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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1928—2017)当代知名作家、诗人、学者、翻译家,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之一。
1952年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年获美国爱荷华大学艺术硕士。曾任教台湾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台湾中山大学等多所高校,期间赴美国多所大学任客座教授。
余光中一生从事诗歌、散文、评论、翻译的创作,自称是写作的“四度空间”,驰骋文坛逾半个世纪,涉猎广泛,被誉为“艺术上的多妻主义者”。其文学风格悠远、辽阔、深沉,著作颇丰。代表作有:散文集《时间的乡愁》《听听那冷雨》《逍遥游》等;评论集《分水岭上》《举杯向天笑》等;诗集《白玉苦瓜》《藕神》等。
余光中的散文壮阔铿锵,又细腻柔绵,在华语世界影响深远,被广泛收录于大陆及港台语文课本中。
《从徐霞客到梵高》是当代文学大师余光中随笔的经典之作,收录一代大师品读散文、绘画、诗与音乐的精彩文章,获《联合报》读书人*书奖,台湾中小学生优秀课外读物推荐。
全书收录14篇精彩随笔,内容横贯中西诗歌、文学、绘画、音乐等领域。深度揭秘梵高等艺术家生平故事、以独特的眼光品读文艺作品背后的人生百态。在这本书中,余光中以诗为文,以文为论,完美融合博学与意趣、知性与感性。
“我们必须守护那把内心的火,耐心等待着,有谁走来,挨近它坐下。”体味大师文字之美与艺术之思,感受艺术背后的爱恨人生。
★余光中极具代表性的原版随笔集,《联合报》读书人*书奖作品
当代文学大师余光中随笔代表作,“我总是不甘寂寞,喜欢在说理之外驰骋一点想象,解放一点情怀,多给读者一点东西。”
★一代大师学贯中西的博学之作,论散文、绘画、诗与音乐,当代文学必读美文典范
以大师的眼光,品读文学艺术背后的伟大灵魂,“人,因性格的力量,心灵的流露,生命的经历而蜕变,成就了艺术之美。”
★知名设计师全新精美双封设计,随书附赠梵高名画《星空》余光中评梵高金句明信片
自序
《从徐霞客到梵高》是我继《掌上雨》和《分水岭上》之后的第三本纯评论文集。其中的十四篇文章,一半写于香港,一半写于高雄;*早的一篇写于一九八一年,*晚的则写于一九九三年。
十二年来,除了这些之外,我写的评论文字还应该包括五万字的长文《龚自珍与雪莱》(见皇冠版的《四海集》)、前后六届梁实秋翻译奖译诗组得奖作的评析(约五万字),以及为各种专著、各种选集所写的序言(约十五万字),合计至少尚有二十五万字未辑印成书。书名《从徐霞客到梵高》,因为其中有四篇文章析论中国的游记,另有四篇探讨梵高的艺术,占的分量*重。游记既为散文的一体,往往兼有叙事、写景、抒情、议论之功,因此论游记即是论散文。近年来我写的散文渐以游记为主;或许正因如此,乃有兴趣来深究中国传统的山水游记。至于写梵高的四篇,则均为一九九○年所作,因为那年正逢梵高逝世百载,全世界都被他的向日葵照亮。《破画欲出的淋漓元气》一文,先后刊于《追寻梵高足迹》之摄影展特辑与台湾《中国时报》的(人间)副刊,也是我在台北市立美术馆演讲的原稿。我曾为了那场演讲,特地从梵高的画册里拍了六十多张幻灯片,现场放映,为演讲生色不少。七月中旬,我们果真千里迢迢,飞去荷兰观赏梵高的百年大展,事后更乘兴去巴黎北郊,凭吊梵高兄弟的双墓。所思所感,发而为文,知性的一篇成为《壮丽的祭典》,感性的一篇就是《莫惊醒金黄的鼾声》。非但如此,那年四月我还一连三天写了《星光夜》《荷兰吊桥》《向日葵》三首诗,均以梵高的画为主题。一九九○年,真是我的梵高年。
不幸梵高年结束了还不到四天,三毛便自杀了。陪着她一同火葬的,是她*钟爱的三本书:《红楼梦》《小王子》《梵高传》。梵高也是自己结束生命的,不知道这件事对她有没有“示范”的诱因,但是艺术家的传记感人之深,却是显然的。要是问我还有什么未竟之业,答复是,再译几部画家的传记,其中必不可缺埃尔•格列柯的一部。可惜高阳遽已作古,否则他也许能为我们写一部徐霞客传。我说“也许”,只因他的小说之胜多在人情世故,事情总在户内发生,而要写徐霞客传,笔锋就得驰骋于户外,叙事抒情,就得将人置于天地之间了。我总觉得,迄今尚未用诗为徐霞客造像,好像欠了他一首长诗。
