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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晓东,虎年生人,现供职于陕西省榆林市属某单位,陕西科技进步奖获得者。二十岁初写文章,渐有少量中、短篇小说及散文、报告文学散见于省、市报刊;三十岁后重点转向新闻写作,十几年间约有三千余篇计百万余字新闻作品出现在全国各类媒体和门户网站,其中有近百篇获各类新闻奖,并有不少舆论监督文章在全国引起反响;进入新世纪后重写小说,先后出版长篇反腐小说《旱码头》、反映激烈报业大战的长篇小说《记者》、官场黑色幽默长篇小说《县长升迁记》和改编自李季同名长诗的长篇小说《王贵与李香香》等,在全国引起反响和网友热评;近年来触及影视,编导电影《美丽村官》和《王贵与李香香》。
七十多年前,英雄的359旅将士们,用一腔热血和伟大的信念,踏进人迹罕至的南泥湾,与天斗,与地斗,与饥饿斗,与寒冷斗,与疾病斗,与野兽斗,与土匪和敌人斗,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在短短三年时间里,一万两千将士用付出一千一百多条鲜活生命的巨大代价,将荒无人烟的烂泥滩变成“稻田翻绿浪,窑洞满山腰”的塞上好江南、陕北米粮川,使遭到重重封锁、陷入生死存亡境地的陕甘宁边区和圣地延安,绝处逢生,走出困境,成为共产党人和中国革命的希望之地。
《南泥湾》以史实为据,用文学的手法讲述了359旅先遣营的官兵,在南泥湾九龙泉披荆斩棘、建功立业的故事。他们把*初简单的生产自救,升华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南泥湾精神。在全党上下不忘初心的今天,这种精神更显弥足珍贵。
红色题材长篇小说《南泥湾》,讲述了三五九旅先遣营的官兵,在不毛之地南泥湾九龙泉引发的一系列的故事。惊心动魄、气壮山河。
“南泥湾精神”在陕北大地横空出世,在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峥嵘岁月中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谨以此书献给七十多年前为开垦南泥湾流血流汗乃至付出生命的三五九旅的将士们。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
来到了南泥湾
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
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
来到了南泥湾
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
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往年的南泥湾
处处是荒山没呀人烟
如今的南泥湾
与往年不一般不一呀般
如呀今的南泥湾
与呀往年不一般
再不是旧模样
是陕北的好江南
陕北的好江南
鲜花开满山开呀满山
学习那南泥湾
处处是江南是江呀南
又学习来又生产
三五九旅是模范
咱们走向前鲜花送模范
咱们走向前鲜花送模范
每当我的耳畔响起《南泥湾》的优美旋律,就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眼前浮现出的不仅仅是瓜果飘香、粮丰林茂、牛羊塞道、鸡鸭成群的陕北江南美景,更多的是三五九旅的将士们在南泥湾风餐露宿、开荒种地、养牛喂鸡、纺线织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图画,特别是那些在饥寒交迫、野兽围困、辛劳病痛和战斗中牺牲的近一千二百名将士的音容笑貌,我们虽未曾谋面,但他们犹如高大挺拔的群雕,栩栩如生地永远屹立在人民的心中。此书,就是对他们*好的祭奠与怀念。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题记
1
东方微白,黄河上腾起大雾。朦朦胧胧中,浓雾沿着黄河峡谷缓缓漂浮,飘飘洒洒、悠悠荡荡地向东延伸,像是一个仙女挥舞长袖翩翩起舞,又像是一个流浪汉踉踉跄跄地胡跑乱窜。渐渐地,浓雾成了薄雾,扇着荡着慢慢地消散了。在山峦连绵起伏,林草郁郁葱葱,山谷狭窄崎岖,小道曲曲弯弯的五台山区,又浮现出一幅雾在云下游,人在雾中走的恬静图画。
这是1939年5月,五台山区万籁俱寂的群山里,不时传出早起的鸟儿们兴高采烈清脆的几声鸣叫,当然,鸟儿们不知上下细腰涧一带的山上,严阵以待埋伏着的是八路军一二〇师三五九旅的将士。因为他们破旧的八角军帽上又戴上编织的柳条帽,和满山的翠色叠加在一起,身着快分不清颜色的衣服,脚蹬五花八门的皮鞋、布鞋、草鞋,还露出分不出颜色的无数只脚丫子,这些都和大地完美地融在了一起。
三五九旅的将士们守候在上下细腰涧,是等着日军钻“口袋”。日本鬼子太自以为是了,自从两年前侵占山西后,狂轰滥炸,烧杀抢掠,为所欲为地把山西当作他们的屠宰场。5月8日和9日,日军*〇九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三旅团共五千余人,经繁峙县砂河、大营、五台豆村的据点大模大样地出来,明目张胆地开始“大扫荡”,企图歼灭晋察冀军区机关及在这一带休整的八路军一二〇师三五九旅第七一七团。我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令集中三五九旅主力尽*能力全歼日军,杀杀小鬼子的猖狂。日军在三丈坡地区合围七一七团扑空后分路撤退,从大营镇出动的日军独立混成第三旅团一部八百余人撤至神堂堡西南的口泉、长坪之间时,王震旅长指挥七一八团、旅教导营、骑兵大队将其包围,部分日军被歼,大部乘夜经上下细腰涧准备突围,殊不知这里又有一只口袋在等着他们。
身材魁梧、胡子拉碴,背上还背着一支陕北大唢呐的营长黑枫,拿着望远镜目不转睛地往山下望着。炊事班侯班长提着黑窝头筐子满脸愧色地过来,拿出两个黑窝头递给通讯员苗大壮,示意转交给黑营长。他为自己这个炊事班长的失职有些不好意思——近来战士们连黑窝头都吃不饱了。苗大壮拿着窝头递给黑枫说:“营长,吃个窝头。”
黑枫放下望远镜回过神儿,看见侯班长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抓着头皮说:“蒋委员长不够意思,这军饷断断续续,有一搭没一搭,辛苦你们炊事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小日本鬼子就快送好东西来了。”
听营长这样说,侯班长、苗大壮和身边的战士们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山下,显然大家都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小鬼子落入口袋里,一会儿里面装的不仅仅是鬼子,还有令人垂涎三尺的日本罐头、歪把子机枪以及大批物资。
黑枫拿起黑窝头狼吞虎咽啃的时候,乜眼看到附近的小李子手里捏着黑窝头悄悄掰成两块,将一块藏在兜里。黑枫走过去问小李子为什么要把半块窝头藏起来
小李子手里拿起一把绿草,说:“报告营长,刚吃了点牛筋草把肚子填了半圆,剩下的这半块,等晚上饿得睡不着的时候再吃。”黑枫爱怜但严肃地批评小李子,说:“马上就要打仗了,不吃饱肚子咋能打胜仗?!苗大壮,赶紧传达下去,战前的这顿饭要像消灭鬼子一样全部干净、彻底地消灭。”
他们说话的功夫,山下的公路上有了动静。黑枫连忙望去,公路上已逐渐开始尘土飞扬,拉得很长的队伍出现了,卡车、摩托车和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有千余人的日军的队形似乎有些混乱,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日军的大佐举手示意部队停下。他拿着望远镜到处看看,旁边的军官们也跟着他的头四下张望。副官小心翼翼地说,过来的时候这里一切安然,回去也不会有问题。
大佐摇着头道:“好不容易摆脱了八路的包围,再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我们的对手狡猾狡猾的。炮兵,火力侦察!”
