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极度文丛·泥与焰:南方笔记》黑陶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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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黑陶,诗人,地方写作者。1968年出生于中国南方陶都:苏、浙、皖三省交界处的宜兴丁蜀镇。母亲是农民,父亲是陶工。毕业于苏州大学。现居无锡。出版有散文集、口述历史、诗集若干。曾获新散文网站首届新散文奖、《诗刊》年度作品奖、江苏紫金山文学奖等。

【编辑推荐】

《泥与焰:南方笔记》是由99篇文章构成的一部关于故乡江南的散文集。在书中,镇江、湖州、渎边公路、气息的后宅、古龙窑、农宅形式、蠡河、山中一夜、九月之书、一个人的一瞬、少年的寂静行走、底层亲人的清贫生活……汇集成一个个密集的词汇,犹如泉源一般喷涌而出,形成本书全部的篇章。在这些篇章里,作者黑陶所有的故乡记忆、少年记忆,以及那些成长中曾经遭逢过的逼真、复杂气息,全部珍贵地涵藏于中。

《泥与焰:南方笔记》体现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江南所发生的剧烈变迁。书中所记,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许多已经彻底改变或丧失,无从再觅。由是,黑陶目睹并亲历了一场故乡沧桑。此书,便也成为这种沧桑的一份见证。同时,黑陶又以独特的“黑陶式”语言——激烈,简捷,注重色彩和画面,有明显的个人辨识度,向我们再现了汉语修辞的魅力。

【名人的书评】

此书荣获第二届三毛散文奖大奖、入围中国教育报2017年度教师喜爱的100本书"90佳"!

这块地域,像硕大粗艳的琥珀,透过重体力劳作和清贫世俗生活的外围,能看见在它的内部,那晶莹的、昼夜不歇的熊熊火焰。

《泥与焰:南方笔记》,一个作家的南方个人史,一个作家地理与精神的南方,一个作家诗意而纯美文字里的南方——南方与*美汉语的化合反应,让我们共赴作家黑陶的南方精神之旅!

【极度文丛·泥与焰:南方笔记的书摘】

代序|故乡之所以是故乡

刘烨园

近年来,朋友们在一起议论散文,*厌恶的多是当下类化的泛滥——如对历史旧事(许多事亦未必可靠)的浅薄抒发,如对世间生存的平面描绘(流行的、新公式化的语言与仿制的非个人感受)……然而厌恶归厌恶,大家都知道,如此类化的结论依据是“片面”的,因为这是就公开发表的作品而言。真正拥有“含金量”的散文并不是没有,只不过它们太难有问世的缝隙罢了。

正因如此,读到黑陶的《泥与焰》时,我的饥渴,感到了深深慰藉。于是不止一次地读它。常读常新。且相信,它所蕴生的,一定比我所感受到的要更多。

这是当下少见的“神性”写作(心灵、悟性),而非流行的知觉写作(庸常的知识与感觉)——这使它的有可能发表不了的悲剧之美,也同时在写作的过程中,以人格感动着作者自己与他人;这亦是一个人生命之定力与自信、美感与热爱的自给自足——文中传统与现代相融的语言个性,蒙太奇的讲述方式,眉批法与注释法的活用……诸多的艺术手法的探索与切合,都不是一个身心浮躁的名利之徒所能抵达、所敢抵达的;它的语言是对语言的尊重与呵护,就像语言生来就有亚马逊丛林的气质一样(而多少“作者”却是挥鞭抽打着语言,只视其为工具为奴仆——多么粗暴又功利的工头呵)。

黑陶的“个人”是真正的个人,生命是真正的生命,因为他生存在唯己才有的,独到又立体而非平面、仿制的文本自身的生态之中。是的。是生态。人应该是一个生态。文本应该是一个生态。正是生态——那些潮湿而蓬生的细节,那些沉旋且起涌的节奏,那多聚少散的声部,那朴实却又有华的色彩,使《泥与焰》不仅拥有了空间还拥有了时间。而时间,才是他真正成为他自己,成为黑陶文字的精髓所在。

