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汪曾祺文存:迟开的玫瑰或胡闹》汪曾祺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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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著名作家。早年毕业于西南联大中文系,并开始文学创作。历任中学教师、北京市文联干部、《说说唱唱》《北京文艺》编辑、北京京剧院编剧。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1980年复出。短篇小说创作成就尤为突出,《异秉》《受戒》《大淖记事》《徙》等名作复活了现代汉语的鲜活和灵气。于散文和京剧现代戏亦有贡献。著有《邂逅集》《羊舍的夜晚》《晚饭花集》《汪曾祺自选集》《蒲桥集》《塔上随笔》《晚翠文谈》等。

【编辑推荐】

本书为“汪曾祺文存”小说卷下卷,收录汪曾祺1982年到1996年间的小说。20世纪80年代,汪曾祺进入创作的高峰期,名篇佳作迭出。这段时期也是汪曾祺创作的“衰年变法”期。在这部作品集中,读者可以看到汪曾祺一贯求新求异的艺术追求和艺术个性,以及“在‘迟开的玫瑰’和‘胡闹’之间,汪曾祺玩味着生命的尴尬与荒诞”(郭洪雷)。本卷卷首附汪曾祺与夫人珍贵合影、亲笔画作及作品手稿。卷末附录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郭洪雷教授万字研究长文。作为“汪曾祺文存”中的小说卷,《徙》(小说卷•上)与《迟开的玫瑰或胡闹》总共收录汪曾祺1940年到1996年近半个世纪以来的一百余篇中短篇小说,全面展现了汪曾祺在小说创作上的成就,是极为全面、精粹的汪曾祺小说集。

【名人的书评】

1.汪曾祺逝世20周年纪念珍藏版,可收藏,也是赠送亲友的佳礼。2.全面辑录汪曾祺后十年创作*期之精华。3.本卷收录作品,可见汪老后半生创作重心的变化,如尝试改写《聊斋志异》,文字更加浅白。读者览卷可感受汪老的对创作风格的不断尝试。4.新插图版,卷首附汪曾祺与夫人珍贵合影、亲笔画作及作品手稿。5.卷末附录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郭洪雷教万字研究长文。6.打通诗与小说散文的界限,只几笔就是一个生命。7.“我追求文章之美,讲究韵味,写小人物、小事情、小情趣。”——汪曾祺“汪曾祺的小说,很像一场不流血的革命。”——叶兆言

【汪曾祺文存:迟开的玫瑰或胡闹的书摘】

关于汪曾祺——《汪曾祺文存》前记梁由之邂逅1983年大约是秋天,一名中学生模样的少年独自在湖北黄石长江大堤边溜达。候船室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大门右侧,一个卖旧书刊的地摊吸引了他的目光。少年先挑了两本书,再翻阅杂志。不经意间,他读到这样一段话:她挎着一篮子荸荠回去了,在柔软的田埂上留了一串脚印。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了。……少年面对的是文字而非脚印,心倒是没乱,却也傻了。这厮眼睛发亮脸面发胀呼吸加快心跳加速——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妙不可方物、如此清新俊逸动人心弦的文字。回翻过去,他记住了作者和小说的篇名:汪曾祺,《受戒》。这是一次美好的、终生难忘的邂逅。亲爱的朋友,您可能已经猜到,那个少年,便是梁某。那本被我破例珍藏至今的旧杂志,则是1980年第12期《小说月报》。