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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安魂帖》詹文格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詹文格,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二级。曾在《天涯》《美文》《青年文学》《北京文学》《长城》《清明》《小说月报原创版》《小说选刊》《湖南文学》《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纪实等各类作品200万字。曾获第二十四届“东丽杯”孙犁散文奖、“恒光杯”全国公安文学二等奖、第四届、第五届东莞荷花文学奖,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谁在城里种玉米》,散文集《踏雪无痕》,长篇纪实文学《铁军本色》《邓植仪:泥土上的歌者》《激光先驱邓锡铭》;报告文学《中医药背后的沉思》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016年重点扶持项目。
本书是一部以思想性见长的散文集,囊括作者近年来创作的散文精品,其中*代表性的有《药引》和《阉割》,这两篇作品取材独特,文字优美,熔思想性与艺术性于一炉,先后在《美文》杂志“一线散文”栏目和“中篇散文”栏目隆重推出,并配发了编者短评。作品发表后引发圈内外关注。《安魂帖》也是一篇关注现实,触动人心的作品,该作先后刊发于《创作与评论》《厦门文学》,随后被《散文选刊》转载,获得“东丽杯”第二十四届孙犁散文奖。作为叙写乡愁的文字,能深切感受到作品的忧患与哀伤。书稿其他所有作品都独具特色,手法各异,每一篇都有鲜明的主题,足见作者宽广的创作视野和责任担当意识,充分显现了新散文的艺术追求与美学价值,是作者近年来大胆探索,潜心创作的重要收获。
阉割
一
我出生一个*三代的阉割世家,记得首次手捏锋利的刀片,切割公猪饱满的睾丸时,那尖锐的惨叫,穿墙破屋,让我胯下的睾丸隐隐作痛。
当时正处在青春期,那种对性的朦胧渴望,加重了一个少年的羞涩与不安。专事阉割的结匠,如一张丑陋的标签,粘贴在我们父子的脸上,成为一张无法撕去的狗皮膏药。*要命的是那些貌美的姑娘,用一种拒人于千里的轻蔑眼神,一扫而过,那闪电一样的寒凉直逼胸腔,让人无处躲藏。每当这时,我受伤的内心无处言说,面对孤独无援的窘境,只好一口气冲上山顶,朝天大喊。可是喉咙如异物堵住,发不出丁点声息。
后来终于明白,是公猪的哀嚎和公羊的眼泪,替代了我的喊叫,那种乞求挣扎的眼神,传递了动物的疼痛、悲伤,还有绝望。整个夏天,我一直脊背发凉,望着走村串户收集而来的一大包睾丸,正散发着野蛮的血腥,这些割来的肉丸让我想起了父亲的嗜好。陈醋、米酒、蒜头、生姜、干红辣爆炒出来的睾丸,是他和酒友们津津乐道的菜肴,在食物匮乏,泛善可陈的年代,那种生猛刺激的膻臊味道,撩拨着父亲的食欲,成为乡村酒徒壮阳滋补的至爱。
那段日子,我的身子如羊癫疯患者,不由自主地摇摆晃荡,草帽斜扣头顶,用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势走过鸡飞狗跳的村庄。如今回想那神情,就如一条受伤的小狗,躲藏在父亲身后,拖着软塌塌的尾巴。
我不明白,父亲为何对这门手艺会如此热爱,自如至终,从不自卑,只有自豪。在他心里阉割是喂养一家老小的衣食父母,在缺衣少食的年头,提供着餐桌上的美味,那一包取之胯下的肉团,让家人满嘴留香。
由于内心的抵触,我的学艺过程显得异常笨拙,操作起来反应迟钝,表情木讷,那样子根本不像在阉割动物,而像在阉割自己。对于儿子的愚顽表现,父亲大失所望。有时候他会咆哮咒骂,甚至想给我两个耳光,可是我只要看见牲畜胯下的睾丸,听到刀片切割皮肉的声间,四肢立马就会发软,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那个部位。
