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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号陶庵,浙江绍兴人。晚明文学家、史学家,还是一位精于茶艺鉴赏的行家,崇老庄之道,喜清雅幽静。不事科举,不求仕进,著述终老。精小品文,工诗词,是公认成就*的明代文学家之一。
李颖,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90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12次被选入中国散文年选。获第二届林语堂散文奖。获2015年度华文*散文奖。主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丛书。
《陶庵梦忆》为明朝散文家张岱所著,其中所记大多是作者亲身经历过的杂事,将种种世相展现在人们面前,如茶楼酒肆、说书演戏、斗鸡养鸟、放灯迎神以及山水风景、工艺书画等等,构成了明代社会生活的一幅风俗画卷,尤其可以说是江浙一带一幅绝妙的《清明上河图》。其中虽有贵族子弟的闲情逸致、浪漫生活,但更多的是社会生活和风俗人情的反映。同时本书中含有大量关于明代日常生活、娱乐、戏曲、古董等的纪录,因此也被研究明代物质文化的学者视为重要文献。
《陶庵梦忆》既是一部个人的生活史,也是一部晚明时期的生活画卷。通过作者的经历和见闻,可见晚明时期江南生活特别是衣食住行、社会习俗的各个方面。由于是苦难过后的追忆,作者不自觉地会过滤掉很多记忆,只留下那些美好、值得留恋的东西。以此来表达故国之思、乡土之情,抒发沧桑之感,寄托兴亡之叹。
1.“小品雅集”丛书,中国人的传统生活美学,中国雅致生活的宝典,一份对美、对诗意生活的向往。丛书由名家精心挑选,集众多专家之力,以全注全译的形式,提炼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
2.《陶庵梦忆》既是一部个人的生活史,也是一部晚明时期的生活画卷。通过作者的经历和见闻,可见晚明时期江南生活特别是衣食住行、社会习俗的各个方面。
3.本书采用“全注全译”形式,对原文做了准确而流畅的翻译,并对难读难懂的字词和语句做了准确的注释,方便大众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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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前言
崇祯五年(1632),多事之秋。
六月大雨,初六日,黄河于孟津决口。九月十四日,李自成攻陷修武县。九月,顺天二十七县霪雨害稼。
《明史》记载:“十二月癸酉,命顺天府祈雪。”
现在已无从考证,张岱那年看的雪,是否就是顺天府祈来的那场雪。*可以认定的是,大雪下了三日后,张岱他牵了一只小船去湖心亭看雪,他的船上有船夫,也许还有个书童,他们在湖心亭遇见两个金陵人,坐下对饮,张岱喝了三大杯,就此别过。
相对于崇祯五年发生的那些诸如黄河决口、霪雨成灾、农民起义等大事件来说,看一场雪、遇两个人,喝三杯酒,是多么淡而无味的故事。对张岱来说,也许就是他诸多小品文中一个平常的片段,是张岱早年诸多浪漫日子中*寻常的一天,但是对于中国传统文人来说,这就是一个象征,一个寓意,是清静恬淡的生活方式,是隐逸出世的精神境界。
湖心亭看雪,寥寥百余字,却似读了整个的《红楼梦》——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张岱曾经就是那个鲜衣怒马的浊世翩翩美少年。他出身于累代仁宦之家,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繁华褪去,曲终人散,城郭如故,人民已非,张岱失去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繁华盛景,晚年入山林隐居。
观其一生,跌宕起伏,然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即便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光,他也是一个“痴人”。他的痴在于,纵使一生放浪不羁爱自由,却著作宏丰,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风雅文人。
如果我生在明末清初,我肯定能一眼认出老年的他:洗尽铅华,素淡脱尘。这帙小品文,文眼全在一“痴”字。张岱在自序中说:“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又《湖心亭看雪》文末舟子说:“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我想起《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他和张岱早年如出一辙,同是纨绔子弟,癖好不入正人君子之眼,同为“痴人”,张岱之痴,是贾宝玉之痴,也是曹雪芹之痴。
正是这痴人,才能营造出这如梦幻般的景象。如果说《陶庵梦忆》中种种描述是可见的具象,而张岱胸中的禅意则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感悟。禅在哪里?流水落花,日月星辰,尘埃蝼蚁,雪落无声,禅在一切的事物里,禅也在虚无缥缈中。这白茫茫一片,有生于无,实归于虚。也许,张岱的前生,就是一个敲着木鱼的高僧吧?独立湖心,俯仰天地,此生何寄?只有在这里,张岱才能找到更真实的自己,他的虚妄感能得到*笃定的慰藉。
我常想,即便在他*鼎沸热闹的时刻,他的心间塞得满满的也并非俗尘杂务,而是山林啸聚,清涧长流。也许,他只是徒有一副空空的躯壳坐在人群中,似得道高僧留了一个假身形在尘世间,真身早已入定,禅心似海。
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仅《湖心亭看雪》这篇脍炙人口的亦诗亦画的作品,从我看到它的那一天起,就成了我一生难以企及的梦境——大雪三日,张岱前往湖心亭,独为看雪,这是何等风雅的趣味,这是何等清静的冬季况味,这是何等丰饶的精神境界?
