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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苏,20世纪60年代初生于湖北保康,现任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先后在《人民文学》《收获》《花城》《作家》《钟山》《天涯》等刊发表小说近500万字。出版长篇小说《五里铺》《大学故事》《成长记》《苦笑记》《求爱记》5部,中篇小说集《重上娘山》《路边店》2部,短篇小说集《山里人山外人》《黑灯》《狗戏》《中国爱情》《麦地上的女人》《金米》《吊带衫》《麦芽糖》《我们的隐私》《花被窝》《暗恋者》《松毛床》《夜来香宾馆》等13部。曾获首届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第二届林斤澜小说奖,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第五届汪曾祺文学奖,第三届、第四届、第五届湖北文学奖。
本书为“锐眼撷花”文丛之一,精选晓苏发表于《山花》的多部优秀中短篇小说,不乏获奖佳作和代表作。晓苏的小说讲究情节的传奇性,主题多为农村日常生活,犹如连环画,给我们展示了乡村题材小说中很少看到的凡人庸常之奇、日常生活之奇。在各种矛盾交错的时代,乡土上的主人公弥漫着欣喜、无奈、尴尬、惶惑、愤懑相交织的复杂情绪。这样的生活是希望与失望相交织,真情与冷酷相伴随。晓苏创造了当代乡土小说的庸常之奇,实现了对乡土日常生活世界的创造,也让我们感受到一股不加矫饰拔高,却又自然成趣的清新之气。
只顾赶路难免走进纠结的场,恐慌和挣扎并不能给出有力的反击。跳出圈子俯视人生,让焦虑烂在故事里,发酵,变质,跟生活和解。
首届蒲松龄全国短篇小说奖,第二届林斤澜小说奖,第十六届百花文学奖,第五届汪曾祺文学奖,第三届、第四届、第五届湖北文学奖得主晓苏*小说集
山花为什么这样红——“锐眼撷花”文丛总序
在花开的日子用短句送别一株远方的落花,这是诗人吟于三月的葬花词,因这株落花*初是诗人和诗评家。小说家不这样,小说家要用他生前所钟爱的方式让他继续生在生前。我从很多的送别文章里也像他撷花一样,选出十位情深的作者,自然首先是我,将他生前一粒一粒摩挲过的文字结集成一套书,以此来作别样的纪念。这套书的名字叫“锐眼撷花”,锐是何锐,花是《山花》。如陆游说,开在驿外断桥边的这株花儿多年来寂寞无主,上世纪末的一个风雨黄昏是经了他的全新改版,方才蜚声海内,原因乃在他用好的眼力,将好的作家的好的作品不断引进这本一天天变好的文学期刊。回溯多年前,他正半夜三更催着我们写个好稿子的时候,我曾写过一次对他的印象,当时是好笑的,不料多年后却把一位名叫陈绍陟的资深牙医读得哭了。这位牙医自然也是余华式的诗人和作家:“野莽所写的这人前天躺到了冰冷的水晶棺材里,一会儿就要火化了……在这个时候,我读到这些文字,这的确就是他,这些故事让人忍不住发笑,也忍不住落泪……阿弥陀佛!”“他把荣誉和骄傲都给了别人,把沉默给了自己,乐此不疲。他走了,人们发现他是那么的不容易,那么的有趣,那么的可爱。”水晶棺材是牙医兼诗人为他镶嵌的童话。他的学生谢挺则用了纪实体:“一位殡仪工人扛来一副亮锃锃的不锈钢担架,我们四人将何老师的遗体抬上担架,抬出重症监护室,抬进电梯,抬上殡仪车。”另一名学生李晁接着叙述:“没想到,*后抬何老师一程的是寂荡老师、谢挺老师和我。谢老师说,这是缘。”我想起八十三年前的上海,抬着鲁迅的棺材去往万国公墓的胡风、巴金、聂绀弩和萧军们。他当然不是鲁迅,当今之世,谁又是呢?然而他们一定有着何其相似乃尔的珍稀的品质,诸如奉献与牺牲,还有冰冷的外壳里面那一腔烈火般疯狂的热情。同样地,抬棺者一定也有着胡风们的忠诚。一方高原、边塞、以阳光缺少为域名、当年李白被流放而未达的,历史上曾经有个叫夜郎国的僻壤,一位只会编稿的老爷子驾鹤西去,悲恸者虽不比追随演艺明星的亿万粉丝更多,但一个足以顶一万个。