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忧郁的土地:俄罗斯文学笔记》陈占敏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5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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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占敏,男,一九五二年生,山东招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烟台市作协副主席。一九七四年开始发表作品。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沉钟》《红晕》《淘金岁月》、 黄金四书 《悬挂的魂灵》《金童话》《金老虎》《倒计时》以及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评论等五百余万字。曾获首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齐鲁文学奖、山东省精品工程奖、《山东文学》创刊四十五周年优秀作品奖等奖项。

【编辑推荐】

这是作家陈占敏的私人读书笔记,也是由他一个人书写的十九世纪俄苏文学断代史。

俄苏文学作为世界文学高峰之一的时代已经远去,然其对当下的现实意义从未消减;不公、虚伪、贪婪、傲慢……人类社会的种种弊端并没有被时间激流冲刷殆尽,反而在物欲的支配下大肆横行。过去的作品从未过时,她们依然昭示着人世光明与黑暗的一体两面,指引此间徘徊迷途的羔羊。

《忧郁的土地》沉潜深致,直指性灵,其领悟之光和批判锋芒有针砭时弊之功效,更是作家本人与普希金、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众多高贵灵魂间的相互致敬。它重申了文学的普世价值和标高:伟大的文学作品往往不属于她写作的时代,但她延绵炳焕的文学思想指向人类终极的课题与命运;文学不直接颠覆改造壅蔽的现实,她只是从黑暗的缝隙里发出声音,让有心人去听。

【名人的书评】

【忧郁的土地:俄罗斯文学笔记的书摘】

后记

在世界文学史上,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是一个十分罕见的现象。没有古代文学传统的茫茫土地上,突然出现了连绵群峰,产生了令后世难以企及的巨人,好像是上天有意惠赐。那情景只有中国的唐代可以比拟。群星闪耀的唐代文学天空,因为有了李白、杜甫这两颗巨星,我们可以无愧地面对任何民族对于人类文明的贡献。中国的 五四 时期,本来有望再度辉煌,可惜救亡紧迫,新文学革命未能完成,又加之社会变革等方面的原因,一批有才华的诗人、作家未尽其才,结果伟大的鲁迅巨星高悬,在新文学寂寞的天空遥遥期待。其他星体未能发出应有的光彩,是他们本身的遗憾,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不幸。新时期文学或许可以再度点燃我们的希望之火,这一代作家雄心勃勃,厉兵秣马,不乏壮志,有一些也才华可待。可是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却发现这一代作家似乎缺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或者说,过去了三十年、正在继续演进中的新时期文学,让人并不能十分满意了。文学期刊林立,出版社开动现代印刷机器,每天每月每年大量生产着文学作品,推向市场,推向社会,越是书籍如山,越是让人感到失望——我们到底缺少了什么呢?

不仅仅是中国的新时期文学,甚至同期的世界文学,也不能令人振奋。文艺复兴时代、19世纪,那一些前朝风华,似乎远远地去了。看看被热捧的域外作家,被一批一批翻译过来的书,他们写的是什么?杯水风波,加一点性戏,一己欲望,加一点文体实验,小伎俩,小招术,没有大胸怀,没有大气魄。能让人激赏的少数作家作品,放到世界文学的浩浩长河中来观照,仍然显出了器量狭小,格局逼仄。没有了壮阔的胸襟,没有了大关怀,只在形式上做一点小改良、小实验,文学便愈益往小处走去,难成其大了。你坐拥书城,却感到无书可读。一本一本打开,能让你心头一震的寥寥。常常不能读完,就失望地放下了。勉强读到底,回头看看,得到了什么,却原来一无所有,像什么也没读过一样。

这一次重读俄罗斯文学,我是在双重失望的心情下开始的。我最先翻开托尔斯泰的宗教政论著作,他历来遭受批评的著作为我打开了新的天地,我从中发现了好多文学作品所没有的魅力。我再读他的《战争与和平》、《复活》,他翻译成中文的所有作品,他的日记、书信、传记,包括他夫人的日记、他女儿的回忆录。这样的阅读令我兴奋、着迷,我发现了过去阅读时没有发现的一个广阔的世界。由托尔斯泰这座高峰回溯,到俄罗斯文学的源头普希金,再顺流而下,直到俄罗斯文学与苏联文学的界碑高尔基,我把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重要作家全部读过,我发现中国当代文学缺少什么了:它缺失了对于真理的热爱与追求。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从普希金 我可以做一个臣民,甚至一个奴隶,却永远不做个臣仆和弄臣,哪怕就是在上帝那里 ,到托尔斯泰临终把儿子叫到床前说 谢廖沙,我爱真理……非常地……爱真理 ,直到高尔基的丹柯把心掏出来点燃,引向光明,19世纪俄罗斯文学贯穿始终的最重要的传统,就是对真理坚定的热爱、不懈的追求。那是我们今天读来还振奋不已的最重要的原因,技术层面尚在其次。就连贵族地主出身的阿克萨柯夫,是一个温和型的作家,他的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家庭纪事》,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大范围赞扬,他也通过回忆, 重新走上了真理和光荣的大道 。

