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一个全本精校的网站:修书网(hairstylefavorite.com)
(校对精校版:就是内容质量好,无乱码,无屏蔽字,无星号,无广告,章节目录完整)
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我口袋里的星辰如沙砾》韩松落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韩松落
作家、影评人。1970年代生,祖籍湖南,新疆出生,生长于西北。著有《为了报仇看电影》系列、《窃美记》、《怒河春醒》、《我们的她们》、《老灵魂》等。华语电影传媒大奖、华语优质电影大奖评委,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委员会理事。《GQ》中文版2012年“年度专栏作家”。
“韩松落”是笔名,“松落”两字,出自蒲松龄《聊斋志异》自序:“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魍魉见笑。”
微信公号:韩松落见好(hansongluo85)
《我口袋里的星辰如沙砾》是一部有着小说阅读质感的散文集,也是韩松落首部谈及个人成长的作品。
全书由50余篇散文组成,按时间脉络分为五个部分,描述了一个小城青年的成长历程,从昆仑山下的绿洲,到祁连山下的小城;从青翠的少年,到沧桑的中年;从*初的狂喜,到经历病痛、死亡、离别、内心的磨砺,直到*后在平静的生活中找到欣悦……这些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他每每轻轻带过,却在人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和无尽想象。
韩松落文笔敏感、细腻,弥漫着忧郁的温情,带着切肤的生命体验,诉说个人刻骨铭心的生活往事。这些分散在不同时期的文章,拼接在一起,隐隐呈现出一个始终如一的精神形象,一种从丰盈经历溃败后的平静和喜悦。
1.韩松落,中国专栏作家人,深受读者欢迎,拥有拥趸无数。《看电影》及《香港电影》杂志举办的“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委,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委员会理事,《GQ》中文版2012年“年度人物之专栏作家”。
2.评论家颜峻说:“韩松落的文字,看起来细腻,但更准确地说,是他眼毒心静。他躲在窗后,看路人的发梢,那上面粘着灰尘、昨夜的噩梦、血腥和酱油味、气息深处的脉搏、一息尚存的希望……眼毒的人通常心静,因为与世事有距离。而心静的人,我们都知道,其实都包藏着翻云覆雨的海。”
3.这部作品是一部小城青年的成长史,从书中,我们也能看到自己的青春,自己的影子,和作者同悲同喜,从而触发自己实现梦想的勇气。
沉默许久后,重新开口
我的妈妈六个月前死了,她死的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在这之前,她已缠绵病塌八年之久,不错,整整八年,八年时间,中国人民打败了侵略者,而她被疾病打倒。
从她病倒的那一天开始,这个家里酝酿多年的冷漠终于达到了高潮,潜藏在这个家族每个人身上的那种阴郁的天性终于被激发出来,怒吼、撕打、摔门而出,逐渐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个家,开始象奥利佛·斯通的某部电影,再配上瓦格纳的音乐,就十全十美。
妈妈,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妈妈,她处在狂怒的中心,四处寻找泄怒的对象。我,弟弟们,我们的同学,朋友,亲戚,都在其中。她不断盘问我们在过去三年里的经历,我们的交往,我们的所作所为。而她,她说,绝对没有问题。
那年,我十六岁,谢天谢地,我及时地考上了一所不收学费的大学。入学仅仅两个月,我被判定为不能继续学业,不适宜集体生活,因而回到家中。那之后的事,我已不复记忆,向来是这样,对于过度痛苦的事,大脑会拒绝记忆,我只能说,那是一种比死亡还糟的生涯。
十八岁,我被获准重返学校,我改掉名字,重填履历,和少年时所有的朋友断绝往来,提着一口极为沉重的箱子,迎着秋天的、又大又红的落日狂奔回学校。
而她,妈妈,无处可逃。对于别人而言,她生存的全部意义,在于她是一个妻子,母亲,而她一旦无法履行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就注定要被蔑视。她不是妻子,母亲,她是一个病人,她留在原地,无处可逃,人,都是一个一个的,她的痛苦,谁也无法分担。
