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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媜自述
一个对散文怀抱热情与奇想的人,乃兰阳平原生养、台大中文系培育之野生品种。惯于独来独往,既在人生火宅内,也在红尘岸边上。自认为写作性格混合猎人的冷静与猎犬的躁动,喜新厌旧,三十多年来用自己的方式走散文马拉松之路,仍然觉得是个学徒。愿化漫天烟尘为哲思凝露,在稿田里种植真与善,收割美与圣。自悟:身为作家只能葬在白纸黑字里,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江湖,故愿继续长途跋涉,独自一人,走到行兴自消之处,写到江郎才尽之时。若能如此,一生自在圆满。
已出版作品《水问》《女儿红》《红婴仔》《胭脂盆地》《只缘身在此山中》《老师的十二样见面礼》《顽童小番茄》《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我为你洒下月光》《旧情复燃》《微晕的树林》《天涯海角》《梦游书》《好一座浮岛》等。
本系列是华语文坛散文大家简媜写作三十年来广受读者喜爱的四部作品,惊艳文坛的成名作《水问》,同时期创作、互补相成的《女儿红》与《胭脂盆地》,结构精巧的《微晕的树林》,文字玲珑剔透,蕴含着哲思和智慧。
《女儿红》:简媜一九九一至九六年间创作之结集,探索女性之内在世界,听其声,窥其情,以介乎散文与小说之体裁穿梭今昔各种女性面貌之间,坚持自我之性别典型,追踪,寻觅,以其不畏缩,犹疑,遂能发现并摹写个中充沛之壮丽与高贵。
《水问》:简媜的*本书,以清纯的少女心怀叙说大学校园里外的人生幻化,笔触自然且富创造意蕴。
本书共分六卷,始于《花诰》,终于《化音》。其中每卷以卷首语拈出主调,使整本书卷卷相续而合成总体,每一篇既是它自己的意义,也是全书的谜底。简媜希望通过这样的设计,清晰地记录往日心灵的史迹。《水问》也被简媜称为是自己的“断代史”。
《微晕的树林》:这是一部简媜记录自己寻常生活、怀乡、旅行、阅读经历和体验,构思精巧的散文集。或爬梳寻常事理、提炼生活滋味,或怀想乡园旧情,或闲话旅行、阅读之所见所思,或变奏为小说化寓言,或归返自身记述成长、创作、梦境之体会与感悟……”
《胭脂盆地》:《胭脂盆地》中大量记录了一个尚未根治飘泊宿疾的中年灵魂“我”在名为“台北”城市里的见习生涯。从这本书开始,简媜将关注的焦点从早年抒发个人经验的内省,转向对城乡差距、浮世人情的观察。
★名家经典
简媜以散文知名,其文字曾经入选海内外多种文学选本,作品曾荣获台湾三大散文奖,两度成为“金石堂年度作家风云人物”,多次入选博客来年度畅销榜,是台湾文坛无可争议的实力派女作家。
★经典再版,精装典藏
简媜特别撰写新序,回顾三十年来散文之路。
特别收录简媜相关珍贵照片,更具纪念意义。
简媜写作三十年精装典藏版,适宜收藏。外封以水墨晕染风格为基调,展现轻灵的巧思和深沉的感悟;内封布纹纸烫银,典雅清丽。
★叙写女性高贵与壮丽
读简媜的作品,可以体会一种简单的美。这种直指人心的美不需要太多浓墨重彩的渲染铺陈,写一种颜色,也可以像印象派绘画般百转千回;在深深浅浅的红里,就有了死亡与再生,缠绵与解脱,幻灭与真实,囚禁与自由。而她语言的弹性,密度,质料,慢慢地也品出来。
本次再版简媜对名篇《四月裂帛》进行了全新修订。
★如水合水,少年之水,记录往日心灵的史迹