时间永远是艺术极为难得的分量与境界。它不是数字,不是年代的标识,更不是语言的讲述——它靠的是“气”,是即使生命消失了,神性也依然存在的真谛,是贯穿在文本生态之中,时时处处,可触可叹的那脉鲜润、丰富、沧桑与悠远……

这是一炷心怀泥与焰的精神烛香,这是一些身藏五谷与桑麻的文字——场景与细节,有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代啮噬不疡的卓然独立的惊奇,有如在闹市或高速通衢的哪儿,你不期然走进古老与现代参差的“边城”,又不期然路过那方湿苔天井,而在依然有人居住的青瓦堂屋里,那钵从江河源头一路盛开而来的“红景天”,在桌几朝气盈盈,生机盎然——因为她来自游人罕至或纷纷中途即止的远方,时间与神谕的远方……

这使我更加说不清它是什么。但我知道,它是大地之所以成为大地,故乡之所以是故乡的原因。就像当年的《阳关三叠》,异国的《哈姆雷特》一样——它们活在自生的时间之中,亦是时间使它们永远活着。而那些——不堪卒读的一切,原因亦简单至极:因为它们不拥有时间。

比如当下,以及迄今不足二十年的许许多多的“作品”……

九月之书

茂壮繁密的绿帚棵,连同簇拥其间的疯长胡琴草和蓬乱晚饭花,在小块水泥场的边缘,组成大半人高的绿篱,隔开了屋前聚满鹅拔草的粼粼池塘。尽管*终命运是被刈割、晒干、束扎成农家扫帚,但墨青的绿帚棵,现在仍是那么不遗余力地使劲生长。胡琴草叶上很重的闪亮秋露,有的早在黎明就被昆虫或鸟雀碰碎,更多的,是被越来越烫的阳光蒸发;逆光里,毛茸茸的草芒正在喷射熠耀辉煌的金边。昨日黄昏还如云如波的浓香晚饭花,现在已经全部蔫掉(零星黑圆的花籽隐现其间),她们娇嫩的脸面太易被太阳灼伤。绿篱内部的复杂空间,逡巡飞行着许多小蜻蜓。这些拥有三对细足,身子如一枚缝衣针大小的可爱昆虫,像极了微型直升机。这些在绿篱的密林里穿行的直升机刷有不同颜色:有的是蟹壳黄头部,淡青身子;有的是淡青头部,棕红身子。飞得累了,它们便歇停于细枝或叶缘,于是,花叶枝茎勾连纠缠的幽暗王国内,偶尔,就会闪现极其细微的亮斑——蜻蜓两对近乎透明的羽翅,是这些神秘亮斑的直接光源。

池塘的淘米埠头暂时还是冷清的。虽然,在由裸露的枫杨树根、鹅拔草和河埠条石围成的角落里,沉漾着污黑塑料袋(白色垃圾),但是,池塘的水还是清可鉴脸。一条或者两条深灰色的窜条鱼,静静悬停于水里,像正在等待命令的隐蔽潜艇,稍有风吹草动,它或它们,激扭着瞬间便没了踪影。那种超乎寻常的灵捷,让人惊叹。河埠条石上还遗落有青红斑驳的圆枣,这是孩子们喊叫蹦跳着,在用竹竿打枣——绿篱边两棵叶子稀疏的枣树上,累累密密挂满了诱人甜果。大叶子的柿子树枝叶纷披,那悬于墨绿枝叶间的一只只果实灯笼,现在仍是纯青的,要等待更深更浓的秋日之焰,才会将它们内部的秘藏之烛,尽情点燃。

