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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诗人、学者,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湖北随州人,现居北京。做过中学教师、报社编辑、公务员、志愿者。曾任《战略与管理》执行主编,《科学时报》助理总编辑。主持过十年之久的 当代汉语贡献奖 。已出版的主要作品:《非常道:1840-1999年的中国话语》《老子传》《人家世:我们时代的精神状况》《家世》《大时间:重新发现易经》《东方圣典》(主编)等。
《微观国学》是作者余世存的国学经典阅读随笔,包括孔子、庄子、易经等。作者博闻强识,博古通今,不仅在一篇篇短小精悍的文章里有着对原文深入浅出的思考,而且旁征博引了许多西方哲学和宗教理论作为对照,解读了我们为什么在现代社会需要读国学,在先秦经典中人们可以获得对生活怎样的思考。
序言
这几年传统文化回归的势头有增无减,尽管有些持 现代 科学 新文化 等立场的朋友不以为然,但我们中国人对待传统文化、域外文化较历史上的极端态度已经有很大的改变。经过一二百年的反复,我们对域外文化的认识更丰富全面,对包括中国传统在内的古典文化的态度也更为平实。
遗憾的是,在现代史的大变迁中,我们现当代中国人跟传统文化的关系已经淡漠乃至隔膜,同时,我们又跟传统难解难分。传统曾经被当作糟粕踩到脚底,又在不确定的世界里当作安慰敬仰有加。这种信、迷信及其否定的心态一直纠缠着我们,使我们经历新文化运动启蒙百年之久,仍难以平易健康地对待自家的传统。以至于无人说清传统文化的内涵外延是我们今天弘扬传统文化中唯一具有的共识。
传统的本体及其运用(当代转化)在我们今天多少还是一笔糊涂账,无论哪一个有关传统领域及其专家学者,茶道、读经、造纸、易经、风水、节气,我们都可以听到同行和外行的非议声音,都能听到道不行于今日的感叹。即使信仰者,对传统文化、国学、读经、古典文化之间的关系,对它们在当代需要有认知共识这一重大命题视而不见。而一些研究者,也几乎如同外国人一样用现代观念肢解我们曾经鲜活有效的传统。
比较起来,欧美人曾在现代运动之初即已了然现代性与传统之间的关系。科学和现代理性给信仰留下了余地,但传统文化、千年前的大经大典等都归属于古典文明的花实成为加持现代性的背景、成为当代人安身立命的鲜活资源。在欧美人的生活中,在日、韩以及台湾地区的生活中,我们都可以看到传统在当下的功效。
黑格尔在谈论古典艺术终结的一段话极精当地表明了现代人心中的传统: 尽管我们可以希望艺术还会蒸蒸日上,日趋于完善,但是艺术的形式不复是心灵的最高需要了。我们尽管觉得希腊神像还很优美,天父、基督和玛利亚在艺术里也表现得很庄严完善,但是这都是徒然的,我们不再屈膝膜拜了。 只有如此,传统才能走下神坛,平实地参与现代日用。我们今日理解东方伟大的古典文化,诚然如是。我们诵读《儒行》《大学》《孟子》《金刚经》等仍觉得庄严,想到了L子墨子等圣贤的用心仍感动不已,但对他们的言思我们不再亦步亦趋了。现代生存还有更多的内容和关怀,低头刷网的生活、技术升级版本的运用、全球化观光的丰富,等等,都让古典文化在生活中居于一个尽管珍贵却已非中心的位置。当然,我们中国和域外的现代遗产都曾思辨过传统经典的本质,六经皆史也,一切传统都是历史叙事。新文化运动将孑L子等圣人请回诸子行列,其大义也在此。我们需要传统、经典,我们更在创造当代的文明,正在进行当代史的叙事。
有鉴于此,我们今天弘扬传统文化,需要重建关于传统的现代共识。信仰者唯传统是从固可不论,但我们需要警惕他们打着经典、传统的名义把今人 罗致协从 到古董博物馆里。赵元任先生当年正告外人的话今天也可正告我们自家人: 我们中国人也得在现代过人的日子,我们不能一辈子穿了人种学博物馆的衣服,预备你们来参观。 我们确实需要在现代社会过人的日子,我们不能崇信传统而邯郸学步,变成不伦不类的遗老遗少,不辨美丑地粉墨并现眼于文明世界。