机缘时光飞逝,阅读、出版、社会和生活都发生了全方位、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早已(基本)不看现当代文学作品,汪老亦墓木已拱。而我对其人其文的兴趣和爱好,一如既往,宛如初觏,甚至与日俱增。拜网络时代所赐,我得以尽可能搜罗各种汪曾祺生前自编文集。*早入手的1987年漓江社初版《汪曾祺自选集》,更是一直带在身边,放置案头,看得滚瓜烂熟,早已破旧不堪。后来,又在网店出了高价,分别购得品相良好的初版平装本和精装本(仅印450册),予以珍藏。秋夕春晨,霁月清风,翻阅摩挲,其乐融融,虽南面王不易也。2012年,又是一个秋天,我在北京结识了汪老哲嗣汪朗兄,痛饮快谈,一见如故。随后,与他的两个妹妹汪明、汪朝也有了交往。机缘巧合,我这时意外成为一位文化和出版界的票友。那么,何不按自己的意愿和构想,为汪老的作品做一些事呢?潜伏心头多年的念想,破土而出,蠢蠢欲动。心动不如行动。那么,怎样来做汪老的书呢?角色转换我先做了长达三年的预备工作:结识了汪老的三个子女;追踪了北京的几处汪曾祺故居;拜谒了汪曾祺施松卿墓地;寻访了汪氏故乡高邮和第二故乡昆明;重读了汪老各种文集;补全了他1997年去世前已出版的各种集子……这个过程,必要且充分,也是再学习再认识的良机。然后,我将汪著分为三大类,开始操作。所谓三大类,其一是作者生前自编文集。只要原书不错,市场断货,值得做新版的,均在此列。原则上一字不易,保持原汁原味。迄今已先后出版《汪曾祺自选集》《旅食与文化》《榆树村杂记》《去年属马》《老学闲抄》诸种,还将接着做下去。2015年底率先面世的精装新版《汪曾祺自选集》,精致漂亮,出炉伊始,即获商务印书馆年度十大好书,并已多次加印,叫好又叫座,开了个好头。其他走势也都不错。其二是新编文集。目标是主题鲜明、集中,读者和研究者都有需求,从未出过的新编版本。上海三联书店2016年夏天一气推出的“汪曾祺作品”系列六本,广受好评,其中《后十年集》(全两卷)和《书信集》两种三本,即属其列。将要推出的还有《前十年集》《青少年读本》等品种。其三是一套迄今*为全面、精粹的汪氏选集,我亲自操刀编选——果实便是这套《汪曾祺文存》。下节再详细分说。这是一桩千头万绪艰难繁重却又赏心悦目可遇不可求的工作。从吾所好,幸甚至哉。至此,我完成了从汪曾祺著作读者到出版人的转换。话说《文存》汪老健在时,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过一套五卷本《文集》。去世后,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翌年即迅捷推出过一套八卷本《全集》。这两套书,规模宏大,各有价值。因为种种原因,也存在若干缺憾,且绝版多年,一般读者难见踪影。人民文学出版社编纂的新版《全集》,旷日持久,姗姗来迟,让人望穿秋水,直到去年,才先上市了三卷本《小说全编》。其间,解志熙、周毅等人陆续发掘出若干汪曾祺早年佚文。《汪曾祺诗联品读》(金实秋编著)、《汪曾祺书信集》(李建新编)、《汪曾祺早期逸文》(苏北选编)等也先后面世。于是,出版一套既全面又精粹的汪氏读本,既有必要,亦具可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在一干友人尤其是周青丰兄的极力鼓动下,在汪家三兄妹的全力支持下,我下了决心,承乏此事——果实便是现在呈现在您眼前的这套中信出版社精装六卷本选集《汪曾祺文存》。汪老平生主要作品,殆汇于此。卷一、卷二为小说。其中,《复仇》《异秉》两篇,分别收录原稿(1941、1948)和改写稿(1946、1980),以资比较。