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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苏,1953年出生于北京,成长在太原。1970年下乡,1976年参加工作,先后在《电影介绍》、《山西画报》、《山西文学》担任编辑。参加工作前,学过画画,写过散文,画作参加过省级美展,散文曾刊于《汾水》(《山西文学》前身)。参加工作后,先后在山西职工文学院和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1990年出版散文小说集《老宅流水》(华艺出版社)。2013年退休。
此书为我社“格致文库”系列之一种,由二十余篇文章组成。作者一生阅历丰富,又长期在文化单位工作,这部集子即是其对往事、故人的回忆文字。作者的文字颇有特点,将自己对工作、生活、人生的感悟与思考融入一个个平实的故事里,用诙谐幽默、生动有趣、犀利老到的语言把自己的观点抒发得淋漓尽致,使读者在忍俊不禁的同时,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感动
1.*名家荟萃。
2.在文字中感受当代思想文化界精英人士的精神情怀。
3.改良当下散文随笔文风的倡导者和卓越实践者。
4.当代美文佳作的全面扫描和精彩呈现。
5.文笔风趣、幽默,情感淳朴、真挚。
6.文字紧紧围绕他的生活,是他生活的客观记录。
曲水流觞
初春上午,我被搀下楼,独自在客厅外的玻璃廊子里喝茶看书,由于天阴,想起了三味书屋。去年此时,我还很健康,曾与全家到绍兴瞻仰过那间阴郁的教室,很暗,一派玄色,给人安静的感觉,从这个角度看,不容易分神,故宜读书。不过鲁迅自幼在那么暗的厅堂里看书而没近视,足以说明视力好坏不完全取决于光线。
那次还去了兰亭,至今品之有味。王羲之和群贤到兰亭是在暮春之初,已经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们则在春初,大年初三,北方还天寒地冻,飞到杭州,觉出些许早春之意,但依然很冷。我去拜望十年未见的礼仁老师,也去圆多年对绍兴的膜拜之礼。
礼仁老师是我二十年前的老师,我对绍兴的兴趣,多来自他。彼时他正在壮年,教我学画也助长了他自己对画的投入。一次回乡省亲,他画了整整两大本钢笔速写,我从这两大本杰作中看到乌篷船、曲桥、小酒店和各式各样的绍兴人。加上他对故乡怀念的语言,我对绍兴向往之至,说到忘情处,他和我约定,终
有一日,他要与我同游绍兴。当时还是插队身份的我,对这一约彩定并不真有期许,我想,或许我一生中或有来绍兴一游的幸运,但能与礼仁老师同来,则可能性极小。因为那个时代,中国还没有旅游这回事,老百姓也罕有旅行的可能。“他乡遇故知”还是与“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同等级别的人生际遇。
但约定过了二十来年,这事变得简单到毫无神秘感也不具吸引力了。趁春节假期,买机票去探访他们,容易得超过在当地逛公园。
在杭州下飞机后,就认识了礼康,礼仁老师的小弟弟,他开着一辆双排座的小卡车来接我们。礼康是个风风火火又热情洋溢的人,比礼仁老师岁数小得多,性格也开朗得多。从杭州到绍兴一路高速,与其他地方的高速公路没有两样,而且很快就到了。有特色的就是礼康。一路狂开,还不耽误给我们讲沿途风光。那叫一个滔滔不绝。从他的讲述中,我*次听到纯正的绍兴话,过去我曾请礼仁老师说一半句听听,但已经说惯了“官话”的他却说不出口,说只有回到绍兴他才能讲绍兴话。绍兴也成了水泥森林,至少在礼康的车上我没看见任何小桥流水的景色。
彼时,礼仁老师全家正开着一间数据公司,生意十分兴旺,租用了当地一个室内射击场,几十台电脑,排列成阵,几十个青年正对着美国传来的扫描数据高速录入。室内唯闻指尖敲键的声音,好听的有如蚕吃桑叶。作业量很大,而当地网络带宽又不够,上传速度太慢,天天夜晚上传数据,即使花整整一夜,往往
也传不上去。他们正为此大感头疼,从我进来,就听到周围人都在探讨解决方案。不时有录入员举手,请求解决疑难,这使“厂房”像个课堂。那些孩子对美国人手写的字迹还不能完全看懂。即使我们全家到访,业务也仍在进行,陪我们参观的所有人都在继续商讨业务。关于带宽,要不要申请专线,或者走卫星通
道?此外也讨论包括伙食、厕所卫生、黑板报等若干问题。只有礼仁老师,让我想起《堂·吉诃德》,吉诃德先生自封“哭丧着脸的骑士”,他边走边唠叨:“我一点都搞不懂,也没兴趣!”