这是我亲近张岱*初的理由。在《陶庵梦忆》里,随处可撷的是前朝旧梦,故国虽去,仍是他徐徐回望时永远的情感归宿。
所以说,《陶庵梦忆》不仅仅是一帙小品文,它更像是一幅画,一幅清新淡雅的中国画。这幅画的技巧,或曰水墨,或曰白描:有天台牡丹,有金山夜戏,有梅花书屋,有秦淮河房,有扬州瘦马,有二十四桥风月,有茶有蟹,有灯有雪,有打水时偷懒的童子,有陪他左右烟视媚行的朱楚生……这些意象,这些物事,这些素人,在张岱的笔下纸短意长,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素白,却注定成为经典,这正是张岱的高蹈之处。
“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写到这里,张岱转换视角,他偷偷地启用了上帝视角:“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若不是俯瞰众生,如何能看到苍茫雪景中,自己与书童或船夫如米粒般的存在?这是一次视角的转换,更是一次灵魂的迁移。此刻,天地苍茫一片,正如《红楼梦》里《飞鸟各投林》曲目中写道:“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张岱此文写于晚年隐居后,是他对早年生活的回忆。也许,崇祯五年时,他尚且未曾感受如此深刻,只知道看雪是何等赏心乐事,却在晚年悟出其中苍凉凄清的况味来。于是在写作中,才有了这般悲悯的视角。
喝一壶烧酒,不着一言,而能尽得人生真味。我仿佛看见他端坐在几前,听见他把酒注入盏中的畅快,那清凌凌的酒声,恰如他凛冽的生平。文中没有说他们对饮都谈了些什么,仿佛泊在世外,这几个纯净的躯体没有包裹任何心机,也许,这不语之境,正是此文*有魅力的部分。
张岱不同于当时的大多数士人,需要通过入仕一途来找到自己的精神出口,来救赎自己动荡不安的心灵。张岱不同。他所做的一切,看雪也罢,饮酒也罢,都是通过出世来解脱世俗带来的精神困局,来完成对生命的自我救赎。在轻薄的人世间,拥有一颗素简的灵魂,他的胸次涤荡着的不再是小我的情怀,而是化作了对时空的诘问,外似旷达,内蕴悲悯,坐在湖心亭上,他*先接收到了那穿透尘世的光。
勘破三春,参透人生,我自何处来?我往何处去?这不解的一世浮华与苍凉,交织在张岱的身上,成就了独一无二的张岱。
张岱那年看的雪,永远地泊在了湖心亭,泊在了中国文人的梦境里,纵红日映照数百年,亦不曾化去。在时光的步履里,张岱是*后一位旅行者,他一身禅意,无喜无忧,微醺地站在我此生都未能抵达的湖心亭上,再次目送自己离开。
当我诚愧诚恐地接下翻译《陶庵梦忆》这个任务时,此书对我而言,仿佛是一个久远的知己,模糊而亲切。为使文气保持流畅,适当采取意译,在翻译过程中,笔者虽字斟句酌,但由于才疏识浅,瑕疵和错漏在所难免!译文失当之处,请广大读者予以指正,不吝赐教。
正文试读:
自序
陶庵我国破家亡,没有地方可去了,披头散发地进了山,面目可怖像个野人。老朋友见了,如同见到毒药猛兽一般,惊惶得几乎窒息,不敢与我接近。我写了自挽诗,屡次想要自杀,但因《石匮书》尚未写完,尚且苟活在人间。然而米瓮常常是空的,没法生火做饭,我这才明白,首阳山的伯夷、叔齐二老径直饿死也不吃周朝的粮食,不过是后人夸张、粉饰的说法罢了。
忍饥挨饿之余,我喜欢舞文弄墨。于是想到以前生长于如同王、谢那般高贵的人家,很是享受过豪华的生活,所以如今遭到这样的报应:头戴草帽,脚穿草鞋,这是从前穿戴华美冠履的报应;缀满补丁的衣服代替皮裘,粗麻布取代细葛布,这是从前穿着轻暖衣服的报应;豆叶代替了肉食,粗粮代替了精米,这是以前吃得太过肥腻甜美的报应;草垫当床,石块作枕,这是从前居于温柔乡的报应;草绳作门轴,破瓮当窗户,这是从前住得干燥明亮的报应;灶烟熏目,粪臭扑鼻,这是从前享受芳香艳丽的报应;靠双脚走路,肩上背负行囊,这是从前出门轿马仆役相随的报应。以前的种种罪过,都可以从今天的各种果报中看到。
枕边听见鸡鸣,静思所得的良知善念便回来了。回望我的经历,繁华靡丽如过眼云烟,五十年来不过是一场梦幻。如今黄粱梦断,黍米已熟,南柯梦里的车马刚从蚁穴回来,这样的日子该如何打发?
我只能追想往事,把记得的事情写下来,拿到佛前一桩桩地忏悔。我所写的事,不按年月先后顺序,这点与年谱不一样;也不分门别类排列,跟《志林》也有区别。偶尔拿出一则来看看,好像是在游览以前到过的地方,遇见了以前的朋友。虽说城郭依旧,人民已非,但我反而因此暗自高兴。这真是所谓的不能对痴人说梦了。
以前西陵有一个脚夫替人挑酒,不慎跌倒把酒坛打破了,念及自己赔不起,就呆坐地上,想着:“这能是场梦便好!”又有一个贫穷的书生考取了举人,正在参加地方官举办的庆祝宴会,恍恍忽忽还觉得这不是真的,便咬着自己的手臂说:“这不是做梦吧?”同样是梦,一个唯恐其不是梦,一个又唯恐其是梦,他们都是痴人啊。
我现在大梦将要醒了,但还在弄些雕虫小技,这便又是一番梦话罢了。由此叹息有天赋的文人,其喜好声名之心真是难改,正如卢生在邯郸梦里享尽一生繁华,就在梦断临终前,他上遗表给皇上,还想要摹写二王的书法,以求流传后世。那喜好声名的根性,坚固得就如同佛家的舍利子一样,虽劫火猛烈,还是烧之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