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万物生长》冯唐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5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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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冯唐,1971年生于北京,诗人、作家、古器物爱好者。《人民文学》杂志 未来大家 Top20之首,协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博士,之后赴美攻读MBA,前麦肯锡公司全球董事合伙人,华润医疗集团创始CEO,如今,医疗投资,业余写作。

【编辑推荐】

《万物生长》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名人的书评】

【万物生长的书摘】

六十六岁的我:

你好啊。

我有个大我九岁的哥哥,昨天开车离开北京,去海边了。他恨北京,但是又怕冷,所以冬天像熊一样宅在北京的暖气里,暖气一停,海棠花一开,他就逃离北京,去山东的海边杀掉一年里的其他时间。

就像他习惯性地恨北京一样,他也习惯性地打压我,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总强调我不如这个人、不如那个人。当我在世俗的标准里似乎比这些人牛逼了之后,他又会强调一切到最后都是无意义的,无论从宇宙还是佛法的角度看,我们都如恒河沙一样平淡无奇。昨天,我给他饯行,他没喝酒,平生第一次没打压我,说了如下的话:

"老弟啊,我不是打击你啊,其实人和人都差不多,谁能比谁强多少啊?但是,极其个别的人,后天遭遇了绝大多数人没遭遇的事儿,还万幸地活了下来,就成了所谓的天才。所以,天才不是天生的,天才是后天的偶然。比如我一个同学,失手把三岁的儿子从三楼摔了出去,儿子竟然没死没伤,之后看什么事物都是0和1的组合。后来他儿子就成了顶尖的电脑黑客。我回想你的成长,你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甲肝、高烧、胆道蛔虫剧痛,差点儿没死掉,活过来之后,你脑子坏掉了。还有啊,十岁那年夏天,下雨,你不赶着回家,在槐树下坐着,看中学的女生放学往家赶。雷劈下来,槐树死了,你没死,你脑子进一步坏掉了。所以,从今天起,我承认你与众不同,是个后天形成的天才。"

今年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我很快就要四十六岁了。被我哥哥的话提醒,回看我被雷劈的前半生,我如果在二十六岁时遥想四十六岁,会如何勾勒这二十年的日子?

我很有可能会留在协和医院妇产科,每天六点起床,七点查房,九点上手术或者出门诊,中午或许能睡一下下,下午再上手术或者泡图书馆,晚饭或许能喝一点儿酒,酒后想想某个美丽的护士或者某个美丽的病人,某些局部的细节或者整体的感觉,多数时候也就是想想,少数时候想得难受了,就写写。我手臂小肌肉群能力出众,这二十年里应该做了不少台很好的手术,让不少妇女延长了生命,但是这些人中的小一半会在手术后的五年内死去,战胜不了卵巢癌的大数规律。我比较鸡贼,这二十年里应该能选好合适的科研角度,在《中华医学》《中华妇产科学》等"中华"系列杂志发表二十篇以上的文章,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有一两篇发在Nature或者Science上。在二十六岁之后的二十年里,我应该可以升教授,但是协和医院妇产科有六十个比我更资深的教授,所以我没有一丝可能做妇科主任或者副主任。

实际发生的是,我二十七岁从协和医科大学毕业,马上就去美国念商学院了。毕业进了麦肯锡,靠着说清楚商业上的复杂问题挣钱吃饭,一干小十年;后来去了一家央企,先负责战略,做了六家上市公司的董事;再后来创建了亚洲最大的医疗集团。四十三岁后辞职,全职做医疗投资,至今。

这二十年里,每周八十小时的工作并没有成功抑制住我的表达欲,我压榨睡眠和假期,周末写杂文,春节年假写小说,大酒吐完写诗歌,大概两年成一本书。至今为止,出了六本长篇小说、一本短篇小说集、三本杂文集、一本创作诗集、一本翻译诗集。

我哥哥有一次喝多了说:"其实啊,你在文学上的运气超级好。你看啊,你写十五岁到三十岁的半自传'北京三部曲',拍成了电影电视剧,很多青春期的学生会读、很多想了解北京的人会读。你酒后乱写的'怪力乱神三部曲',其中《不二》成了卖得最好的繁体中文小说,你还没被佛教徒打死,你真鸡贼。过去十年,你的短篇小说也卖了好几个电影改编权,杂文集就在你一直瞧不起的机场书店里卖着。你还创立了超简诗派,每到三月,有自来水的地方就有人提到'春风十里不如你',多少诗人写了一辈子一个字儿也留不下来啊。你还重译《飞鸟集》,创造了在21世纪诗集被下架的历史。其实,你想想,你还想干吗?多寿招辱,你现在死掉,相当完美。"我想了一下,我哥哥说得对,我心目中的文字英雄,多数没活到我现在这个岁数。卡夫卡,四十一岁死了;劳伦斯,四十四岁;王小波,四十五岁;凯鲁亚克,四十七岁;卡佛,五十岁。