1995年,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联合会执委会通过《关于人种概念的声明》,明确宣布现在生活在地球上的所有人拥有共同的血统,属于同一物种现代智人。这是生物人类学家和文化人类学家经过长期艰苦研究后达成的共识,从学术上为形形色色的种族主义画上了句号,堪称人类学第一公理,标志着人类学和现代文明进入了新的时代。正是跟这一人类的知识成果相印证,年轻一代尤其是 网生代 在网上有着超越国别、超越种族的文化认同,有人形象地称此为走出非洲的现代智人,隔绝千万年的时空后,其子孙们终于在网上握手联欢。在此基础上回看大陆中国古典时代的知识成果,我们会更加珍惜它在文明史上和当代的意义。
我个人幸运的是,学生时代虽然对传统文化敬而远之,但在青春苦闷、伤感的日子里,传统中的经典陪伴了我,让我获得了不小的安慰。我后来早一步埋头于古典文化,也得益于其体用对当代心灵的救赎。在研习古典的过程中,我意识到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们提出 整理国故 的主张并非无的放矢,善待自家的文化财富乃是每一代人的使命。同时,我也意识到,对古典文明史的叙述也是一个反映、检验叙述者学识心性的标杆;我们固然在创造未来和历史,我们也在重构古典并叙述古典。
换句话说,古典文化并非客观地在那里,即使经典文本客观存在,有关其观念仍非绝对精神一样可以让读者后人轻易获得。毋宁说,经典文本跟作者自身的状态相关,阅读经典跟读者自身的状态相关。因此,读者如无理性,也会被经典作家及其文本带走。以史观论,我曾经以为太史公的叙事乃伟光正般的绝对正确,是我中国史的不虚真实,后来才知道他漏洞百出,且强作历史的解人,他的《五帝本纪》只能视为战国末期至秦汉之际、受到黄老学派和儒家学派双重影响的华夏历史的 创世记 。同样的,《尚书.尧典》只是春秋战国之交儒家历史编纂学中的 创世记 。
我们读经典,会看到经典作家们有着各自的三观。《韩非子》虽为人诟病,他的史论却跟现代所谓的唯物史观沾边;《荀子》是儒家圣贤,他的史论让一些外人尊为 社会学鼻祖 ;孑L孟之道是儒家圣人的三观;老庄之道是道家真人的三观……
不仅老、孔、管、庄、孟、韩等诸子各有个性和思想,就是我们现代人也对历史、生活和世界有自己的解释。三皇五帝史、五千年气候的变迁、夏商周断代工程、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夷夏东西说和夷夏先后说,等等,是我们当代人研思编纂、众说纷纭的创世记。
那么,我们今天读先秦经典的必要性何在?我想,它的意义不比欧美大学的学生必读柏拉图的《理想国》、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和《政治学》等经典作品差到哪里;当然也不必高到哪里。我们读经典作品,需要回到文本本体,回到经典作家们的言路和思路之中,此乃经典之体。在同情地了解他们的用心之外,我们需要经典在当下复活,此乃经典之用。这一体用并非不顾当代性的东施效颦,而是运用之妙存乎超验之心,使我们卑微平常的生活跟真实、美好、诗意的大道相连。
我个人对先秦经典的阅读断断续续二十多年,这些年写下的读书笔记里,我尽可能自由开放地理解诸子们。学术规范、门派观点等一度诱惑过我,但在跟诸子坦然相对的日子里,我感觉诸子虽然也有各自的个性,但他们的心灵多半是自由的,或者飞扬,或者沉静,或者思辨,他们虽然目的有所不同,但他们共同尊奉先秦时代华夏文化的核心范畴:大道。悖道者是缺德者、不道之人、不轨之人,是形下之器,是偏狭之才。因此,如果要我对当今的读者谈论读先秦经典的经验,我愿意说它们不是鸡汤,不是成功学,不是养生学,它们有这些形下之器的功用,但它们更重要的乃是与天道人道相关联,其目的仍是道的圆满。