得令的炮兵赶紧摇起小钢炮。大佐指着山头,向不同方向挥舞指挥刀,厉声道:“开炮,开炮!”
炮弹呼啸着飞到了山上,所到之处燃起黑烟。一营的阵地飞来的炮弹更多,在炮弹凄厉的呼啸声中,爆炸溅起的泥土到处飞扬,鸵鸟一般将头钻进简易掩体里的战士不时有人被弹片划伤,卫生员穿梭着包扎。黑枫却拿着望远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佐和那些物资,心里盘算着这盘“好菜”就要吃到嘴里了。他看见大佐的指挥刀放进了刀鞘里,知道火力侦察结束了,压低声音要大家准备战斗。战士们立即冒出头来,一片刷刷刷拉枪栓的声响,连炊事班的战士也将炊具就地一放,拿起枪对着山下瞄准起来。
望远镜里的日本鬼子队伍整齐地前进,一个个的影像越来越大,骑马的大佐走进到十字线的中央,黑枫挥起手在打响*枪的同时,下达了开火命令。
枪炮声响作一团,双方展开激战。装备优良的日军此时是毫无目标地盲打,他们试图组织有效的防御负隅顽抗,但为时已晚,八路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打击使他们的势头抬不起来,黑枫见时机成熟,就命令苗大壮吹起冲锋号。苗大壮一跃而起,起劲地鼓起腮帮子一阵猛吹。战士们如虎添翼般冲出来,一边瞄准开枪,一边喊叫着扑向山下。在燃烧着的汽车、摩托车周围,还有一部分日军拼命地阻击,一挺机关枪喷射着火焰疯狂地射击着,战士们顿时倒下几个。黑枫瞄准机枪手一边射击一边大喊:“瞄准机关枪,给我狠狠地打。”胖战士一个点射击毙机枪旁边上子弹的鬼子,而一连长扛着全营*厉害的武器——上次从鬼子手里缴获的一挺机关枪,一梭子打出去,机枪手被击中。战士们蜂拥着继续冲锋时,鬼子的机枪又响了,原来换了一个射手。黑枫是那种越战越勇、越是战斗惨烈就越能打红眼的职业军人,看到鬼子的机关枪还疯狂扫射,伸手从苗大壮腰间拔出一颗手榴弹,突然站起来,用尽气力扔出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在机关枪跟前爆炸,这次连人带机枪都哑了。
侯班长背着一口锅跟着冲锋的队伍边走边打,一个倒地的鬼子突然挣扎着瞄准射击,侯班长不幸中弹,然后像是一根木桩子一般应声倒下。赶过来的黑枫眼疾手快,一抬手就将开枪的鬼子击毙,喊着卫生员过来照顾侯班长,他则继续带领大家冲锋。此时的战斗已没了悬念,负隅顽抗的敌人被不断击毙,少数人举枪投降,大佐沮丧地看着眼前的败局只好挥舞指挥刀,喊叫着掩护,开始向后面的树林里撤退,很快钻进去就不见了踪影。
黑枫见战士们还要追进密林,就连忙喊:“停止追击,一连就地警戒,二连、三连打扫战场。”他知道多缴获鬼子的物资比多打死几个鬼子重要,何况说不定鬼子的援兵说来就来,满载而归的安全撤离才是*重要的。
明媚的阳光下,战士们兴高采烈地打扫着战场,有的身上背了几支三八大盖步枪,有的抬着小钢炮,还有的围住燃烧的军车搜寻着物品。黑枫也弄了一把闪着寒光的日本军刀,笑吟吟地大声说捡到篮子里的都是菜,大家仔细清理,只要是鬼子孝敬的,我们连骨头带渣子都吃,一点儿都不能给他们剩。
几个担架抬着伤员在撤离,黑枫赶紧走到担架前握住侯班长的手。侯班长缓缓地睁开眼睛说:“营长,对不起,这阵子叫大家没吃上一顿饱饭。”
“说甚呢,吃你做的饭战士们都打了大胜仗,你就是功臣!知道不?好好养伤,我们还等着吃你做的饭多打鬼子呢。”黑枫说着看到炊事班的战士正抬着一袋袋大米,就连忙问:“有罐头吗?给侯班长拿几个过来。”小李子拿过来递给侯班长,他一只手拿着罐头另一只手对战友们竖起大拇指,透过手指却看到六七个鬼子俘虏被押着过来,就用尽气力呐喊:“杀,杀鬼子,杀!”胖战士和小李子刷地举起了枪并拉开枪栓,黑脸的黑枫下意识地也举起了枪,就要扣动扳机的瞬间,脑子里想起了俘虏政策便放下了枪,对战士们说:“不许胡闹,要注意政策!”说着挥手要抬侯班长的担架离开。
2
夏末延安的夜幕是纯净安详的,浩瀚无垠的淡蓝色天幕被无数亮晶晶闪烁着的星星点缀着。
从延河畔望过去,不远处的一排排窑洞里,微弱的灯光从各个窗子里透出,不时闪现着忙碌的身影。在一孔深深的窑洞里,围住桌子坐了七八个首长,有的用笔在本子上记录,有的在沉思中大口地吸烟,但所有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跟着参谋长手里的一根柳树枝游移,这是一幅密密麻麻做了标记的地图,参谋长指着无数蓝色的箭头,介绍目前直接包围陕甘宁边区的国民党兵力,北线有第22军、新编第1军、第4军等3万人;西线有第42军、第57军、第11军、第12军、第81军等10万人;南线有胡宗南的第1军、第3军、第16军、第17军、第36军、第90军、第93军等近18万人。
主持会议的首长忍不住插话道:“老蒋放着日本鬼子不好好打,却调兵遣将围住我们,究竟想干啥?”
