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2015中国年度散文》王剑冰选编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分享一个全本精校的网站:修书网(hairstylefavorite.com)

(校对精校版:就是内容质量好,无乱码,无屏蔽字,无星号,无广告,章节目录完整)

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2015中国年度散文》王剑冰选编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作者简介】

王剑冰,男,河北省唐山市人,毕业于河南大学,中共党员,专业作家,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散文学会会长,中外散文诗协会副主席,全国鲁迅文学奖二、三、四届评委。曾任《散文选刊》副主编、主编。

【编辑推荐】

由中国散文界知名选家选编的2015年度散文,是从全国报刊当年发表的作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旨在检阅当年度散文的创作实绩,公正客观地推选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年度散文。

【名人的书评】

朱秀海《一个人的车站》彭程《且认他乡作故乡》叶梅《我在幸福二队当知青》彭学明《桃花落洞》张承志《芒比》毕淑敏《到中产阶级家里做客》刘醒龙《蒿草青未央》胡亚才《1929年的那次比武》鲁敏《随笔四题》朱秀海、南丁、周晓枫、红孩、郭文斌、毕淑敏、张承志、丁建元、刘醒龙……50位作家,50篇佳作,或追忆过去,或反思现实,无论慷慨激昂,抑或温婉含蓄,在追问历史和人生、显示观察与思考方面,都具有直击心灵的力量。

【2015中国年度散文的书摘】

到中产阶级家里做客毕淑敏我父母是无产阶级,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有被子和几件衣服是属于自家的,桌椅板凳床都是公家配的,人走了要交回去。印象中,中国的中产阶级,大约是指1949年以前的富农和小资本家小业主吧?新中国成立后,这个阶级已不复存在。在南非旅行,一天傍晚,汗水涔涔步履蹒跚。导游胡子大叔说,您就这样去赴晚宴吗?晚上的安排是到当地人家里吃饭。我说,旅人在外,也顾不得太讲究了。胡子大叔迟疑了一下,斟酌后终于说出来。预备请您的那家人,会穿礼服迎接。他接着说,下一个景点,没有3个小时,你走不过来。看1个小时和看3个小时是不同的,但看1小时和不看差不多。我被这绕口令似的话搞得糊涂,思谋后方明白,只得忍痛放弃了一处景观,赶回酒店把预备乘坐“非洲之傲”列车,吃维多利亚时代晚餐的正式服装,提前披挂出来。车驶入郊区,七拐八扭到一片门前有小院的平房群。不是别墅区,有点像中国农户自建的民房。院前铁门紧闭,此地治安恐非良好。走进一家,约有100多平米。女主人50多岁,盛装相迎。在座的还有她的女儿女婿、儿子和媳妇加上一位邻居。寒暄过后,直奔主题。餐桌摆在客厅,先是香喷喷的奶油浓汤,我连喝两碗。既有逢迎女主人厨艺的愿望在内,也和我整天颠沛流离有关。女主人十分开心。她说这个汤需要熬煮4小时,手艺是从逝去的妈妈那里学来的。内心感动。属于妈妈的手艺在女儿身上传承,妈妈就不曾远去。其后的菜肴让人饱受惊吓。先是扑面而来一大盘炸鸡翅,约略估计,大概有30只鸡丧失了上臂。