。也就是说,生命无辜的存在,应有生命自身的神性来拯救。每个人都存有这种神性,而对这种神性的遗忘,带来了生命无穷无尽的惊惶。惊惶需要人自我存在的神性平复。
向物倾诉,接受它们的馈赠。阿来的小说《蘑菇圈》写了一个村子(还是机村)的人们与蘑菇的故事。民间有谚语:鱼上三两各有主。万物都是有主的,这种神秘的泛神论让人心保持着持久的温馨。人存在的惊惶既是时代的,也是超时代的。人的惊惶需要物的安宁来呵护。人和物都是时空碎片,他们相遇在语言中,也在语言之外。 开会的蘑菇 与人相遇,是蘑菇的故事与人的故事漂移的相遇。这种相遇并不需要语言,可语言是打捞者。各种人物的故事碎片与蘑菇的故事碎片在撞击着,生成新的故事碎片。阿来不断磨平对时代批判的视觉,让故事回归故事本身。这是中国小说故事总是向着意识形态隐喻向上漂移的逆转。小说中某种靠批判获得的快感,变成了惊惶而无辜的诗意表达。
等待,生生世世的等待,永无终结。等待不断地替换角色,人成了等待者。王璞的小说《西湾河》写的是等待。在所有等待中,对爱情的等待最为惊心动魄。所有事件的书写,都是为等待结局服务的,包括小说中引申出来的对书写的书写。等待是灵魂的申诉,而结局并不存在。任何等待的申诉都将被时间驳回。等待是无意义的,正是在这一点上产生了微弱的意义。等待是对生命中一件事情的续写。等待者总是渴望将一个故事写得圆满,而等待者并不知道,在等待中的故事续写与人生意义无关,只与小说叙事有关。等待还有另一个微弱的意义,即等待者将自己变成了小说的主人公。个人的生活,是自己在书写小说,他人也在用自己的材料书写小说。通常,小说书写的目的,是将事件变成人,但事实是相反的,小说的书写却将人变成了事件。
在心灵结构中,现实的事件和小说书写的转换,都是为了消除惊惶。普通人用事件的书写充盈心灵,替代惊惶,犹如心灵内涵的替代种植;觉悟者以化出事件的方式使心灵充盈,以化解惊惶,犹如碧空澄清环宇。等待是时间性的消耗,却被空间款款紧逼的寂灭阴影追赶着。时间是冰冷的光阴之河,空间的吸盘不断将河的流淌蚕食为零。从人的感觉系统、生存视野来看,被蚕食的时间之河有两个流淌的方向。一个方向顺流而下,不停地以结束流淌而创造生活,创造人恍如隔世的面貌碎片;另一个方向是逆流而上,它欲将所有人类的故事吞没,然后生成小说的碎片。在王璞的小说《西湾河》中,所有人物都参与了书写,所有书写都力图接近生活的原书写,但都失败了。的确,事物或事件在时间和空间中都是惊惶的碎片,书写的人和书写都不可能控制碎片,因h他们自身也是被书写的碎片。卡夫卡写道: 许多逝者的影子成天只忙于舔死人河的水流,因为它是从我们这儿流去的,仍然含有我们的海洋的成味。出于厌恶,这条河流将水翻腾倒流,把死者冲回到生命中去。但他们欣喜万分,唱起感恩歌,抚摸着这愤怒的死人河。 卡夫卡的 逝者的影子 即是惊惶的碎片。 逝者的影子 是唯一可以被书写的。如果小说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那么他的书写只能 源于生活而低于生活 。
本体的生活在哪里呢?没有这个生活。小说不是对生活的反映,它也反映不了生活。生活本身是小说的第一障碍,因为生活的时空绵延与小说的时-空推进完全不同。生活的时空与小说的时空不能同步或同构。生活是一堆比喻。它可比之大海,小说只是几条鱼、几只船或几层浪。语言是小说反映生活的第二障碍,语言从来没有开通过通往生活的可靠路径。因此,对于那些敏感的心灵来说,通常的情况下,语言的使用,造成的是心灵的惊惶,而非心灵的宁静。因为你一使用语言,世界就离你而k-。但小说可以创造 非生活 。 非生活 是语言漂移的生活景观,它使生活不可撼动的深渊以语言的碎片漂移起来,犹如船帆在大海上漂移,而船帆与大海并非同一种事物。我们注视着船帆,它们帆帆竞渡,在辽阔中化为灭点。