简媜称《水问》为她个人的断代史。她对世界充满了好奇,进而发问,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对世界充满敏锐的感知。在这本书中,“水”代表了很多东西,是磅礴的生命之源,是纯净的自我,是柔和的女性之美。她在序言中写道:“让《水问》是一滴问号之姿的水,请她随着河床日夜奔赴,奔到天与地泯、悲与喜无的地方,大海自会为她解答。”《水问》是简媜*本散文集,忠实记录了大学生活的种种。她细密的心思、敏锐的感受,使她写草木,比别人有情;写朋友,比别人知心;写爱情,比别人刻骨铭心;写知识的追求,比别人多一份舍我其谁的抱负,写心情的转折,更让人不由自主地进入文中情境。
★书写人间至情文字,绽放绝代风情
在简媜的所有文集里,《微晕的树林》是篇幅较大的一部,一共收录了超过80篇文章。这些文章大多短小精致,内容丰富多彩。既有一些生活趣事的古怪思考,又有一些人生感悟的精华提炼,这是一部简媜对于平淡又非乏味生活的思考拼图,也是一部点滴记录一颗细腻女人心内心小触动、小感怀的文集,它没有大道理,只是向你展示了“说无可说”的生活是如何一幕幕拼凑成我们无悔人生的。
★都市漂泊者的真实写照,冷静观察下的款款深情
“处红尘自有俗世的修持法,以自己的生存体验作为观照台北人生活现象的契机,使得简媜获得了《胭脂盆地》里极其独特的洞察角度。”(应海春《简媜论》)简媜在序里直言自己迷恋长年处于基层的小市民生活圈,他们任劳任怨地活着、被决定着:忍受塞车之苦上下班、怪自己买不起房子、一天做三份工作为了房屋贷款……对台北客观的观察底下,是蕴含在字里行间的简媜一贯的抒情。反映小市民的生活、命运,不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也非感同身受,而是“我”实实在在经历着。书中一切的欢喜与悲伤、在命运之下的无力感,同属于所有都市“流浪汉”。“时光在人的身上酿造青春灵泉,饮光后,留一口空坛,让人谛听自己‘啊——’的回音。”这样的慨叹贯穿全书。
精装版前言
人生路口的捕梦人——简媜自述
文学,是关于时光与记忆的一门艺术。成为作家,是回应缪思女神对我的“召唤”,写散文,则是我对文学知己的深情“呼唤”。每个散文家都是一个独自运行的星球,完整地呈现其人格特质、情感基调、思想气象、修养境界与人生历练。散文是同类相求、心心相印的奇特文体,隔水呼渡,舟子响应,一个声音呼唤另一个声音的神秘感应;从未有一种文类像散文一样,拥有强大的扩张力与感应力,能容纳作者与读者在文字的鸡尾酒会里交换人生经验,共享探索知识、体察社会、爬梳经验、思考生命奥义的轨迹与成果。作者与读者*次纸上相见却像前世知己般相见恨晚,这是散文独有的共鸣,也是文学的天籁。
何等幸运,在读者朋友的陪伴下,我能一路从容地开发题材、探索人性、提炼感悟,数十年来未曾丢弃自我诺言,以纯粹之心面对创作,把微渺的生命当作墨条,慢慢在时间这块大砚上磨尽。文学就是文学自己,我已不理会文学存亡的争辩或追逐瞬息万变的风潮,愿意安静、沉潜、追寻,希望我的作品至少有一页能安慰未知时间里一个陌生的灵魂,若那时大寒,我的字里行间让他取了暖。那么,走在*后路程的我,可以抬头望天,与大化相视一笑。
我仍是学徒,十七岁启程去寻找文学的那份初心还未冷却。愿余生仍守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捕捉人们在梦中藏着的对真善美之渴慕,化成文字,让春天多留一天、冬雪少了一吋。
四月裂帛
——写给幻灭
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
近郊山头染了雪迹,山腰的杜鹃与瘦樱仍然一派天真地等春。三月本来毋庸置疑,只有我关心瑞雪与花季的争辩,就像关心生活的水潦能否允许生命的焚烧。但,人活得疲了,转烛于锱铢或酒色,或一条百年老河养不养得起一只螃蟹?于是,我也放胆地让自己疲着,圆滑地在言语厮杀的会议之后,用寒鸦的音色赞美:“这世界多么有希望啊!”然后,走。