如果我们读经典而自大、自以为是、因经称义、偏狭、私心自用,那么我们就愧对诸子或说经典作家。一如爱因斯坦所说:假如你们的行为不比我们现在或过去的行为更公正、更平和,思想不能更理性的话,那么你们就等着被魔鬼带走吧。
干北京旭辉
后记
我国族立于日出东方,历百世而不衰,奠基于上古诸圣。如西人居处日归之地,越传统而现代,受教于创世诸神。西域创世有亚当,亚伯拉罕;东土开天有伏羲,炎帝神农。东海西海,心理攸同,得益于轴心诸子之突破。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希伯来有摩西耶稣,印度有佛陀大雄,我中国有老孔墨孟庄荀韩屈,斯乃传福音之圣徒使徒,使其部族乃至人类的精神与天地往来。
今天看来,人类源头立足于天文等历律的文明创制:个体自觉及其发明发见,在时间的长河中,一如空间中的大象,万古不磨。在可见的空间中,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文明的创世收获和轴心突破,则是历史上的悬象,是另一日月,它经天纬地,给予我们安身立命的神正目的或历史目的。
遗憾的是,西人的日月之福音福象以制度化组织化(大学、图书馆和教会)的形式深入人心千百年之久,至于今日,圣经是西人共通的文化背景,希腊哲学是学子们的常识;而东土的日月被秦制汉制等一再遮蔽, 绝地天通 ,使吾人难有常理共识。东土留下的一孔之明,使五六千年的文明拦腰斩断, 生民未有 有则自孔子始,上层但知儒道孔孟,以为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将孔子请回诸子队列,而先秦原典多已经蒙尘晦涩,其精神的日月之光难以启明世道人心。
全球化时代的推进使各大文明的原典呈现出新的意义。在层出不穷的现代性危机中,东西方的经典日益显现其作为曰月般的正能量,可以祛除 摩登 都市中的病灶和阴霾,不特此也,一如中国人在《易经》用九用六中对地球极点的洞察,原典对当代人不再有原教旨之功,而是跟他人的原典一道,构成极昼极夜的风景,那是 群龙无首 之吉的天则,是 永贞 之利的德行。
由此可见,中国原典普及化的努力亟待新的突破。中国原典必须尽快成为中国人的生存背景,如此跟其他文明经典和国际社会一道,庶几能够参赞文明的现代演进。在一百多年的白话、普及化过程中,中国原典多是书斋的、学派的、蒙学的,是经典自证的,它在个体的学子时代和学者生涯中有限地自我循环,是学问式的正解或未解之谜,尚未能成为歌哭、联谊、雅聚、行旅、养生送死途中的常识和资粮,未能成为农民、诗人、工匠、歌者、樵夫、哲人、渔夫、史官、武士、高僧、禅师、隐士、大师天才、匹夫匹妇、政要商贾、贩夫走卒……的习语和救赎。先秦精神一如飘零的花果,惨淡,在父子、师徒间艰难地传承。
先秦的各大经典,乃是我们中国的祖坟,文明的圣殿,精神血脉,历史和未来的日月之光;无论它在学人眼里还有多少门派之见和待解之谜,它今天都是普通人有权与闻的资源和能量。
尽管文明间的交往有着数千年的历史,但由于受制于地理、技术和生活方式,传统的文明交往或者是猎奇点缀,或者是自我认同感的强化修正,不同的文明是不能化约的,无强弱较技或僭妄代替的。用我们中国人的话,各传统文明自身为一 太极 ,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中国文明与佛教文明的交往就在中国文明史上经历了秦汉帝国时期的参证、南北朝至大唐帝国的冲突反复、宋明帝国时期的取用自新等阶段,但中国文明与佛教源发地印度文明仍各自独立存在并平行发展,它符合中国文明善待天下的意志, 道并行而不相悖,万物并生而不相害 。
……