是的,生病的人,生病的穷人,是恶魔,是垃圾,应该被杀掉,清除,焚毁,即便活着,也应该被送往与世隔绝之地。她不明智地选择了活着,选择了活在人群之中,就象是往每个人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每个人都被她侮辱了。
在亲戚家,她从来不被允许坐沙发,只能坐板凳,板凳上,还要垫一层报纸,她离去时,要自己把报纸带走,并负责销毁。
她四处求医问药,有一天深夜,她投奔到一个至亲家里,要求在他家的空房里借住一宿,以便第二天能够早早应诊。将近凌晨,我们的亲戚又来了,说他的妻子在家里又哭又闹,大嚎不已,他也没办法。妈妈笑了,这种笑,我们曾多次在她脸上见过,在一九八四年,她因触怒权贵,被列为“政治上不可靠的人”时,她这样笑了,并选择了离开,在一九九五年,她卷入两个经理争权的恶斗之中,被恶意欺侮时,她这样笑了。她笑了,她说:“你去告诉她,要她不要哭了,我这就走。”
她,我的妈妈,生于一九四六年的春天,她有一个满含喜悦的名字:“光华”。
她在一个革命家庭长大,她的父亲,叔叔们,是著名的早期地下党员。
她是66届高中毕业生,缘于她被打成叛徒的父亲,她不能被大学录取,恢复高考后,也还是不能。
她和她的父亲,她的兄弟们一样,热衷于政治,却又总是和政治保持一种理想化的、纯洁的距离,这,造就了他们的悲剧。
她在新疆长大,在新疆和我的父亲结婚。
她在秋天生下了我。
她教我背诵诗词,直到今天,我会背诵的,也还是那些诗词。
她一直亲手为我和弟弟们理发,她不许我们的头发长过一寸,直到今天,我的头发,也还是那个样子,短短的,从不会超过一寸。
她怕理发推子会冰到我们,理发前,总是在她的脸上贴一会儿,直到冰冷的推子变得温热。
她喜欢蓝色,绿色,她喜欢的零食是爆米花。
她喜欢毛泽东诗词,喜欢海子,多年以来,她一直是《当代》、《大众电影》的忠实订户。
她从不落伍,即便是ENIGMA,或是郑智化,她也能够欣赏。
她生性高贵,即便是在那些潦倒的日子里,她衣着陈旧,身背黑色人造革皮包,领着她那几个神情瑟缩的孩子拜访亲戚,出入电梯,她也总是不忘对开电梯的人说声谢谢。
她的朋友,从来都是最平凡的,身份卑微的人们,菜市场的农妇,烧锅炉的临时工,从前住在乡下时的邻居。每个收获的季节,家中总是出现很多结伙来看她的农妇,她们包着围巾,脸色黑红,她们带来了土豆,南瓜,豆角,都是刚从园子里摘下。那些菜,直到第二年春天都吃不完。
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是一件白底绿花的圆领衬衣,那是她在商场看到的,她舍不得买下它,那件衣服,四十块钱。
她喜欢白色的花,因为周总理也喜欢。
在最后的两天两夜的昏迷中,她喃喃自语:“最穷的……最坏的……最看不起的……最糟糕的……最穷的……。”然而,在最后,她反复说的是:“最爱的,最爱的,最爱。”
她最爱什么呢?她从没有说过。
她还没有说过这些,就死了,她死的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她躺在可怖的太平间里,按照她家乡的风俗,身上盖着一床红得刺目的棉被,从此,我不敢看见红色的东西。
她死了,栖云路252号终于恢复了宁静,没有争吵,咒骂,没有痛苦的呻吟,也没有债主上门,连麻雀也不再啾啁。
我在努力忘记,忘记那些长久的悲郁,忘记那些缠绕着我的噩梦。在梦里,她不是从坟中冉冉生起,就是穿着白底绿花的棉袄在桌前埋头吃饭,并且告诉我说,我们盖在她身上的泥土太厚,以至于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挖出一条生还之路。这些梦如此真切,使我在惊醒后怀疑她还没有死去,或者,是被我们活葬。
她有病得不到及早医治的遭遇,也应该忘记,那些,只会使人陷入狂乱,使我稍有不适就四处求医问药,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大夫开给我的,是一盒健脑丸。
但还是不行,怎么也不行。在会议记录时,在酒宴中间,在公共汽车上,在安宁区的林荫道上,甚至在看《空房禁地》这样的电影时,在一切不适合的地点,忽然就要深呼吸,蹲下,用双手掩面。
我的创造力也随她而去,一年时间,除了为书商写作的那些册子,我无法为自己写一个字。有时我试图去写她传奇而又悲惨的一生,也依旧是徒劳。我陷入再也不能写作,再也无法创造的恐慌、焦虑之中。
终于有一天,恐惧,焦虑,都随着时间化成一种凄凉的温柔,我终于又能写作,又能写她,并且使她成为我永不枯竭的话语。
而她,或许已经回到当初她奉献了青春的地方,回到新疆的青山绿野之中,并且已经变回她少女时的模样,她放声笑着,在野花盛开的原野上漫步,轻盈地跃坐在一支又一支芦苇上。
谁有理由认为她不是这么快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