直到书店里一本陌生的诗集飘至眼前,出版多年仍然停在初版的冷诗,我们还是诗的后裔吗?于是,我做了生平*件快事,将尘封在角隅的所有诗集买尽——原谅我鲁莽啊!孤独的诗人们,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
然而,当我把所有集子同时翻到*后一页时,午后的雨丝正巧从帘缝蹑足而来。三月的驼云倾倒的是二月的水谷,正如薄薄的诗舟盛载着积年的乱麻。于是,我轻轻地笑起来,文学,真是永不疲倦的流刑地啊!那些黥面的人,不必起解便自行前来招供、画押,因为,唯有此地允许罪愆者徐徐地申诉而后自行判刑;唯有此地,宁愿放纵不愿错杀。
原谅我把冷寂的清官朝服剪成合身的寻常布衣,把一品丝绣裁成储放四段情事的暗袋,三行连韵与商籁体,到我手上变为缝缝补补的百衲图。安静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箧,再裂一条无汗则拭泪的巾帕。
1.
无所事事的日子。偶尔
(记忆中已是久远劫以前的事了)
涉过积雨的牯岭街拐角
猛抬头!有三个整整的秋天那么大的
一片落叶
打在我的肩上,说:
“我是你的。我带我的生生世世来
为你遮雨!”
在你年轻而微弱的生命时辰里,我记载这一卷佶屈聱牙的经文,希望有朝一日,你为我讲解。
如果笔端的回忆能够一丝丝一缕缕再绕个手,我都已经计算好了,当我们学着年轻的比丘、比丘尼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时,我要把钵中**美的食物供养你,再不准你像以前一样软硬兼施趁人不备地把一片冰心掷入我的壶。
我们真的因为寻常饮水而认识。
那应该是个薄夏的午后,我仍记得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风的纤维。在课与课交接的空口,去文学院天井边的茶水房倒杯麦茶,倚在砖砌的拱门觑风景。一行瘦樱,绿扑扑的,倒使我怀念冬樱冻唇的美,虽然那美带着凄清,而我宁愿选择绝世的凄艳,更甚于平铺直叙的雍容。门墙边,老树浓荫,曳着天风;草色釉青,三三两两的粉蝶梭游。我轻轻叹了气,感觉有一个不知名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化,时而是一段佚诗,时而变成幽幽的浮烟,时而是一声惋惜——来自一个人一生中*精致的神思……这些交错纷叠的灵羽*后被凌空而来的一声鸟啼啄破,然后,另一个声音这么问:
“你,你就是简媜吗?”
我紧张起来,你知道的,我常忘记自己的名字,并且抗拒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那一天我一定很无措吧!迟顿了很久才说:“是。”又以极笨拙的对话问:“那,你是什么人?”
知道你也学中文的,又写诗,好像在遍野的三瓣酢浆中找四瓣的幸运草:“唷,还有一棵躲在这!”我愉快起来就会吃人:“原来是学弟,快叫学姐!”你面有难色,才吐露从理学院辗转到文学殿堂的行程,倒长我二岁有余。我看你温文又亲和,分明是邻家兄弟,存心欺负你到底:“我是论辈不论岁的!”你露齿而笑,大大地包容了我这目中无人的草莽性情。那一午后我归来,莫名地,有一种被生命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我想,那道拱门一定藏有一座世界的回忆。
毕竟,我只善于口头称霸,随后与你书信往来,才发觉你瘦弱的身躯底下,凝练了多少雄奇悲壮的天质,而你深深懂得韬光养晦,只肯凿一小小的孔,让琢磨过的生命以童子的姿势嬉嬉然到我眼前来。我们不问身世只论性命,更多时候在校园道上相遇,也只是一语一笑作别,但我坚信:“这人是个大寂寞过的人!”