一个日本朋友送了我一张巨大的纸,纸的大标题是"二十一世纪",下面密密麻麻地列出从2001年到2100年的每一天。他想用这张纸劝我,珍惜光阴,努力奋进。我在这张纸的面前站了一会儿,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事实,在这密密麻麻的日期里面,必然有一天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天。我想到的是:

第一,绝不在无聊的人和事儿上浪费时间,哪怕一天。

第二,继续用各种可能的方式推进医疗的进步,缓解人类肉身的苦。

第三,呼吸不止,写作不止,老老实实地放开写,能写多少算多少,看看还能写出多少人性的黑暗与光明,缓解自己和他人内心的苦。

第四,少见些人,多读些书。见人太耗神,做幕前工作,我蠢笨如猪,在书里和写作里,我游得像一条鱼。

活着活着就老了,活着活着就挂了。

天亮了,睁开眼,又赚了,希望二十年后能看到你。不一。

冯唐

2017年4月于北京不二堂

简单地说,这部小说是个失败。

本来想写出一个过程,但是只写出一种状态。本来想写出一个故事,但是只写出一段生活。本来想写出一个可爱的人物,但是这个人物总体匕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一副欠抽的样子。

成长(时间)是长期困扰我的一个问题。在《万物生长》里,我尽力想描述一个成长过程,阐述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关系。我笔力有限,没能做到,我只表现出一种混沌状态,一个过程的横断面。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是在《万物生长》所处生长环节之前和之后,再各写一部长度相近的小说,三种状态,三个横断面,或许能给人一个完整过程的感觉。

至于没写出一个完整故事和一个可爱人物,不全是笔力不逮。我在满足读者阅读期待和还原生活之间,徘徊许久,最后选择了后者。真实的生活中,多数的故事并不完整,多数没发育成熟的人物有各种各样混蛋的地方。即使造出来时间机器,重新过一遍充满遗憾的年少时光,不完整的故事还是不完整,混蛋的地方还要混蛋。所有的遗憾,一点不能改变。

对于描述长期困扰于心的东西,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认为,描述过后,脓水流尽,得解脱,得大自在。另一种认为,描述之后,诊断清楚,这种困扰,水流云在,成了一辈子的心症。我无法评说哪种观点更加正确。

如果你读完这本文字,回望或是展望自己的青春,感觉烦躁异常,感觉山非山、水非水,说明我的失败还不是彻底的失败,这本文字所做的努力,还有些存在的价值。

版权页:

两年后,我上了生物统计之后才明白,这种超过二十七个标准差的异类巧合,用教授的话说就是:扯淡。

我虽然不喜欢争夺考试的名次,但是我喜欢看热闹,看别人争,从中体会色空。从小就喜欢。

我家对面,隔一条马路,是一所中学, 文革 的时候以凶狠好斗而闻名。喊杀声起,我马上会把正在看的课本扔到一边,一步窜到阳台上,马路上旌旗飘扬,顽劣少年们穿着深浅不一的绿军装。斗殴有文斗和武斗。文斗使拳脚,关键是不能倒地,倒在地上就会被别人乱踢裆部和脸,以后明里暗里都没办法和姑娘交往了。武斗用家伙,军挎里揣着菜刀、管叉和铁头木把的手榴弹,家伙使得越朴素的人越是凶残,我见过一个蓄一撇小黑胡子的人用一个手榴弹把别人的脑浆子敲出来,白白的流了一地。文斗常转化成武斗,被拳脚打得鼻青脸肿的人从地上爬起来,用军装的下摆堵着流血的鼻子,冲着打他的人喊: 你丫有种别走,在这儿等着。 打他的人多半会一边轻蔑地笑着,一边等着,武斗往往就在之后进行,仿佛幕间休息一阵,下一幕接着开始。斗殴的缘起有时候会非常简单——一个新款的军挎,相争的两人一手扯住军挎带子,另一手抡着板砖砸对方的头。谁也懒得躲,谁的头抗不住板砖先倒下去,军挎就归另一个人。有时候涉及女人,两路人马在马路中间厮杀,充当祸水的女人在一边无能为力地哭,眼泪落到土地上,溅起尘土,没人理她,更没人听得见她的哭声。她长得可真美,两把刷子垂在高高的胸前,又黑又亮又顺,随着哭泣的动作一跳一跳的。要是我有一身绿军装和菜刀,我也会忍不住冲到楼下为她拼命的,可是我家的菜刀被妈妈锁起来了。斗殴比现在的进口大片好看多了。我的多种低级趣味都是 四人帮 害的,但是相隔时间有些远,不能像哥哥、姐姐那辈一样,把自己不上进的原因都推给那四个家伙,然后自己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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