那是一段无比煎熬的日子,鬼哭狼嚎的动物,想着它们血淋淋的样子,我就无从下手。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在不停叹息,我知道他的叹息是源于内心的失落,眼看世袭的结匠,后继无人,这是令他痛心疾首的事情。一学打铁,二学驐结,三学茅里窟,四学打夜说……在乡民的眼里,手艺有明显的三六九等之分。结匠是一门活计轻松,收入不菲的上等手艺。可在我眼里,这种专割卵子的差事根本称不上手艺,带给我的只有别扭和难堪,那种切割比屠户还要粗暴野蛮。想着将来要以此为生,心里有说不出的纠结与惶恐,后来由为家庭变故,终于让我有了逃离的机会,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一名乡村结匠。
为了证明我的错误判断,父亲年逾古稀仍然跃跃欲试,当一群报晓的公鸡在万籁俱静的清晨集体齐鸣,成为噪音的时候,已习惯晚睡晚起的慵懒居民,差点就要疯了。紧邻乡村的小城想,偏偏有强烈的贵族情结,渴望迅速漂白自己的身份,他们无法容忍农耕时期的声音。动物的报时功能,早有电子产品作替代,于是他们想到了阉割,只有结匠才能让打鸣的公鸡永远闭嘴。
那天,相忘于江湖的父亲,满脸兴奋,被人请去一试身手,他一次性阉割了300多只打鸣的公鸡。从早到晚,一直没有停歇。我知道,再次出山的父亲非常激动,他要向我证明阉割是永不过时的职业!晚上,喝了不少白酒,向我展示了鼓起的腰包,还有大盆的睾丸。
一天六百多元的收入,让父亲双眼放光,他不时打量着我,当发现我对他丰厚的收获无动于衷时,他的脸上立马就布满白霜,然后痛苦地掐灭了眼里光亮,从此再不与我谈论阉割的话题。
成年的前夜,那特殊经历让我对阉割的感受有了无法抹去的印记,以至后来我一直在苦苦追问阉割的起源,寻找隐藏的答案。是谁发明了这种野蛮的方术?其终极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阉割作为人类进化史上一个奇特现象,它延续了数千年的历史,成为人类文明进程中一个疑团。中国的阉割术究竟先施用于动物,还是先施用于人身?这似乎成为一个二律悖反的问题,有点类似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历史懂得大隐之妙,当事件陷入纠缠不清的时候,它就会施用隐身术,于是在某些关键处常常出现空白。现在可供查找的历史,都是打扮过的历史,甚至是阉割过的历史,除了通过实物遗迹去考证推理,已无法还原百分之百的真实。尽管考古学家从秦兵马俑一号坑中发现了只有阴茎,没有睾丸的马匹,并将其视为中国*早实施动物阉割术的考古证据。但在甲骨文镌刻的信息里,专家们认为还有更早的记录。
日本人川田熊清对我国古代家畜阉割术做过深入细致的研究,他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是*早对马匹实施阉割术的国家。有关马的阉割,战国时期的《周礼·夏官司马》中即有“颁马攻特”之说,“攻特”便是马的阉割。秦汉时期,因为激烈的战争需要大批合乎条件的军马,这就要求择优汰劣,提高马匹的素质,要让体能巨大的雄性动物听从主人的召唤,由此,阉割就成了*简单易行的驯服方法。但在我看来,真正的烈马是不能阉割的,马一旦失去雄性的驱动,它就失去了飞奔的激情,消解了日行千里的神性。
某山区牧场,有位心性高傲的羊倌,曾放养了数百头山羊,那些大小山羊在方圆十几里的山岭上自由出没,从未有一只走失。每天羊倌把羊群赶上去,让它们白云一样在山头飘着,他便收起鞭子,返回村里,喝酒聊天玩女人。有一次他因女人的情事得罪了别的男人,于是就引发了一场事故。他放养的几百头山羊集体走失,他找遍了周围的大小山岭,竟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羊群就如浮云一样飘走了。高傲的羊倌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很久才有人透露信息给他,原来他家领头的公羊被人给阉了。失去睾丸的公羊在疼痛中迷了方向,把羊群带进了深不见底的天坑……