“这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一位首长愤然说。
参谋长继续指着地图说:“这个包围圈已是铁桶一般。请首长们来看,东起黄河西岸,经陕西的秋林镇、宜川、洛川、宜君、同官、耀县、口头镇、淳化、旬邑,接甘肃的宁县、西峰镇、镇原,入宁夏经固原、黑城镇至同心城,与北面的马家部队衔接,而构成这个长达几百里的所谓边界上,全部是国民党的精锐,胡宗南的部队。”
望着大家气愤的脸,主持会议的首长道:“蒋介石就是想通过政治、经济的全面封锁,扼杀陕甘宁边区。”他说着站起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说:“还好,同志们,这只铁桶上开了一个眼,能把蒋委员长灌满的一桶水全给他漏光。大家看,在淳化、新正这个囊形地带,正是由关中地委所控制。这对胡宗南来说,就像插入他们心脏的一把锋利的匕首,我们不论哪一天,只要从这里亮剑,东进可威胁西安、截断陕洛(阳)交通;西去能占领河西走廊,冲进新疆,打通与苏联的国际路线;南下可袭汉中、入四川,颠覆陪都。”
大家哗啦啦地鼓掌,一位首长说:“这可太好了!不过,就是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关中地委的压力太大了。”
主持会议的首长道:“关中地委多次表态,要坚决把好延安的南大门,彻底粉碎国民党顽军的阴谋。对于国民党的封锁,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决定……”
灯火通明的窑洞中,传出了滴滴答答的电波声,划破了暗夜寂静的星空,掠过延安窑洞、黄土高原、黄河峡谷地带,到了山西五台地区,王震旅长手里拿着延安的命令:一二〇师三五九旅由晋察冀边区调至陕甘宁边区,接替宋家川至葭县的黄河河防任务,旅部兼绥德警备司令部设在绥德。打日本正顺手的王震,看着军令立即召开党委会传达了命令,很快,大撤离开始了。
黑枫接到带领一营西撤的命令,他的脑子来不及过滤信息,便带领战士们在短短的一天准备时间里,迅速完成交接。走在撤离的路上时,黑枫才盘算起上级要他们撤回的意图,说实话,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一点儿没打下来,咋就要过黄河往西撤呢?命令来自延安,一定有讲究。紧张的行进中,黑枫踢起一路的尘土想不明白,连长、排长们也想不明白,小李子和胖战士他们更是想不明白。胖战士说爹让我杀死十个鬼子才能回家娶媳妇,现在才杀了一个,完不成任务连媳妇都娶不上。战士们低声交流着,连长、排长们也闲不住,他们凑到一起嘀咕,想打探个究竟。一连长走到苗大壮跟前悄悄说:“你是营长身边的人,一定知道为啥我们要往西而不是往东走吧?”
满脸机灵劲的苗大壮嘟嘟囔囔说不出所以然来。一连长不高兴了,说:“你嘟哝啥,究竟知不知道呀?”
苗大壮被一连长问得红了脸,只好壮着胆子走到黑枫跟前问:“我们咋就撤了?”
本来就有情绪的黑枫黑着脸没好气地说:“苗大壮,懂不懂部队的组织纪律性,不该问的不要问。”
苗大壮孩子气地固执起来,说:“就是有点奇怪嘛,再走就要过黄河了。”
黑枫更加没好气地说:“过黄河咋了,服从命令,归队。”
苗大壮吐了吐舌头。黑枫看到附近的几个连长鬼头鬼脑的,提高声音说:“大家麻利点,加快行军速度,天黑前必须到达指定位置。”连长们明白了,这不仅仅是后撤,还真的是要撤回到黄河西岸。
一营的将士们心里纠结,三五九旅的首长们也有些纠结。看着黄河湍急的水流中一只只摆渡过河的小船,王震旅长感慨万千。两年前,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第6军团和红军第32军、红军总部特务团一部,在陕西富平县庄里镇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二〇师第三五九旅。随即他率七一七团和旅直属营一部共2100余人,以第三五九旅的番号东渡黄河,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在五台、平山(属河北省)一带发动群众,扩充部队,开辟抗日根据地,并配合国民党军进行忻口、太原作战。这一晃两年过去了,日本鬼子在晋察冀的嚣张气焰一点儿不减,令军民寝食不安。王震旅长沉默良久,直到旅直属营长跑来催促,他才恋恋不舍地看着黄河,心里说:我们一定会再过来的,黄河。
作为三五九旅的旅长兼政委,王震知道眼下的陕甘宁边区岌岌可危。据后来的历史资料统计,1939年至1940年,国民党顽固派在陕甘宁边区周围制造了大小几十次军事摩擦事件,尤以关中分区的旬邑事件、淳化事件和陇东分区的两个事件突出;不断的军事进攻,使边区的面积由129608平方公里减少为98960平方公里,人口由200万减少为约150万。陕甘宁边区在国民党胡宗南精锐部队的重重包围之下,物资严重匮乏,如再不采取行动自救,必死无疑。