那时候,你的面目早已因潜伏的病灶难靖,稍稍地倾斜着,反正已经割过了而且是个慢性子的瘤,就不必管吧,只在你心力交瘁的时候,才憔悴起来,我叫你当心,你复来的信不痛不痒地说:“今早文心课见你挽抱书本飘然而去,霎时间萌生一种远扬的感觉,没来得及跟妳说。有回上声韵,下了课,正见你倦极而伏案,其时感觉也是一惊。记得有次夜深,与你不期然遇,你说从总图出来,回宿舍去。夜色下的你步履决定,却透着层弱倦后的苍白。一直没能多问候你,反而是你看出我的憔悴。”你始终不愿意称我“简媜”,说这二字太坚奇铿锵,带了点刀兵;你宁愿正正经经地写下“敏媜”,说有了这“敏”字,行云流水起来,不遭忌的。我深深动容,你一片片莲灿,都为我惜生,而我能为你做什么?性格里横槊赋诗的草莽气质,总让我对*亲近的人杀伐征讨;难得有一回清清淡淡的小聚,临别时,我不经心窜出那头兽、那忘情负义恩将仇报的猛禽:“保重哟,下一次见面或许九天,或九年。”你清和的面容浮掠一丝秋瑟,宽怀地笑纳这些语锋契机,你报平安的信通常这么作结:“写信、说话,欢喜日复一日。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小谈。我担心一语成谶。”
尔后,我离了学院,日复日载饥载渴,过的是牛饮而后快的星夜。偶有不死的诗心,才写些哀哀怨怨的信给亲近的人,你总是快快地回:“外出三天,深夜踏雨归来,檐前出现一小叠信。中有你亲切的字迹,你的信件自然令我喜欢……我的病情,好好坏坏,终须挨上一刀才见分晓。近两个月来的抱病自守,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我想,他朝小痊,如你之奔驰,亦须这样。一步一履,无非修行。至此,我依然深心乐观,来日或聚,愿其时你的事业大势底定,我亦澡雪精神。”
我们深心乐观着未来,几次击掌切磋,暗暗以创格自许,不屑袭调。负气使才如我,滔滔洒墨,似欲与千夫万夫一拼。你见我清瘦异常,只吩咐我不可太夜太累,我委屈了,说:“就活这么一次,我要飞扬跋扈!”你语重心长地说:“早慧,难享天年的,古来如此。”
你珍贵我这顽桀的生命,大大地甚于你自己的。那一回生日,你特地去寻玉送我,一龙一凤绕着净瓶(啊!会是观音的净瓶吗?),你说鬻玉的老者称这块玉的肌理具荷质,返家的途中经过南海路,你去植物园的荷花池,轻轻地轻轻地将这玉沁了又沁……你说:“生命恒有繁华落尽的感觉,只不过,不染淤泥!”
病魔却与你弄斧耍戟,你的眼开始不自觉地泪,夜半常因拭泪而难以入眠,你谦称这是宿业使然。在你卜居的深山穷野,你宛若处子与生灭大化促膝而谈,抱病独居的信,不改涓涓细流的字迹:“有天半夜不能安睡,出至阳台。山间天象澄明,月光大片大片洒落一地。忽然间,我看见自己月下的影子,细细瘦瘦,怯怯地,触目竟十分眼熟,但那分明不是日光中的‘我’。我呆呆地忖忖想想,啊,是了——是童话时代的‘我’!我好感动地望着那片身影,然后牵他入梦。偶得一悟,心情愿如庄周,处于病与不病之间。”
你第二度开刀,除去右颜面突变的肉瘤,我将一串琥珀念珠赠你,那是寺里一名师父突然脱下赠我的,我欢喜生命中“突然”的意象。你认真地戴在手腕,虚弱地在病榻上闭目。我又天真起来了,仿佛一名间谍,在你短兵相接的战场之前,先给你解药,你此后可以大胆地无惧地去迎喂毒的流箭。病后,你说:“我渐渐愿意把所有的悲沉、蒙昧、大痛、无明都化约到一种素朴的乐观上,我认为它是生命某种终极的境界。你知我知。”
