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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80后,山东人。已出版作品25部。代表作:《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遗忘在乡下的植物》《乡野闲人》《呼伦贝尔草原的夏天》。获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作品《走亲戚》入选2015年度全国散文排行榜,图书《遗忘在乡下的植物》入选中国作协2016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另有《试婚》繁体版在台湾等地发行。已在《十月》《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400余万字。现为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内蒙古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乡野闲人》为安宁“乡村三部曲”第三部,前两部分别是《我们正在消失的乡村生活》(2016.3,黄山书社)、《遗忘在乡下的植物》(2016.7,北京联合出版公司)书中所选个案,代表了中国大部分乡村的组成,比如村长、小贩、乡村医生、手工艺人、大学生、单身者等等。这些个体人物的悲欢离合,也代表了大多数乡村普通民众的生存状态。尤其在当下城镇化的发展过程中,农民经受的冲击*为强烈,他们的日常生活,人生际遇,也便有了表现的价值。乡土文学需要以有温度和悲悯的笔触,去展示乡村普通民众的人生悲欢与命运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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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为实力作家,曾获得华语青年作家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第二届全球华人短片剧本大赛zuijia剧本奖、第十一届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等获得者安宁“乡村三部曲”第三部。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院博士倾情绘制插图。安宁作品曾入选全国散文排行榜.修鞋的瘦叔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镇上,好像他是村里人羡慕的吃皇粮的。瘦叔当然没本事月月拿工资,但他坐在镇上*繁华的香椿街上,给人轧着鞋帮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气短。不管怎样,每天都有现钱挣,可比土里刨食的人强多了。况且,人家瘦叔一点儿也没耽误地里活计,几亩地的收成,丝毫不比谁家少几麻袋。所以这算是瘦叔开辟的第二职业吧,他每天挣的那些钱,也因此被村里人眼红,称之为“酸钱儿”。到底是挣钱的人肩膀酸或者牙齿酸,还是眼红的人心里酸呢,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母亲一跟父亲吵架的时候,就拿瘦叔能挣俩“酸钱儿”做例子,每每都将父亲刺激得眼珠子发红,发疯的牛一样;甚至有一次他还为此离家出走,但回来的时候,到底还是像母亲说的那样没出息,一分“酸钱儿”也没挣回。所以瘦叔坐在马扎上,等着十里八乡的人,借赶集的日子,来找他修鞋的时候,是颇有吃上了国库粮的骄傲的。可不是,谁让瘦叔跟身后小卖铺的胖女人处得好,他的摊位恰好就可以摆在人家支起的窗户下,那厚实的木窗,春天挡雨,夏天遮阳,冬天防雪,秋天的风来了,瘦叔还可以进小卖铺里避上一避。当然,每天收工的时候,瘦叔修鞋的所有家什,也一并交给小卖铺保管。比起那些每天哼哧哼哧拉着一平板车瓜果桃梨,到集市上大太阳底下站一整天的小商贩,骑着自行车轻松赶集的瘦叔可真是享福。所以他给人修鞋的时候,总是吹着口哨,歌曲还都是颇流行的,比如《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或者《请到天涯海角来》,坐在小马扎上等鞋子的人,常常听得入了神,就连补鞋机在鞋帮上砸线时发出的轻微的嗒嗒声,也充满了美妙的节奏感,好像在给瘦叔的哨声伴奏似的。那线可比乡下纳鞋底用的麻绳还结实,鞋帮上来回砸两趟,怕是穿到死,也断不了线。小卖铺的女人听到哨声,就从窗户里探出白胖的脑袋来,也不言语,用手托了腮,只笑嘻嘻地听着。她大约想起了没有出嫁之前,在娘家做姑娘的好时光了。她的眼睛里还浮起一层朦胧的白雾,那雾是秋天黄昏里的,有些凉,沾在衣服上湿漉漉的。女人被这雾气牵引得更远了一些,大约她还想起了邻村某个喜欢过的男人,那男人偶尔能在集市上碰到,三四个孩子,热闹地挂在自行车上,好像一笼吵嚷的鸡鸭。她发了福的圆脸盘上,便现出一抹月亮一样柔和的微笑。常来赶集的人,看到胖女人一脸的潮红,便笑着调侃瘦叔:“你的口哨再吹下去,怕是把一个集市女人们的魂魄都招来了,小心家里的媳妇找你算账。”