尽管在中西文明交流的第一阶段,伏尔泰、莱布尼茨、歌德等思想巨人都从中国文明里取证受益,但以西方文明的认知精神、现代性骄傲和强霸的物质扩张态势,西方很快地将中国文明纳入了其认知体系中一个无足称道的位置;而我中国的精英分子迟缓了百年之久,在西方的炮舰和鸦片叩击国门时,才从西方文明里参证受教。西方的侵略态势很快让中西交流进入了冲突之中,我们今天仍处于这一冲突的复杂微妙阶段。
我中国的现代转型远未完成,其他古老文明的现代转型亦多未获全功。而西方也以世界知识的面目宰制了其他文明体系,并决定了全球化的内容和方向,它以物质的名义求解了精神,以科学的名义挑战了伦理,以西方的名义统治了世界,以人类的名义征服了自然。这种文明的竞技不再如中国文明奉行的 天地之大德曰生 ,而一度有了你死我活般的征服意志。它理所当然地遭遇了抵抗,尽管抵抗远未有效,尽管抵抗充满绝望,但变种图存的努力既极大地改变了东方,也极大地影响了西方,使得现代文明的大视野成为某种伦理共识。
这种大视野即是方兴未艾的全球化,用西方的观念,可称为 世界化 或 世界公民 阶段;用中国的观念,可称为地球太极。在两次世界大战的基础上,欧盟得以产生;联合国、世界银行、奥委会等国际组织和跨国公司、志愿者组织,正在消解和校正民族国家的疆界;流行文化、网络、生物技术、脑科学和物理学的发展,乃至星际旅行的梦幻计划,都使现代人大踏步地突破了部落、种族、地域、阶层、国家的限制,将文明夯实在世界性层面。
在世界文化或现代文化面前,传统文明,无论是西方、印度或中国,都退居为子文化或亚文化形态。原有的 太极 充当新的一极,跟其他极构成了地球文明的大 太极 。阴阳之道在东西方、南北方之间转化、升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辅成。冲突真正得以和解,共生和解则从传统的哲学概念、政治学概念突破,成为当代世界的伦理共识, 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为必有仇,仇必和而解。 得益于西方人的前导,世界其他地区的认同实践,自由、民主、平等、安全、学习、公益、传统等等,成为现代人至上的人生社会价值,这是文明在当代的 圆满 。
网络和全球化进程使参与者多能理解,耶稣不仅属于小亚细亚地区,莎士比亚不仅属于英国人,苏格拉底不仅属于希腊,佛陀不仅属于印度,……他们也是我们现代中国人的生存背景,是我们的文明记忆和历史根基;而《易经》、《道德经》、孔子、庄子、唐诗等也非中国人的专利,它们是人类的财产,是现代人的生存资源。仰望这些文明天空的日月星辰不仅是与闻福音,与闻大道大义,也是一种明德至善。
我们知道,一切经典不过是历史叙事,但如前强调,文明源头如日月般的言说,暗含着文明命运的源代码,蕴藏着我们可望自新并 日日新 的巨大而永恒的秘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的召唤,需要我们瞻望、参详、持诵。开卷有益,这并非完结也难以完结的言说之旅,不断增添的万书之书,一如象征的森林,既吁请读者的参与,又自有明心见性的 棒喝 与 宁静 。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但天已信言, 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
文摘
反智的人生
说起老子的《道德经》,很多人以为老子在其中表达了一个重要思想:反智。不仅很多涉世未深的年轻学人把老子归为 反智 一派大加嘲笑或批评,就是一些思想史家也作如此观,如余英时先生说, 老子‘讲无为而无不为’,事实上他的重点却在‘无不为’,不过托之于‘无为’的外貌而已。故道家的反智论影响及于政治,必须以老子为始作俑者。 我曾指出《老子》书中的政治思想基本上是属于反智的阵营;而这种反智成份的具体表现便是权谋化。 ……我们普通读者读老子,也常常困惑于老子天下第一,老子绝顶聪明,却又那样明确地表示要 绝圣弃智 。
老子真的反智吗?