末尾分别附录清华大学人文学院解志熙教授和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郭洪雷教授的两篇长文,冀收锦上添花之效。在我看来,汪氏小说,似可分为早期(1950年前)、中期(1961、1962年,1980年前后)、晚期(1986年后,“衰年变法”期)三个阶段。中期相对比较明朗,而早、晚两期则隐晦复杂得多。两文的深度解读和精彩阐释,可供参考。卷三为散文。卷四为随笔。卷五为文论。与沈从文相关的篇什,除书信外,一概收入此卷。卷六为书信、剧本、为《世界名人画传·释迦牟尼》所撰文字、杂缀(包括新诗、旧诗、对联等)。末尾附有汪朗、汪明、汪朝合编的《汪曾祺年表》和《汪曾祺著作目录》(1949—1997),俾使读者对汪老的生平和著作有个提纲挈领简明扼要的了解。各卷大抵按写作时间先后编次。其中,散文、随笔、文论三卷又按内容约略归类,除编年意义,亦便于阅读。书名均取自本卷所收某篇重要文章篇名,唯卷六书名缘于汪曾祺早年致黄裳信函中的一句话。各书封面均系汪老画作。每卷卷首精选四幅插图,有独照,有合影,有字画,有墨宝,有手稿,有书影,选择搭配,煞费苦心。力求各得其所,各适其宜。斯役既毕,浑身舒泰。错漏之处,敬请方家教正。那么,在我心目中,汪老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瞧,这个人汪曾祺,江苏高邮人,1920年3月5日(夏历庚申元宵,肖猴)出生于一个富裕的乡绅兼中医家庭,是秦少游的乡党。其父汪菊生性情温和,多才多艺,富有生活情趣,对他影响很大。抗战军兴,家乡沦陷。汪曾祺流落到云南昆明,入读西南联大中文系,师从闻一多、沈从文等,并开始文学创作。与高邮一样,昆明就此成为他永恒的写作背景和精神上的故乡。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上课的时间,远没有泡茶馆、看闲书多。但却出手不凡,写下若干充满存在主义色彩的短篇小说、散文和新诗,深受业师沈从文的赏识和喜爱。1949年4月,巴金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了汪曾祺的*本短篇小说集《邂逅集》,他借此搭上末班车,跻身“民国作家”之列。此后,在北京做杂志编辑。除间或写了几篇小玩意儿,长期搁笔。丁酉之难,汪曾祺算是漏网之鱼,侥幸逃脱。但好景不长,第二年就被补划为右派,罪证是小字报《惶惑》。他说:“我愿意是个疯子,可以不感觉自己的痛苦。”这句话令有关领导深恶痛绝。即便这类文字,汪氏在结尾也用诗一般的语言写道:“我爱我的国家,并且也爱党,否则我就会坐到树下去抽烟,去看天上的云。”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晚年回顾右派生涯,老头没有咬牙切齿呼天抢地,只是淡淡地说:幸亏划了右派,要不,我本来平淡的一生就更加平淡啦(大意)——这就是汪曾祺。他丢了工作,没了房子,从此被家人戏称为“寄居蟹”,被发配到张家口农业科学研究所劳动改造。摘帽后,经老同学援引,到北京京剧院任编剧。他写了《王昭君》等三个传统剧本,还参加了几个京剧现代戏的创作,是《沙家浜》和《杜鹃山》的主要编剧。这位被“控制使用”的“摘帽右派”,还风光过一把,上了一回天安门。仍在受难的老友黄裳以此被人警告:不要翘尾巴!回到北京后,汪曾祺还写了《羊舍一夕》等三个儿童题材的短篇小说,拢共四万余字,后来凑成戋戋小册《羊舍的夜晚》,1963年1月由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封面和插图,都是他请老友黄永玉刻的木刻,书名则自行题写。这是他的第二本书。俗话说得好: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汪曾祺算是重操旧业,赓续上了写作生涯。