紧接着是大钵红烧猪肘,最少有4只猪因此低位截肢。浩浩荡荡的煎鱼前赴后继,牛肋排羊肋排匍匐而来……见我惊诧莫名,女主人很得意,说为了预备这桌丰盛的晚餐,一家人从早上忙到晚,烤箱未曾凉过。我叹息说,从昨天开始的采买和腌制,也很费心力。女主人马上跷起大拇指,认可我有家庭妇女的资历。接下来的时间,焦香四溢,噼啪作响。女主人问我,您在中国可否经常能吃到这些美味?我说,前些年大家吃得很多,近些年慢慢少了。哦?主人阵营集体表示极度关切,面露同情之色。我忙解释,膏粱厚味吃得太多,会造成营养过剩,对身体不好。中国人现在认识到这一点,就主动吃清淡了。中国现在有多少人呢?儿子问。他是公务员。我说,13亿多。众人惊呼起来,中国人是南非5000万人口的26倍!如果在街上走,连着碰到26个中国人之后,才会碰到1个南非人,然后又是26个中国人迎面走来……女儿是教师。问,中国有多少种官方语言呢?这还真难住了我。记得一位维吾尔族校长对我说过,“汉语”这个提法,会让人觉得这只是汉族人使用的语言,应当把汉语上升到中国官方语言的高度,只要是中国人,就要学习汉语,不妨改叫“中语”。中国推广普通话,但并没有明确规定它是官方语言。我说,中国有56个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语言,是平等的。他们做恍然大悟状道,说原来中国的官方语言有56种。我们除英语外,还有荷兰裔使用的阿菲力卡语,当地土著使用的祖鲁语、科萨语、斯佩迪语、茨瓦纳语、索托语、聪加语、斯威士语、文达语和恩德贝勒语,共11种。原以为南非的官方语言很多,却不想你们比我们更多。我只有笑笑算作回答。他们又问道,中国人现在非常喜欢学英语,而英语是我们的官方语言,所以我们都可以到中国去教英语。这个话题,自我到非洲之后常常遇到。一定有个传说像野火般蔓延——非洲人只要会说一点英语就行了,就能到中国赚钱啦!我说,中国人学习英语很有热情,对英语的要求也很高。一个好的外籍教员,要有资格许可,他应该也懂汉语,懂得中国人的文化和传统,这样的教学才会卓有成效。他们听了,面面相觑。估计发现原以为探囊索物般容易的事儿,却也不那样简单。因为一进门就被热情包围,我这才找机会拿出带来的礼物——真丝头巾,略表心意。普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喜欢丝绸的,喜欢它柔软贴切,喜欢它光华灼灼。丝巾在女主人手中抖动着,金色和碧色相缠,如同拧干一束彩虹。回酒店的路上,胡子叔问:吃得不错吧?我说,那么多肉啊。胡子叔说,就是要让你们看一看南非中产阶级的生活。女士是个会计,有不错的固定收入。女儿儿子生活也很好,那所房子也是她自己的。我问,您心目中的中产阶级是怎样的呢?胡子叔说,就是这样的啊。你还想怎样呢?我说,那您认为自己是什么阶级呢?他很骄傲地说,虽然这辆车是老板的,但我还是认为自己是中产阶级。有了稳定的中产阶级,社会就有希望。“中产阶级”这个词的兴起,来自19世纪的工业革命时期,一般来说包括商人和工厂主,再加上律师、医生、工程师和受过良好教育的专业人士。他们通常遵守规则敬业守时,身着整洁的衣服,精干称职,有温柔安定的家庭环境,独立自尊爱慕体贴,为人一丝不苟并怀揣美好理想。胡子叔是工薪阶级,受雇于旅游公司,每天到酒店接我时,都会从前台的水果篮里顺手牵羊捞走一个青苹果,似乎并不很宽裕。起码,我认为真正的中产阶级大致不会如此。我狐疑地问,您认为在南非,有多少人属于中产阶级呢?胡子大叔一边灵活地打着方向盘,一边说,大约80%吧。看来中产阶级的确不像我们想的那样稀罕。也许因为在很长的历史阶段中,我们都是一边倒地以无产阶级为荣。