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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籁(1906—1983),安徽休宁人,上海三四十年代小报长篇连载小说的杰出作家。长篇小说《亭子间嫂嫂》及其续集在三四十年代上海文坛产生很大反响,不仅是他本人也是现代都市市民小说的代表作,近年更得到文学史家的高度评价。
潘柳黛(1920—2001),生于北京,四十年代与张爱玲、苏青、关露并称为上海文坛的“四大才女”,“是个敢说敢为的新女性,她有一枝玲珑剔透犀利如刀的笔,她有一枚热情奔放的心,有一颗如姜伯约一样的大胆;所以她的作风,不特脱却旧女性桎梏,亦为时代儿女所望尘莫及”。
施济美(1920—1968),祖籍浙江绍兴,“东吴系女作家”的领军人物,在1946年初《上海文化》杂志举办的民意调查中获得“我*钦佩的一位作家”第四名(前三名为巴金、郑振铎、茅盾)。本集收入的施济美作品均为新发掘的成果。
《夜夜春宵》
“十里洋场”的灯红酒绿、复杂险恶,沪上各色男女的尔虞我诈、情感纠葛,在这两部长篇小说里都有出色的描写。
《一个女人的传奇》
小说当然不是当时红得发得发紫的歌影两栖明星白光曲折的人生和从艺经历的复制,但杜媚留日拜三浦环为师与白光几乎一模一样……
《莫愁巷》
她是一个点缀过文学星空的,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一个可以让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感动的女性。”
编后记
王羽从*次听说施济美的名字到如今,已经有十二年光阴在指缝间悄悄滑过,我也由当年那个青涩无知的大学生成长为一个大学中文系的教书匠。十二年之前,我无论如何无法想象,有一天我会亲手编一本全新的施济美作品集。
当年初读施济美的代表作《凤仪园》即痴迷不已的我,已经为了探寻这位绝美的女作家而用去了迄今为止我全部的学术生涯。但是即使在十二年之后,“施济美”的名字对很多读者甚至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者来说,也还是有点陌生的。
施济美(1920—1968),笔名梅子、方洋、梅寄诗、薛采蘩,祖籍浙江绍兴,生于北京。父亲施肇夔留美回国后供职于北洋政府外交部,是顾维钧的得力助手;同样出身名门的母亲熟读诗词,尤擅书法。施济美的《古屋梦寻》就写到母亲酷爱梅花,经常向她讲述历代文化名人爱梅的故事,可见兼有相当的古典文化功底和中国传统闺秀的高洁品格。施济美自幼喜爱中国文学,除天资之外,母亲的言传身教也不可忽视。1927年国民政府南迁后,全家随父亲搬到南京。根据《古屋梦寻》可知,施家几房合住,上下三代姊妹兄弟加上亲朋,人数之多几乎与《红楼梦》中的贾府不相上下。年迈的祖父退出仕途后,还经常低吟“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诗句,借以宣泄自己目睹山河破碎的愤慨和充沛的爱国情怀。这种具有浓郁文化气息的家庭环境,对施济美古的典精神气质与道德节操的形成,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1935年,施济美考入具有深厚爱国主义传统的上海培明女中就读。虽然目前尚无从证明她参加过吊唁鲁迅、慰问百灵庙抗日将士、营救“七君子”等著名的学生革命活动,但至少她的中学时代是在这个热血沸腾的氛围中度过的,这对她年轻的心灵必定产生了一定的催化作用。比如在散文《绿水青山》中,她写到中学好友刘月玉,当时就曾领导民众夜校,并站在积极投身社会的立场上讥讽自己是暖房里的植物经不起风吹雨打,俨然就是一个少年革命者的可敬形象。