小说中只有 非生活 碎片的漂移。那个生活的大海,那个作为深渊的整体,以文学的方式进入心灵结构,因此,心灵结构中充盈的东西,既是 非生活 碎片的,又是文学。这就意味着我们对生活一无所知。语言促成了 非生活 碎片的诞生。想象力、感知力和逻辑衍生能力,不断地以其强大的能量说服人,让人相信心灵中的 非生活 碎片即是生活。人一旦发现心灵结构中充盈着 非生活 碎片的内涵,便惊慌失措,不敢正视。事实上,人的孤独感和荒寂感首先是来自于人对心灵内涵真实性的怀疑。文学让人抓住一根根救命稻草,先自我说服,而后渡人。
小说,是 非生活 裹挟着生活事象的旅行书写。旅行作为行为书写,是 非生活 碎片景观进入心灵结构,以疗救心灵的方式之一。邱华栋的小说《墨脱》写一位为了解决夫妻生活障碍的旅行者徒步旅行墨脱秘境的故事。墨脱一词在藏语里是 花 的意思,墨脱秘境被喻为 隐秘的莲花 。小说家利用了这一 莲花 的象征,使语言的 非生活 碎片漂移起来,以书写一阕心灵的自救之歌。小说的主角徒步走向 隐秘的莲花 ,完成了一次危险而浪漫的旅行,解决了心理障碍,蒸发了醋意,回到了自己的家。可这种解决心理障碍的方式,事实上是一种心理找补。心理找补是心灵疗救的重要渠道。找补,是心灵结构中语言碎片之间的内涵替换;碎片替换,是语言对心灵的拯救。旅行滋生故事,故事替换故事。人类的心灵史只能是个语言碎片不断刷屏的历史,这就是替换的真义。旅行本质上是 非生活 的,它的真实内涵,在于我们设计了一个个目的地,但从未到达。《墨脱》看似有一个欢喜的结局,但又一次隐藏了更多的伤痛。
德国诗人盖奥尔格有一句诗: 词语破碎之处,无物存在。 而我却相信:物存在于词语破碎之处。一切企图抵达人或物的语言,都是虚妄的绽放,如影子过岗。记得我在村子里给逝者烧纸钱的时候,总是念着:欢喜领拿,欢喜领受。焚烧纸钱,即是焚烧真实的事物,以建立语言的通途。说到底,焚烧是语言的焚烧。你相信这条语言的通途,你就可以成为一位小说家。每个人都被自己的故事裹挟而去,小说家力图挽救。你要相信小说家的努力。
蘑菇圈
阿来
早先,蘑菇是机村人对一切菌类的总称。
五月,或者六月,第一种蘑菇开始在草坡上出现。就是那种可以放牧牛羊的平缓草坡。那时禾草科和豆科的草们叶片正在柔嫩多汁的时节。一场夜雨下来,无论直立的茎与匍匐的茎都吱吱咕咕地生长。草地上星散着团团灌木丛,高山柳、绣线菊、小蘗和鲜卑花。草蔓延到灌木丛的阴凉下,疯长的势头就弱了,总要剩下些潮湿的泥地给盘曲的树根和苔藓。
五月,或者六月,某一天,群山间突然就会响起了布谷鸟的鸣叫。那声音被温暖湿润的风播送着,明净,悠远,陡然将盘曲的山谷都变得幽深宽广了。
布谷鸟的叫声中,白昼一天比一天漫长了。
阿妈斯烱说,要是布谷鸟不飞来,不鸣叫,不把白天一点点变长,这夏天就没有这么多意思了。
那个时候,阿妈斯烱还年轻,还是斯烱姑娘。