如此换算下来,这在全民娱乐时代已是传奇。这人一生不知何为娱乐,也未曾有过娱乐,抑或说他的娱乐是不舍昼夜地用含糊不清的男低音催促着被他看上的作家给他写稿子,写好稿子。催来了好稿子反复品咂,逢人就夸,凌晨便凌晨,半夜便半夜,随后迫不及待地编发进他执掌的新刊。这个世界原来还有这等可乐的事。在没有网络之前,在有了文学之后,书籍和期刊不知何时已成为写作者们的驿站,这群人暗怀托孤的悲壮,将灵魂寄存于此,让肉身继续旅行。而他为自己私定的终身,正是断桥边永远寂寞的驿站长。他有着别人所无的招魂术,点将台前所向披靡,被他盯上并登记在册者,几乎不会成为漏网之鱼。他真有一双锐眼,撷的也真是一朵朵好花,这些花儿甫一绽放,转眼便被选载,被收录,被上榜,被佳评,被奖赏,被改编成电影和电视,被译成多种文字传播于全世界。人问文坛何为名编,明白人想一想会如此回答,所谓名编者,往往不会在有名的期刊和出版社里倚重门面坐享其成,而会仗着一己之力,使原本无名的社刊变得赫赫有名,让人闻香下马并给他而不给别人留下一件件优秀的作品。时下文坛,这样的角色舍何锐其谁?人又思量着,假使这位撷花使者年少时没有从四川天府去往贵州偏隅,却来到得天独厚的皇城根下,在这悠长的半个世纪里,他已浸淫出一座怎样的花园。在重要的日子里纪念作家和诗人,常常会忘了背后一些使其成为作家和诗人的人。说是作嫁的裁缝,其实也像拉船的纤夫,他们时而在前拖拽着,时而在后推搡着,文学的船队就这样在逆水的河滩上艰难行进,把他们累得狼狈不堪。没有这号人物的献身,多少只小船会搁浅在它们本没打算留在的滩头。我想起有一年的秋天,这人从北京的王府井书店抱了一摞西书出来,和我进一家店里吃有脸的鲽鱼,还喝他从贵州带来的茅台酒。因他比我年长十岁,我就喝了酒说,我从鲁迅那里知道,诗人死了上帝要请去吃糖果,你若是到了那一天,我将为你编一套书。此前我为他出版过一套“黄果树”丛书,名出支持《山花》的集团;一套“走遍中国”丛书,源于《山花》开创的栏目。他笑着看我,相信了我不是玩笑。他的笑没有声音,只把双唇向两边拉开,让人看出一种宽阔的幸福。现在,我和我的朋友们正在履行着这件重大的事,我们以这种方式纪念一具倒下的先驱,同时也鼓舞一批身后的来者。唯愿我们在梦中还能听到那个低沉而短促的声音,它以夜半三更的电话铃声唤醒我们,天亮了再写个好稿子。兴许他们一生没有太多的著作,他们的著作著在我们的著作中,他们为文学所做的奉献,不是每一个写作者都愿做和能做到的。有良心的写作者大抵会同意我的说法,而文学首先得有良心。
野莽2019年9月
为一个光棍说话
一开春以来,油菜坡的男女老少都在议论光棍杨喜的事,杨喜简直成了村里的一个焦点人物。人们在说到杨喜的时候,虽然语气、表情和动作都不一样,但有一点却是一致的,那就是大家都在贬着杨喜,有的嘲笑他,有的指责他,有的咒骂他,总而言之,都在说杨喜的坏话。在村里,除了哑巴和那几个还不会说话的娃娃,好像每个人都在说着杨喜。只有我这个下台多年的村长,还一直保持着沉默。我老了,没有用了,所以平时就不大愿意说话。但是现在,我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我要开口说话,我要站出来为光棍杨喜说几句话。杨喜偷看邱巾洗澡这件事,当然不能说是一件什么好的事情。当事人说他几句,批评他一通,让他给道个歉,也是应该的。让我感到遗憾的是,事情并没有就这样到此为止,有人像是要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先是四处宣扬,深怕村里有哪个人不知道;接着又以此为由敲诈杨喜;后来,居然还说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邱巾的丈夫。作为一个已经下台多年的村长,我本来不打算吃辣萝卜操淡心的,但他们对杨喜太过分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就不得不站出来为杨喜说上几句。