正是在培明女中,施济美与同样从北京南迁、能讲一口京片子、又爱好文学的同学俞昭明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更因此和俞昭明惟一的弟弟俞允明成为知己的恋人。1937年夏天,三人一起考入东吴大学经济系。“八·一三”事变爆发后,俞允明像当时很多有志青年一样奔赴祖国大后方,改入武汉大学就读。不幸的是,1939年8月19日,他在惨无人道的日机轰炸中遇难。噩耗传来,俞昭明和施济美强忍悲痛,对俞家二老严密封锁消息,由施济美模仿俞允明的笔迹继续写家书。这段凄美的爱情悲剧,点亮了施济美短暂却光彩熠熠的文学生涯,同时也悲剧性地造就了她终身的孤独。
1942年施济美大学毕业时,已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远在欧洲的父亲对家中的接济完全中断,生活十分困难。当时她曾被介绍去一家待遇优厚的保险公司工作,但得知这家公司有日资背景后便断然拒绝,宁可去当收入微薄的中学教师。由于结交的朋友中有一些地下党员,施济美也曾遭到日本人的搜捕,被迫到苏州俞昭明的住所暂避一时。散文《苏州》便是她在苏州四个月避难生活的产物。
解放后,施济美淡出文坛,专心投身教育事业,在上海静安区七一中学教书育人,其高超的教学技巧和饱满的工作精神,获得好评如潮。然而“文革”中,她没能逃脱种种不公正的迫害,在1968年5月9日深夜结束了自己无愧于天地的生命,又为人间种下一段足以扼腕叹息的遗恨。
施济美的文学创作生涯只有短短十年左右,可以分为战前和战后两个阶段。
40年代初,凭借在《小说月报》《万象》《春秋》《紫罗兰》等流行刊物上发表的一系列言情小说,她迅速跻身知名女作家的行列。陶岚影在《闲话小姐作家》一文开篇即说:
朋友中常常有人问我:“您在东吴念的是哪一系?您可认识施济美小姐么?”足见施济美的名字已经是如何地引人注意了。
连北至天津的《华北新报》也在1944年8月20日刊登的一篇《海上著名女作家》中给予她“多才多艺,的确是一位女才子”的美誉。
不必讳言,她的前期创作大多呈现出清浅稚嫩的小资情调,题材狭窄,技巧单一,不过篇中营造的优美气氛和凄艳动人的故事情节,很能引起时代动荡中青年学生们的心灵共鸣。
《暖室里的蔷薇》是她发表在《万象》上的*篇小说,写的是中学时代女子学校里的故事,从各方面来看都称得上是“小姐文学”的代表作。1936年,独自来到上海求学的方洋和美丽聪慧的同学欧阳丹娜结为好友,亲眼目睹着她放弃了学习航空的恋人而与一个同样出身于上流社会的公子哥订婚。毕业五年后,方洋意外得知她已顺利结婚并过着悠闲富裕的生活,而她曾经的恋人则在一次空战中牺牲,于是陷入深深的迷惘,不知该为她祝福还是替她伤感。
显然,透过这对感情深厚的恋人终因理想信念上的根本差异而分道扬镳的爱情悲剧以及日后对比强烈的人生归宿,小说传达出鲜明的价值判断和道德审视。
或许受到自己恋人被战争夺去生命的惨痛经历影响,施济美对战争与个体、大我与小我之间的关系有着相当清晰的定位,一直惯性地以个人与社会的两难选择以及偏重于献身群体的价值判断为主题。如《永久的蜜月》写丹蔷和学明到海边度蜜月,前者为救治渔民而染病去世,后者则为完成爱妻的遗愿,在此地开办医院,竭尽所能为大众服务;《野草》写一对因门第观念被迫分离的恋人多年后重逢,爱情由各自伟大的人生事业来延续,二人都决定放弃个人狭窄的恋情,献身于全社会的慈善事业。虽略嫌简单生硬,却自有其青春、可爱与高尚之处。