在我们心中,在我们笔下,还有这样坚定执著的对于真理的热爱和追求吗?有没有这种热爱和追求,首先决定着作家本人的质量。作品的质量,自然又由作家本人的质量所决定。说起来应该深深地惭愧。在我们这里,对于真理的热爱和追求,不仅匮乏于作家队伍,也淡薄于其他行业。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 不知疲倦地解释真理 , 坚定地相信,热烈追求正义和真理的决心对改善人类的处境所作的贡献远胜于精明的政治算计,后者归根结底只会产生普遍的不信任 。他生前一直在倡导建立一个世界性组织,来管理各个国家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保证地球不被核弹头毁灭。我们的自然科学家,又有谁在做出了核技术发现以后,产生过这样的思想,宣扬过人类安宁、生命悲悯、世界和平的永恒真理?对自然科学家这样的要求会是 苛求 吗?那么,我们的作家呢?永恒的真理在我们心中的哪一个角落?还有它的位置吗?

真理并不抽象,它落实于一个生命的生老病死,一棵草木的青青黄黄。抽象出来,它最基本的核心是:人应该自由、平等、有尊严地生活,要使其实现,那么,就应该有爱、善良、劳动。再扩而大之,便有解释真理的千言万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是为了真理;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 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 ,也是为了真理; 人得不怜恤自己地去劳动 , 夜行中没有光明了,就拆下肋骨来点燃,照亮前进的道路 ,还是为了真理……这一切,我们的文学中还有吗?尚存几何?

对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这一次大规模阅读,对我自己是一场洗礼、梳理与整合。我想,经过这一次阅读,我应该发生一个变化。原来还不是那么清晰的,变得清楚明白了;原来犹疑不定的,变得坚定不移了;原来强烈执著的,变得更加不可动摇了……我把这一些感受记下来,形成这本笔记,首先是对我自己的一次总结;如果能在同道那里得到认可,便是意外收获。我在阅读写作的过程中,对19世纪俄罗斯文学思想内容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形式,那是因为我们所缺的并不是技术。中国当代作家,在技术层面的探求实验,所花的气力并不小,我们用三十年的时间,已经把世界文学的所有技术都拿过来试用过了。

还不能说这一次 跨文体 的写作在我来说是一个偶然,在我的系列长篇小说 黄金四书 出齐,新的长篇小说写作的间隙,写这样一本书,其实也有它的必然性。它的种子应该是15年前我写过的《走进与退出》那篇短文,那篇写托尔斯泰夫人走进作家的生活世界,又最终退出巨人精神世界的文章,开始了我读书笔记的写作。十五年来,我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写下了大量此类文章,内容涉及历史、宗教、哲学、文学等各个领域。这些文章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回头看看,其中最多的就是关于俄罗斯文学,苏联文学,俄苏社会的。原来,俄罗斯那块忧郁的土地,是这样令我魂牵梦萦。一百多年前,普希金听果戈里朗读《死魂灵》,流下了眼泪,说: 我们的俄罗斯多么忧郁啊…… 一百年过后,有朋友从俄罗斯访问归来说,在俄罗斯看到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目光都是忧郁的。那种由土地而来的忧郁,令人心头颤动。那不是失望甚而绝望的忧郁,而是蕴藏着希望的忧郁。 哀兵必胜 。不要看俄罗斯目前的经济没能 腾飞 ,那里仍然蕴藏着人类前进的最强大的力量。追求真理热爱真理的俄罗斯文学传统、人文精神,会给俄罗斯的社会发展输送源源不断的能量。倒是盲目乐观的一些民族和国家,应该冷静下来,学会一点忧郁。苏联时期的诗人叶夫图申科说: 野兽的所有本能,包括死的本能,都比人更强有力,更真诚,因此野兽永远不笑——除非晃动尾巴。但是野兽的眼睛总是充满悲哀的,因为眼睛里流露出末日的预感。我们人类倾向于自欺并且心甘情愿地让我们的眼睛里充满微小的喜悦的光芒,以便使我们和周围的人看不见我们的必然消逝是无法阻止的。 叶夫图申科提醒我们关注末日的悲哀,那是真理探求不应该越过的端点。