杨喜的事情发生之后,除了邱巾,反响*强烈的就是赵威了。不对,赵威的反响似乎比邱巾还要强烈。赵威这个人,怎么说呢?我觉得他压根儿就不是一只好鸟。他仗着他哥在县里当一个小官,就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总是盛气凌人,指手画脚,什么事情都要管,好像这油菜坡就是他的。杨喜的事情一发生,赵威就变得像一只吃错药的公鸡,红着冠子,张着翅膀,撒着腿子,到处乱飞乱跳,乱喊乱叫。将杨喜的事说得人尽皆知的,是他;帮邱巾出歪点子的,是他;扬言要把杨喜的事说给邱巾丈夫听的,还是他!这个赵威,他究竟想干啥?说句心里话,我看不惯赵威这种人,我甚至有些厌恶他。邱巾本来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从外表看上去也还算和善,但我没想到她的心会那么冷那么硬,对人居然连一丁点儿同情心也没有。我原先对她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好感的,但自从杨喜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就觉得邱巾这个女人不能算是一个好女人了,如果说她有些坏也不过分。我是一个当过多年村长的人,说什么都爱讲究一个实事求是。我不能因为邱巾长得漂亮就不讲原则地为她说话。杨喜偷看她洗澡,这显然不对。邱巾听说后,一气之下将杨喜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还说了许多伤人的粗话,这些都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她后来的一些做法就让人难以容忍了。虽然我知道是赵威在背后指使她的,许多行动都是赵威的主意,但我还是无法容忍邱巾。邱巾已不是小姑娘了,一个三十多岁快四十岁的女人,脑袋长在自己的脖子上,怎么能随随便便听别人的指使呢?况且这个指使者还是赵威。杨喜说起来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还是一个光棍,而且连女人是什么味道都没尝过。杨喜不缺鼻子不缺眼,膀子和腿子都是全的,做起活来像一头牛,心眼儿也善良,可就是找不到老婆。他母亲少说也托人给他介绍过十几个女人,但没有一个愿意嫁给他。杨喜不讨女人喜欢,主要是因为他脸上有一块火烧疤。那块疤是杨喜小时候烤火时滚进火坑里烧的,它差不多占据了杨喜的半张脸,颜色是绛红的,有点儿像用卤水卤过的猪皮,所以看上去特别刺眼,甚至还有些吓人。以前媒人介绍的那些女人,都是被杨喜脸上的这块火烧疤吓跑的。我想,如果杨喜脸上没有这块疤,那他早就娶妻生子了。村里像他这个年纪的人,哪个不是一手抱老婆一手抱孩子?不说别人就说赵威吧,他和杨喜是同一年生的,却已经娶过两个老婆了。*个是在他二十三岁那年娶的,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三十岁那年,赵威又看上了一个更漂亮的,于是离了*个娶了第二个,第二个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与赵威比起来,杨喜真是可怜得不能再可怜了。杨喜虽然脸上有块疤,但他仍然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到了四十多岁还没接触过女人,你说他可怜不可怜?作为一个老光棍,杨喜肯定是非常想女人的。一个男人想起女人来,那种味道是不好受的,有时心里头可能是火烧火燎的,也可能像是有好多鸡爪子在胡乱地抓,还可能连死的念头都会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