人人都想留在这个阵营中,哪怕已经有了资产也赖在这圈子里不走,感觉安全。也许胡子大叔是对的,尽管他在打工,但他有房子,有固定的收入,过上了自认为体面的生活,就是中产阶级了。想起老祖宗的教诲,《孟子滕文公上》中孟子曰:“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翻译成白话文,是说:有一定财产收入的人,才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没有一定的财产收入的人,便不会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恒产恒心,都是好东西。恒产居然先于恒心,可见它的重要。美国衡量中产阶级的标准是——年均收入在3万美元至10万美元的人群可入围。按照这个尺度衡量,美国95%以上的人都属于中产阶级。据印度“政策研究中心”的说法,印度现有中产阶级约3亿人。新加坡300万人口中约90%以上属于中产阶级。就连不断坠毁飞机的马来西亚,他们估计中产阶级大约也占到总人口的60%。中国中产阶级的指标是——1000万元以上的资产,受过大专以上的教育,按此标准,现阶段中国的中产阶级约占5%。这标准有点苛刻了。现在中国,有房子的人不在少数,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不在少数,有正规职业有固定收入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这几条你都已具备,那么,你就有可能成为了中产阶级的一员,这不是危险和耻辱的事情,而应该像胡子大叔那样,引为自豪。然而就算很多人在经济范畴上可以入围中产阶级,那这个阶级享有的品德和社会责任,有多少人有意识地具备了呢?他们恒心何在?有多少人能怀抱理想主义的希冀,义无反顾地不推卸历史的重担呢?炫耀资产,当然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和来自他人的侧目。不过只有实事求是,才能铁肩荷起道义。中产阶级们不必再羞羞答答遮遮掩掩,风云变幻中,你推脱不了干系,只有勇于承担。不管怎么说,中国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未来需要更多的中产阶级,这一点是毫无疑义的。在南半球的南十字星下,胡子大叔问我,您是中产阶级吗?刊于《文汇报》2015年2月5日蒿草青未央刘醒龙一棵荒草用细细的根须抵达千年史实,一行黄叶用小小的叶面采集千年的荣光,一瓣野花用嫩嫩的蕊丝扰动千年的芬芳。这就是长安城,荣华末路唯有荒草。这就是未央宫,历史日后尽是浮尘!千百年前,这里曾是龙首山。千百年后,这里又是龙首山。岁月之间,肯定有过那座方方正正,四面筑围墙的未央宫;也肯定有过东西长二千一百五十米,南北宽二千二百五十米,面积约五平方公里、内有四十多座建筑的未央宫。同样宫城之内,肯定有过居全宫正中,台基南北长三百五十米,东西宽二百米,最高处达十五米的前殿。这一刻,脚下的所有和全部,又都回复成平常人也能察觉风水极好的龙首山模样。并且,当地人还不肯将其称作山,只管与黄土叠叠的汉中大地一样,笼统地叫作塬。站在这样的山上或者说是塬上,秋天刚刚来到,花儿们连忙开谢了,叶子们却不着急染上红黄。满眼之中的绿自然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一阵风吹来,甚至是一片阳光刮来,就会显出深处里已经在弥漫的枯瘦。这情景,正如南方楚地民谣所唱:风吹麻叶一片白。