看老子的教诲,似乎真的如此, 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绝仁弃智,民利百倍。 民多智慧,而邪事滋起。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
老子那么智慧,为什么要反智呢?老子真的反对他拥有的智慧吗?我们需要这样想问题,而不是如余英时那样从表面的字句中去推论出老子是一个权谋者和独裁者, 老子在此是公开地主张‘愚民’,因为他深切地了解,人民一旦有了充份的知识就没办法控制了。老子的‘圣人’要人民‘实其腹’、‘强其骨’,这确是很聪明的,因为肚子填不饱必将挺而走险,而体格不健康则不能去打仗或劳动。但是‘圣人’却决不许人民有自由的思想(‘虚其心’)和坚定的意志(‘弱其志’),因为有了这两样精神的武器,人民便不会轻易地奉行‘圣人’所订下的政策或路线了。 余英时的老子观有相当的普遍性,即断章取义,为己所用。
要知道,老子绝非矛盾得人格分裂,孔子称道过, 老子犹龙。 圣人 在老子笔下也绝非如余英时推论出的是一个独裁者,相反是一个 功成而弗居 的德者。只要看看《道德经》中有关圣人的表述就清楚,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 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
关于老子反智的矛盾、困惑甚至不需要从老子的言论中寻找答案,只要我们反求诸己,我们就能明白老子的 反智 并非反对 智慧 。只要看看我们的生活,一方面是技术、工具充斥日用,一方面是大量的修行、养生言论,是相互提醒告诫要 安顿 、 平安 、 静好 等等的智慧,我们就大体明白老子的反智并非指智慧。从《道德经》中可以看到,老子对知、智、明三个字的用法是有区别。老子的 知 ,一般指 了解 、 知道 ,这不是他所要否定的。老子否定的知,是人的欲念。所谓 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 这里的 智 ,正是老子强烈质疑和反对的,他是指 以知识为工具而行诈伪之事 的 巧智 ,是我们常说的耍小聪明。至于智慧,老子一般用 明 来表示,是体 道 知 常 的最高智慧。所谓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而老子的 愚 ,并非愚昧,而是朴实无华的意思。
为老子 反智 正名,对我们普通人也有重要的意义。这让我们更加明白,以老子的智慧,他跟我们普通人一样感同身受,他跟我们一样反对独裁者、专横者的自作聪明。我们应该把加诸老子身上的阴谋色彩去掉,恰恰相反,老子是反对阴谋、权术的,老子要求的,是真正的智慧。
甚至智慧,在我们文化里未必是一个好的人生品质。从孔子开始,中国人都喜欢笨一些老实一些的人。孔子弟子多多,但他最喜欢老实的颜回。我曾经说 活到今天,越来越理解孔子的人生,其中尤其理解孔子为什么喜欢颜回。人们都太聪明了,因此张狂、投机、势利,追求一夜暴发,三五年有成,或毕其功于一役。我多次告诫自己和身边的年轻朋友,要笨一些,勤奋一些,要做足笨工夫。 这其实也是对老子 反智 的极好解释。当然,苏东坡、郑板桥更沉痛地说过, 难得糊涂。
诗人穆旦晚年有《智慧之歌》: 但唯有一棵智慧之树不凋,/我知道它以我的苦汁为营养,/它的碧绿是对我无情的嘲弄,/我咒诅它每一片叶的滋长。 这样的诗文同样是沉痛的。
因此,我们的人生之路有很多选择,维特根斯坦曾说,希望自己既明智又好。可见,西方思想家也注意到,智慧不一定就是好的。
至于老子的 反智 ,我后来更发现,老子对一般智慧确实看不大起。从天地四时四方之学来说,跟孔子克己复礼归仁不同,老子是绝仁弃智的。我们说过,仁属于东方之学、春天之学;礼属于南方之学、夏天之学;智属于北方之学、冬天之学……孔子希望走向活泼泼的春天夏天,老子则放弃一时一地的归属,他希望的是归于道,归于圆满。
这也是现代人念兹在兹的,人是目的。人生不应该过成 类人孩 ,不应该过成 书斋 的科学家或知识分子,不应该过成官家商家,不应该过成虚无的中年人或阴谋的老人……因为一个孩子还不是一个人,一个科学家、大师和知识分子还不是一个人,一个官家商家还不是一个人,权谋、虚无还不是人……人实际上是你,是我,是那个为遥远的全称之你所完全映照的我。
这就是人生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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