至于指陈中文如何恶性西化,危言中文如何变态扭曲,一向也是我写评论文章的重点。这本文集里也有这么两篇。读者若想进一步了解我在这方面的坚持,可以参阅我收入《分水岭上》论白话文的三篇长文。其实我每次论析翻译或散文的问题,也必定会把笔锋转回中文的时弊,惹得一些炫奇鹜新的作家怨言啧啧,认为我是在规范文体,妨碍了创作的自由。其实我曾一再声明,中文的美德有其常态,在日常表情达意的文章里应该遵守,要是不知爱惜,不知好歹而任意作践,必将招来混乱的恶果,沦于西化、僵化、冗化之境。至于直觉而感性的文学创作,当然可以多般试验,享受文法的豁免权。不过创新的效果仍须反衬在常态的背景上,始得彰显。譬如鹤立鸡群,若是不见了鸡群,或是鸡鹤难分,甚至鹤多于鸡,也就谈不上什么鹤立不鹤立了。
其实,每一位作家的文体、风格,就是他不落言筌然而身体力行的文体观、风格论。我说“每一位作家”,连评论家也不例外。天经地义,作家就是文字的艺术家,对待文字正如画家之于色彩,音乐家之于节拍,要有热爱,更需功力。我必须强调,评论家也是一种作家,所以也是一种艺术家,而非科学家。对于艺术,他没有豁免权。他既有评断别人文字艺术的权利,也应该有维护本身文字艺术的义务。说得更清楚些,评论家笔下的文章如果不够出色,甚至有欠清通,那他进入文坛的身份就可疑了。遗憾的是:时下颇有一些批评家与理论家,在西方泛科学的幻觉之下,以求真(?)自命,而无意也无力求美,致其文章支离破碎,木然无趣,虽然撑了术语和原文的拐杖,仍然不良于行。
我认为一位令人满意的评论家,*好能具备这样几个美德:首先是言之有物,但不能是他人之物,尤其不可将西方的当令理论硬套在本土的现实上来;其次是条理井然,只要把道理说清楚就可以了,不必过分旁征博引,穿凿附会,甚至不厌其烦,有如解答习题一般,一路演算下来;再次是文采斐然,不是写得花花绿绿,滥情多感,而是文笔在畅达之中时见警策,知性之中流露感性,遣词用字,生动自然,若更佐以比喻,就更觉灵活可喜了;*后是情趣盎然,这当然也与文采有关。一篇上乘的评论文章,也是心境清明,情怀饱满的产物,虽然旨在说理,毕竟不是科学报告,因为它探讨的本是人性而非物理,犯不着脸色紧绷,口吻冷峻。
我这一生,写诗虽逾七百首,但是我的诗不尽在诗里,因为有一部分已经化在散文里了。同样地,所写散文虽逾百篇,但是我的散文也不尽在散文里,因为有一部分已经化在评论里了。说得更武断些,我竟然有点以诗为文,而且以文为论。在写评论的时候,我总是不甘寂寞,喜欢在说理之外驰骋一点想象,解放一点情怀,多给读者一点东西。当然,这样的做法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性情如此。我不信评论文章只许维持学究气,不许流露真性情。
《破画欲出的淋漓元气》节选
不朽的元气
一百年前,荷兰大画家梵高在巴黎西北郊外的小镇奥维,写信给故乡的妹妹威廉明娜,说他为嘉舍医生画了一张像,那表情“悲哀而温柔,却又明确而敏捷——许多人像原该这样画的。也许百年之后会有人为之哀伤”。
梵高写这封信时,在人间的日子已经不到两个月了。到那时候,他只卖掉一幅油画,题名“红葡萄园”,而论他的画评也只出现了一篇。在那样冷漠的岁月,他的奢望也只能寄托在百年之后了。可是他绝未料到,一百年真的过去后,他的名气早已超过自己崇拜的德拉克洛瓦,而他的地位也已凌驾米勒而直追本国的前辈伦勃朗;绝未料到,他的故事会拍成电影,唱成歌调,他的书信会译成各国文字,他的作品有千百位学者来撰文著书,为之解说;绝未料到,生前无人看得起,身后无人买得起,他的画,在拍卖场中的叫价,会压倒全世界的杰作,那天文数字,养得活当年他爱莫能助的整个矿区;绝未料到,从他的生辰(三月三十日)到他的忌日(七月二十九日),以“梵高画作回顾展”为主题的百年祭正在他的祖国展开,热浪汹涌,波及了全世界的艺坛,包括东方;更未料到,安贫乐道的艺术苦行僧,在以画证道、以身殉道之余,那样高洁光灿的一幅幅杰作,竟被市场竞相利用,沦为装饰商品的图形。
荷兰曾经生他、养他、排斥过他再接纳他。法兰西迷惑过他又开启过他,关过他又放过他,*后又用她的沃土来承受他无助的倦体。如果在百年的长眠之后,那倦体忽然醒来,面对这一切歌颂与狂热,面对被自己的向日葵与麦浪照亮的世界,会感到欣慰还是愕然,还是愣愣地傻笑?