3
时间如流水一般哗啦啦一去不复返。黑枫带着一营撤回黄河西岸已经大半年了,驻扎在无关紧要的一段河防地带。陕北有句谚语,“铜吴堡,铁佳州,生铁铸就绥德州”,说的就是黄河西岸的这三个地方城防坚固,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一营南北两边的兄弟部队时不时和企图渡河的小鬼子有仗打,如离一营不到五十华里的吴堡宋家川镇,隔黄河与山西吕梁相望,是连通秦晋两省的咽喉要道,是党中央到达陕北之后的边区东大门,虎视眈眈的日军当然不傻,在1938年初就侵占了吴堡宋家川镇对岸的柳林县军渡镇,并以此为中心集结黄河沿线区域的部队准备进犯陕西。而在此后的七年间先后组织了七次大规模的强渡,炮击轰炸更是数不胜数。1939年三五九旅七一七团驻防后,日军在对岸玉皇顶设置了炮台,隔三岔五炮击吴堡县城,还多次派飞机进行轰炸。吴堡军民依托始建于宋代的石城,修筑战壕、交通沟,抢修损毁的阵地,严防死守构筑起一道铜墙铁壁,守卫着这条母亲河和身后的陕甘宁边区。身在旅里、师里乃至八路军里都大名鼎鼎的英雄营,听着黄河上下的炮声自己却闲得蛋疼,甚至连鬼子的影子都没见过,每天只在黄河岸边望眼欲穿地巡防,带领战士们摸爬滚打进行军事训练的黑枫这个着急啊,虽然他有板有眼地瞄准射击、擒拿格斗,对着草人拼刺刀,但内心里多么期盼能当面锣对面鼓地和鬼子真刀真枪地干啊,哪天鬼子把强渡黄河的地方从宋家川转移到这边,对着黄河上的鬼子进行点射,保险一枪一个弹无虚发,那该是多么过瘾的事情。可惜这一切都是一厢情愿。
这天,黑枫带着一连长巡防、查岗和看战士训练的“老三样”,见他们几个你来我往比划着拼刺刀,黑枫一把夺过刺刀说:“你们腰来腿不来的,鬼子要是到了跟前早叫人家挑翻了。”
老兵不吭声,耿直的一连长却闷头说:“营长,我们每天面对这些不哭不闹的草人都快憋死了。”见黑枫瞪眼,郁闷的一连长从战士手里拿过步枪,发泄般地对着草人一通猛刺。
黑枫从一个战士手里拿过一把步枪,说:“一连长,你是甚意思,一个人胡捅,有种,和我比划比划。”
一连长气冲冲地说:“比就比,不过,你要是输了休怪我手下无情。”
黑枫憋足了气,说:“你别说大话闪了舌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再说。来,看刺刀。”话音未落,他的刺刀就出去了。
紧接着,两把闪着寒光的刺刀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尘土飞扬,吸引了周围许多战士。大战三四十个回合后,貌似处于下风、一直躲闪的黑枫抵不住一连长的迅猛追杀,苗大壮捏把汗不停地喊营长注意、注意。黑枫不动声色地沉着应战,而越战越勇的一连长把黑枫逼到一旁,黑枫似乎踉踉跄跄地要摔倒,一连长使出浑身气力刺过去准备一刀“毙命”,谁料黑枫用的是假动作轻松闪过,而用力过猛扑空的一连长失去了重心,此时黑枫果断出手回身用枪托压倒一连长,刺刀迅雷不及掩耳般对准了一连长宽阔的胸膛。
在一片叫好声里,冒出一个响亮的声音:“拼得好。”
黑枫闻声望过去见是王震旅长,身边还站着何维忠部长和鲁浩年,便赶紧收了刺刀紧跑几步过去立正敬礼道:“旅长好。”倒地的一连长也爬起来和周围的战士们一起敬礼。
王旅长表扬说:“一营不错,干部战士都有一股精气神,干革命、打鬼子,要的就是这精神。”
黑枫道:“谢谢首长。自从我们驻守黄河防务以来,不断地练兵练兵还是练兵,如今都憋足了劲,就等着首长给硬仗打。”
一连长高兴地猜测:旅长亲自到一营来,一定是有大仗要打。
王旅长神情严肃地说:“黑枫同志,旅里有一个任命,这里请何部长宣布一下。”
黑枫马上喊道:“全体立正。”战士们齐刷刷地列队。
何部长一字一句地宣读起来:“八路军一二〇师三五九旅党委任命书,兹任命七一七团一营营长黑枫同志,担任先遣加强营营长,一营教导员鲁浩年同志担任先遣加强营政委。宣读完毕。”
王旅长说:“先遣营是经师党委和上级批准,在我旅组建的一个担负着特殊使命的加强营。你们,先遣营,将要奔赴新的岗位,完成一项特殊的使命。”
一听是特殊使命,黑枫两眼直放光,不住地搓手,有些激动地问:“好啊,是回到晋察冀打鬼子,还是南下打鬼子?”
鲁浩年也激动地插话道:“说不定是参加武汉大会战!”黑枫还继续说:“别管哪里,只要打鬼子,无论天涯海角、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一营,先遣营,都在所不辞!”
王旅长道:“眼下全国军民都在团结一致抗日打鬼子,所以打鬼子不算。所谓的特殊任务,就是别人都没执行过的任务,是去救人,救我们自己,救边区的军队和人民。”
黑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救人?救自己?”