回到“业务室”,到了午饭时间,饭是礼康太太烧的,派礼康和一位精瘦的老妇送来。吃上了味道迥异于北方的饭菜,才感觉真到了绍兴。礼仁老师没好气地说:“绍兴菜的特点是臭,很臭!我现在只想吃饺子!而且是你姨姨做的山西饺子!”
次日,礼仁老师便陪我们到兰亭游玩。作为一个绍兴人,过去从未听他说起过兰亭,速写本上也没画过兰亭。或许是由于兰亭离绍兴较远,在那个时代,他的足迹难以到达?而且他是个专心致志到极其单纯的人,自幼专心上学,一路上到杭州的浙江美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山西,那时他挺高兴,因为看过一部电影,叫作《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有好听的歌和有趣的事,他哪儿有机会去兰亭啊!何况,他在收我为徒的时候,也不过三十出头,还一步没离开过体制的轨道。是个上级叫干啥就干啥的年轻美术工作者,没人叫他去兰亭,他自然就没去,也没画。
兰亭也就是个小公园的模样,进门不远,迎头就是鹅池,我还是*次看到鹅字可以上下写,之后就见到了曲水流觞。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任书上怎么注解,也不会想出曲水流觞是怎么个玩儿法。书注曰“因曲水以泛觞”,让人以为是挺庄重的事,但现场的曲水流觞处有画,画得很具体:会玩儿的群贤,盘膝列坐于水旁,水上漂着酒杯,袒胸露怀,放荡不羁,这就是群贤在“修禊事”,举行春天的沐浴。想来愉快之极,故曰“极视听之娱”。礼仁老师看毕叹道:这些人太有时间了!不由得让我也想到尘世事务,想到那些列坐其次于电脑前敲键的青年男女。羡慕煞玩儿曲水流觞的魏晋高士,松闲放任,一味谈玄,而且那时玄想是正事,不但不忙,而且正当高贵,以致“帝王、贵戚、大臣、武夫、儒生、文人、艺士、妇女无不能之”。许多民族文化的早期,都在感知和讨论终极问题,都有无求于物的过程。
先哲圣人,谋求的境界是个人与宇宙的同一,“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为决疴溃痈。”哪里管什么业务,什么带宽?全是肤浅的俗世尘网!
礼仁老师的脸又进一步哭丧起来:“不感兴趣,不感兴趣!谁给他们发工资呢?办企业每口饭都得自己挣,不管工人还是老板!哪里来空闲坐到这里喝酒?”老师一路忧郁,为他不中不外的身份?为他不文不商的处境?总之,他对目前所取得的自由不满意,我亦如此。因此共同回忆起他教我画画的年代:好些事都不知道,穷快活,不寂寞也不焦虑,目标简单但明确,工资虽少但月月有。穷不过一个月,富不过三天,多么省心!至于在美国的这十来年,他不多提。只说天天琢磨画什么,画过龙,也画过虎,因为有需求;还画过拳击手,因为有位出名的拳击手买。
从兰亭小湖,过道曲桥,有家好说话的饭摊,由一个老太太经营,与其说经营,不如说就是看摊:她任由客人自己折腾。于是礼康亲自拣选了鲜菜,为我们炒了,热热地端上来,就着春寒中顷刻就变凉的热菜,我们喝了好几瓶绍酒,多到至今不想再喝的地步。当时喝得很开心,其愉悦程度不逊于曲水流觞。礼仁老师一再说,痛快!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借着酒力,礼仁老师还给我父亲打了个超长电话,是他出国后*次与我父亲通话,他俩也是忘年之交,有十余年未通过话了。
酒后过曲桥,有些晕眩,桥下寒水若有泛觞。那时我和老师都在忙乱的商务中讨生活,我们自己买得闲暇半日,收获了满心的快活!以至于总抱怨家乡菜的礼仁老师在曲桥驻足,兴头头买了霉干菜,让我们把绍兴的味道带回北京。
临出园时,又停留在一位摆摊儿卖扇子的后生处,礼仁老师向不以书法为意,过去教我画画时,不时拿毛笔字打趣,认为中国科技不行,没能力发明钢笔,才用一撮毛束起来写字。不说有多不便,反倒成书法了!此时他也似乎宽容了许多,在这个摊儿上买了柄扇子,并请卖家为我们当场用小楷写了《兰亭集序》。礼仁老师面上一扫忧郁,看着扇子上娟秀的字,连连叫好!书法在这地方已普及到这等地步,江浙真是人杰地灵!
上了礼康的小卡车,会稽山愈远,礼仁老师面上的阴郁愈多。之后,我们坐在鲁迅家的百草园出神。此时的我与他,一人买了一顶闰土式的毡帽戴上,冷飕飕地坐在一块石凳上出神。我自然像个旅游者,他是本地人,看去更像闰土。
2006年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