*珍贵而美丽的,是你赴港念比较文学之前的半年。你诗写得少了,专志狼吞文学批评的典籍,你戏谑这是一桩“反美”的工程,但要我千万注意,你并非不爱美。我说:“管你家的什么美不美,天天念原文书,把一个人念得豆芽菜似的!”你每星期总要回长庚医院追踪病情,我们相约在中午,趁我歇班的时刻,你教我念书。常常在市嚣流矢的小咖啡店里,你取出一叠白纸、一支钢笔,在喝了一口微冷的红茶之后,开始以沙哑沉浊的声音,为我唤来“福柯”(MichelFoucault)(注释1米歇尔·福柯(1926—1984),法国哲学家。),我静静地抱膝听着,进入神思所能触摸的*壮阔与*阴柔的空间,你的话幽浮起来:“……如今,书写已和献祭发生关联,甚至和生命的献祭发生关联……”我幡然有悟:“等等,我下一本书的架构出来了,你要不要听!”知识的考掘通常转化为创作的考掘,我是锈刀,拿你当磨刀石。你不也说了吗,我的生命太千军万马,终究不会听你这座“紫微”。实而言之,你是一则遥远的和平,为了理解你,我必须不断地战争。
有一回,茶冷言尽,你取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让我瞧:一名十岁男童倚在漫画书店的租台边,白白净净的,怯生生的,眼睛里有一股神秘的招引与微燃的悲喜,静静地与世界相看。我惊叹起来:“多美啊!是你吗?”你欢喜地说:“是!”
那一回,你送我回报社上班,沿着木棉击掌、槭实落墨的砖道,你微微地喟叹:“天!给我时间!”
香港一年,你终因病发大量呕血而辍学,从桃园机场直奔林口长庚,医师已开了病危通知书。你却幽幽转醒,看着床边来来往往的友好、同窗;或者,你还在等,养育的父母早已双亡,而亲生的父母——一年前你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茫茫人海的一隅,藏着你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我知道你等着见他们一面,期待从他们不知所措、尴尬困窘的眼神里萃取一点人世的安慰,那么至少在你二十八岁合眼之时,你不是个孤儿。
你那时已不能进食,肉瘤塞住口舌,话也不能说了。你见我来,兀自挣身下床,从杂乱的行李中掏出一块精致的香皂,多少年前,我说过一日三浴更甚于心头欢喜,你在纸上写着:“多洗澡!”那一霎——那百千万亿年只可能有一回的一霎,我想狠狠地置你于死。
在你生命*后,我几度到了医院却无法上楼看你,想回向给你七七四十九遍的经诵终于不能尽读,我压抑每一丝丝一缕缕一角角关于你的挂念。只有两回梦见,一次你以赤子的形象从半空掠过,我仰首不复寻踪;一次你款款而来,白白净净的面目,我大喜,问:“你好了?”你笑而不答,许久许久才说:“还没开始生病啦!”梦醒后,深深地痛恨自己,现世里的大欢大美被解构得还不够吗?连在可以做主的梦土,也要懦怯地缴械。我终究是个懦夫,不配英雄谈吐。
那么,敬爱的兄弟,我们一起来回忆那一日午后,所有已生已死的神鬼都应该安静敷座,听我娓娓诉说。
那一日,我借了轮椅,推你到医院大楼外的湖边,秋阳绵绵密密地散装,轮转空空,偶尔绞进砖岸的莽草。我感觉到你的瘦骨宛若长河落日,我的浮思如大漠孤烟。当我们面湖静坐,即将忘却此生安在,突然,遥远的湖岸跃出一行白鹭,抟扶摇直上掠湖而去,不复可寻。湖水仍在,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没有什么风,天边有云朵堆聚着。
你在纸上问我:“几只?”
我答:“十二只。”你平安地颔首。
也许,不再有什么佶屈聱牙的经卷难得了你我。当你恒常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试图以文学的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能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里,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