他对同在难中、促成此书出版的作家萧也牧一直心存感激。花甲之岁,禹域春回地暖。时势的变化,家乡的来客,林斤澜、邓友梅等友人的敦促……时来天地皆同力,各种因素综合发酵,汪曾祺压抑积蓄了多年的才情和能量突然爆发,佳作迭出,好评如潮,为当代中国文坛奉献出《异秉》《受戒》《岁寒三友》《大淖记事》《徙》《职业》等一批清奇洗练醇厚隽永的杰作,并以此当之无愧地晋身二十世纪中国*秀作家前列。*后十年,汪老创作重心和风格又有明显变化:改写《聊斋志异》;多写随笔;偶写短篇,也是越来越短,越来越直白……除写作外,汪曾祺能写会画,又是既能吃也能动手做更能写的大名鼎鼎的美食家,喜茶,嗜烟,尤好酒。晚年因健康原因,一度戒酒,萎靡不振。1997年4月,汪老应邀参加了四川的一个笔会。对索求字画的各色人等,他一视同仁,有求必应。兴之所至,“常常忘乎所以”(汪朝语),忙到深夜,累得够呛。又破了酒戒,大喝五粮液,过足酒瘾。回京后,打算接着参加太湖的一个笔会,机票都订好了。夫人施松卿当时精神已经很衰弱,冥冥之中似有预感,一反常态,坚决不让他去。正争执不下,5月11日晚,尚未成行,汪曾祺突然消化道大出血,当即被救护车送至友谊医院。16日,汪老病逝,享年七十七岁。据说,他留给世界的*后一句话是:“哎,出院后*件事,就是喝他一杯晶明透亮的龙井茶!”天若有情亦老,人难再得为佳。妙处难与君说汪老晚年,常常念叨:我还可以活几年;我还可以写几年;我可能长寿……颇为在意生死之事。这是老年人的常态。他走得很突然,未能留下更多更好的作品。不曾亲承謦欬,曾让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感觉憾恨。终于有一天,我想明白了,释然了:人生不满百,人总是要死的,就是活上一百岁,又怎样呢?汪曾祺一生,活得实在,干得漂亮,走得潇洒。还要怎样呢?还能怎样呢?一位“文章圣手”(贾平凹语),一介高邮酒徒,未及病愈喝上龙井茶,未及老态龙钟,没让自己体验临终的万般痛楚,没给家人留下任何负累,当断则断,说走就走——这何尝不是*好的永别方式?汪曾祺已在北京福田公墓安眠近二十年。长留人间的,是他约两百万字的作品。《汪曾祺文存》则蒐集了其中的泰半与精华。书画萧萧余宿墨,文章淡淡忆儿时。文如其人,于汪老起码可谓差之不远。为人为文,我*欣赏他的就是:随便。他成为我*偏爱的当代作家,其来有自。我喜欢他一以贯之的真诚朴素,惊叹他观察描述平民百姓和生活细节的温馨细致,佩服他下笔如有神的不羁才气。他的作品,有浓郁的生活气息,浓厚的抒情色彩,浓烈的个人特质,既有意思,又有趣。庸常岁月读汪,是爱好,也是习惯,更是享受,可以强烈体验到生活中清新、明朗,充满生机和趣味的一面。他写人物,写地方风情,写花鸟虫鱼,写吃喝,写山水,写掌故……惯于淡淡着墨,却又有那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回甘独特的韵味。汪作给我带来的阅读快感和审美情趣,历久弥深,挥之不去。汪曾祺说:人家写过,我就决不这样写。又意有所指地说: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有点格格不入。他自认:不是大家,算是名家吧。坦言: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他呼吁:让画眉自由地唱它自己的歌吧!他期待:自己的写作“有益于世道人心”,“人间送小温”。性情的温和与骄傲,对生活的随意与用心,对民族传统的继承与对西方文化的吸收,写作态度的无可无不可与不离不弃,文字的典雅考究与接地气,无处不在的悲悯与一种不可遏止的生命的内在的欢乐,在他的身上和笔下得到奇妙的融合与统一,浑然无间。