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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在庆,福建省厦门市人,197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82年于厦门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现为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韩偓集》加盟“名家精注精评本”系类丛书,撰韩偓诗的选本简注。韩偓集中诗的《香奩集》尤其脍炙人口,其他诗作也富有内含,并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与水平。故如有此集作为这套书之一,也比较适当。吴在庆先生选择韩偓具有代表性的若干诗文词作品,加以注释品评,展现韩偓诗文的艺术风格。
“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品鉴你不熟知的真挚温婉的韩偓
韩偓集前言韩偓,字致尧(另有致光、致元之说),是唐末著名诗人,也是唐昭宗朝一位以气节名世的重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介绍推许韩偓之人品气节与诗歌特色云:“世为京兆万年人。父瞻,与李商隐同登开成四年进士第,又同为王茂元婿。……偓十岁即能诗,商隐集中所谓‘韩冬郎即席得句,有老成之风’者,即偓也。偓亦登龙纪元年进士第,昭宗时官至兵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忤朱全忠,贬濮州司马,再贬荣懿尉,徙邓州司马。天祐二年,复故官。偓恶全忠逆节,不肯入朝,避地入闽,依王审知以卒。偓为学士时,内预秘谋,外争国是,屡触逆臣之锋。死生患难,百折不渝。晚节亦管宁之流亚,实为唐末完人。其诗虽局于风气,浑厚不及前人,而忠愤之气时时溢于语外。性情既挚,风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当时靡靡之响。其在晚唐,亦可谓文笔之鸣凤矣。”这一简略的评述是颇为精当的。且让我们依据史籍所载,补充介绍韩偓某些重要的生平经历吧。唐昭宗光化三年(900)末,天复元年(901)初间,宦官刘季述等人废掉并囚禁唐昭宗,不久在宰相崔胤等人的策划下,平定了这一场叛乱,昭宗反正。当时身为翰林学士的韩偓参与了这次平叛与反正,获得昭宗的宠重信任。当时昭宗“疾宦人骄横,欲尽去之”,密召韩偓谋议。偓曰:“陛下诛季述时,余皆赦不问,今又诛之,谁不惧死?含垢隐忍,须后可也。天子威柄,今散在方面,若上下同心,摄领权纲,犹冀天下可治。宦人忠厚可任者,假以恩幸,使自翦其党,蔑有不济。今食度支者乃八千人,公私牵属不减二万,虽诛六七巨魁,未见有益,适固其逆心耳。’帝前膝曰:‘此一事终始属卿。’”韩偓的忠恳,深获昭宗信任恩宠,故国家大事常听取韩偓意见。天复元年十一月,昭宗为宦官韩全诲勾结强藩李茂贞挟持幸岐下,“偓夜追及鄠,见帝恸哭。至凤翔,迁兵部侍郎,进承旨”。(《新唐书·韩偓传》)又,天复二年,宰相韦贻范“多受人赂,许以官;既而以母丧罢去,日为债家所噪。亲吏刘延美,所负尤多,故汲汲于起复”。(《资治通鉴》卷二六三)其时,帝“诏还位,偓当草制,上言:‘贻范处丧未数月,遽使视事,伤孝子心。