瘦叔从来都不生气,他好脾气得就像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发脾气这回事一样,不像胖女人的男人,整条香椿街上的人,不管是正眯眼晒着太阳,还是急匆匆地赶集买几尺花布,或者蹲在地上挑拣土豆、白菜,都能听到他对老婆孩子的怒吼。那吼叫声会让人想到虎啸山林,如果再大一些,瘦叔的修鞋机器,怕都会惊恐地跳到半空里去。胖女人因此常常一脸郁郁寡欢,倒是瘦叔人很幽默,又天生的好脾气,没人来修鞋的空当,就仰头跟窗户里的胖女人说些我们村里的趣事。胖女人一边给人称着红糖或者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瘦叔聊天。她并不多话,不知是怕人说她轻浮,还是担心有人嚼舌根,给她家男人吹耳旁风,让他大半夜地将瘦叔的家什全扔到街上去。不过瘦叔无论跟谁都能聊到一起去。就连胖女人的男人也跟他称兄道弟,有一天,甚至还从自家的散酒瓮里打出二两来,就着一小碟花生米,跟闲闲晒太阳的瘦叔喝了起来。瘦叔并不客气,在裤腿上蹭蹭刚给人擦过鞋油的手,拈起一粒来,抛向半空,又像一尾蛇一样,灵巧地伸出舌尖,接住了那粒沐浴过阳光的花生。男人看了哈哈大笑,说:“你媳妇一定很厉害吧。”瘦叔也笑:“跟你家一样,都是狼和小羊的组合,不过呢,你家有个母羊,我家则是头公羊。”说完了他又将手放到脑袋上“咩……”发出一声欢快的羊叫声,直引得男人家还穿开裆裤的小女儿仰头咯咯笑个不停。可是每天傍晚,瘦叔送走了*后一个顾客,将家什交给胖女人保管,而后轻松地吹着口哨,骑上自行车,驶入回家的那条柏油路的时候,他的耳朵里,就开始有胖婶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地响起。那吼声与哨声混合在一起,组成非常奇怪的大合唱,让向来乐观的瘦叔也跟着有些神经过敏。瘦叔当初到底看中了胖婶什么优点呢?村里人都说不出来,女人们嘴贱,便说:“还有什么优点,不是胖婶长得胖,就是嘴巴毒呗!卖猪肉的都知道胖了压秤,人家瘦叔在集上挣酸钱儿,更是知斤知两。”围观的人听了便嗤嗤地笑,好像看见200斤的胖婶,稳稳地朝着100斤的瘦叔压将下来。村里人书读得不多,想象力却都鲜活,会由此联想起晚上睡觉的时候,瘦叔被胖婶这吨肉压得快成了烙铁上的馅饼,连尿都呲不出来了。怪不得自从结了婚,瘦叔变得愈发地温驯了,他哪是被驯服的野兽,分明是被母狼吓破了胆的家禽。瘦叔不抽烟也不喝酒,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全靠每天从集市上回来胖婶威风凛凛地对他搜身培育而成。当然了,漫长的冬天里,瘦叔每晚都喜欢“摸两圈”,但有几个人打扑克能赢得过瘦叔呢?所以胖婶简直有旺夫运,只要她在牌桌前一站,瘦叔都不敢不拼了命地去赢钱,其他男人们呢,也被这坨镇宅的肉给吓住了,所以一出手,总是哆嗦着,将好运全交付了瘦叔。瘦叔气短,就连生了两个闺女。大的叫艳玲,小的叫焕梅,总之都是无须力气就随便安插的乡土名字。胖婶因此觉得底气不足,一咬牙将焕梅送了人。送的当然是本家打光棍的大哥,当初说好了让焕梅给他养老。不过村里人的嘴拿钱也堵不住。焕梅稍微一懂事,就知道了自己爹妈是瘦叔胖婶,于是顺着杆子噌噌往上爬,胖婶打也打不走。无奈之下,胖婶又开始酝酿第三个孩子,这一个恰赶上计划生育,瘦叔跟胖婶连躲带逃,总算让儿子长坤顺利降生。那一阵瘦叔在集市的修鞋生意暂时歇了业。小卖铺的胖女人联系不上他,便总是一脸的惆怅,生意也做得不温不火,好像日子一下子缺了盐,没有滋味起来。来买货的人们也不长眼色,每次来,看见角落里的砸线机,便总是提醒胖女人:“五哥有一阵不来了啊!”胖女人数着钱,却有些走神,被人一打岔,更忘了钱数,于是一边胡乱应着“是啊是啊”,一边重新将油渍麻花的毛票再数一遍。等人走了,胖女人眼睛里又像过去听瘦叔吹哨一样,浮起一层朦胧的雾。胖女人于是探出头去,看着窗户下瘦叔的马扎天长地久压出来的印痕,又朝那条通向我们村的柏油路深沉地看上一会儿,这才回转过身来,拿鸡毛掸子将砸线机上的尘灰掸了又掸;其实她天天打扫,上面已经没有尘灰了,但这还是成了她的习惯,这习惯比瘦叔每天按时上班的时候还要稳定。瘦叔人爱干净,脸面白,衣服也整洁,补鞋的一切用具都是洁净的,所以每天收工的时候,他都要将家什擦拭一遍,才肯放进胖女人的小卖铺里。这自然不需要胖女人再用鸡毛掸子掸的,但她隔三岔五地,还是会将瘦叔盛放钉子或者皮具的箱子,用湿抹布给过一遍,好像不经经她的手,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一样。因此瘦叔的家什,从来没有沾染上千百个人的鞋子里的怪味,以至于爱无事找茬的胖女人的丈夫,也从未觉得拥挤的小卖铺里,因为多了这些家什而看着碍眼。那段时间,瘦叔在家里做着母亲口中的好男人。每天母亲都爬到平房上,半是晾晒粮食,半是窥探胖婶院子里的动静。虽然出了满月,又是暖融融的春天,蚂蚁们出来寻找吃食都是懒洋洋的,但是胖婶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将月子坐到明年春天,所以满院子里只听得到她将瘦叔指挥得晕头转向的吼叫声,唯独不见她小山一样的身影。鸡鸭牛羊们长久不被胖婶训斥,有些不适应,在院子里飞奔或者散步的时候,闲散的步子里都带着点儿忽然间被放了羊的犹豫和不安。儿子长坤的哭声,承继了胖婶,我在院子里站着,听到他或婉转或凄厉的哭喊声,总能想象出瘦叔如何奔跑进卧室,耐心哄劝着这个小祖宗,帮他换洗尿布,擦拭一屁股的屎,又顺便看看锅里给胖婶煮的鸡蛋有没有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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