前期创作虽然只为施济美攀升文学生涯的高峰打下了坚实基础,但1946年初《上海文化》杂志所做的一份读者调查可以充分证明她当时在受众心目中的位置。1946年2月10日出版的《上海文化》刊登了孙德镇所作的《你*爱哪一种报、哪一种杂志、哪一本书、哪一位作家》,实际是公布了《上海文化》杂志社此前对11所大学、中学、职业学校及部分校外知识青年共683人,进行报纸、杂志、新书和作家四方面民意调查的结果。其中,在“我*钦佩的一位作家”一项中,施济美以31票位列巴金、郑振铎、茅盾之后,获得殿军。这次调查的结果无异于是对她前期创作的一次考验和肯定。
事实证明,在这次调查后不久,施济美就开始进入了一个相对成熟的创作期,刊登在1946年4月25日《幸福》创刊号上的《圣琼娜的黄昏》便是显著标志。此后,她陆续推出的《凤仪园》《群莺乱飞》《莫愁巷》《井里的故事》等作,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走出了她前期徘徊不前的个人恋情的小圈子,而把目光投向更为广大的社会生活,即使继续描写她擅长的言情小说、也在技巧的更新和视野的拓展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真正代表她后期创作转向的则是中篇《群莺乱飞》以及长篇创作《莫愁巷》和《井里的故事》。
《群莺乱飞》是一部十分精彩的中篇小说,无论从思想和艺术上考察都代表了施济美创作道路上的新界标。全篇只是纠缠于几个女人的故事,却写得张弛有度,挥洒自如,高潮迭起。它似乎开启了她创作生涯的一个崭新的时代,两个较为成功的长篇《井里的故事》和《莫愁巷》则充分证明了她在时代打磨下的日益成熟。
《井里的故事》在文宗山主编的《生活》月刊上作为重头戏推出,贯穿六期的始终,因杂志停刊而成为未完成的遗憾。这部长达数万字的作品有着宏阔的时空跨度,看得出是施济美的精心之作。
1937年,久居北京的费彭年带着和自己相差21岁的年轻太太和一双儿女克清、克庄举家南迁,返回他长久以来乡愁难抑的江南小城。费家曾是这小城中的名门世家,甲午海战中,年长的二位公子都以身殉国,三小姐培佳承担起奉养父母、教育幼弟的责任,更终身未嫁,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衰落的旧家。费彭年一家的归来使这座古老阴森的深宅大院重新焕发出活力与光彩,也使闭塞的小城波动起来。正在求学的克清和克庄都成了各官宦富豪眼中的猎物,各种媒人纷至沓来,无不遭到了婉拒。而曾与费家有深厚交谊的白家太太对这对兄妹更是格外殷勤,几次三番邀约上门,不料她的一对女儿并未引起注意,克清倒是对她家老花匠的孙女小燕发生了异常的好感。
不知在施济美的设计中,接下来这几个年轻人的命运将会如何铺展,可惜的是,一部残篇到此戛然而止,令人叹息又充满无穷的想象。
仅凭这有限的篇章,也能看到施济美对原有主题的承继和题材上的大力开拓。南北的迁居,浓郁的乡愁,对废园的执守,新旧时代的对接,等等,都是她擅长处理的主题,在这篇小说中得到了几近完美的表现。除此以外,她又尝试着向更为广阔的领域进军,更为精细的人情世故、社会图景在她的笔下油然展开。白家由姨太太升格为正牌太太的的花氏应酬周到,交际圆熟;费太太面对众多媒人虚与委蛇,和气老到;守门人江俊诙谐可笑又忠心为主,几个下人双翠、迎弟、王妈、赵升大叔等也都各具特色。费家少爷克清在即将启程返回北京读书前夕,意外接到同学梅七小姐的情书,而他却对与梅七小姐形貌酷似的小燕暗生情愫,相信在后面的篇章至少是在施济美的构思中,这个情节会成为一个重点。