……何必使出峨冠庙堂,入泣血柩侧,毁瘠则废务,勤恪则忘哀,此非人情可处也。’学士使马从皓逼偓求草,偓曰:‘腕可断,麻不可草!’从皓曰:‘君求死邪?’偓曰:‘吾职内署,可默默乎?’……自是宦党怒偓甚”。(《新唐书·韩偓传》)当时朱全忠和崔胤实际上已把持着朝中大权,唐昭宗已处于被胁迫的处境。韩偓在这一严酷的局势下,仍然一身正气对抗着朱全忠之流的邪恶残暴势力,以至遭到迫害,贬出朝廷。《新唐书·韩偓传》记:“全忠至中书,欲召偓杀之。郑元规曰:‘偓位侍郎、学士承旨,公无遽。’全忠乃止,贬濮州司马。帝执其手流涕曰:‘我左右无人矣。’再贬荣懿尉,徙邓州司马。”韩偓就这样因尽忠于唐昭宗而遭朱全忠、权奸的嫉恨,被贬至荒远之地,后干脆去官流寓湖南。在获知朱全忠杀害唐昭宗,并借唐哀帝名义召他复故官时,他坚拒复官,转经江西而入闽,从此决心走向流寓隐逸之路,寓居于闽南南安至卒。值得再提的是韩偓既是一位想为国为民有所作为的士人,也是一位绝不贪图富贵、眷恋权位之徒。他曾在《朝退书怀》一诗中抒发志向谓“孜孜莫患劳心力,富国安民理道长”;唐昭宗曾欲命他为相,但都被他婉拒。天祐二年,他在遭贬流寓途中,朱全忠为了收买人心,也曾召韩偓复官。然而韩偓早已看穿了朱全忠之流的狼子野心,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故坚不从命,宁肯隐退江湖。他不仅自己不入朝复官,也规劝他人不做伪官。他曾赋《余寓汀州沙县病中闻前郑左丞璘随外镇举荐赴洛兼继有急征旋见脂辖因作七言四韵戏以赠之或冀其感悟也》诗劝郑璘要学“公幹寂寥甘坐废”,而鄙弃“子牟欢抃促行期”。后梁乾化二年(912),诗人隐居南安,其时有南来的郎官以“迂古”讥笑诗人潜隐深村,诗人遂作《余卧疾深村闻一二郎官今称继使闽越笑余迂古潜于异乡闻之因成此篇》诗以明志,并回击讥讽云:“枕流方采北山薇,驿骑交迎市道儿。雾豹只忧无石室,泥鳅唯要有洿池。不羞莽卓黄金印,却笑羲皇白接。莫负美名书信史,清风扫地更无遗。”唐为朱梁所篡后,诗人依然心怀唐室,不用后梁年号。他的气节赢得历代士人的交口赞誉。清人熊文举在《雪堂先生文集》卷二〇《书司空图韩偓集》中称赏云:“晩唐诗人,二公所遇皆沧海横流之时。韩脱身虎口,司空大隐于条山,较然不欺其志,盖诗人之有骨气者。”凡此种种均可见诗人真是一位高风亮节的李唐忠臣。韩偓又是颇有建树与影响的重要诗人。他著有《韩偓诗》和《香奁集》。现存《香奁集》诗歌凡一百余首,这些作品大多是韩偓在黄巢之乱前所作,而个别则是后来乃至诗人晚年时所吟咏。他在诗歌上的声誉,首先就在于颇有影响的被宋代著名诗评家严羽在《沧浪诗话·诗体》中称为“香奁体”的《香奁集》诗歌。虽然这些诗歌大体皆是“裾裙脂粉之语”,被某些诗评家如方回认为是“词工格卑”(见《瀛奎律髓》)之作,但因其大多数诗篇具有真挚之情感,温婉秀逸含蓄之表达方式,故颇获得历代文人的喜爱与模仿。据他在《香奁集序》中所说,他青中年时“所著歌诗,不啻千首。其间以绮丽得意者,亦数百篇,往往在士大夫口,或乐工配入声律。粉墙椒壁,斜行小字,窃咏者不可胜纪”。可见这些“绮丽”的诗歌在当时的传播与影响,实在可以与白居易、元稹的“流于民间,疏于屏壁”(杜牧《唐故平卢军节度巡官陇西李府君墓志铭》),流传于江湖上的艳体诗歌媲美。而且在我看来,韩偓的这些诗歌除了少数较为香艳轻薄外,大多数诗篇尽管也有情辞绮丽,乃至香艳者,但其用语情感却绝非浮艳淫靡的“诲淫之言”,而是情真意切,真挚感人。故诗人晚年在抄录这些诗歌时颇为动情而凄然泪下,赋《思录旧诗于卷上凄然有感因成一章》诗云:“缉缀小诗钞卷里,寻思闲事到心头。自吟自泣无人会,肠断蓬山*流。”如其《踏青》:“踏青会散欲归时,金车久立频催上。