其实那一具疲倦的躯壳,早已没有右耳,且被寂寞掏空,被忧伤蚕食,被疯狂的激情烧焦,久已还给了天地。他的生命,那淋漓充沛的精神,早已一灯传遍千灯,由燃烧的画笔引渡到一幅又一幅的作品上去了。想想看,这世界要是没有了阿尔勒时期那些热烘烘的黄艳艳的作品,会显得多么贫穷。用一个人的悲伤换来全世界的喜悦,那牺牲的代价,签在每一幅杰作上面,名叫文森特。直到一九四八年,美国大都会美术馆的修画师皮士(MurrayPease),在检查梵高的《柏树》组画时,还发现其中的一幅颜料并未干透,用指甲一戳,仍会下陷。这当然还是指的物质现象。但是在精神上,梵高的画面蟠蜿淋漓,似乎仍湿着十九世纪末那一股元气。
梵高的生平
一八五三年三月三十日,文森特•梵高(VincentvanGogh),生在荷兰南部布拉班特省(Brabant)的小镇崇德(Zundert),接近比利时的边界。父亲提奥多勒斯是一位不是很得意的牧师,父子之间也不很亲近。文森特的孺慕毋宁是寄在母亲的身上,可是他觉得母亲对他不够关怀。在他前面还有个哥哥,也叫文森特,比他整整大一岁,也生在三月三十日,一生下来就死了。母亲恸念亡儿,心有所憾,对紧接的下一胎据说就专不了心。这感觉成了梵高难解的情结,据说还经常在他的画面浮现。
在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之间,跟文森特*亲的是二弟提奥、三妹威廉明娜。此外他对家庭并不十分眷恋,对父亲更是心存抗拒。叔伯辈里有三个画商,生意做得不小,和文森特却有代沟。
尽管如此,梵高一生的作为仍然深受家庭的影响。身为牧师之子,他的宗教热忱可说其来有自,二十二岁起便耽于《圣经》,二十四岁更去阿姆斯特丹准备神学院的入学考试,未能通过。他立刻又进布鲁塞尔的福音学校,训练三个月后,勉强派去比利时的矿区传道。从一八七八年的十一月到翌年七月,他和矿工同甘共苦,不但宣扬福音,而且解衣推食,灾变的时候更全力救难,成了左拉听人传说的“基督再世”。从一八七五年到一八七九年,梵高的宗教狂热高涨了四年,终于福音教会认为他与贱工打成一片,有失体统,开除了他。
在失业又失意之余,梵高将一腔热血转注于艺术,认真学起画来。他开始素描矿工,临摹米勒,自修解剖与透视。也就在这时,任职于巴黎古伯画店的弟弟提奥(Theo),被他说动,开始按月寄钱给文森特,支持他的创作生涯。
从宗教的奉献到艺术的追求,一八八○年是梵高生命的分水岭,但其转变仍与家庭背景有关。梵高是牧师之子,也是三个画商的侄儿,曾在海牙、布鲁塞尔、伦敦、巴黎的古伯画店工作,接触艺术品从十六岁就开始了。*直接、*重大的因素当然还是有提奥这么一个弟弟,他从一八八○到一八九○,整整十年一直在巴黎的古伯分店任职,不但汇钱,还寄颜料及画具给他。何况那时的巴黎,艺坛缤纷多姿,真是欧洲绘画之都,提奥在这一行,当然得风气之先,大有助于哥哥的发展。要不是弟弟长在巴黎,梵高也不便在巴黎长住。要不是弟弟在画店工作,梵高也很难广交印象派以至后期印象派的中坚分子。而没有了巴黎这两年的经验,没有了这转型期间的观摩、启发与贯通,他就不可能顺利地接生阿尔勒的丰收季。