这起事故对羊倌来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不仅让他家财尽失,同时还让他嗅到人体阉割的*暗示。
人畜一般,这是民间俗语,字面看似浅显,但指向多义,涵盖深广,充分说明性是人与动物共同的本源,它生生不息,永不消亡。
研究者从史料中寻找线索,发现阉割并非在动物身上完成演练后才加诸人体的行为。事实上,对人的阉割并不比对动物的阉割来得更晚,不说更早,至少也是同步。*早在殷商时代就有了阉割男性生殖器的意识与行为。据现代著名学者闻一多先生考证,商代甲骨文中就有对阉割的记载,这说明我国*晚在商代就发明了阉割术。
一个真正的阉割古国,并没有留下自豪的资本,更没有成为一项推动社会进步,促进生产力空前发展的伟大发明。反过来说,它只成为一种身体媚术和政治巫术,在王朝更迭,战争频发的历史流变中,阉割一直与权利欲望,与血腥杀戮纠缠不清。被扭曲异化的阉割术,不仅没有给我们的民族带来丝毫荣耀,反而制造出不尽的屈辱与血泪。当一个王朝的下行趋势进入临界状态时,一个民族从精神到肉体都被一同阉割。
历史在一些重要场合反复佐证:法国人有骑士情结,英国人有绅士情结,日本人有武士情结,美国人有勇士情结;而中国人却有着独一无二的阉割情结。我们的阉割从肉体开始,逐渐蔓延,蔓延到精神阉割、文化阉割、心理阉割,*终成为一个幽深的黑洞,蛀空我们的身体,滋生软骨的疾病。
*可怕的是阉割在看不见的地方出现,那些被拆旧建新的大小城市,就是被严重阉割的载体。1949年建政时关于北京规划的争论就是例证,梁思成力主保护古城的呼声成为无力的弱势。他曾与时任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争得面红耳赤。吴晗*后站起来说:“您是老保守,将来北京城到处建起高楼大厦,您这些牌坊、宫门在高楼的包围下岂不成了鸡笼、鸟舍?有什么文物鉴赏价值可言!”面对这样的责备,梁思成当场被气得失声痛哭……
后来中央请苏联专家过来做旧城改造规划,梁思成四处奔走,希望崽卖爷田心不痛的苏联专家能手下留情,尽量保护京城的古迹。希望不要轻易拆毁几百年的古城墙、古建筑、王府、牌楼、四合院、街巷胡同等北京历史文化有关的一切。但是这位耶鲁大学教授、纽约联合国总部大厦设计谘询委员会的中华民国代表,平津战役中热情帮助绘制北平古物保护地图免受炮击的爱国者,只留下“梁思成哭古城墙”、“梁思成哭牌楼”被责骂的辛酸故事。回想二战期间美军准备轰炸日本时,专门请教梁思成,弄清哪些地方不宜轰炸?梁思成很快就划出了京都、奈良和大坂,并标出古迹方位,说明这是日本的古城,别炸。于是京都三千大小宫殿寺庙被完好地保留至今。一代建筑大师,危急关头抢救了日本的京都,和平时代却救不了北京古城。
“阉割”的英文单词(castration,castrate,emasculate),比汉字的字符更长,但他们指向更明朗,虽然人家的阉割术同样古老,但它往往表示一种宗教行为。早在基督教大兴其道之前,罗马人就开始了他们的“赛比利膜拜”。赛比利作为一个女神,在罗马与迦太基的布匿战争期间由小亚细亚传入罗马。女神为了阻止自己的儿子阿提斯染指其他女人,常常将他暴打。具有受虐倾向的阿提斯在棍棒下感受到了宗教般的狂喜,所以他挥刀阉割自己。“赛比利膜拜”的人们在阉割日疯狂地舞蹈,他们在一种狂喜状态下跑过罗马街道,并割下自己的阳具,扔到街边居民的家里。那些被扔进了阳具的家庭视为“幸运的居民”,看到血淋淋的东西后,立即拿出家中女人的衣服,送给自阉者。男扮女装的自阉者将女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并将终生守护赛比利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