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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徐锋,历史学博士,青年历史学者,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研究,发表相关论文多篇。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编辑,主持新史学丛书。
黄尊三原名礼达,字德生,后改名尊三,字达生,湖南人,光绪三十一年赴日留学生,回国后先后执教于江汉大学、中国公学等,翻译有部分法律著作。他的日记早在1933年就曾出版,其留学日记曾引起关注。此次将其日记重新全部整理,对近代史研究具有一定价值。
晚清士人的家国情怀与个人记忆
前言之所以注意到黄尊三,是源于同为湖南人的著名史学家陈旭麓先生的指引,陈先生在其名著《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中引用了黄尊三论述留日学生的政治观察,尽管非常简短,然而却格外有见识,让人印象深刻。十七年前有此一潜影,所以一直留意黄氏及其论著,为此进行了长期而系统的收集,于是也就有了此书的整理。黄尊三(1880—1950),原名礼达,字德生,后改名尊三,字达生,湖南泸溪县武溪镇人。早年遍读经史,1897年,十七岁的黄氏中秀才,后就读于湖南高等学堂。光绪三十一年(1905)由湖南官费赴日留学,就读于弘文学院、正则学校、早稻田大学预科。宣统元年(1909)考入明治大学法科。武昌起义后短暂回国参与其事,不久再度赴日完成学业。1912年7月回国,先后执教于(武汉)江汉大学、(上海、北京)中国公学等校,并任北京政府内政部佥事、(编译处)编译等职。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参与创办并执教于(北平)国民学院,任教务长。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携眷南归,执教于湖南辰郡中学、省立四中,担任泸溪简易师范学校校长。1950年7月病逝,葬于泸溪县城外飞鹅上田山麓。黄氏留存的著述不多,几部翻译作品较具影响,但有长期记日记的习惯,而且保持到晚年,他对于其日记颇为看重。可惜的是,由于后半生日记未能及时整理出版,后来年久失散,无从得窥全豹。现在整理的这个版本,依据湖南印书馆1933年版,始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4月,终于民国十九年(1930)11月,正是近代中国动荡而剧烈的大转型时期。其中*部《留学日记》曾经引起较多关注,并且在日本曾有刊本〔黄尊三著,实藤惠秀、佐藤三郎译《清国人日本留学日记(1905—1912)》,东方书店1986年版〕,后续部分关注者不多。作为清末留日学生,黄尊三在其《三十年日记》中对于当时的留日学界有着丰富的记载,对日本进行了多方面的观察,同时对于时政有着自己独到的观察。归国后,黄氏积极投身于政治活动,试图有所作为,曾任北京国务院秘书厅编纂、国务院内务部佥事等职,然而由于政局动荡,*终成就有限。黄氏还积极投身教育事业,颇有办事之才,希望以教育救国,不过由于复杂的人事纠葛与经费所限,其教育理想常常以失败告终。黄尊三的人生轨迹,堪称近代中国知识分子人生百态的缩影。黄氏日记价值不在于他与当时名流的交往,尽管这一点他本人很是看重,甚至有事后润饰的成分,而是在于日常生活的细节。其日记所揭示的面相是多元的,作为当时一个名气不大的知识分子,他社会交游较为广泛,同时有着文人趣味,使得其日记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当然,由于是身前出版,黄氏对其日记进行了一些重编,有时或许难免一些文过饰非的地方,甚至有可能存疑的地方,比如他与孙中山、宋教仁等民国闻人的交往,敬请读者留意。