梵高一生匆匆,只得三十七年。后面的十五年都在狂热的奉献中度过:前五年献给宗教,后十年献给艺术。二十七岁那年他放弃宗教而追求艺术,表面上是一大转变,本质上却不尽然。他放弃的只是教会,不是宗教,因为他对教会灰了心,认为凭当时腐败的教会实在不足以传基督之道。他拿起画笔,是想把基督的精神改注到艺术里来;隐隐然,他简直以基督自许。他在给提奥的信里说:“米勒有福音要传;我要请问,他的素描与一篇精彩的布道词有什么两样呢?”梵高对基督的仰慕见于给提奥的另一封信:“他活得安详,比一切的艺术家更成其为大艺术家;他不屑使用大理石、泥土、颜料,只用血肉之躯来工作。”梵高自觉和基督相似,不但一生的事业起步较晚,而且大限相迫,来日无多。基督传教,三十岁才开始。梵高在那年龄竟对弟弟宣称:“我这一生不但习画起步恨晚,而且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也许是六到十年。”他果真仅仅再活了七年。这不是一语成谶,而是心有所许。在艺术和身体之间,他宁可牺牲身体,因为身后还有艺术。所以他告诉弟弟说:“谁要是可惜自己的生命,终会失去生命,但是谁要不惜生命去换取更崇高的东西,他终会得到。”
梵高是现代艺坛*令人不安的性情中人。传记家、艺术史家纷纷窥探他的童年,想用弗洛伊德的显微镜找出什么“病根”或“夙慧”。结果:“与常童无异”。几乎所有的传记都不得不从二十岁开始,因为直到那时他的生活才“出了状况”,性情才开始“反常”,那是在一八七三年夏天,梵高在古伯画廊的伦敦分店工作。他单恋房东太太的女儿爱修拉•罗叶,求婚被拒,失意之余,情绪转恶,乃自放于社会之外,在画店的工作也失常起来。其后两年之中,他两度被调去巴黎分店。一八七六年初,他终于被店方解雇,结束了七年的店员生涯。
这时梵高的宗教亢奋已经升起,从一八七五到一八七九,四年之间信心高扬。开始他去英国的小镇蓝斯盖特与艾尔华斯教学童,并且间歇布道。然后回到荷兰,去埃滕(Etten)的新家探望家人,又去多特勒支任书店的伙计。一八七七年五月到次年七月,为了阿姆斯特丹神学院的入学试,他苦读了几近一年半;落榜之后,又去布鲁塞尔的福音学校受训,终于一八七八年底去比利时南部的矿区做了牧师。
梵高在号称“黑乡”的矿区待了一年有半,先是摩顶放踵,对矿工之家的布道、济贫、救难全心投入,真有救世主的担当。后来见黜于教会,宗教的狂热便渐渐淡了下来。满腔的热血在艺术里另找出路,就地取材,便画起矿工来。这时正是一八八○年,也是梵高余生十年追求画艺的开始。
这十年探索的历程,以风格而言,是从写实的摹仿自然到象征的重造自然;以师承而言,是从荷兰的传统走向法国的启示而归于自我的创造;以线条而言,是从凝重的直线走向强劲而回旋的曲线;以色彩而言,则是从沉褐走向灿黄。但是若从地理着眼,则十年间的行程就像一记加速的回力球,自北而南,从荷兰打到巴黎,顺势向下飞滚,猛撞阿尔勒之后,折射圣瑞米,再一路反弹到奥维,势弱而止。这过程,一站短似一站:荷兰是五年,巴黎是两年,阿尔勒是十五个月,圣瑞米整整一年,奥维,只有两个多月。
荷兰时期(一八八一年四月至一八八六年一月)是他的成长期,为时*久。在这期间,他从炭笔、钢笔等的素描、水彩、石版,一直摸索到油画。题材则人像与风景并重,也有静物;人像*多农人、渔人、矿工、织工、村妇等的贫民,绝少“体面人物”。手法则笔触粗重,色调阴沉,轮廓厚实而朴拙,在荷兰写实的传统之外,更私淑法国田园风味的巴比松派,并曾受到他姐夫名画家安东•莫夫的指点。一八八五年的《食薯者》是此期的代表作。
五年之中,梵高先后住在埃滕、海牙、德伦特(Drenthe)、尼厄嫩(Nuenen),和比利时的安特卫普(Antwerp)。他需要爱情,跟女人却少缘分,谈过两次恋爱,都不成功。前一次在埃滕,是追求守寡的表姐凯伊,被拒。后一次则是在尼厄嫩,带点被动地接受邻家女玛歌的柔情,但在家人的反对下玛歌险些自杀而死,以悲剧收场。中间还夹着一个妓女克丽丝丁,做他的模特儿并与他同居,几达两年之久,终于在提奥的劝告下分了手。他跟父亲的关系始终不和;一八八五年初,以他为憾的父亲突然去世。