连载于《幸福》的扛鼎之作《莫愁巷》与《井里的故事》有相似的命运,由于杂志停刊,极见功力的长篇不得不戛然而止。据《幸福》主编沈寂先生介绍,《莫愁巷》曾在50年代初的香港出版过完整本,但长久以来,这个版本始终未见出土,研究者只能以在《幸福》上连载的前九章作为残缺的研究对象。孰料山重水复日久终遇柳暗花明,今年春天,吾师陈子善教授在香港淘书时意外发现香港大众出版社印行的十八章本《莫愁巷》,虽莫明更名为《后窗》,所幸署名仍是“施济美”,尚足可辨认。
在这近七万字的容量中,围绕着莫愁巷这一特定空间,近三十位人物先后出场,共同构成了一幅饱满鲜活的生活画卷。“莫愁巷”就像是一场多声部的歌剧,有王家这样的高门大户,更充满了各行各业的下层百姓,头绪繁多,却又彼此相连,紧密依存。
家境*落魄的小虎和姐姐领弟,父亡母病,终日靠捡垃圾和邻居周济度日。卖花样为生的刘老娘本与独子兆发相依为命,不料兆发因工伤致残,精神也陷入绝望。邻居水红菱虽流落风尘,却一直对兆发暗怀情愫。裁缝李广荣软弱惧内,唯利是图,为揽下欧阳太太即将嫁女儿这笔大生意,竭力巴结王公馆的厨子金富。而欧阳太太则看上了李广荣美貌出众的妹妹李玉凤,明为让她给自己的女儿当陪嫁同赴省城,实则为一位有权有势的军官物色小妾的人选。挑水为生的张三哥本和李玉凤是公认的一对,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如五雷轰顶。
而在莫愁巷的一等豪门王家,主人仆役也都各有怀抱。老爷王文先本和表妹尹淡云倾心相爱,不料尹家的迅速衰败造成爱情夭折。王文先虽与一位门当户对的龙小姐结婚,但感情冷淡,只能以常年在外做官来逃避争吵和矛盾。孤苦无依的尹淡云虽然重回王家,不过是做王家老太太的贴身女仆而已。时过境迁,她只能沉浸在完美的历史记忆中自伤自悼。
在这座相对集中却又零星分散的全景舞台上,各阶层各色人等都上演着精彩纷呈的人生闹剧,可谓环环相扣,一丝不苟。
前七章是发生在阴历四月廿七日一天中的故事。这天是尹淡云三十五岁生日,王文先特意赶回家暗中为她庆祝,不料一大早就遇上小少爷将一只死猫扔进家用水井的顽劣事迹,不由勃然大怒。夫人借机发作,愤而跑回娘家,终于被她嫂子和侄媳送回,于是又去请欧阳太太来打牌。一只死猫竟引出了如此不可思议的连锁反应:几位太太来回往复的奔波,给拉车的大个子带来好几趟生意,他自然眉开眼笑;无端加了三个客人,王府的厨子金富忙不迭地加紧准备;欧阳太太登门,正好把她对李玉凤打的歪主意拿出来和王太太商议,于是才被丫头留喜和女仆朱妈无意中听到;正因为厨房事忙,几个下人都集聚于此边劳作边交流,王家小少爷的奶妈“高百岁”自恃得宠,前来挑衅生事,虽然未讨得什么便宜,却也搞得鸡飞狗跳;王太太忙于打牌,仆人们又都被支使得团团转,才轮得上尹淡云奉老太太之命前来为王文先捧茶,两人对诉衷情,却如诉如泣。当尹淡云发现王文先早已暗中送来一把扇子当寿礼,不禁又陷入无尽的惨伤。多事的四月二十七终于在夜幕中结束了。
从第八章到第十二章,四月廿八日又如期来临。王家的杂役马连材和丫头留喜一起送二位小姐上学,正遇李玉凤去买菜。留喜便把欧阳太太的一番害人不浅的隐衷告诉马连材,两人决计要出力避免这场悲剧。好心的水红菱尽管被恶称为“臭肉”,却依然保持着高洁的情操,帮助饥肠辘辘的小虎,更以曲折的方式关心着对人生绝望的兆发。然而转头碰见了吉祥庵的当家慧净师太,被这种出家人的道学气所刺激,故意唱起了讽刺尼姑的淫词乱曲,把慧净羞得面红耳赤,落荒而逃。晚间,水红菱满怀对兆发的张望与牵念,却被无耻的屈保长纠缠,干净利落地将他逐出家门。而另一边,深夜无眠的兆发偷偷学做端午节小玩意儿,引起刘老娘的一阵心酸。