下一句唱词是:葫芦开花假的多。从南方楚地一路攻城略地,率先攻陷长安城的刘邦,果然依着“怀王之约”抢得“秦王”位置而号令诸侯,中华天下岂不是将要跟着称为说“秦语”的“秦人”与“秦族”?好在西楚霸王倚天怒吼,顷刻间山河倒置沧海横流。面对英雄愤怒,刘邦只得领了“汉王”衔,一时憋屈得无奈,竟然成就了千年万代的“汉人”“汉语”与“汉族”。诎寸信尺,小枉大直,莫非善忍,哪得长安?一棵葫芦藤蔓铺天盖地开花,到头来只结得几只瓜果,那些结不了果的花儿,鲜也鲜过,艳也艳过,也招过蜂,也惹过蝶,最终还是逃不脱作假的命。历史高高在上,在现实的眼光里,如同上面青黛、下面粉白的麻叶,有风吹与无风吹,景致大不相同。分得清的是前世,分不清的是重生。荒草再猛怎么生长千百代?一丛丛狗尾草偏偏要光鲜地摇滚,宛如未央宫内六大殿中的大汉重臣。芳菲再浓如何弥漫万万岁?一片片瘦芭茅在炫耀地飘扬,好比未央宫外十八阁里的汉室小吏。左手拣起一只瓦砾,掌心里有了一座殿的沉重。右手拾得半个瓦当,指缝中夹带着一处阁的优雅。抬起左脚,无论是不是小心翼翼,都会将东阙踢得空空回响。落下右脚,无论有没有故意,注定要将柏梁台踩得踏踏实实。向西一声喷嚏,足以让西司马门风雨飘摇。向东一下咳嗽,定招致东司马门草木惊心。帝宫未央,周回多少兴衰。焦土一抔,拂一拂就得见天禄。老尘一捧,闻一闻就想起石渠。泥巴一坨,捏一捏就造就金华。沙砾一掇,数一数就数出玉堂。浮灰一团,吹一吹就飘来白虎。流沙一把,漏一漏就变成麒麟。离宫别殿,崇台闳馆,总记得星宿般列列环绕。王者长乐,更知岁月无敌。飞灰一阵,如裙袂飘落掖庭。汀泞一掬,如胭脂抹到椒房。土骨一堆,像英姿锦绣合欢。石子一粒,像玛瑙闪耀昭阳。残垣一列,似淑女窈窕鸳鸾。枯沟一带,似珊瑚出浴披香。荒径一路,为红玉流连蕙草。兽迹一行,为白玉圆润兰林。断墙一面,当长袖画眉飞翔。青石一方,当翡翠夜映凤凰。后妃闺室,粉阁香楼,忘不了虹彩般灿灿流霞。雁过留声,那些早已开过花的舞蹈得汪洋肆意而累得歇季的虞美人,除非来了赵家飞燕,还有什么可以再叹三十六宫秋夜长!风过留痕,那些早已飘香过的芬芳得醉生梦死的野蔷薇,若是迎不来陈家女儿,也就没有人留恋金屋修成贮阿娇!天涯望断,正在不远处悄然伫立的雪花与梅花,等待的是那位步出长安,千载琵琶作胡语,永远出塞的美妙昭君!不知从何处刮来的秋风醉了,仿佛刚刚穿越汉武大帝流连过的三千余种名果异卉,棠枣、梬枣、西王母枣;紫梨、青梨、芳梨;霜桃、含桃、绮叶桃;紫李、绿李、金枝李;赤棠、白棠、青棠、沙棠;朱梅、燕梅、猴梅、紫叶梅、同心梅;白银树、黄银树、千年生长树、万年生长树、扶老树、金明树、摇风树、鸣风树、琉璃树。百里长安,铺陈绿蕙、江篱、芜藨和留夷。十里未央,尽是揭车、衡兰、结缕和戾莎。茈姜蘘荷,葴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苎青薠,天下奇花妙草,世上国色天香,可以遮蔽江湖大泽,可以蔓延帝国原野,只是抵不过一夜风尘。树还是树,草还是草,花还是花,却一一还原成树中杨柳、草中青蒿和花中酢浆。荒郊旧址,古来绝唱。野遗之上,满目无常。那天,在未央宫遗旁,同行的一位朋友忽然说起,曾有甘肃朋友送他一只汉代陶罐,摆在家中的日子,一家人天天做噩梦。有一回惊醒时还记得梦中之人对自己说的话:若无鬼魂,何来惊扰?一旁的另一位朋友接着说,她曾留一位女友独自住在自家的另一处房子。女友住了一晚,临别时与她说,夜里曾被某种软体东西抚摸。女友也是见过世面的,她镇定地将那软体东西推开,还说不要这样,三番五次之后才没动静。这处房子只有八十平方米,放了许多古物。女友走后,她马上去那里“开会”,对着屋里的古物说话,要它们守纪律守规矩,否则就请出门外。