王旅长道:“是救我们自己。朱总司令亲自为我们选好一个地方,延安南部的南泥湾。你们先遣营就是去南泥湾开荒种地,自力更生,为八路军和陕甘宁边区,提供粮食、肉食和生活用品。”
黑枫“啊”的一声脸色也灰下来,道:“说了半天,是叫我们做开荒种地的农民。我还参加八路军作甚,不如直接回绥德老家拿老镢头好了。”
黑枫的态度在王旅长的意料之中,因为在旅部讨论时,当他提出黑枫作为人选后,与会者纷纷摇头,大家认为论打仗,胆大心细、智勇双全的黑枫是顶呱呱的,要是垦荒种地,那*有问题,他心里过不去这个战斗英雄去种地的坎,强行叫他去说不定惹起他的火爆性子,弄不好会给三五九旅丢人的。王旅长认为大家的看法不全面,暴露出对垦荒种地认识不到位的问题。开荒种地并不比打鬼子的困难少,意义小。而之所以看中黑枫,就是他身上有一股不怕苦不怕死、战胜艰难困苦的精气神儿。再说参军前他就是种地的好手,那种对土地骨子里的爱会让他很快喜欢上南泥湾的。我们革命部队培养出来的干部,在大是大非问题上,都会分得清孰重孰轻。
短暂的冷场后,王旅长严肃地对黑枫和身边的战士们说:“垦荒种地不是小事,是关乎陕甘宁边区的生存、关乎全国的抗日能否取得胜利的大事。”
黑枫争辩道:“垦荒种地是重要,可那种老农民都会干的农活,我们旅的任何一支部队都能去干,为何要一营来执行?再说就算老蒋停发军饷掐我们的脖子,眼下还不至于饿死吧。还是叫我们跟鬼子干吧,打几个漂亮仗,缴获的物资足够支持我们一阵子,大家说对吧?”一连长、苗大壮等人直点头附和,一连长还竖起大拇指。
半晌不吭声的何部长说:“看来你们真认识不到我们当前遇到的困难有多大。”说着,他一把掀起王旅长的裤腿,那条腿又粗又亮、皮肤紧绷,说:“因为吃不饱,旅长的腿都浮肿了。”
王旅长扯下裤腿,说:“我的腿不算啥,关键是再这样封锁下去,陕甘宁边区真的面临生死存亡了。”
旅长饿得腿都肿了!黑枫和战士们感到震惊,他说:“旅长我真不知道,部队饿成这样了。”
何部长说:“你们当然不知道,旅里优先保障一线部队的给养。”
王旅长说:“同志们,开垦就是为了救我们自己。可以透露点消息,你们只是先遣部队,随后我们旅的全体将士都会挺进南泥湾,要大规模地开荒种地,彻底打破国民党的封锁。现在,我命令你们先遣营,明天出发到延安集合,用*快的速度挺进南泥湾,举起开垦的*把镢头。”
黑枫在严肃地给旅长敬礼的同时,同志们山呼海啸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先遣营就要离开驻地,忙做一团的干部、战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驻地前要帮助老乡打扫院子,修理房屋,挑水,推碾子。人都是有感情的,虽说住的时间不算长,八路军和陕北老乡的鱼水情却是很深的,黑黢黢的暗夜里,小山村鳞次栉比的窑洞里家家透出亮光,不用说,军民都难舍难分地在话别。
黑枫心里对老百姓的情有天那么高海那么深,性情耿直的他不愿表现出来,他受不了和老百姓依依惜别的场景,因为难受。星星还在天上眨眼时,他喊了苗大壮来到村头的大槐树下,两人静静地看着黄河东岸隐隐约约的地平线,直到天边逐渐灰蒙蒙起来,太阳探出了头,黑枫说,时间到了。苗大壮精神抖擞挺起胸膛,将黄澄澄的军号有力地拿起,号声响彻的时候,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喷涌而出,照亮了山川大地树木河流,照亮了他的脸庞。
战士们背着背包扛着枪纷纷跑到大槐树下,开始集合报数。后面陆续跟来老乡们,提着红枣、鸡蛋,有的妇女还拿着布鞋和鞋垫。
年过花甲的老村长走到黑枫、鲁浩年跟前,握住手说:“营长、教导员,你们来村做的好事我们几辈子都忘不了,真舍不得叫你们走啊。”黑枫说:“我们也舍不得乡亲们,可是蒋委员长不叫继续住这里,只好起身了。”老村长动情地说:“等你们完成了任务,就回来看看,我们给大家杀猪宰羊。”黑枫说:“谢谢,我们一定回来,还要和你喝上两杯。”两双手握住的时候,村长眼里闪烁着泪花。黑枫努力地克制住。这时执勤的一连长跑过来,说先遣营集合完毕,请指示。
黑枫坚定地说:“目标延安,出发!”他回头给老村长和乡亲们毕恭毕敬地敬礼,然后大踏步地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些年转战南北东西,这样的分别场面实在太多,他已经可以斩钉截铁地离开,战争阴云的笼罩下是容不得一点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
陕北的黄土大山连绵不绝,峰峦叠叠,山山相连。先遣营沿着山沟曲里拐弯地急行军,到中午时分还在山坳里穿行,要算直线距离没走出多少里地。这时前面的侦察兵跑过来,说:“报告营长、政委,前方发现一支小股部队。”
一听有情况,黑枫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手枪,他看看地形,*时间发出命令道:“停止前进,躲进小沟,准备战斗。”
训练有素的先遣营战士们,一两分钟里便呼啦啦地隐蔽到两旁的支毛沟里。黑枫等人匍匐在沟口,拿起望远镜警惕地观察着前方,看到一支十几个人的小分队机警地前行,对方似乎也发现了目标,迅速呈一字队形散开,只有一个人用望远镜往这边张望。
黑枫看到望远镜里的人穿着灰色军装,估摸着是自己人,不过也不能麻痹大意,这一带小股的国民党顽军和土匪时不时出现,马虎不得。黑枫叫苗大壮发旗语联系。
苗大壮从腰间解下两面小黑旗和两面小白旗端直站立,上下左右挥舞着,比划了几下说是自己人。
黑枫将枪插入腰间和大家走出,对面的小分队也快步走过来,原来是旅直属营特务队的高队长。高队长快步走过来说:“哈哈,原来是黑营长、鲁教导员,不,是鲁政委。”
黑枫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问:“高队长,你们这是?”
高队长朗朗自豪地说:“侦查胡宗南部队的新动向,你们这是?”
黑枫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说:“昂,也在执行任务。”
高队长露出一脸的诡异,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枫笑嘻嘻道:“执行任务要往后走,黑营长,究竟是啥任务?”
黑枫低声道:“特殊任务。”
高营长哈哈大笑,说:“对了,我好像听说你们一营要到南泥湾种地去,这任务的确特殊。走啰!”他眨巴着眼睛带着人马快步离开。
一连长受不了高队长的嘲讽,要撵上去讲理,黑枫一把拉住,说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来南泥湾的。
先遣营风餐露宿地走了三天两夜,看到连绵的群山不时出现间断,沟道也变得宽广了,大路上,操着南腔北调的年轻人多了起来,阳光帅气的脸上挂着轻松的微笑,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女孩子们,像是早晨树上的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一个个虎虎生威的身影从她们身旁经过,一道道目光灼烧着女孩子们的脸庞,但崇拜多于害羞,她们为战士们鼓掌。走在队伍前面的黑枫,不时拿出地图比划:“看来延安就要到了。”
果然,前面的山头上出现了一座宝塔,苗大壮激动地大喊:“看呐,宝塔山!延安的宝塔山!”他的喊叫令整条公路顿时拥堵,所有的人刹那间停住脚步,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宝塔山!宝塔山!”战士们破旧的帽子和年轻人五花八门的帽子如天女散花般在空中起落,大家热烈欢呼拥抱着,心潮起伏的黑枫看着宝塔山感慨万千。冷不丁地被一个年轻的女学生扑过来拥抱住,他脸一红,准备推开女学生时,人家却又去拥抱另一个战士,嘴里还叫着:“文医生,我们终于到了!”