巴黎时期(一八八六年二月至一八八八年二月)是梵高的过渡期,也是他艺术的催化剂。不经过这阶段,梵高就不能毅然挥别荷兰时期的阴郁沉重与狭隘拘泥,而没有这两年的准备与调整,忽然投身于法国南部的灿丽世界,就会手足无措,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来接生这光华逼人的壮观。一八八六年的巴黎,印象主义已近尾声,使用点画技巧的新印象主义继之兴起。调色板的革命使北方阴霾里闯来的红头傻子大开眼界,不久他的色彩与线条也明快起来。凭了提奥的人缘,梵高结交了印象派与后期印象派的主要画家,而与罗特列克、高更、修拉等*有往还,也颇受他们的启发。高更用粗线条强调的轮廓和大平面凸出的色彩,修拉用不同原色并列而不交融的繁点技巧,日后对梵高的影响很大。另一方面,笔简意活而着色与造型都趋于抽象的日本版画,这时已经风行于法国画坛,也提供给他新的手法,甚至供他临摹。《老唐基》《梨树开花》等作都可印证。
在巴黎的两年,面对纷然杂陈的新奇画风,梵高忙于吸收与消化,风格未能稳定,简直提不出自成一家的代表作。一八八八年二月,他接受了罗特列克的劝告,摆脱一切,远走南方的阿尔勒(Arles)。这一去,他的艺术生命才焕发成熟,花果满树,只待他成串去摘取:八年的锻炼,准备的就是为此一刻。
阿尔勒是普罗旺斯的一座古镇,位于隆河三角洲的*,近于地中海岸,离马赛和塞尚的故乡艾克斯也不远。普罗旺斯的蓝空与烈日、澄澈的大气、明艳的四野,这使梵高亢奋不安,每天都要出门去猎美,欲将那一切响亮的五光十色一劳永逸地擒住。这是梵高的黄色时期:黄腾腾的日球,黄滚滚的麦浪,黄艳艳的向日葵,黄荧荧的烛光与灯晕,耀人眼睫,连他在拉马丁广场租来的房子也被他漆成了黄屋,然后对照着深邃的蓝空一起入画。有时在人像画的背景上,例如《阿尔勒女子》,也渲染了整片武断的鲜黄。有时,为了强调黄色,更衬以邻接的大蓝,一冷一热,极尽其互相标榜。有时意犹未尽,更夜以继日,把蜡烛插在草帽上出门去作画。在这时期,他一共作了两百张画,论质论量,论生命律动的活力,都是惊人的丰收。
然而阿尔勒时期不幸以悲剧告终。梵高对人热情而慷慨,常愿与人推心置腹,甘苦相共,然而除了弟弟之外,难得有人以赤忱相报。他的爱情从不顺利。在同性朋友,尤其是画友之间,他一直渴望能交到知己。在巴黎的时候,他曾发起类似“画家公社”的组织,好让前卫画友们住在一起,互相观摩,售画所得则众人共享。这计划当然没能实现,可是梵高并不死心。他在阿尔勒定居之后,再三力邀高更从布列塔尼南下,和他共住黄屋,同研画艺。高更个性外倾,自负而专横,善于纵横议论,对梵高感性的艺术观常加挖苦。梵高性情内向,不善言辞,虽然把高更当作见多识广的师兄来请教,却也坚持自己的信念,为之力争。这样不同的两种个性,竟然在同一屋顶下共住了两个月,怎么能不争吵?梵高的癫痫症酝酿已久,到此一触即发。一天夜里,他手执剃刀企图追杀高更,继又对镜自照,割下右耳,去送给一个妓女。
结果是高更回了巴黎,梵高进了医院。这是一八八八年圣诞前后的事。弟弟从巴黎赶来善后,但不久梵高癫狂又发了两次,在镇民的敌对压力下,梵高同意搬到二十五公里外圣瑞米镇的圣保罗寺去疗养。于是从一八八九年五月至次年五月,展开了梵高的圣瑞米(SaintRèmy)时期。