然而,从更宽泛的角度入手,他与三教九流的交往,留学与办学的复杂经历,修养与信仰的屡次变易,他颇有陶渊明遗风的诗词,乃至他长篇累牍的就医过程,都可以为我们透视当时的知识界、教育界乃至日常生活提供独特的体验。本书除了将其本文进行整理与添加索引外,尚收入黄氏数篇论著以及其后人的回忆,期待能使读者对其的认识更加立体。本书的出版,首先要感谢张剑老师的鼓励与支持,我们尽管神交已久,但直到今年初春依然素未谋面,当他听说我在从事此书的整理工作时,毅然决定纳入他所主持的“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本书责编韩凤冉兄业务精湛,周密细致,让我受益良多,特此致谢。同时也要感谢杨健兄与姜涛师弟的鼎力支持,得以将各种不同的版本进行校勘。当然,由于底本印制时情况并不乐观,尤其是本人学养有限,本书的整理肯定还存在很多不足,敬请各位方家不吝赐教。更期待黄尊三先生后人如见到本书,能与我或凤凰出版社编辑部联系,期待能将有进一步的收获,我的邮箱是tanxufeng1981@163.com。*后,感谢内子夏荔十七年来,对于我长期坚持学术研究的无条件支持,那甚至可以追溯到我们在武昌桂子山华中师范大学相识相恋的美好时光。感谢家慈与岳母对于犬子顿顿的照护,使得我有更多精力投入此项工作。在从事这一稍显枯燥的文案之余,陪伴犬子慢慢成长,也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情,可以说,此书的整理过程,与他的成长关系紧密。历史研究与文献整理在于我,远不仅仅是文字生涯而已,而是期待这一不断的努力,能有助于我们认识历史,以及怀想未来,这未来当然也包括下一代的生机无限。谭徐锋戊戌仲夏初稿于北京观海堂深秋改定于京沪高铁返京途中*部留学日记自光绪三十一年(1905)起至民国元年(1912)止1905年开国纪元四千六百零三年,西历纪元一千九百零五年,清光绪三十一年,四月十日(5月13日)湖南巡抚端方,字午樵,旗人中之颇好名者。时新学方兴,各省送学生出洋留学,端亦选省高等及师范学堂甲班生约六十名,以官费遣送日本留学。高等学堂,原为湖南时务学堂,赵尔巽抚湘,改名高等,招各县高材生约数百人,讲学于其中。当时风气初开,科举未废,书院课士,皆以策论为务,独高等学堂课程,注重理化、算学、英日文,可谓得风气之先。余为高等甲班生,故亦得与于留学之选。本日为同人出发之期,天阴雨,上午,收拾行李,每人仅带二件,不许多带。下午一点钟,同学二十余人,由校出发,分乘篷轿而行,出小西门,上湘江轮船,时大雨倾盆,若为余辈饯行者。至船上,衣服尽湿,行李亦多为雨水所浸,但同人兴致勃然毫无难色。护送余等留学者,为马君邻翼,字振五,宝庆人,照料甚为周到。同行者,尚有女生杨庄、吴珊、胡济、王昌国、黄瑞等五人,年龄二十上下,活泼大雅,无畏缩娇羞态,可谓得女界风气之先者。四月十一日(5月14日)上午四点钟,船开行,下午三点至岳州,岳阳楼面江而立,巍然高耸,到此眼界为之一阔。惜船不停轮,未获登临,一览湖光山色,为之怅然。船中饱赏风景,并练习日语,以备至东时应用。三点半至城陵矶,岳州为长沙门户,城陵矶又岳州之咽喉,军事上之要地也。六点钟至新堤,为湖北境界,本地居民,借堤以防水患,若堤破,则堤内居民,尽为池鱼,田地尽成泽国,堤之功用大也哉。傍晚,星月满天,江水澄碧,同人或卧睡,或坐谈,余独散步船板上,倚槛望江天月色,幽美无伦,回思高堂父母,若得游子远出之音,不知作何感念,静思久之,不竟悲从中来,得句以志之。一自乘风去,湖天寄此身。明月江上泪,辛苦倍思亲。四月十二日(5月15日)上午八点钟,至武昌,湖南中学堂监督顾诚,广东人,派人接待余等至学堂下榻,并设席款待,殷勤备至。闻学堂为湘绅创办,以教旅鄂湘人子弟,故又名湘学堂,监督由湖南长官委任,学生则以寄居鹦鹉州之湘人子弟为*多,间有由本省来学者。学堂基址,即曾文正公祠,地颇宽敞,建造坚实,有亭台及各种花木,假山假石,点缀其间,景颇幽雅,此外名人手迹,亦复不少。