两天饱满的故事描摹过后,第十三章已是端午节后两个月的七月七晚上。王家慕蕴慕兰姐妹俩乘凉看双星相会,听到邻居家的弃妇梅太太悠扬婉转地唱着“梅妃”,于是热烈讨论起同样凄美的《钗头凤》,更将王文先与尹淡云比作缘悭的陆游和唐婉。此后钱妈送点心,顺带告诉她们李广荣夫妻对李玉凤的绝情相逼。
从第十四章到第十六章又是不甚太平的一天。清早,王太太和高奶妈在一起谋划拆散李玉凤和张三的密计,慕兰跑来要钱打算援助母亲刚刚病亡的小虎姐弟,却被为富不仁的王太太一阵打骂。李广荣女人前来密告马连材和留喜常与李玉凤接触,恐有碍欧阳太太的计划,王太太遂以偷蛋为名将他们辞退。两人来不及向穷朋友们告别就奔赴乡下。晚上,水红菱为了凑钱帮助小虎和兆发,只得违心应酬曾被自己驱逐的屈保长。李玉凤躲过兄嫂的监视,到井边与张三会面,并相约次日再会。
第十七章是第二天黄昏至晚间。心事重重的张三到井边等候心上人,不料只有拉车的大个子来向他传话,原来王太太怕夜长梦多,已经火速将李玉凤带走,一对有情人自此天各一方。
两年后,第十八章向读者交待出了不是结局的结局。李玉凤一去不归,生死未卜;李广荣夫妻的裁缝生意日渐兴隆;吉祥庵的香火每况愈下;水红菱步步高升,早已结交上远比屈保长显赫的恩客;领弟到王家帮佣,受尽欺凌虐待;独具反抗意识的慕兰追随激进的国文老师出走,背叛了这个家庭。
在这部丰富生动的作品中,读者可以充分领略到各个人物的性格悲喜剧。厨子金富,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好人里头的坏人,可也是坏人里头的好人”。他虚荣好事,嗜赌成性,又爱贪小便宜,秉承着“骗死人,不偿命”、“人跟人还不就是串这么一个假局子”的人生信条,活得游刃有余。然而,他又热情善良,乐于助人,听说欧阳太太动李玉凤的歪脑筋,马上主动开导张三;张三和他说起兆发的困境,他又提议“咱们给他请个会,弄点儿本钱做个小买卖”;得知水红菱托张三给兆发送钱,立刻推翻了原先对卖笑女子的偏见,夸奖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而当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咱们这个王公馆啊,可与众不同,这家门楼子里头,太太是‘老爷’,老爷是‘太太的太太’,还有高奶妈‘高百岁’,她——呀,是‘太太的姨太太’……”,又充分显露出他洞察世事的智慧。另一个鲜活的人物是王家的奶妈“高百岁”,她仗着自己得太太少爷的宠爱,就自恃成主,甚至比主人还会摆谱骂人,讲话阴阳怪气,行事高高在上,一副盛气凌人的奴才相。其他如水红菱的泼辣大胆又痴情仗义,李裁缝谨小慎微,嗜财如命,兆发自尊心极强,拒不接受任何周济,林七心怀鬼胎,却相当怕老婆,等等,每个人物都个性鲜明,虽出场亮相的机会有多有少,却无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这部小说对施济美创作生涯的突破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其实从《群莺乱飞》开始,她描摹生活细节的能力已经得到了集中体现,《莫愁巷》确实把她与社会众生的贴恋又拉近了相当的距离。思想视野正在不断拓展,写作技巧也日臻成熟精致,这些可喜的变化无不证明,年近三十的施济美,已经彻底告别了少女时代的创作路线,迈向了崭新的阶段。相信如果不是出于各种原因放弃了创作,她一定可以像谢紫在《施济美的作品》中所期待的——
虽然这几种色彩的改变依旧跳不出唯美的圈子,可是我怎么能因此妄断,再过十年,她不会跳出这圈子而走向一个更广大更复杂的世界呢?