在塘溪,现在几乎每户农家的场地上,都摊晒着收割下来的红梗老苋菜,准备收籽。二三尺长的梗(茎)都极粗极壮,因为渗透了漫长夏季白昼的浓酽日色,皮色一律又紫又红。花叶早已枯萎,然而折断有力的茎,用牙齿嚼咬,仍有酸甜的汁水。苋菜棵间,从田野追随上来的老嫩蚱蜢在繁忙跳跃。灰褐的老蚱蜢有一双特别发达的后腿,后腿上密密麻麻的小钩刺,会扎痛人手;躲在苋菜枯叶阴影里的小蚱蜢,则又嫩又怯,它们沿着弯扭的红梗慢慢爬移,像让人一见生怜的纯青微型玉雕。太阳的曝晒,人畜的踩踏,粗茎枯叶的底下,已经积有疏漏的一层漆黑菜籽。扁圆形的苋菜籽,大概是南方农家常见植物种子中*为细小的——仅有一粒芝麻的三分之一大小,所以在塘溪,说一个人特别吝啬,总是这样表示:“他的量气么,比苋菜籽还要小!”芝麻也已经收获。晒干的芝麻秆被归到檐下,这是秋冬上好的灶屋燃料。蓝天下的乡村风口处,人们将沉重的竹簸箕举至头高,里面,盛满了掺杂草枝焦叶的芝麻。向风缓缓倾倒簸箕,黑沙似的芝麻瀑布随即泻入地上摆放的大圆竹匾,枯脆的草啊叶啊,便被风吹散于匾外。线条柔和的芝麻沙丘,在竹匾内越积越大——这就是弥漫村庄的,青团子内芝麻糖馅的美味和金澄澄麻油的浓香。

凤仙花是燃烧在塘溪的一丛丛红云。旧墙角落,井栏周围,屋后僻地,猪舍旁边,到处是它们蔓延的火姿。深红的,紫红的,粉红的(还有深红和粉红聚于一朵的),或者单瓣,或者重瓣,全在尽情喷涌各自的生命。我看见了秋天激越灼耀的血液——深藏于乡村大地内部的血液,被万千凤仙茁壮的艳茎抽输,*后短暂呈现于秋天的视野,并且,映红着曾经如此熟悉,现在似乎变得陌生的村庄。因为凤仙不生虫秽,所以农民们并不去砍斫伤害这些怒放的草花。这个季节,村庄上奔跑疯玩的野丫头们的手指甲,几乎个个都是用凤仙花染红的。染甲的方式,仍是千年一贯:“凤仙花红者,捣碎入明矾少许,染指甲,用片帛缠定,过夜,如此三四次,则其色深红,洗涤不去。”(南宋•周密《癸辛杂志》)读过古书的村中老人,还了解染红指甲的起源。传说杨贵妃生来“手足甲爪”都是艳红色泽,于是朝野女子效仿,终成流俗。站在大丛的凤仙花旁,裸露的皮肤常会被飞溅的细粒击痛,这是成熟的花果在弹射种子。凤仙果实椭圆形,略小于橄榄,成熟时自动弹开,褐黑若六神丸的密集种子就如碎雨般溅出——来年,这里就将有更大一片的汹涌花焰。懂得烹调的农民在这时总要收集花籽,日后煨肉时放入少许,肉就极易煮烂。

更为广阔的村庄外面的世界,仍是绚烂近于迷幻的植物大海。成片的黄豆棵倾斜或倒伏,黄绿、深黄或枯蔫的叶子间,饱满的、毛茸茸的豆荚累累密密,成万上亿的碧青豆粒,在黑暗的荚壳内叫喊,急着出来。被粗倔的红皮大山芋顶裂的长长地垄上,一浪浪的山芋藤已经翻卷过来,紫红色的藤蔓,如网乱缠,老韧灼眼。数亩纤长的韭菜在野风和阳光里亭亭乱舞,*白色的花台簇拥摇曳,像抛撒并凝定在半空的白色大米,又似一条古老迷离的月光河流。散落田地各处,习惯聚生的芋头绿棵高过人头,它们成蓬的椭圆形块茎(有毛皮的“芋婆”和“芋子”),要等到霜降之前开挖。和芋头棵相类,但是更加高长的,是浅塘里的群荷。荷梗荷叶狼藉凌乱,已经不见了鲜红荷朵和烛盏莲蓬。有田鸡伏跳的田池里,荷叶荷梗同样狼藉凌乱的阴影在其间触碰嬉戏,极尽幻美。依然炽热的秋阳接近头顶,被两侧植物覆拥,由塘溪通往城镇的小路上,上午卖完菜的村人已经骑着挂有空篮的自行车陆续归来。艳尾高翘的大公鸡使劲伸展脖子,在杨树和扁豆荫下,偶尔高声打鸣。淡天蓝色的炊烟开始袅袅显现,随即,又被清凉的湖风吹散于瓦屋之顶。

2001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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