张香涛为两湖总督,有好士名,且多权术,时革命风潮颇盛,而两湖又为革命党之出产地,张为汉人,清慈禧后素器重之,故委以斯任。然恐终不可恃,特命端午樵抚湘以监视之。端于余等出发后,即电张督,请为照料。余等既至,张欲传见,使行跪拜礼,余等皆不愿,监督顾诚,遣送员马邻翼,劝说无效,张怒余等无礼,令不放行,不得已,暂居中学堂,静待解决。四月十三日(5月16日)下午一点钟,与同学黄镇城、田升吾,游黄鹤楼。楼临大江高约百尺,其*上层名太白楼。余等登楼,呼茶共饮,看大江东去,楼船西上,风景绝佳。楼下两廓,星卜罗列,其周围广场,商贾云集,得诗一首。未造蓬莱境,先登太白楼。大江流日夜,浩气接天愁。茶罢,时已三钟,乘东洋车至蛇山,山在文正祠后,蜿蜒似长蛇,故名。山不甚高,与汉阳之龟山,遥相对峙。余等登山眺望,武昌全境,历历在目,因上有兵营,不便久留,五钟回祠。四月十四日(5月17日)是日,接端抚午樵电,有惜名爱身数语。闻张督电湘,有湘生多革命分子,不宜遣送出洋,请撤退回湘等语。同人对之,均甚愤激。午后三时,友人邀游汉口,乘大同轮渡江,忽大雨,衣尽湿,抵岸,至租界,流览一周,买零细物品数件而还。四月十五日(5月18日)下午,与向北翔、张少留,至街上散步,倦且饥,至月华楼小酌。楼上人多嘈杂,不便久坐,食毕,匆匆而返。四月十六日(5月19日)上午五点钟,接端抚电云,已派胡子靖来鄂,俟胡至再定行止,以见张事尚未解决也。六点钟,又接电云,若不见张督,万不可行,而湘学堂又不便久居,同人遂移居汉口新大方栈。四月十七日(5月20日)是日天晴,上午五点,得端抚万急电云,千万勿行。下午一钟,复得电云,万勿浮燥,致干撤退。同人见此情形,十分愤激,群谓宁甘撤退,断不以人格牺牲。五钟,齐聚余处,商议解决办法。四月十八日(5月21日)是日天晴,无事,亦不出门,在栈练习日语。四月十九日(5月22日)天晴,胡子靖、宋海南来栈,以进见事,颇趋严重,张电端语甚愤慨,有南省久废拜跪之礼,藐视王章,公有何深谋远虑,请以见告等语。端复电,则有南生谨慎,并无异图等语。胡先生劝同人以学业为重,迁就一见,不必拘执形式,同人多否拒之,无结果而去。四月二十日(5月23日)是日天阴雨,自十号由湘出发,至今十天,为此无谓之事,阻滞中途,不能进行,光阴虚掷,未免可惜。中国大官,只顾一己虚荣,不知尊重他人人格,实属可鄙。以自命好士之张香涛,尚不免此辱人之行,他更无论,思至此又未免可慨。四月二十一日(5月24日)天阴雨,清晨,胡子靖来云,调停略有端倪,张宫保只要南生去见,亦不拘定行跪拜礼,即鞠躬亦可,并劝为光阴学业计,不必太固执己见,同人勉强应之,撑持许久之进见问题,至是可谓告一段落。晋见事既经解决,马邻翼遂看定金陵轮,拟于见毕送余等赴泸。正午无事假寝,梦大考,不知主何吉兆。四月二十二日(5月25日)是日下午三钟,上金陵轮,船可容千余人,舱位甚好。五钟,同宋海南、张少留至怡园看夜戏,戏目有《赵家楼》《战北原》等,余不知其内容,唯观其衣冠美丽,声容清越,较湖南进步多多。十钟戏犹未散,余等恐夜深,相约而返。四月二十三日(5月26日)是日绝早,督署派夏口厅以小轮来接,至炮台营,队伍森严,排列成阵。十时,藩臬道齐到,未几,张督亦到,随从之众,护卫之严,如临大敌。纷乱中,同人中有行鞠躬礼者,有长揖者,亦有立正者,礼毕入席,席为西餐,设炮台营之大厅上,中置横桌,两边长桌各一,张端坐正中,同人则坐两旁,席未半,张发言,余因距离稍远,不甚了了,唯闻于“爱惜身命造成学问”八字,反复珍重言之。席终,各赠《劝学录》一部,《志学歌》一本,约束及奖励留学生章程一部,《钦定学堂章程》一部。正午,军乐大作,席散,复派夏口厅送至金陵轮船。下午三点钟,开行,凭窗看沿江风景,美丽壮阔,春水怒潮,轮行如飞,胸襟为之一快。中国一部分人士,素信命相之学,谓大富大贵,命不同而相亦有异。张督躯干短小,不满三尺,腰曲背驼,眼圆小而有光,某君谓其为猿猴转世,余聆之,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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