那时应该是1955年,机村没有去当兵的人,没有参加工作成为干部的人,没有去县里农业中学上学的人,没有抽调到筑路队去修公路的人,以及那些早年出了家,在距村子五十里地的宝胜寺当和尚的人,都会听到这一年中最初的鸟鸣声。听见山林里传来这一年第一声清丽悠长的布谷鸟鸣时,人们会停下手里正做着的活,停下嘴里正说着的话,凝神谛听一阵,然后有人就说,最先的蘑菇要长出来了。也许还会说别的什么话。但那些话都随风飘散了,只有这句话一年年都在被人说起。
也就是说,当一年中最初的布谷鸟叫声响起的时候,机村正在循环往复着的生活会小小地停顿一下,谛听一阵,然后,说句什么话,然后,生活继续。
那时,大堆的白云被强烈的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
谁也不知道机村在这雪山下的山谷中这样存在着有多少年了,但每一年,布谷鸟都会飞来,会停在某一株核桃树上,某一片白桦林中,把身子藏在绿树荫里,突然敞开喉咙,开始悠长的,把日子变深的鸣叫。因此之故,机村的每一年,在春深之时的某一刻,日子会突然停顿一下,在麦地里拔草的人,在牧场上修理畜栏的人,会停下手里的活计,直起腰来,凝神谛听,一声,两声,三声,四五六七声。然后又弯下腰身,继续劳作。即便他们都被生存重压弄得总是弯着腰肢,面对着大地辛勤劳作,到了这一刻,都会停下手中无始无终的活计,直起腰来,谛听一下这显示季节转好的声音。甚至还会望望天,望望天上的流云。
不止是机村,机村周围的村庄,在某个春深的上午,阳光朗照,草和树,和水,和山岩都闪闪发光之时,出现这样一个美妙而短暂的停顿。不止机村,不止是机村周围那些村庄,还有机村周围那些村庄周围的村庄,在某一时刻,都会出现这样一次庄重的停顿。这些村庄星散在邛崃山脉、岷山山脉和横断山脉,这些村庄遍布大渡河上游、岷江上游、青衣江上游那些高海拔的河谷。
那个停顿出现时,其他村庄的人凝神谛听之余会说点什么,机村人不知道。但机村肯定会有一个人说,今年的第一种蘑菇要长出来了。那时,机村山上所有的蘑菇都叫蘑菇。最多分为没有毒的蘑菇和有毒的蘑菇。而到了这个故事开始的1955年或是1956年,人们开始把没有毒的蘑菇分门别类了。布谷鸟再开始啼叫的时候,在1956年,机村的人就说,瞧,羊肚菌要长出来了。
是的,羊肚菌就是机村那些草坡上破土而出的第一种蘑菇。羊肚菌也是第一种让机村人知道准确命名的蘑菇。
它们就在悠长的布谷鸟叫声中,从那些草坡边缘灌木丛的荫凉下破土而出。
像是一件寻常事,又像是一种奇迹,这一年的第一种蘑菇,名字唤做羊肚菌的,开始破土而出。
那是森林地带富含营养的疏松潮润的黑土。土的表面混杂着枯叶、残枝、草茎、苔藓。软软的羊肚菌悄无声息,顶开了黑土和黑土中那些丰富的混杂物,露出了一只又一只暗褐色的尖顶。布谷鸟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鸣叫的,所以,长在机村山坡上的羊肚菌也和整个村子一起,停顿了一下,谛听了几声鸟鸣。掌管生活与时间的神灵按了一下暂停键,山坡下,河岸边,机村那些覆盖着木瓦或石板的房屋上稀薄的炊烟也停顿下来了。
只有一种鸟叫声充满的世界是多么安静呀!
所有卵生、胎生,一切有想、非有想的生命都在谛听。
然后,暂停键解了锁,村子上蓝色炊烟复又缭绕,布谷鸟之外,其它鸟也开始鸣叫。比如画眉,比如噪鹃,比如血雉。世界前进,生活继续。(P1-P2)
点击进入阅读:精选《2015中国最佳中篇小说/太阳鸟文学年选》王蒙的书评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