我把写叶夫图申科的文章也收进本书,以《保卫真理的人》为题,作这本书的收束。另外几篇写苏联作家的,也收进来了。在苏联文学中,实在也延续着那种热爱真理追求真理的宝贵传统。文学的优良传统,是不会被政治力量强行割断的,在最不被允许的环境中,它会换一种形式艰难地存在。这还是决定于作家的质量。除了写苏联作家的几篇文章,文末注明了写作日期,本书的其他文章全部写于今年的7、8、9三个月间。这又是地球上、中国的一个不同寻常的热季。在这个热季里,发生了三百年(又说是五百年)一遇的日全食。据说中国的上海是观赏日全食景观的最佳地方,世界上好多人跑去观看了。我自然不会渡江而去,到地球的一个岬角上,去看那一场暗无天日的景致;19世纪的俄罗斯专制制度农奴制度暗夜如磐,让我的阅读与写作时常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已经够了。幸亏有那一批巨人,俄罗斯文学的金星璀璨闪耀,眼前透现着人类精神不屈的光芒,让我相信人类到底是有希望的,日全食在茫茫时空中不过是短暂的一瞬。

2009年9月24日记于招远竹园

2009年11月10日改定于万松浦书院

在世界文学史上,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是一个十分罕见的现象。没有古代文学传统的茫茫土地上,突然出现了连绵群峰,产生了令后世难以企及的巨人,好像是上天有意惠赐。那情景只有中国的唐代可以比拟。群星闪耀的唐代文学天空,因为有了李白、杜甫这两颗巨星,我们可以无愧地面对任何民族对于人类文明的贡献。中国的 五四 时期,本来有望再度辉煌,可惜救亡紧迫,新文学革命未能完成,又加之社会变革等方面的原因,一批有才华的诗人、作家未尽其才,结果伟大的鲁迅巨星高悬,在新文学寂寞的天空遥遥期待。其他星体未能发出应有的光彩,是他们本身的遗憾,也是我们这个民族的不幸。新时期文学或许可以再度点燃我们的希望之火,这一代作家雄心勃勃,厉兵秣马,不乏壮志,有一些也才华可待。可是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却发现这一代作家似乎缺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或者说,过去了三十年、正在继续演进中的新时期文学,让人并不能十分满意了。文学期刊林立,出版社开动现代印刷机器,每天每月每年大量生产着文学作品,推向市场,推向社会,越是书籍如山,越是让人感到失望——我们到底缺少了什么呢?

不仅仅是中国的新时期文学,甚至同期的世界文学,也不能令人振奋。文艺复兴时代、19世纪,那一些前朝风华,似乎远远地去了。看看被热捧的域外作家,被一批一批翻译过来的书,他们写的是什么?杯水风波,加一点性戏,一己欲望,加一点文体实验,小伎俩,小招术,没有大胸怀,没有大气魄。能让人激赏的少数作家作品,放到世界文学的浩浩长河中来观照,仍然显出了器量狭小,格局逼仄。没有了壮阔的胸襟,没有了大关怀,只在形式上做一点小改良、小实验,文学便愈益往小处走去,难成其大了。你坐拥书城,却感到无书可读。一本一本打开,能让你心头一震的寥寥。常常不能读完,就失望地放下了。勉强读到底,回头看看,得到了什么,却原来一无所有,像什么也没读过一样。这一次重读俄罗斯文学,我是在双重失望的心情下开始的。我最先翻开托尔斯泰的宗教政论著作,他历来遭受批评的著作为我打开了新的天地,我从中发现了好多文学作品所没有的魅力。我再读他的《战争与和平》、《复活》,他翻译成中文的所有作品,他的日记、书信、传记,包括他夫人的日记、他女儿的回忆录。这样的阅读令我兴奋、着迷,我发现了过去阅读时没有发现的一个广阔的世界。由托尔斯泰这座高峰回溯,到俄罗斯文学的源头普希金,再顺流而下,直到俄罗斯文学与苏联文学的界碑高尔基,我把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重要作家全部读过,我发现中国当代文学缺少什么了:它缺失了对于真理的热爱与追求。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从普希金 我可以做一个臣民,甚至一个奴隶,却永远不做个臣仆和弄臣,哪怕就是在上帝那里 ,到托尔斯泰临终把儿子叫到床前说 谢廖沙,我爱真理……非常地……爱真理 ,直到高尔基的丹柯把心掏出来点燃,引向光明,19世纪俄罗斯文学贯穿始终的最重要的传统,就是对真理坚定的热爱、不懈的追求。那是我们今天读来还振奋不已的最重要的原因,技术层面尚在其次。就连贵族地主出身的阿克萨柯夫,是一个温和型的作家,他的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家庭纪事》,在中国并没有得到大范围赞扬,他也通过回忆, 重新走上了真理和光荣的大道 。