另一个俊秀端庄的女孩微微笑着,眼里闪着泪花,说:“延安,我们来了!”
黑枫定定神向着宝塔山抬起了胳膊,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他的军礼像有魔力一样影响着大家,刷刷刷先遣营的将士都在敬礼,那些活蹦乱跳的学生们也庄重起来,学着他们的样子都抬手敬礼,虽然敬礼动作乱糟糟的,但都发自内心。
黑枫带领先遣营驻足整理时,那些年轻人蹦蹦跳跳地奔向了前方的延安。从队伍后面赶来的鲁浩年看着年轻人的身影,问前面过去的是啥人,黑枫说:“这些浑身冒着精气神的年轻人,就是输入我们革命队伍里的新鲜血液。”
鲁浩年笑呵呵地看着他,说:“你这么有文化,得刮目相看了。”
黑枫也笑着回答:“在革命队伍里,在举世闻名的陕甘宁边区,我们所有的人每天都在进步,都要提高文化素养,难道不是吗?”
4
彭燕妮、文静她们一行是半个多月前从西安启程,通过关中西部的新正县辗转前往延安的。那天文静接到组织同意她去延安的通知,到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找彭燕妮报到。那时的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和半个世纪后的美国驻中国大使馆签证处一样热闹,全国乃至世界的进步青年去往延安绝大多数要在这里接受审查,通过后才能拿到通行证和介绍信安排前往。每天办事处里人来人往,操着南腔北调的年轻人围住穿八路军军服的工作人员咨询,还有的在填表登记,低声谈话。在一间古香古色的办公室里,文静看到彭燕妮和首长谈话,自己便候在外面。
彭燕妮是一位身高一米七,年龄三十岁左右,身材错落有致,面容白皙姣好,气质不凡的女子,在八路军办事处工作了一年多,也负责与文静所在的西北大学组织联络,相互熟悉的她俩互称彭老师和文医生。
办事处领导和彭燕妮谈的正是去延安的事。领导问清彭燕妮手头的工作都移交妥了,并透了实底,其实办事处是不打算放她走的,可延安方面需要她这样的建筑专家。领导告诉她这次去延安的困难比以往都大,经常走的东线,敌人封锁加剧,无空子可钻。只有走西线到新正县找关中地委了。彭燕妮听说有关中地委的帮助,高兴地说:“那就放心了,大家一定会尽快到达延安的。”
里面热烈地交谈时,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快来人啊,有人非礼了,来人啊!”尖叫声有点唱歌的味道,很好听,文静听起来还有点熟悉,连忙闻声走出,看到已经聚集起不少看热闹的人,在办事处的牌子跟前,一对青年男女拉拉扯扯,男的有些窘迫地红着脸争辩,说:“我非礼你,哪里非礼了,田美娜,你可不要坏我名声。”
叫田美娜的女子十分老练淡定,说:“你就是非礼了,男女授受不亲,现在还和我拉拉扯扯,不是非礼是什么?!”她这样说出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显然玩笑大于非礼。
男的不依不饶仍执着地阻挡住女的,说:“美娜你要想好,延安很艰苦,一个大小姐到穷山恶水的地方一定会受不了的,与其以后当逃兵,不如现在就不要去,真的。进这个门就没了退路。”
女的骄傲地仰头嘲笑说:“退路,啥时我走过退路?再说,我走啥样的路和你姓康的有关系?”
男的急急地说:“有关系,太有关系了,连你爸都承认我是你的男朋友。”
女的说:“你是我爸的男朋友,好,我叫你一声叔叔。”大家笑得更厉害了,男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着声音熟悉,文静过去一看,是西大艺术系的田美娜,问她:“美娜,你在这里干吗?”
田美娜见到文静很吃惊,反问道:“文医生咋也在这?”
文静再看那男的,是农学院的高材生,就问道:“你俩这演得哪一出?”
田美娜抢着说:“文医生,我要到延安追求自己的新生活,实现伟大的理想,可是他,和我非亲非故的却要阻拦我,他算老几?”
康守业的脸更红了,连连摆手解释道:“文医生,不是这样的,是美娜她爸要我带她回去。”
彭燕妮走过来,问:“文医生你认识他们?”文静说是一个学校的,女孩叫田美娜,艺术系的歌唱家;男孩是农学院的,叫……叫……
康守业赶紧自报家门,说:“我叫康守业,西大农学院水利系的。”
田美娜握住彭燕妮的手,说:“首长,我要走出象牙塔,到中国革命的摇篮和青年人的圣城延安去,去经风雨见世面,锻炼成长。”
这样的话对在办事处工作的彭燕妮来说听得太多,她淡定地说:“这位同学,延安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和浪漫,生存环境困难,生活条件也差。”
田美娜拿出一副不畏艰险的神情,给彭燕妮敬不标准的军礼,道:“报告首长,我就是去接受艰苦锤炼的,全国那么多有志青年能克服困难,我也一定能,请批准!”
见彭燕妮犹豫,文静想着田美娜是学校的热血进步青年,经常参加抗日救国的演出,这样的人才在延安是有用武之地的,便探询般轻声提议说:“要不让她先登记,待审查如何?”
田美娜看到彭燕妮点了头就一跳八丈高,一把搂住文静,扭头对彭燕妮说:“彭老师,谢谢您!文医生,你真好。到延安后,我就紧跟着你进步。”
看着田美娜兴高采烈的样子,康守业一旁看着欲言又止,心里叫苦不迭,为拦不住田美娜自己无颜再见田老板焦急。
几天后,彭燕妮带着文静、田美娜和几个青年,提着简单的行李,坐上开往新正县的大卡车。在西安汽车站里,汽车轰鸣着开始发动,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的田美娜动情又夸张地感叹:“新生活,我来了,老西安,再见!嗳——那是谁?”
大家看到康守业提着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连忙挥手喊着:“等等,等等我,田美娜,文医生,你们等等我啊。”田美娜心头一振,暗说这家伙一定是给自己找麻烦来的,就连忙叮叮咣咣地猛击卡车驾驶室,叫司机快开车。卡车开始启动,眼看就要追到的康守业一下子甩下行李,蹭地蹿到卡车前面,“吱——”的一个急刹车后,康守业大义凛然地站在车头前。缓过神儿的田美娜气呼呼地喊着:“康守业,你要干啥?”