收裙整髻故迟迟,两点深心各惆怅。”《荐福寺讲筵偶见又别》:“见时浓日午,别处暮钟残。景色疑春尽,襟怀似酒阑。两情含眷恋,一饷致辛酸。夜静长廊下,难寻屐齿看。”《倚醉》:“倚醉无端寻旧约,却令惆怅转难胜。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栊半夜灯。抱柱立时风细细,绕廊行处思腾腾。分明窗下闻裁剪,敲遍阑干唤不譍。”他如《绕廊》《寒食日重游李氏园亭有怀》《惆怅》等等多是青年男女真纯深挚的爱恋相思之情,清丽而纯洁的恋情之语,让人久久品味而感动于中的佳什。因此我们认为《香奁集》中除少数诗歌难免色情之讥外,绝大多数诗篇尽管有的也情辞绮丽,乃至香艳,但其用语情感却绝非浮艳淫靡之“诲淫之言”,也无“得罪名教”之辞。因此《香奁集》诗赢得了当代诗评家较为客观公允的评价。如著名诗评家陈伯海先生在《韩偓生平及其诗作简论》中既指出“‘香奁诗’中确有一定数量作品反映士大夫的狭邪生活,感情浮薄,作风轻靡”的作品,同时也指出“‘香奁诗’中也不乏较为清新沉挚之作。且看这首《绕廊》:‘浓烟隔帘香漏泄,斜灯映竹光参差。绕廊倚柱堪惆怅,细雨轻寒花落时。’写一帘阻隔、两地相思之情,纯从室外人的感受、动作和周围的环境景物来烘托那种‘咫尺有如天涯’的惆怅心理,分外见得婉约而情深。再如七绝《闻雨》:‘香侵蔽膝夜寒轻,闻雨伤春梦不成。罗帐四垂红烛背,玉钗敲着枕函声。’写女子夜深不寐的情怀,用玉钗触枕,琤琮有声这一细节,反映辗转反侧的神态意绪,真切而有余味。《香奁集》里像这类题咏男女欢爱相思,写得情浓意挚的篇章,亦不在少数”。又谓“‘香奁诗’在技巧上也有可取之处。除了长于抒写人的情思外,一些作品还从外观上塑造了年轻妇女在爱情生活中的生动形象,楚楚动人。如:‘学梳蝉鬓试新裙,消息佳期在此春。为爱好多心转惑,偏将宜称问傍人。’(《新上头》)‘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秋千》)前者描写刚成年的姑娘学梳头样、试穿新裙等候婚期的天真神情,后者刻画闺中少女打秋千时见客进门、带笑走避的娇憨意态,都有呼之欲出的效果”。陈先生还从艺术表现技巧上归纳“香奁诗”的成就,云:“善于借助环境景物来传达人的情思,是‘香奁诗’艺术表现上的又一特征。有的作品甚至完全把人的情感隐藏在景物画面的背后,笔意含蓄,耐人寻味。像这首历来传诵的小诗《已凉》:‘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全诗没有一个字涉及情,可仍然是在言情。”除《香奁集》外,韩偓还有《韩偓诗》约二百二十六首。这些诗除了少数为入仕前之作外,绝大多数是诗人登第入仕后直至寓居福建南安时的作品。其中那些入内廷为翰林学士、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直至遭贬、流寓于河南、湖南、江西、福建等地的诗什,尤能展现诗人嫉恨谗邪,抗御强暴,“死生患难,百折不渝”,忠于唐室的高风亮节,同时也记录了唐末政局动乱乃至唐亡的历史,具有珍贵的历史文献价值。如天复元年十一月,唐昭宗为宦官韩全诲勾结凤翔节帅李茂贞挟持至凤翔,时诗人随驾前往,赋《辛酉岁冬十一月随驾幸岐下作》诗中云:“曳裾谈笑殿西头,忽听征铙从冕旒。凤盖行时移紫气,鸾旗驻处认皇州。晓题御服颁群吏,夜发宫嫔诏列侯。雨露涵濡三百载,不知谁拟杀身酬。”末句实是表露诗人以身报国之意,而全诗则概述了唐昭宗被韩全诲等人挟持往凤翔的史实。天复二年十一月冬至,诗人仍伴随唐昭宗被困于凤翔,时有《冬至夜作》诗,诗末写道“阴冰莫向河源塞,阳气今从地底回。