朋友此处房子是否再有软体东西出没不得而知,得到汉罐的朋友将其放到地下室后,家中一切便重回安宁。来自楚地的刘邦,大概更在乎中国南方的魔幻之于自身及汉王朝的现实。于楚地中心湖北随州孔家坡出土的汉简中有几只简记载用鸡血祭祀土地神,其中有简文“央邪”,表明其时“央”与“殃”相通,“殃邪”当然是指殃祟与灾祸。如此例证还有云梦睡虎地的秦简、长沙马王堆的帛书,既然秦汉时期普遍将“殃”写成“央”,堂堂汉高祖,肯定对身后之事有所预见,“未央宫”就应当是没有灾难,没有殃祸的王宫了。经历吕氏之乱、七国之变、巫蛊之祸,待到商人杜吴于宫中酒池杀了王莽,校尉公宾斩其首级,未央的意义,无论解释为没有尽头,还是理解成没有祸患,都不过是传说了。正如朋友们所遭遇的,百代千年的未央宫存于当下、活在当下的意义,重要的是在长乐长安之上,不使那些历史中的邪恶再犯人间。史遗所在,宁肯葳蕤酢浆作了国色,唯愿棽离青蒿是为栋梁,也不让前朝奸佞重享半缕阳光。一棵草的未央,于过往是莫大遗恨,对历史则要摛笔穷鞫。人文烝会,瑰异日新。如此芳草积积,嘉木满庭,才有天下兴盛、无极长安的深远寓意。焦土累累,雁碛遥遥,那些生长在历史中的狗尾草,飘荡在时光里的蒲公英,都将具备现实的强大力量。2014年11月4日东湖梨园刊于《青年文学》2015年第5期我在幸福二队当知青叶梅一虚岁十六那年,我去当了知青。初中实际上只读了一年,然后就开始“文革”,一直在停课闹革命的状态中。那时我家里的情形很糟,父母被批斗审查,满街令人心惊胆战的大字报和冰冷的目光。我躲在母亲狭窄的小屋里,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苦闷和忧郁占据了16岁的花季。这时遇到女同学力勤。她几乎和我同命运,她爸爸也被打作“走资派”,被弄到长江边上的小县城巴东当搬运工,妈妈出身地主,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遇见她时,她正张着两只茫然的大眼睛在巴东街上徘徊,我们俩在江边的码头不期而遇,那段时间刚好我到巴东的嘎嘎(姥姥)家,没想到碰到恩施的同学。当下两人站在街头就滔滔不绝地聊起来,我们在同一所初中上学,不同班,虽然认识,但在学校却没怎么说过话,此时倒像是多年的好友。一番交谈之后,我们迫不及待地做出了一个决定,结伴插队去!16岁的女孩因自己的果敢和即将面临的人生而大受鼓舞,心情振奋,想到马上就会摆脱身边窒息的空气,不禁如释重负。三天之内雷厉风行,自己办妥了报名登记、下户口等一切手续,我妈给我20块钱,到街上花15元买了一口木箱,收拾进一些衣物,又捆了一床被褥,于1969年腊月廿五,带着行李挤上了开往山里的班车。要去插队的地方叫湖北省恩施县鸦鹊区(多年之后改名为崔坝),距我家当时居住的恩施城三百多里,不是每天都有班车来往,辗转两天之后才到了区公所报到。那里有一位人称“大脑壳”的干部负责接待知青,大脑壳看上去有点凶,但言语却温和,在决定往哪个生产队派的时候,他歪着脑壳征求我们的意见。要说我们人地生疏,哪分得清东南西北?但突然脑子里一闪,我跟力勤说,我们把行李放在区里,先到附近转转再说好不好?大脑壳说可以。我和力勤就走出区公所,漫无目的地沿着公路往东走去。正是冬季,即便是南方的山上,树叶也早都枯黄了,有气无力地掉落着,脚下的公路是沙石路,走着走着,小石子就钻到了鞋里,不一会儿就得站住脚,脱掉鞋磕打几下,把里面的石子儿倒出来。鸦鹊是离县城最远的区乡,我们读书的恩施二中插队可以从三个区选择,另外两个是屯堡和鲁竹,离城只有几十里,大多数同学都选择了那两处,可我和力勤的父亲是走资派,自觉低人一等,只想离人们远远的,最好是没人认识的地方,也不管人们流传“走到鸦鹊水,见他妈的鬼,吃口苞谷饭,没有漱口水”,又缺水又穷。