可惜随着社会的发展、文学创作土壤的变化,施济美专注于教育,基本上告别了文坛。她个人文学道路的中断其实也是二十世纪中国众多作家从现代走向当代的命运写照,其现象本身就足以引起长久而深刻的反思。
解放后,施济美的文名和作品被摒弃于文学史之外,湮没无踪。自80年代以来,施济美重新受到研究专家和读者的关注,作品集已出版过若干种,如1989年12月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的《凤仪园》、1997年10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凤仪园》和1998年4月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凤仪园》等,另外还有多篇小说曾入选旨意不同的各种选本。本集收入的施济美作品均为新发掘的成果,基本上贯穿了施济美的整个创作生涯,不仅在1949年以前没有收入她的两部短篇小说集《凤仪园》和《鬼月》,1949年以后也从未在她的文集和其他小说选本中出现过,尤其是长篇小说《莫愁巷》作为她的代表作是首次重新出版,希望能为施济美作品的传播以及现代文学研究者对她的进一步关注,略尽资料收集之力。
作为施济美的一个忠实读者,或者用比较时髦的说法“粉丝”,我对她感性的热爱和倾慕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减弱过分毫,同时我对她理性的审视与剖析也随着个人学术道路的延伸而变得更加严苛。因此,我既为她创造的迷人的文学风景而心折,也对她因各种原因未能修正、完善和升华的文学短处一目了然。她不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也不是一个一流的作家,她只是一个点缀过文学星空的,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一个可以让一代又一代的读者感动的女性。
2010年5月《夜夜春宵》
两人一觉醒来,已近黄昏,康莱臣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走到窗前居高临下一望,大上海已一片夜色,一部分灯光通明,忙回过身把新夫人喊醒说道:“起来起来,我们洗个脸到外边吃夜饭,今夜看梅兰芳同俞振飞的《贩马记》,叫阿二先去买票。”说着便交了一叠钞票给男仆阿二,赶快去买三张票子,娘姨在旅馆里照顾,阿二同去看戏。康莱臣是杭州当地的一个绸庄主人,近年来绸业方面获利无算,资力浓厚,他的手面更其阔绰,曾在里西湖葛岭山庄购有地皮,筑有别墅,里面布置美轮美奂。家中上有父母伯叔,下有兄妹儿侄,多至三十余人,是一个大家庭。康莱臣原配夫人,一年前以小产过世,遗有子女四位。他以三十来岁正当壮年,宜亟于续弦。新娶的陈秀娟女士,亦为当地望族,其人秀外慧中,中英文甚有根底,毕业于上海圣玛利亚女校,曾服务中央银行人事课,后以上司调动,辞职返杭,与康莱臣相识于两年前。当时,康莱臣惊其艳丽,有意纳作侧室,秀娟不愿,而今原配过世,于是旧情复炽,终于有情人成为眷属也。康莱臣此次结婚之后,早就拟定一个大节目,就是婚后双双一对预备作一次蜜月旅行,初定北平,后以交通成问题,拟改香港,但,近来船只时常出毛病,有些胆怯,经过与新夫人讨论之后决定上海。如此家中也很赞成,不然出门路太遥远,不甚放心。决定上海后,有什么事情与杭州联络也较方便。遂在婚后第三朝,一对新婚夫妇带男女仆人两名到上海来了。他们的预定计划,在上海作一个月之盘桓,有关上海各种建设以及娱乐场所,都要去观光一番。平日康莱臣陈秀娟都到过上海,且在上海时间很久,但,那时康莱臣是为了绸庄上的事来上海,往上海一两天事毕而返,都是来去匆匆、席未暇暖。