他在山间那座修道院疗养了整整一年,其间发病七次,长者达两个月,短者约一周。清醒的日子他仍努力作画,题材包括病院内景,以柏树为主的院外风景、自画像等,并且临摹了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米勒、杜米埃等的三十幅作品。此时他创作不辍,固然是为继续追求艺术,也是为了对抗病魔,借此自救。一八九○年一月,青年评论家奥里耶(AlbertAurier)在《法国水星杂志》上发表短文,称颂梵高的写实精神和对于自然与真理的热爱。同时提奥也生了一个男孩,并且追随伯伯,取名文森特。三月间,梵高在阿尔勒所作的画《红葡萄园》在布鲁塞尔的“二十人画展”中售得四百法郎,买主是画家之妹安娜•波克。这些好消息都令梵高振奋。同年五月,他北上巴黎。经提奥的安排,他去巴黎西北郊外三十公里的小镇奥维(Auvers-sur-Oise),接受嘉舍医生的看顾。
奥维时期从一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到七月二十九日,充满了回声、尾声。梵高仍然打起精神勉力作画,但是昔日在普罗旺斯的冲动却已不再:画面松了下来,色彩与线条都不再奋昂挣扎了。余势依然可见——《嘉舍医生像》《奥维教堂》《麦田群鸦》三幅为本期代表作,也都是公认的杰作。七月一日他曾去巴黎小住,探看弟弟、弟媳和侄儿文森特,并会见老友罗特列克与为他写评的奥里耶。回到奥维,他的无奈和忧伤有增无减,只觉得心中的画已经画完,癫痫却依然威胁着余生,活下去只有更拖累弟弟。七月二十七日下午,他在麦田里举枪自杀,弹入腰部,事后一路颠踬回到拉雾酒店。嘉舍医生无法取出子弹。次日提奥闻耗赶来,守在哥哥的床边。文森特并未显得怎么剧痛,反而静静抽他的烟斗。第三天凌晨,他才死去。临终的一句话,一说是“人间的苦难永无止境”,一说是“但愿我现在能回家去”。
文森特•梵高是死了,但是两兄弟的故事尚未完结。文森特死后,提奥悲伤过度,百事皆废。他*关心的是如何宣扬哥哥的艺术,便去找奥里耶,请他为文森特写传。奥里耶欣然答应,尚未动笔,两年后却生伤寒夭亡,才二十七岁。提奥为了文森特的回顾展到处奔走,事情未成,却和古伯画店的雇主发生争吵,愤然辞职。突然,他也精神失常起来,开始还只是糊涂,后来疯得厉害,不得不加囚禁。其间他一度清醒,太太带他回去荷兰,他又陷入深沉的抑郁,不再恢复。一八九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哥哥死后还未满半年,弟弟也随之而去,葬于荷兰,年才三十三岁。又过了二十三年,遗孀约翰娜读《圣经》,看到这么一句:“死时两人也不分离”,乃将丈夫的尸体运去奥维,跟他哥哥葬在一起。
在现实生活中,提奥这一生全被哥哥连累,*后的十年,除了按月得寄一百五十法郎的津贴给哥哥之外,还不时要供应画具、颜料及刊物之类。文森特寄给他的画,都得保存、整理,并且求售。文森特对自己的信心,大半靠他的鼓舞来支持。文森特每次出事,也只有等他迢迢奔去,善后一切。甚至在婚后加重了家累,也是如此。可是他受而甘之,从无怨言,甚至在哥哥身后,仍念念不忘为这位埋没的天才传后。这样的弟弟啊,哪里去找?
文森特•梵高,把生命献给艺术,又生提奥,把生命献给哥哥。否则世上纵有梵高其人,必无梵高其画。今日面对《向日葵》和《星光夜》的神奇灿亮,全世界感动的观众,都要领提奥的一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