康守业毫不理睬,仰起头掏出一张纸摇晃着,问:“彭老师,彭老师在吧?”他从车厢旁看到彭燕妮,大声道:“彭老师,国立西北大学农学院水利系康守业同学前来报到。”说着递上手里的介绍信,彭燕妮欠身接过去一目三行浏览完,表情淡定地说:“上车吧。”
康守业敏捷地爬上车来,田美娜、文静都瞪大眼睛,他带着得意的神情,找了离田美娜*近的地方坐了。卡车很快驶出西安城,颠簸着行驶在西去的简易公路上。无言的行程中,田美娜渐渐地不甘寂寞了,主动问康守业是不是有病,康守业见机会来了,就有意凑到田美娜跟前,说当然有,是相思病,说着极力挨住田美娜。她慌忙躲闪,但车的颠簸不时令两人的身体碰撞在一起,她只好瞪眼算是对康的警告,康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拿出一颗糖,剥去薄薄的糖纸递过去,说,这是你*喜欢的大白兔。田美娜瞪圆眼睛不得不警告他滚远点,少来这一套骗小姑娘的把戏。康守业不羞不臊地反问,说往哪里滚,请给我指明滚的方向。这下,大家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一个女生伸出手,觍着脸要康专家给自己也吃颗大白兔。
康守业一本正经地说:“大白兔是田美娜的专利。”大家发出了嘘声,田美娜看说不过他,气鼓鼓地索性闭眼不说话。
彭燕妮和文静在车厢一角悄悄聊天,彭燕妮向文静了解田美娜。文静说她在大学里很活跃,也有革命激情,很向往延安,对出身那样家庭的人而言实属不易。
彭燕妮说自己在审查材料时看到,她父亲是西北*的蓝田玉石老板。要不是有西大党支部*的推荐信,她可能就过不了审查。说着又问起了康守业,文静说康守业是水利系的高材生,同学们都直呼他康专家。感觉他吧,思想比较单纯,政治没有明显倾向,还有浪漫情结,一直锲而不舍地追求着田美娜。
彭燕妮说康守业倒是难得的人才,也难怪组织上这么快就批准他到延安。
卡车扬着尘土颠簸了一整天,当太阳的余晖染红西边天时,一行人来到了当时的关中地委所在地——新正县马栏镇。有人领他们来到一个简陋的办公室,里面有一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汉子双手抱在胸前,正对着一幅题词“党的利益在*位”沉思,他就是关中地委的*。
听到门外的报告声,回过神儿的*看见彭燕妮,高兴地说:“小彭我们又见面了!”又问:“看起来你这次风尘仆仆的,是送他们去延安,还是你也调到了延安?”彭燕妮大方地回答说这回自己也调到了延安。*眼前一亮,说:“好啊,到延安好,那里是中国革命*活力的地方,在延安你们会得到更好的锻炼。”彭燕妮连忙感谢*,接着依次将文静、田美娜、康守业等人做了介绍。
了解了他们的身份,*指点着说:“文静,医学院毕业;康守业,水利专家;田美娜,艺术系的歌唱家。个个都是精英啊!延安需要你们这些有理想、有信仰的优秀青年人才。”
文静看见墙上是*的题词,她十分崇拜地问:“*,这真是*的题词?”还没等*回答,田美娜激动地上前抚摸着题词,说自己看见题词,就像见到了*。
*笑眯眯地说:“是*的题字,前不久在延安开会时主席亲笔写的,‘党的利益在*位’,我的理解就是党与人民之间的关系是鱼儿和水的关系,鱼水之情呐,共产党人要把屁股端端正正坐在老百姓的那一边,一切从人民群众的利益出发,让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大家说是不是?”
当面聆听*高屋建瓴的见解,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田美娜大胆地问:“*,我们啥时才能到延安?”
*笑着说:“咋,屁股没坐热就等不及了?同志们,边境的国民党反动派军队奉行蒋介石‘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近来有意制造摩擦挑起事端,蚕食新正地区。我们呢,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和‘有理、有利、有节’的原则进行针锋相对的斗争,这些天边界的形势很严峻。”
彭燕妮有些着急,问:“这么说来,我们是暂时过不去了?”
*拿起一份报告,说:“你们相当幸运,据可靠情报,相邻的国民党守军今晚将有大的调动,边界防守相对松动,意味着我们正好有了可乘之机。具体嘛,由老冯给你们安排。”
大家欢呼雀跃,田美娜更是高兴地拍手,康守业却有些失望地悄悄对田美娜说:“唉,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下真要去延安了。”
当晚*让大家饱餐了一顿羊肉烩面,之后让警卫排长带队护送他们星夜赶往一个叫冯家塔的村子,大半夜时见到边界党组织负责人、个子矮小身体瘦弱的中年汉子老冯。他抽着旱烟显得很淡定,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倒是写满了沧桑,他领着大家进到一孔窑洞里,对彭燕妮说:“你们赶紧睡,明天有硬仗打。”又对警卫排长抱歉地说:“只好委屈战士们到牛棚里休息。”排长粲然一笑说:“老冯别客气,我们又不是*次住牛棚。”
借着皎洁的月光,田美娜起先朦朦胧胧地看到窑洞的地下铺满了干草就有些拒绝,但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又感到有些温暖,悄悄对着康守业说:“知道啥叫革命队伍吧?”康守业对她做了一个鬼脸就寻摸着要挨她睡,她吓得连忙跑到文静旁边,令康守业干着急。
山里的早晨太阳冒头时已是八点多,大家简单吃一点儿凉水冷蒸馍,老冯抱着一堆白布衫子,原来分发的是一件件孝服。见大家莫名其妙,老冯说赶紧穿起来,都是借的,不合身也没办法。田美娜大张着口,结结巴巴地说:“平白无故地穿丧服,不吉利呀。”老冯低沉但很坚定地说:“为能安全过去只好出此下策。”
彭燕妮说:“这没啥。只要能早日到延安,比这更大的委屈都无所谓。”说着率先将孝服套上,田美娜噘起好看的小嘴也慢吞吞地穿起来,一身白色的康守业在旁边打趣说:“美女穿成了白衣天使,像翩翩起舞的白天鹅。”大家都在紧张,他的幽默也就没人响应。
老冯带着大家走进一家农家小院,空旷的大院子里两个长条凳架着一副松木棺材,一派庄严肃穆。这时别说田美娜,就连康守业也没有了刚才的嬉闹。老冯给大家递来一根根草绳,示范扎在腰间,又叫康守业帮一个十多岁的娃娃扛一根粗大的引魂幡,等到一切准备停当,老冯高声道:“起灵!”
