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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江,1956年生,上海市人。1978—1982年就读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获学士学位。1982—1985年师从施蛰存先生攻读古代文学研究生,获硕士学位。现为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主要研究领域:中国古典学术、先秦文化和文学。主要著作有:《钱钟书传》、《管锥编读解》、《渔人之路和问津者之路》、《古典学术讲要》、《潘雨廷先生谈话录》(记述)。
《<庄子>内七篇析义》是张文江先生关于《庄子》内七篇(《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的解析与试读。庄学集先秦学术之大成,以后又与传入的印度佛学印证,促进了中国佛教尤其是禅宗的形成。庄学已渗入中华民族的思想和语言(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踌躇满志”之类),深深影响了知识人的文化性格。今天解析庄书,不仅试图上通中国的古今学术,而且和世界上其他思想流派,也有可以相互比较之处。作者将庄子思想与现实生活联系起来,阐发深入浅出,见解深刻独到,值得加以留意。
张文江先生解读《庄子》内七篇,采取逐段、逐句、逐字串讲的形式,既涉及词义学、考据学,又结合现实,旁征博引,使人对庄学有了更好的理解。张文江先生以其深厚的文史知识和学修,阐发深入浅出,见解深刻独到,值得关注。
后记
一,以希腊而论,庄子(约公元前368年—公元前289年)与柏拉图(约公元前427年—公元前347年)大体同时,活动时期为奥林匹亚赛会一百届前后。奥林匹亚赛会始于公元前776年,约相当于东西周之际(周幽王六年)。此一纪年,晚于《史记》的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早于《春秋》的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公元或“主之年”(AnnoDomini或A.D.)起于耶稣诞生,约相当于两汉之际(汉平帝元年),此时刘向、刘歆父子已完成《七略》。二,以中国而论,庄子与孟子(约公元前387年—公元前308年)大体同时,两人没有交往的痕迹。在当时孟显而庄隐,孟有可能不知庄,而庄有可能知孟。孟“说大人则藐之”(《尽心下》),庄“时纵恣而不傥”(《天下篇》)。两人变化孔老,孟已有所取舍,庄更剑走偏锋。庄影响于魏晋时代,孟影响于宋明时代,于现代庄学似有潜流复起之势。三,庄子和老子(约公元前585年—公元前486年)都属于道家,相应内圣外王之学,然而也有其异。老子倾向于上层,含有帝王术成分。庄子倾向于民间,为普通读书人寻求出路。老子的语言方式是“正言若反”(七十八章),庄子的语言方式是寓言、重言、卮言(《寓言》、《天下篇》)。四,庄子和孔子(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年)有异有同。孔是庄的思想对象,且往往揶揄之,细察则有息息相通处。庄于孔有亲切感,所谓“天刑之,安可解”(《德充符》),知孔甚深。后世儒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如“内圣外王”、“六经”,亦往往由庄书传出。论者(钟泰《庄子发微》)以为庄出于孔之颜回学派,有可能。孔温厚而有“庄语”,庄则“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天下篇》);孔“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庄则上天入地,无所不至,往往旁及志怪。后世称孔为“孔夫子”,而称庄为“庄生”,其形象不衫不履,且英气逼人。五,孟子有得于部分之孔,其学指归在于“言必称尧舜”(《滕文公上》);庄子则兼取孔老,其学指归在于“古之道术”(《天下篇》)。此至高至深,实不可言,其书大义混于寓言、重言、卮言之中,必须细心抽绎方可见之。六,庄学集先秦学术之大成,以后又与传入的印度佛教印证,促进了中国佛教尤其是禅宗的形成。庄学已渗入中华民族的思想语言(如“庖丁解牛”、“游刃有余”、“踌躇满志”之类),深深影响了知识人的文化性格。今天解析庄书,不仅试图上通中国的古今学术,而且和世界上其他思想流派,也有可以相互比较?之处。七,当年笔者于求学之时,曾听闻潘雨廷先生讲授庄子。先生所言已不能完全记忆,唯有指出庄书关键在于《齐物论》“今者吾丧我”,至今印象深刻,无法磨灭。敬志于此,以为本书之缘起。八,笔者关注庄子,大约在三十年前。尝试写作本书,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部分文稿曾在研究生班上宣读,并时时加以修改,记录了初步的读庄心得。今先行整理其中的内七篇,以求在较大范围内和读者共同砥砺。庄书常读常新,若他日为学有进,还可能再整理其余几篇,尤其是笔者心目中的先秦学术枢纽——《天下篇》。张文江2010年12月24日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列子御风而行”当为庄子的想象,后世道教乃执以为实。“泠然善也”,泠然是轻曼美妙,善当自以为是,洋洋得意。宋荣子“于世”虽然层次稍高,尚在世间法之内;列子“于致福者”否定世间法,而仍属有为法。“数数然也”,贪著计较而有所求,未能上窥高一层次境界。“列子御风而行”虽然解脱了部分的地心引力,而“有待”仍为其失。(第8页)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窅然丧其天下焉”,此即“若有所失”情感之扩大。藐姑射之山,犹如音乐性的存在。天地间生物之美竟然能达到如此地步,那我操劳一生究竟干了些什么呢?于是尧终日辛辛苦苦地捧在手中的珍贵物品——天下,不知不觉地脱手掉在了地下。摔碎了没有呢?没有。它还原成泥,还原成水,还原成鲲鹏展翅所欲到达的南冥,也还原成庄子的净土。(第14-15页)缦者,窖者,密者。缦者,窖者,密者,是三种接构形式,也是三种心理状态。缦者遮遮掩掩,不想被别人知道。窖者深于缦者,很少流露出来,然而自己知道。密者更深于窖者,它甚至隐瞒过普通的自省,本人也不知道。