沿公路走了好一阵,一条路灰不溜秋地往前延伸,似乎是无穷无尽,再走只怕回来天就黑了。力勤说,我们回去吧。我不甘心,说再往前走走。上了一个小坡,又往下走了半里地,突然看见路旁不远处有一口深潭,我的心一下子欢跃起来,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我们一口气跑回区公所,对大脑壳说,我们就去那边有一口潭的生产队,大脑壳想想说,哦!你们说的是水龙潭吧?他提起笔往我们的派遣证上填了一行字,然后说,去吧,我让公社来人接你们!那行字写的是将要去往的:鸦鹊区幺牌公社幸福二队。公社把我们送到大队,大队送到了幸福二队的崔队长家里,崔队长一家三口,儿子华娃子跟我们的年龄差不多,大门外一下子围上来二队的男女老少,兴奋地指点着我和力勤,人进人出的像过年一样。过去很少有城里人光顾,蓦然间来了两个脸跟灰面一样白(当地人就是这样形容的)的女学生,幸福二队的人又惊讶又欢喜,几乎天天都有人上门,手里拎几个鸡蛋,或是一把腌菜,华娃子更是将一班年轻人召了来,有大胆的女孩儿就上前来拉了手儿问这问那,你们是打城里来的吗?城里都有些啥?看电影还要到屋里去看吗?突然间,感觉到很受抬举,一种暖烘烘的感觉从头到脚,心里温暖而踏实。更何况,我们将自己养活自己,对于从未离开过父母的少年来说,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一种发烫的力量在胸中膨胀,我们在月光如水的山野里唱歌,对着苍茫而黝黑的群山一串串傻笑,那种滋味兴奋而又放松。很多知青把插队当作受苦受难,但对我和力勤来说,从极为压抑的环境里来到幸福二队,却是获得了一种自由。在崔队长家的阁楼上暂住了一两个月,生产队为我们在梁子上的保管室搭了一间偏屋,我和力勤搬了进去,开始真正的独立生活。砍柴挑水,这些最基本的活,都是免不了的。水龙潭边有一口井,方圆十里之内的吃水都得到那里去挑,我们算是离得最近的。但尽管如此,去时下坡,回来一路上坡,下雨时节,小路上的黄泥稀烂,稍有不慎就滑一个跟头,桶也摔了,水也洒了,浑身透湿。力勤比我小一岁,但却比我能吃苦,每逢雨天,她就抢过扁担去挑水,戴一顶竹笠,两桶水压在肩上,她努着劲儿往坡上爬,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走一步往下滑半步,累得吭哧吭哧的。但力勤从未叫过苦,幸福二队的人都以为她一定是苦出身,实际上力勤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还当过县长,对子女管教甚严,给她和两个弟弟起的名字都是勤、学、奋。力勤长得漂亮,尤其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夜里我们抵足而眠,挤在一个被窝里,常常是说一阵话后,她便蒙眬睡去,我则就着一盏挂在墙上的小油灯看书。有时看到半夜,转过头见睡在那一头的力勤还半睁着眼睛,以为她没睡着,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她的大眼睛即使闭着也合不拢眼皮。二我和力勤大桶挑水,大锅做饭,农忙时,红火太阳下,从田里匆匆赶回小屋,几把搂起柴火,用干透的枞树毛点燃大灶里的火,

点击进入阅读:精选《2015中国年度散文》王剑冰选编的书评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