他的语感,他的文字,是当代汉语文学的*结晶。如果您想阅读更具质地,生活更加美好,那么,选择读汪,当为上策。跟汪曾祺交个朋友吧。至于他的作品究竟具有怎样出类拔萃不同凡响的特质与魅力,纵有万管玲珑笔,难写瞿塘两岸山;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还请读者诸君自行体验罢。汪老仙逝,倏忽廿载。他曾写道:很多人都死了。(《桥边小说三篇:詹大胖子》)很多歌消失了。……墓草萋萋,落照昏黄,歌声犹在,斯人邈矣。(《徙》)赵宗浚*次认识了王静仪。他发现了她在沉重的生活负担下仍然完好的抒情气质,端庄的仪表下面隐藏着的对诗意的、浪漫主义的幸福的热情的,甚至有些野性的向往。他明明白白知道:他的追求是无望的,他*次苦涩地感觉到:什么是庸俗。(《星期天》)笃——笃笃,秦老吉还是挑着担子卖馄饨。真格的,谁来继承他的这副古典的,南宋时期的,楠木的馄饨担子呢?(《晚饭花·三姊妹出嫁》)菌子已经没有了,但是菌子的气味留在空气里。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要等多久,才会再出现这么一位可爱的老头儿,才能再看到如此精妙神奇的文字呢?2017年3月16日凌晨初稿5月16日,夏历丁酉立夏后十一天,改定于深圳天海楼时值汪曾祺先生逝世20周年纪念日

鲍团长鲍团长是保卫团的团长。保卫团是由商会出钱养着的一支小队伍。保卫什么人?保卫大商家和有钱有势的绅士大户人家,防备土匪进城抢劫。这支队伍样子很奇怪。说兵不是兵。他们也穿军装,打绑腿,可是军装绑腿既不是草绿色的,也不是灰色的,而是“海昌蓝”的。——也不像警察,警察的制服是黑的。叫作“团”,实际上只有一排人。多半是从各种杂牌军开小差下来的。他们的任务是每天晚上到大街小巷巡逻一遍。有时大户人家办红白喜事,鲍团长会派两个弟兄到门口去站岗。他们也出操,拔正步。拔正步对他们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他们从来不参加检阅。日常无事,就在团部擦枪。下雨天更是擦枪的日子。保卫团的团部在承志桥。承志桥在承志河上。承志河由通湖桥流下来,向东汇入护城河,终年是有水的。承志桥是一座大桥。这座桥有点特别,上有瓦盖的顶,两边有“美人靠”——两条长板,板上设有有弧度的栏杆,可以倚靠,故名“美人靠”。这座桥下雨天可以躲雨,夏天可以乘凉。靠在“美人靠”上看桥下河水,是一种享受。桥上时常有卖熟荸荠的担子,卖生糖、芝麻糖的挑子。桥之北有一家木厂,沿河堆了很多杉木。放学的孩子喜欢在杉木梢头跳跃,于杉木的弹动起落中得到快乐。木厂之西,是杨家巷。承志桥以南一带也统称为承志桥。保卫团的团部在承志桥的东面。原本是一个祠堂。房屋很宽敞。西面三大间是办公室。后墙贴着总理遗像,像边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总理遗像下是一张大办公桌。南北两边靠墙立着枪架子,二十来支汉阳造七九步枪整齐地站着。一边墙上有三支“二膛盒子”。鲍团长名崇岳,山东掖县人,行伍出身。十几岁就投了张宗昌的部队。张宗昌被打垮了,他在孙传芳的“联军”里干了几年。孙传芳下野,他参加了国民革命军——这一带人称之为“党军”,屡升为营长。行军时可以骑马,有一个勤务兵。他很少谈军旅生活,有时和熟朋友,比如杨宜之,茶余酒后,也聊一点有趣的事。比如:在战壕里也是可以抽大烟的。用一个小茶壶,把壶盖用洋蜡烛油焊住,壶盖上有一个小孔,就可以安烟泡,茶壶嘴便是烟枪,点一个小蜡烛头,——是烟灯。也可以喝酒。不少班排长背包里有一个“酒馒头”。把馒头在高粱酒里泡透,晒干;再泡,再晒干。没酒的时候,掰两片,在凉水里化开,这便是酒。