不道惨舒无定分,却忧蚊响又成雷”。方回阐释末二句谓:“是时朱全忠围岐甚急,李茂贞有连合之意,偓之孤忠处此,殆知其必一反一覆,终无定在欤?此关时事,不但咏至节也。”(《瀛奎律髓汇评》卷一六节序类)吴汝纶评“阴冰”以下四句云:“是时昭宗幸凤翔,朱全忠自河中率兵围凤翔,奉表迎驾,所谓‘阴冰莫向河源塞’也。‘阳气今从地底回’者,谓李茂勋救凤翔,王师范讨朱全忠,诈为贡献,包束兵仗入汴西,至陕华也。末句恐勤王之师又将尾大不掉尔。”所释颇得诗人心曲。天祐元年八月,唐昭宗被朱全忠杀害。是年寒冬,诗人贬后流寓于湖南,他痛恨朱全忠之凶残,嫉恨宰相柳璨之奸邪,故咏两首梅花诗以明此意,并寓寄自己不畏强暴,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之心志。其《梅花》诗中云:“梅花不肯傍春光,自向深冬著艳阳。……风虽强暴翻添思,雪欲侵凌更助香。应笑暂时桃李树,盗天和气作年芳。”《湖南梅花一冬再发偶题于花援》诗云:“寒气与君霜里退,阳和为尔腊前来。夭桃莫倚东风势,调鼎何曾用不材。”天祐二年九月,李唐王朝实际上已经被朱全忠所把持,此时韩偓闻知召他复官,他即赋诗表明绝不回朝与朱全忠政权同流合污之决心:“事往凄凉在,时危志气销。若为将朽质,犹拟杖于朝。”(《乙丑岁九月在萧滩镇驻泊两月忽得商马杨迢员外书贺余复除戎曹依旧承旨还缄后因书四十字》)又有《病中初闻复官二首》中云:“闻道复官翻涕泗,属车何在水茫茫”;“宦途巇崄终难测,稳泊渔舟隐姓名。”这些颇为沉郁深婉而不无愤激悲怆之气的诗歌,真可体现诗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高尚节操。在这部分诗歌中,尚有诗人痛悼被弑的唐昭宗以及裴枢、王溥、赵崇、赵赞等三十几位被杀于白马驿,投入黄河的忠耿大臣,指斥崔胤、朱全忠、李振、蒋玄晖之流之负恩背主篡国的诗作,如《八月六日作四首》《感旧》,哀伤长安被荒废的《故都》,以及纪述唐昭宗朝兴亡历程的《感事三十四韵》诗。这些激楚悲凉、沉郁苍茫的诗作极为鲜明地表现了诗人的爱憎之情,体现了他对李唐王朝、唐昭宗以及朝中忠耿重臣的深挚情感。而《感事三十四韵》《八月六日作四首》亦可谓以诗歌的形式记载下唐末一段重要的政治历史。从这意义上说,这五首诗实际上可以作为活生生的唐末信史来读,而且无论在诗歌内容上或是艺术风格上均具有可称道的价值。当然,除上所述外,尚有不少作品记述了韩偓贬官后流寓各地,乃至寓居于福建南安的生活历程以及思想情感,同时也描述了所经地方的地理风光景色,风物与节候特色等。如《小隐》:“借得茅斋岳麓西,拟将身世老锄犁。清晨向市烟含郭,寒夜归村月照溪。炉为窗明僧偶坐,松因雪折鸟惊啼。灵椿朝菌由来事,却笑庄生始欲齐。”《赠湖南李思齐处士》云:“两板船头浊酒壶,七丝琴畔白髭须。三春日日黄梅雨,孤客年年青草湖。燕侠冰霜难狎近,楚狂锋刃触凡愚。知余绝粒窥仙事,许到名山看药炉。”以及《雪中过重湖信笔偶题》《寄湖南从事》等上述四首诗均流寓湖南时作。而赋于江西的诗作也有不少,如《丙寅二月二十二日抚州如归馆雨中有怀诸朝客》诗、《三月二十七日自抚州往南城县舟行见拂水蔷薇因有是作》诗。诗人入闽后所作诗歌更多,如《荔枝三首》《登南神光寺塔院》《访明公大德》《寒食日沙县雨中看蔷薇》《余寓汀州沙县病中闻前郑左丞璘随外镇举荐赴洛兼云继有急征旋见脂辖因作七言四韵戏以赠之或冀其感悟也》《桃林场客舍之前有池半亩木槿栉比阏水遮山因命仆夫运斤梳沐豁然清朗复睹太虚因作五言八韵以记之》《江岸闲步》《余卧疾深村闻一二郎官今称继使闽越笑余迂古潜于异乡闻之因成此篇》《残春旅舍》《驿步》《南安寓止》《安贫》等等。