所以上海的形形色色,只可表面上知道一个大略,正有许多许多神秘之处都没有去过,就要偷闲一个时期到上海来玩个畅快,可是感到一个人太单调。现在好了,乘这婚后机会,摆脱一切,陪同新夫人安安逸逸作一个月的壮游,称为蜜月旅行,言正而名顺,真是人生赏心乐事。陈秀娟呢,她也要到上海来清清闲闲地住一个时期,因为从前在上海求学时代,有一批女同学,都非常投契,出校之后则绝少往来,其中有一部分已有美满归宿,嫁得如意郎,平日都互相通信的,请秀娟到她们那边玩,情意都很拳拳,这是一点。第二点在中央银行时候,就终日忙于工作,根本没有工夫出来交际,上海的真面目,实在隔膜得很,这次的蜜月旅行,正投其所好,依她到卜海来计划要作访问的约有二十几个同学,同时几个什么大娱乐场所,也可以乘此机会去见识见识。所以康莱臣决定到上海,她是热烈地赞成。这一天晚上,观梅兰芳俞振飞的《贩马记》,回来已是十:二时。康莱臣发表观剧感想道:“《贩马记》里俞振飞的几声假笑,可说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妙极。梅兰芳似嫌嗓涩,这是年龄关系,然已不容易,化装之后望去只双十年华,远看更娇丽,近都似铅粉过浓。秀娟,你认为?我也是假充老鸾,瞎批评。哈哈哈……”第二天,康莱臣由于上一夜迟眠,起身已是十二时,陈秀娟则早已起身,化妆完毕,倚在楼窗口嘹望上海景象,那遥远地方仿佛有支山,她指问娘姨这是什么山,娘姨道:“怕是松江天马山吧?”男仆阿二望了一会说道:“不会是天马山,也许是余山。”正在这当口康莱臣醒了回来,听见山不山,也披了晨衣过来看了一会说道:“不是天马就是余山,杭州艮山门的山则无论如何看不到。京沪路上的苏州天平山也绝看不到,除非到念四层顶上去看。”说着大笑一声道,“到上海居旅馆除了国际以外,可说没有一家像这里舒服的,又高,空气又好,又静,可以说是十全十美。所以到上海不居旅馆则已,居得非国际莫属,这里价钱并不贵。居上一个月花两三千万元了不得。”陈秀娟道:“两三千万元穷人可有八九年粮,你真是豪华。”“什么豪华不豪华,这次我们到上海原是花钞票而来的,畅畅快快地花吧,不要去打算,任何地方阔绰一些。”……P005-007
《一个女人的传奇》
这是一幢建筑在住宅区里的中型公寓。房子的开间,又高又大,仿佛很有气派。然而可惜光线黯淡了一点,就像一个年老的病人一样:阴晦,冷酷,总显得有点暮气沉沉。以前的住客水准也许是很整齐的,但是现在人家住得多了,免不了嘈杂和烦乱。尤其隔壁房间里住着的那个顽皮的小女孩,每天下午都喜欢穿着她父亲或是她母亲的大皮鞋在甬道里拖拖拉拉地走来走去,那声音在杜媚听起来,真比听见金属划在玻璃上还难受。这一天这个时间又到了,甬道里又传来了那刺耳的声音,杜媚被吵醒之后,一怒从床上跳下来,不再午睡了。跳下床来,却又不知做些什么是好,这时她的表妹柳清正伏在书桌上写情书。“又是写情书,又是写情书。”她轻藐地看了一眼。然后走到橱前,在瓶里倒了一杯冷水吃。她的八岁的孩子玫瑰醒了,她走过去亲了亲她。这女人什么都变了,就是对她的孩子,还像任何女人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宝贝宠爱。孩子被轻轻地拍着,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杜媚走到梳妆台前去梳头发,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披下来像瀑布一样活泼,像软缃一样美丽,她用刷子懒懒地刷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那女人年轻时也许是非常美貌吧?