杨宜之问他,听说张宗昌队伍里也有军歌: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啊英雄。还有张翼德,黑头大脑壳……鲍团长哈哈大笑,说:“有!有!有!”鲍崇岳怎么会到这个小县城来当一个保卫团长呢?他所在的那个团驻扎到这个县,在地方党政绅商的接风宴会上,意外地见到小时候一同读私塾的一个老同学,在县政府当秘书,他乡遇故,酒后畅谈。鲍崇岳表示,他对军队生活已经厌倦,希望找个地方清清静静地住下来,写写字。老同学说:“这好办,你来当保卫团长。”老同学找商会会长王蕴之一说,王蕴之欣然同意,说:“薪金按团长待遇。只是对鲍营长来说,太屈尊了。”老同学说:“他这人,我知道,无所谓。”王蕴之为什么欢迎鲍崇岳来当保卫团长呢?一来,保卫团的兵一向吊儿郎当,需要有人来管束;更重要的是:有他来,可以省掉商会乃至县政府的许多麻烦。这个县在运河岸边,过往的军队很多。鲍崇岳在军队上的朋友很多,有的是旧同事,有的是换帖的把兄弟,有的是在帮,都是安清门里的。鲍崇岳可以充当军队和地方的桥梁。过境或驻扎的军队要粮要草要供应,有鲍崇岳去拜望一下,叙叙旧,就可以少要一点,有点纠纷磨擦,鲍崇岳一张片子,就能大事化小。有鲍崇岳在,部队的营团长也不便纵任士兵胡作非为。鲍团长对保障地方的太平安静,实在起很大作用。因此,地方上的人对他很有好感,很尊敬。在这个小县城里,一个保卫团长也算是头面人物。鲍团长的日子过得很潇洒。隔个三五天,他到团部来一次,泡一杯茶,翻翻这几天的新闻报、老申报,批几张报销条子,——所报的无非是擦枪油、棉丝、伙夫买的芦柴、煤块、洋铁壶,到承志桥一带人家升起煮中饭的炊烟,就站起身来。值日班长喊了一声“立正”,他已经跨出保卫团部大门的麻石门槛。鲍团长是个大块头,方肩膀,长方脸,方下巴。留一个一寸长短的平头,——当时这叫“陆军头”,很有军人风度,但是言谈举止温文尔雅。他是行伍出身,但在从军前读过几年私塾。塾师是个老秀才,能写北碑大字,鲍团长笔下通顺,函牍往来,不会闹笑话。受塾师影响,也爱写字。当地有人恭维他是“儒将”,鲍团长很谦虚地说:“儒将,不敢当,俺是个老粗”,但是对这样的恭维,在心里颇有几分得意。鲍团长平常不穿军服。他有一身马裤呢的军装,只有在重要场合,总理诞辰纪念会,与县党政绅商欢迎省里下来视察工作的厅长或委员的盛会上,才穿一次。他平常穿便衣,“小打扮”,上身是短袄(钉了很大的扣子),下身扎腿长裤。县里人私下议论,说这跟他在红帮有关系。杨宜之问过他:“你是不是在红帮?”鲍崇岳不否认。杨宜之问:“听说红帮提画眉笼,两个在帮的‘盘道’,一个问‘画眉吃什么’?——‘吃肉’,立刻抽出一把攮子,卷起裤腿,三刀切出一块三角肉,扔给画眉,画眉接着,吧咋吧咋,就吃了,有没有这回事?”鲍崇岳说:“瞎说!”鲍团长到绅士大户人家应酬出客,穿长衫,还加一件马褂。鲍团长在这个县待了十多年,和县里的绅士都有人情来往。马家——马士杰家、王家——王蕴之家、杨家……每逢这几家有喜丧寿庆,他是必到的。事前也必送一个幛子或一副对子,幛子、对联上是他自己写的“石门铭”体的大字。一个武人,能写这样的字,使人惊奇。杨宜之说:“据我看,全县写‘石门铭’的,除了王荫之,要数你,什么时候王大太爷回来,你把你的字送给他看看。”杨家是世家大族。杨宜之的父亲十九岁就中了进士,做过两任知府。杨家所住的巷子就叫杨家巷。杨家巷北头高,南头低,坡度很大,拉黄包车从北头来,得直冲下来。杨家北面地势高,叫作“高台子”。由平地上高台子要过三十级砖阶。高台上有一座大厅,很敞亮,是杨宜之宴客的地方。每回宴客,杨宜之都给鲍团长送去知单。鲍团长早早就到了。鲍团长是杨宜之的棋友。开席前后,大厅里有两桌麻将。别人打麻将,杨宜之和鲍崇岳在大厅西边一间小书房里下围棋。有时牌局三缺一,杨宜之只好去凑一角,鲍崇岳就一个人摆《桃花谱》,或是翻看杨宜之所藏的碑帖。鲍团长家住在咸宁庵。