其中《登南神光寺塔院》诗云:“无奈离肠日九回,强摅怀抱立高台。中华地向城边尽,外国云从岛上来。四序有花长见雨,一冬无雪却闻雷。日宫紫气生冠冕,试望扶桑病眼开。”再如《江岸闲步》:“一手携书一杖筇,出门何处觅情通。立谈禅客传心印,坐睡渔师着背蓬。青布旗夸千日酒,白头浪吼半江风。淮阴市里人相见,尽道途穷未必穷。”又如《南安寓止》:“此地三年偶寄家,枳篱茅厂共桑麻。蝶矜翅暖徐窥草,蜂倚身轻凝看花。天近函关屯瑞气,水侵吴甸浸晴霞。岂知卜肆严夫子,潜指星机认海槎。”还有《安贫》诗云:“手风慵展八行书,眼暗休寻九局图。窗里日光飞野马,案头筠管长蒲卢。谋身拙为安蛇足,报国危曾捋虎须。举世可能无默识,未知谁拟试齐竽。”这些诗作为我们了解诗人贬官后的生活情感,乃至所经之处特别是福建地区的社会风貌、地理环境提供了丰富具体的宝贵资料,也同样值得我们重视与研究。而且这部分诗歌也为了解韩偓贬官前后的生活、思想心态变化,诗歌艺术表现手法与风格的前后变异提供了珍贵的资料。概而言之其生活、情感、心态的复杂多样及其诗歌艺术表现手法与风格的变异有以下种种。其一,对朝廷和往昔朝中生活的深情怀念。其二,对误国篡权的权奸的痛恨蔑视,以及坚贞抗暴的不屈的心态。其三,远祸避害,宁肯隐居的心态。其四,伤悼故国,欲报国而不能的怅恨。诗人贬官后的心态使其诗歌立意、艺术表现手法与风格产生了变异。首先,在诗歌立意上,诗人因贬后心态的作用,常喜借用各种事物来表达贬后的各种感受与心境,如《失鹤》《柳》《观斗鸡偶作》《火蛾》《净兴寺杜鹃一枝繁艳无比》《玩水禽》《翠碧鸟》等诗皆是如此。其次,与上述特色直接相关,在贬官后的涉及政治局势和与此有关的一己情志的诗歌创作中,其表现手法也有值得注意之处:一,在抒情写志叙事上,在朝时多采用直抒胸臆,据事铺写的方法,如《与吴子华侍郎同年玉堂同直怀恩叙恳因成长句四韵兼呈诸同年》《雨后月中玉堂闲坐》《从猎三首》《锡宴日作》等均是;而贬官后上述手法呈现逐渐弱化趋向,转向更多地采用含蓄婉转的表现方法,如上举《火蛾》《观斗鸡偶作》《失鹤》等作皆如此。二,更多地应用比喻寓托的手法。在朝时,他极少有比喻寓托而成的诗篇,但贬官后则大量采用此法。这不仅是个别诗句,而且多有通首如此者。如作于湖南的两首咏梅之作,即以梅花自寓,以夭桃喻朝中得势权奸;《鹊》《柳》等咏物之作,实际上均是寓托之什;《翠碧鸟》之“挟弹小儿”,《玩水禽》之“依倚雕梁”的“社燕”,“抑扬金距”的“晨鸡”,也均有所喻指。三,典故的应用较贬前增多。贬官之前韩偓较少用典故,而贬谪流寓中,尤其在涉及政局、时事人物以及抒发自己情志的诗篇中,诗人较多应用典故。如《感事三十四韵》《八月六日作四首》《有感》《余卧疾深村闻一二郎官今称继使闽越笑余迂古潜于异乡闻之因成此篇》《余寓汀州沙县病中闻前郑左丞璘随外镇举荐赴洛……冀其感悟也》等作皆运用大量典故。且其所用典故,均有其时现实的人物与事件与之对应,而诗人之意乃在于用旧典喻指比附现实的人物与事件之今典。这些表现手法的采用,均与诗人贬后已变化了的特殊的心态直接相关。*后,贬后的心态也影响及其诗歌风格。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三方面:一,诗人目睹权奸当道、兵连祸结,经历忠而遭贬,唐室衰亡的沧桑巨变,他的心态情感遽然顿改,变得忠愤悲郁、黯然沉挚。此时已罕有早年风流轻靡,词致婉丽的香奁之作,也有异于在朝时的温婉和丽的主流诗风。其不少涉及政治与个人遭遇的诗作如《故都》《安贫》《感旧》《八月六日作四首》等,诚如纪昀《四库全书总目·韩内翰别集提要》所评:“浑厚不及前人,而忠愤之气时时溢于言外。