但是现在有点老了,她故意笑了一笑,便看见了那眼角的两条细纹,已经二十八岁了,又是从风浪里过来的。她将刷子放下来,开始化妆,光涂一点面霜在脸上,然后轻轻匀上了一层粉。然后是两条眉毛,那么斜斜地飞插入鬓。再然后是嘴唇,圆圆的,厚厚的,涂得时髦而性感。*后再在眼皮上淡淡地擦了一点眼晕,整个的脸部化妆,就算化好了。头发还没有梳好,就让它那么披着,然而这样一个经过刻意修饰过的脸,藏在那黑色的瀑布里,该早已自然而然地显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妖媚。她再笑了一笑,牙齿在红嘴唇的衬托下,白得非常可爱,于是她满意了。又有意无意地梳理着披在肩上的头发,梳头发用不着多大心思的,她正好借这机会想心事,她想到今天上午来的那个男人了,那是费洁,一个三十八岁的身体健硕的商人,她的割不断剪不断的情人。他们认识很久了,已经有过一段很长的历史,并且在一个多月以前,她还为他在医院里生了一个小孩,小孩很小,才五个多月就生下来了——是流产的。“想要留着他,偏偏又流产了。”动过手术,杜媚被抬进病房里,她看见费洁正坐在陪客床上等着她,这时她很难过,麻醉剂的药性使她想吐,她只说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把眼睛闭上了,她似乎很怕看见费洁。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孩子了,以前有过一个,她没有要,在人不知神不觉的时候,就请医生帮忙解决了。那时杜媚离婚已近两年了。费洁有老婆,而且也有儿女,她不能做他的妻子,只能做他的情日,情妇没有法律地位,全仗着情爱和魅惑维系着两人的关系。当费洁连着几天都不来看她,杜媚就会伤感:到底是别人的丈夫,说不来,便几天不来,这究竟不是他的家。于是费洁再来,她有时就会和他吵架。……P1-2
《莫愁巷》
莫愁巷原是神仙的家乡,以日为门,以月为窗,七彩长虹做成桥梁,星星在孔雀蓝的天幕上缀着凡夫俗子所不能识的三个字——莫愁巷;青玉的高墙上,镶嵌了琥珀花,翡翠叶,玛瑙枝,珊瑚朵……水晶砌成的街道,紫檀箫和黄金笛,合奏出缥缈的,美而且乐的仙音,飘舞的花瓣似连绵不息的雨点,长日,长夜,长年……这儿没有死亡和不幸,丑恶和肮脏成了没有用的字,眼泪和痛苦也变为无意义;只有绿水青山的美,历久弥新的辉煌,千古不灭的芬芳。但是,有一天,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以前:莫愁巷的神仙们忽然异想天开,觉得他们的家乡,极乐尽善,只是有一点美中不足,缺少人的气息。有谁能够知道,而且相信:为恒河沙数人类所艳羡的神仙们,倒会欢喜起人的气息呢?人的气息,这无法形容的,但是不好的坏味道,红尘的味道……那会是真的么?莫愁巷就这样被贬谪到人间,神仙们因为没有了家乡,遂驾起祥云,到四方八处去游乐,观光。且说莫愁巷自从谪世以来,迄今也历过不少朝代,遭遇不少兴亡,度过不少年月,看过不少沧桑,现在它已经和这世界上的每二寸土地一样,它的每一星尘埃也不比别处的尘埃较少人的气息。莫愁巷非复旧观了,它的美早已化为丑恶,它的辉煌消逝,剩下了晦暗阴霾,它的芬芳的神仙气息风流云散了,此处既已归人间掌握,众神仙又至四海云游,当初并非“治外法权”之规定,所以一切完全与人类同化,故有的馨香已经遥远,这儿只充满了贫穷,卑陋,丑恶,眼泪,和不快,可憎而又可恶的肮脏气息;这就是红尘的味道,人的气息;因为人的故事就是这样肮脏的,人的故事就是这样可怜的,并且人的故事多半是用眼泪写起来的。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