在我们心中,在我们笔下,还有这样坚定执著的对于真理的热爱和追求吗?有没有这种热爱和追求,首先决定着作家本人的质量,、作品的质量,自然又由作家本人的质量所决定。说起来应该深深地惭愧。在我们这里,对于真理的热爱和追求,不仅匮乏于作家队伍,也淡薄于其他行业。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 不知疲倦地解释真理 , 坚定地相信,热烈追求正义和真理的决心对改善人类的处境所作的贡献远胜于精明的政治算计,后者归根结底只会产生普遍的不信任 。他生前一直在倡导建立一个世界性组织,来管理各个国家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保证地球不被核弹头毁灭。我们的自然科学家,又有谁在做出了核技术发现以后,产生过这样的思想,宣扬过人类安宁、生命悲悯、世界和平的永恒真理?对自然科学家这样的要求会是 苛求 吗?那么,我们的作家呢?永恒的真理在我们心中的哪一个角落?还有它的位置吗?

真理并不抽象,它落实于一个生命的生老病死,一棵草木的青青黄黄。抽象出来,它最基本的核心是:人应该自由、平等、有尊严地生活,要使其实现,那么,就应该有爱、善良、劳动。再扩而大之,便有解释真理的千言万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是为了真理;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 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 ,也是为了真理; 人得不怜恤自己地去劳动 , 夜行中没有光明了,就拆下肋骨来点燃,照亮前进的道路 ,还是为了真理……这一切,我们的文学中还有吗?尚存几何?

对19世纪俄罗斯文学的这一次大规模阅读,对我自己是一场洗礼、梳理与整合。我想,经过这一次阅读,我应该发生一个变化。原来还不是那么清晰的,变得清楚明白了;原来犹疑不定的,变得坚定不移了;原来强烈执著的,变得更加不可动摇了……我把这一些感受记下来,形成这本笔记,首先是对我自己的一次总结;如果能在同道那里得到认可,便是意外收获。我在阅读写作的过程中,对19世纪俄罗斯文学思想内容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形式,那是因为我们所缺的并不是技术。中国当代作家,在技术层面的探求实验,所花的气力并不小,我们用三十年的时间,已经把世界文学的所有技术都拿过来试用过了。

还不能说这一次 跨文体 的写作在我来说是一个偶然,在我的系列长篇小说 黄金四书 出齐,新的长篇小说写作的间隙,写这样一本书,其实也有它的必然性。它的种子应该是十五年前我写过的《走进与退出》那篇短文,那篇写托尔斯泰夫人走进作家的生活世界,又最终退出巨人精神世界的文章,开始了我读书笔记的写作。十五年来,我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写下了大量此类文章,内容涉及历史、宗教、哲学、文学等各个领域。这些文章陆续在报刊上发表,回头看看,其中最多的就是关于俄罗斯文学,苏联文学,俄苏社会的。原来,俄罗斯那块忧郁的土地,是这样令我魂牵梦萦。一百多年前,普希金听果戈里朗读《死魂灵》,流下了眼泪,说: 我们的俄罗斯多么忧郁啊…… 一百年过后,有朋友从俄罗斯访问归来说,在俄罗斯看到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目光都是忧郁的。那种由土地而来的忧郁,令人心头颤动。那不是失望甚而绝望的忧郁,而是蕴藏着希望的忧郁。 哀兵必胜 。不要看俄罗斯目前的经济没能 腾飞 ,那里仍然蕴藏着人类前进的最强大的力量。追求真理热爱真理的俄罗斯文学传统、人文精神,会给俄罗斯的社会发展输送源源不断的能量。倒是盲目乐观的一些民族和国家,应该冷静下来,学会一点忧郁。苏联时期的诗人叶夫图申科说: 野兽的所有本能,包括死的本能,都比人更强有力,更真诚,因此野兽永远不笑——除非晃动尾巴。但是野兽的眼睛总是充满悲哀的,因为眼睛里流露出末日的预感。我们人类倾向于自欺并且心甘情愿地让我们的眼睛里充满微小的喜悦的光芒,以便使我们和周围的人看不见我们的必然消逝是无法阻止的。 叶夫图申科提醒我们关注末日的悲哀,那是真理探求不应该越过的端点。