性情既挚,风骨自遒,慷慨激昂,迥异当时靡靡之响。”《全唐诗录》谓其“后遭故远遁,出语依于节义,得诗人之正焉”,指的也是这类风概的诗作。因此,我们说这种悲愤沉郁、风骨凛然诗风的出现,正是贬后遭遇与心态影响所致。二,由于唐亡前后政局混乱残酷,诗人又惨遭谗毁贬斥,在易代换朝之际,拒不称臣于新朝,现实已逼得他改换旧心肠,怀有避难远祸唯恐不及之心理。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当忠愤之气冲激得他情不自禁赋诗抒发情志时,他也就有意识地采用曲笔,或用比喻寓托,或借典实暗指,或委婉立意,将诗作写得意蕴深藏,若显若晦。有时有的诗则诗旨迷离,甚至有点晦涩难解。如《天鉴》《再思》《八月六日作四首》的某些诗句等均如此。以此也就形成了他部分诗作含蓄委曲的风格特色。三,韩偓贬官入闽,*后寓止南安村居至卒。其间村居生活的平淡闲静,自然环境的幽美,甘于隐逸不仕的心态,让诗人欣赏热爱这一生活与环境,他的心态情趣与之逐渐谐调融合,以此在描述村居生活与景色的不少诗篇中,呈现出前所少见的自然冲淡且不乏韵致的特色。这种风格韵致的诗作颇让前人称赏。罗大经云:“农圃家风,渔樵乐事,唐人绝句模写精矣。余摘十首题壁间,每菜羹豆饭饱后,啜苦茗一杯,偃卧松窗竹榻间,令儿童吟诵数过,自谓胜如吹竹弹丝。”其所摘即有韩偓的“闻说经旬不启关,药窗谁伴醉开颜。夜来雪压村前竹,剩看溪南几尺山”、“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渔翁醉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诗(《鹤林玉露》甲编卷之二《农圃渔樵》)。这类诗作尚有不少,如《深院》《野塘》《即目》《蜻蜓》《清兴》《晨兴》《山院避暑》等,而“树头蜂抱花须落,池面鱼吹柳絮行”(《残春旅舍》)、“细水浮花归别涧,断云含雨入孤村”(《春尽》)、“断年不出僧嫌癖,逐日无机鹤伴闲”(《睡起》)诸诗句亦颇能见此诗风。本书选择韩偓具有代表性的若干文诗词作品,并加以精要的注释、品评与系年。其中诗歌分为两部分,其一是《香奁集》中的作品,因其大多乃其入仕前之作,作年难确定,故未加系年。其二是《香奁集》外的诗作。这些诗歌多能据其内容、原小注以及编排次第等系年。本书仅系年而未说明系年依据,然其系年与依据均本《韩偓集系年校注》,有欲明其所以然者,可参看是书。吴在庆写于厦大海韵北区寓所二〇一七年七月二十日韩偓集文选黄蜀葵赋①色配中央,②心倾太阳。布叶近临于玉砌,移根远自于铜梁。③萼绿华未遇杨羲,④冠簪駊騀;⑤杜兰香喜逢张硕,⑥巾帔飘扬。⑦银汉之星玑欲曙,⑧金台之漏箭初长。⑨动人妖艳,馥鼻生香。千里鹄雏,滥得名于太液;三秋菊蕊,虚长价于柴桑。向日微困,迎风欲翔。周昉神疲,吮笔而深惭思拙;江淹色沮,擘笺而所恨才荒。蝶翅堪憎,蜂须可妒;几多之金粉遭窃,一点之檀心被污。何须逼视,汉夫人之鸳寝多羞;不待含情,晋天子之羊车自驻。激电寒暄,跳丸乌兔;得不淹留,深劳顾慕。懊恨张京兆,唯将桂叶添眉;怅望齐东昏,却把莲花衬步。骚人易老,绝色多愁;曷忍在绮窗侧畔,唯当居绣户前头。目断犹驻,魂消未收。映叶而似擎歌扇,偎栏而若堕妆楼。感荀粲之殷勤,誓无缄著;怨谢鲲之强暴,未近风流。清旦莺啼,黄昏客散;鹤颈兮长引,猿肠兮屡断。攀条立处,林乌应笑于后栖;欹枕看时,梁燕或闻于长叹。已而已而,唯有醉眠于丛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