然而密者最宜注意,《中庸》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修治不及处即此,而最宜修治处亦此。(第27页)其杀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一生就是这样攻与守,与生俱来的生命力渐行渐消。要知道人天生有其纯真和美好,道家所谓的阳气,即使坏人也有其童年和少年时代呵。秋冬时节,气温下降,尽管也有比较暖和的时候(比如“十月小阳春”),总趋势却是一天比一天冷。(第28页)“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则真伪显,言隐则是非显,真伪显则道不存,是非显则言不可。盖道无往而不在,言无说而不可。隐亦即有所遮蔽,未能见及真相(aletheia)。(第38页)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以符号(指)来阐明符号不同于非符号(非指),亦即种种具体的事物、关系,不如以种种具体的事物、关系来阐明符号(指)之非符号(非指)。“指”,今称能指,符号;“非指”,今称所指,事物、关系。以马的概念来阐明马的概念不同于真实的马,不如以真实的马来阐明马的概念不是真实的马。……“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以非马喻马之非马”,此即后世所谓的“直指”,试图透过语言的局限性,以阐明事物的真相,求其实而不为符号所困。(第41-42页)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未达者之知,由外入;达者之知,由内出。盖由身而心,由行而知,故通而为一也。寓诸庸即不用之用,可通之用,亦即儒家“中庸”之“庸”。庸亦即用,用有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庸得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之中。用相应于得,然有得必有失。庸相应于适得,适谓时空相合,乃贯通得失,故曰“则几矣”。(第44-45页)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有成与亏和无成与亏,乃一事之两面。昭文,古之善鼓琴者。有成与亏者物,无成与亏者道。人类艺术的最高表现是音乐,英国批评家佩特(W.Pater,1839—1894)谓一切艺术都以逼近音乐为旨归(alltheartsincommonaspiringtowardstheprincipleofmusic),而音乐之表现无非为成与亏,成与亏亦即阴阳。且表现方式有二:一,演奏(鼓琴);二,默然(不鼓琴)。鼓琴者,乃演绎事物之纷繁;不鼓琴者,乃大音希声,本来如是也。(第48页)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此为起始之层,亦即常识所谓梦。“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此向内逆推一层,即所谓梦中之梦。然后向外顺推一层,即常识所谓觉,亦即梦醒。“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此向外再推一层,则常识所谓觉,其实仍在梦中,亦即人生如梦。愚者自以为觉的人生乃大梦,而大觉乃成真实的人生。(第67页)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人类始祖亚当、夏娃受到蛇的诱惑,吃了知识树上的果子,被上帝诅咒并逐出伊甸园。上帝担心他们又去摘生命树上的果子吃,于是在伊甸园东边安设了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把守住了通往生命树的道路。……返回伊甸园是人类永恒的冲动,然而仅仅追求知识,越走越远,终不免“以有涯随无涯”之殆。(第74页)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保身”与“全生”不同。“保身”是物质基础,每个人时时刻刻都在做。因为身体是所谓的耗散结构,如果不补充负熵,也就是不穿衣、吃饭、睡觉,很快不能维持。“全生”包含“保身”而大于“保身”。“保身”偏重物质,至多百年,“全生”涉及精神,至少百年。“全生”要对一生负责,似乎没有“保身”迫切,很多人比较忽略,甚至完全忽略。(第75-76页)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先秦庄子寓言,犹如古希腊柏拉图对话,充满戏剧性。秦失的三号与老聃门人的哭子哭母,形成了鲜明对照。以字形而言,“友”者如左右手,两手不同而一,此之谓默契(agreement)。秦失“吊焉若此”,盖欲补老聃之失,且代老聃为其门人上最后一课,亦所以尽友道。秦失在老聃死时一出场,就此在庄书乃至历史上消失,亦神龙见首不见尾之象也。(第82页)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会”,师生间的相合处乃至感通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当观其所会之所在。……“蕲”通“祈”,内心深处的期待、要求。“言”,一说通“唁”。老聃的教导终究还有问题,把学生感情给限制住了。凡宗教成派者,皆有其失。《新约?马太福音》耶稣谓门徒在天亮之前有三次不认他,《大智度论》卷二《释总说如是我闻》记阿难未启请释迦住世,可见此问题没有解决。故秦失批评老子“遁天倍情,忘其所受”,背弃了天然和情感,忘记了人的本然。“遁天之刑”,脱离了天然和天性,把枷锁套上了。(第83-84页)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诸存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先存诸己而后诸存人”,可以有两层意思。一层是常用的意思,也就是今天常说的“律己严,责人宽”。一层是隐含的意思,那就是“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未能“存诸人”就没有“存诸己”。……反求诸己,于是有生生世世修“菩萨行”的概念。耶稣基督被钉十字架,维摩诘居士“为众生病”,亦通于此。无诸己而求诸人,此所以教育无效也。(第90-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