唢呐手将大喇叭对着蓝天悲哀又雄壮地吹响,鼓乐班的几个人各司其职,打鼓的打鼓,拍镲的拍镲,送葬队伍悲悲戚戚又浩浩荡荡地走出了村子。
冯家塔村往北两三里地就是铁丝网拦住的国共边界地带的,昨夜的军事行动导致此时负责检查的士兵少了许多。士兵少了,老乡们不少,南来北往,背包的、扛锄头的、拉小羊的各色人很多,熙熙攘攘的,场面十分混乱。一个老乡赶着毛驴车走过来,士兵将车上的东西掀下一些,用枪挑着查看,另一个挑担子的老乡见状主动将担子里的东西掏出放地上。一个长官模样的人,从老乡的东西里面拿出一件红色衣服丢在一旁后挥手放行。老乡有点着急,说:“长官,那是给老婆买的,不拿回进不了家门。”长官眼睛一瞪道,说:“你老婆难道比我老婆还牛?走不走,不走等着挨打是不是。”老乡忍气吞声收拾起行李离开。一辆马车拉着几袋粮食过来,士兵用刺刀捅破麻袋,一粒粒小麦哗啦啦掉到地下,长官见状走过来,说:“竟敢运违禁物资,抓起来!”赶车人连忙掏出路条求饶说:“长官,有手续,是合法的手续。”长官眼睛一瞪说:“有手续算个球,我说不合法就不合法!”赶车人连忙掏出几块大洋递过去,长官嘿嘿笑着说:“当然了,我说合法就是合法!”
荒野上,老冯带着的送葬队伍吹吹打打地一路走向边界,警卫排的战士若隐若现地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队伍里的康守业不安分了,他一边帮娃娃扶着引魂幡走在*前面,一边不时看着后面的田美娜做鬼脸。田美娜似乎心有余悸,眼神飘忽着掩饰自己的不安。跑前跑后张罗送葬队伍的老冯压低声音提醒大家,说快到边界了,要大家打起精神,该哭就哭起来,吹鼓手吹足劲点。吹鼓手们撑开腮帮子歇斯底里的,似乎要把阴沉的天吹开一条线,彭燕妮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里的勃朗宁手枪,队伍里也只有她和老冯有枪。
老乡们看见走来送葬的队伍,自觉地闪出一条道,彭燕妮、文静都是掩面悲哀的样子,会演戏的田美娜派上了用场,声泪俱下,哭着还打战,正好掩饰住内心的不安。老冯拿着一包老刀牌香烟给士兵们散发,说:“长官们行个方便,不幸啊,才三十岁就走了,留下老的老,小的小。”
长官转着眼珠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问:“你们哪村的?死人就地埋,为何还要送到那边?”
老冯说:“前面冯家塔村的,唉,没办法,风水先生看的坟地。你也知道,这养娃娃死的女人有血光之凶,是不能进祖坟的,要送得越远越好。”
长官道:“风水先生要听,我的命令更要执行,来人,开棺检查,谁知里面是死人还是战略物资?”
一听要开棺检查,大家心里更是紧缩,彭燕妮领着大家抹泪大哭起来,本来害怕的田美娜撕心裂肺哭起来,大喊:“姐姐,你的命好苦啊!”
老冯淡定地说:“死者为大,死者为大呀。长官,行行好,就让她入棺安生!”说着扯了扯长官的衣襟,从下面递过几块大洋。
长官接过大洋放兜里,突然三角眼一瞪,说:“你们敢行贿本长官,看来真有猫腻啊,开棺!”
遇到拿钱不办事的混蛋,老冯知道央求无果,假意继续求告,却暗示康守业,手握引魂幡的康守业听说要开棺,早害怕得不知所措,彭燕妮凑过来低声道:“发信号,快!”
康守业醍醐灌顶地明白过来,赶紧将引魂幡摇动了三下,接着不远处响起了枪声。士兵们丢下手里的活计拿起枪进入工事里瞄准。现场的老乡们大乱起来,物品散落一地。老冯一挥手果断指挥大家道:“走起!”
乐班子继续吹打起来,唢呐手在过铁丝网的时候还将喇叭口对着工事里的士兵嘲弄一般地猛吹,只是无人理睬。
那边警卫排战士们佯攻,这边国民党士兵们趴在工事后还击,这么远的距离大家都在做戏,双方的子弹还够不到对方。为节省子弹,警卫排这边点燃了一些鞭炮,同时不时地看引魂幡,等不见了踪影就停止射击。
趴在掩体里的士兵见那边没了动静,就得意扬扬地爬出了工事,有士兵问长官还追不追共军,长官看着这个猪脑子没好气道:“追你个头,共军没打过来就不错了,还想去送死?!”说着他回过头来,刚才还熙熙攘攘,现在却一个也不见了,就自言自语地说,他妈的,这帮孙子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冯带着大家一阵狂奔,把零星的枪声甩在后边,大家跑到山坡的小道上才放慢步子,不时回头的康守业发现看不到铁丝网后,把引魂幡丢在一条水沟里,几个抬棺材的依旧在前面抬着跑,过了一条大山沟,老冯挥手叫大家停住脚步放下棺材。他指挥着打开棺材盖,里面竟是一部电台和一台手摇发电机。老冯对彭燕妮说:“彭老师,这是*送的,说你们有特殊用途。”见彭燕妮激动地要感谢,老冯继续说:“感谢的话不说了,祝大家开开心心投入到延安的怀抱,早点建功立业!”说着挥手和大家告别。
看到了电台,田美娜对康守业下令要他背上。康守业不服气地嘟囔:“凭啥要自己来背?”田美娜道:“凭你是男子汉呀。难道叫我背?”众目睽睽下,康守业只得嘟哝着背上电台,另一个男同学也背了发电机。老冯盯着康守业背上晃动的天线,连忙将棺材用干草遮挡起来,自己又返回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