我把写叶夫图申科的文章也收进本书,以《保卫真理的人》为题,作这本书的收束。另外几篇写苏联作家的,也收进来了。在苏联文学中,实在也延续着那种热爱真理追求真理的宝贵传统。文学的优良传统,是不会被政治力量强行割断的,在最不被允许的环境中,它会换一种形式艰难地存在。这还是决定于作家的质量。除了写苏联作家的几篇文章,文末注明了写作日期,本书的其他文章全部写于今年的7、8、9三个月间。这又是地球上、中国的一个不同寻常的热季。在这个热季里,发生了三百年(又说是五百年)一遇的日全食。据说中国的上海是观赏日全食景观的最佳地方,世界上好多人跑去观看了。我自然不会渡江而去,到地球的一个岬角上,去看那一场暗无天日的景致;19世纪的俄罗斯专制制度农奴制度暗夜如磐,让我的阅读与写作时常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已经够了。幸亏有那一批巨人,俄罗斯文学的金星璀璨闪耀,眼前透现着人类精神不屈的光芒,让我相信人类到底是有希望的,日全食在茫茫时空中不过是短暂的一瞬。

2009年9月24日记于招远竹园

2009年11月10日改定于万松浦书院

忧郁的土地 莫斯科啊,亲爱的家乡

六年流放之后,普希金回到莫斯科,沙皇尼古拉一世赐给他一个 宫廷近侍 的头衔。这有点像中国的大诗人李白,唐朝皇帝给他个 供奉翰林 的名号。李白发出了他那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的惊世呼喊,仗剑而去,浪迹天涯。普希金则忿忿地表示: 我可以做一个臣民,甚至做一个奴隶,却永远不做个臣仆和弄臣,哪怕就是在上帝那里。 诗人,他只要不能做一个自由的歌者,而甘心甚至欣然被朝廷招安御用,锁进金笼,即便他还有金嗓子,也只能成为无耻的鹦鹉,学唱宫廷之歌,待在廊庙,不再属于山林,不再属于人民。

普希金的诗歌创作,也有些像中国的李白。他的诗华美闪亮,饱满酣畅,秀逸灵动,机敏弹性,一切仿佛信手拈来,如长河奔流、山泉跳荡,也是那种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的丰神韵致。他的《海仙》诗写美丽的海仙 她洁白的胸脯,像天鹅一样,/挺起在明净的海面上,/水沫顺着她的秀发直淌 ,令人想起李白 春风拂槛露华浓 、 一枝红艳露凝香 的腴美香艳。普希金也有《祝酒歌》,像李白《将进酒》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那样慨叹人生倏忽,青春难再,呼号 为青春爱的欢乐/你们要喝个够——/我的孩子们哪,/青春青春留不住…… 但是,他没有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的磅礴气势,也没有李白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的豪放雄阔。也许,普希金还没有李白那种 白发三千丈 的愁肠吧。诗人的愁肠关系着青丝白发,也系联着江山社稷、美人夕照、草木苍生,往往并非一个 愁 字可以了得, 愤 也属如此。

年轻的普希金似乎总是乐观的,果戈里说普希金从来不哭。普希金在《致奥维德》一诗中说: 严肃的斯拉夫人,我从不流泪,可我懂得泪水。 从来不哭的普希金,在听果戈里朗读《死魂灵》的时候流泪了,他哀叹说: 我们的俄罗斯多么忧郁啊! 他哀悯大地,怜恤苍生,他才难过地流泪了。回返自身,普希金即便写到死亡,也是乐观的: 我要在明天死亡,/像快乐的幽灵飞翔,/飞到静静的冥河岸上,/飞入神秘的极乐之乡…… (《我的遗嘱,给朋友们》)死亡之地,冥河岸边,不再是阴森恐怖的世界,而成了诗人的欢乐之乡。他即便看见了死神,也没有死亡的恐惧,只有灵魂飞扬的快乐。生命的自然法则既然规定了生命必有终点,那么,你可以慨叹青春易逝,对酒当歌,但却不必悲悲切切,忧郁恐惧。生命如一个大链条,运转不已,每一个个体生命都是这链条上的一环,生生不息,建立在新陈代谢的基础上,谁都不应该怀抱着不死的信念,期望着永远占定那个环节。 万岁 的山呼,在这个意义上变得面目可憎,荒谬绝顶了。可是,有多少 万岁 还没有死的时候,想一想死亡便吓得浑身发抖,害怕死后会被后人从坟墓里掘出鞭尸,一息尚存,便准备下堂皇颂文,以便裹尸了。世界上有多少豪华陵墓,掩藏着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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