从承志桥到咸宁庵,杨家巷是必经之路。有时离团部早,就顺脚跨进杨家的高门槛——杨家的门槛特别高,过去杨家有大事,就把门槛拆掉,好进轿子——找杨宜之闲谈一会儿,鲍崇岳的老伴熏了狗肉,鲍崇岳就给杨宜之带去一块,两个人小酌一回。——这地方一般人是不吃狗肉的。近三个月来,鲍崇岳遇到三件不痛快的事。*件:鲍崇岳早就把家眷搬来了。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鲍亚璜,女儿叫鲍亚琮。鲍亚璜、鲍亚琮和杨宜之的女儿杨淑媛从小同学,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杨淑媛和鲍亚琮是同班好朋友。鲍亚璜比她们高一班。鲍亚琮常到杨淑媛家去,一同做功课,玩。杨淑媛也常到鲍亚琮家去。她们有什么算术题不会做,就问鲍亚璜。鲍亚璜初中毕业,考取了外地的高中,就要离开这个县了。一天,他给杨淑媛写了一封情书。这件事鲍崇岳不知道。他到杨宜之家去,杨宜之拿出这封信说:“写这样的信,他们都太早了一点。”鲍崇岳看了信,很生气,说:“这小子,我回去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杨宜之说:“小孩子的事,不必认真。”杨宜之话说得很含蓄,很委婉,但是鲍崇岳从杨宜之的微笑中读出了言外之意:鲍家和杨家门第悬殊太大了!鲍团长觉得受了侮辱。从此,杨淑媛不再到鲍家来。鲍崇岳也很少到杨家去了。杨家有事,不得已,去应酬一下,不坐席。第二件:本县湖西有一个纨绔浮浪子弟,乘抗日军兴之机,拉起一支队伍,和顾祝同拉上关系,号称独立混成旅,在里下河一带活动。他的队伍开到县境,祸害本土,鱼肉乡民,敲诈勒索,无所不为。他行八,本地人都称之为“八舅太爷”。本地把蛮不讲理的叫作舅太爷。商会会长王蕴之把鲍团长请去,希望他利用军伍前辈的身份,找八舅太爷规劝规劝。鲍团长这天特意穿了军装,到八舅太爷的旅部求见。门岗接了鲍团长的名片,说“请稍候”。不大一会儿,门岗把原片拿出来,说:“旅长说:不见!”鲍崇岳一辈子没有碰过这样一鼻子灰,气得他一天没有吃饭。他这个老资格现在吃不开了。这么一点事都办不了,要他这个保卫团长干什么,他觉得愧对乡亲父老。第三件:本县有个大书法家王荫之,是商会会长王蕴之的长兄,人称之为大太爷。他写汉碑,专攻《石门铭》,他把《石门铭》和草书化在一起,创出一种“王荫之体”,书名满江南江北。鲍崇岳见过不少他的字,既遒劲,也妩媚,潇洒流畅,顾盼生姿,很佩服。他和无锡荣家是世交,常年住在无锡,荣家供养着他,梅园的不少联匾石刻都是他的手笔。他每年难得回本乡住一两个月。上个月,回乡来了。鲍崇岳拿了自己写的一卷字,托王蕴之转给大太爷看看,请大太爷指点指点。如果有缘识荆,亲聆教诲,尤为平生幸事。过了一个月,王荫之回无锡去了,把鲍崇岳的一卷字留给了王蕴之。鲍崇岳拆开一看,并无一字题识。鲍崇岳心里明白:王荫之看不起他的字。鲍崇岳绕室徘徊,忽然意决,提笔给王蕴之写了一封信,请求辞去保卫团长。信送出后,他叫老伴摊几张煎饼,卷了大葱面酱,就着一碟酱狗肉、一包炒花生,喝了一斤高粱。既醉既饱,铺开一张六尺宣纸,写了一个大横幅,融《石门铭》入行草,一笔到底,不少踟蹰,书体略似王荫之:田彼南山荒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写罢掷笔,用按钉按在壁上,反复看了几遍,很得意。一九九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载一九九三年第二期《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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