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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本名杨莉,文学硕士。鲁迅文学院第27届中青年作家班学员。在《诗刊》《天涯》《天津文学》《红岩》《山花》《芒种》《百花园》《大河诗歌》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多篇。在《文艺报》《南方都市报》《青年报》《长沙晚报》《大河报》等报纸发表散文随笔上百篇。出版有畅销散文随笔集《别让生活耗尽你的美好》。现为河南文艺出版社编辑,副编审。
碎碎在很多时候,并不在具体的生活里。她常能将自己从日常生活里抽离。她梳理自己的见闻,将所有路过她生活的人都用小火炖了。于是,这些便成了她的词语的组成部分。她不动声色地将人性中的“小”写尽了。那些硌着我们所有人的粗砺的石子,因为生存或是碍于颜面,大多数人选择忽视,而在碎碎的笔下,她写得那么饱满而又指向明确。
碎碎的文字读来既有痛感,又有快感,究其实,在于其真。真,是勇气,也是能力。唯有直面生存之晦暗,才能感受活着之欢愉,两者矛盾之统一构成人间底色。悲情作底,走向欢喜,是她的文字给予我们的力量。
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世界上*亲近的人
多年前,哥哥结婚时新房布置在父母家里。当时的风俗是在夜里零点举行婚礼。新婚之夜,送走客人,打扫完屋里的瓜皮果屑已是子夜两点多了,室内点燃着的两支粗大的红烛还在诉说着这个夜晚的热烈与喜庆。妈妈在楼上叫我哥去她的房间,和她把账算一下。
新进门的嫂子没听明白她的婆婆说什么,哥哥也很不情愿在洞房花烛夜这个节骨眼儿去配合妈妈做这事。但是妈妈还是在楼上一声声地唤他,让他马上去和她分礼金。她是要把亲戚们给的与我哥嫂这边的朋友同学送的,划出来交割清楚。她性子急,数钱于她又是平生*快慰的事,所以她根本等不得第二天,好像第二天钱就会飞走一样。
我们都知道妈的脾气违拗不得,她想做的事等不得一秒钟,所以哥哥只能撇下新婚之夜的新娘,上楼配合妈算钱去了。
这件事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哥哥嫂子新婚之夜的色彩。尤其是我嫂子,她刚刚踏入这个家门,正享受洞房春宵之时,新郎却被叫去算账,这个良宵算是被毁了。何况都是一家人,钱放在谁手上不一样呢。这个事让她感觉非常不可理喻。
多年以后,嫂子偶然和我又说起这事,我能感受到她那个夜晚的破灭。我只能无语,失笑,瞬间陷入作为这种家庭的一员的局促、难堪,与自卑。
是的,自卑。自己家庭的氛围不够好,比如粗野,失和,缺乏尊严感与被尊重感,致使这个家庭的孩子感觉自卑。
没错,我妈是个彻底的物质主义者。她所能感知的,只有物质与实利,别的都进不到她心里去。一个缺乏精神性的人。一个不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精神性存在与精神光辉的人,令人难耐。哪怕我们该是世界上*亲近的人。
2
16岁时,我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读书。妈搭别人的顺风车去看我。阔别多日之后的相见自然高兴。我带妈和同来的人去学校附近的卧龙岗玩。妈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很修身的罗蒙西装,看起来尊贵考究。那时刚流行穿西装,妈一生爱美,永远都打扮得时髦漂亮。遇到卖饮料的摊点,我要求买一盒葡萄汁喝,妈满口答应。一块四一盒的饮料,妈还价一块三。对方说不还价。妈坚持还,对方坚持不松口。双方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妈的脸上也马上因为不快而变形。这情形让我感觉痛心又丢脸。以我家的情况,何至于在乎那一毛钱呢。还价倒也没什么,但是为了锱铢之利弄坏了自己的心情,那又何必。我在心里失望到了极点,顿觉她那身罗蒙西装扎眼而可笑。
那时我还太年轻,觉得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都应该是美好的,我们应该努力表现美好,这简直就是生活的*要义。可是妈妈那么轻易就把事情弄糟,破坏了一切。我永远无法和她就这样的事情交流,因为我知道,在这样的事情上她永远无法改变。
暑假的早上,我陪妈买菜,看到她居然会为一分钱的事和别人翻脸。买的辣椒已经称好倒在她的菜篮里了,算账时因为一分钱的四舍五入问题,对方要收这一分钱,她坚持说应该减掉。两人谈不拢,她马上勃然变色,一把把菜篮扣过来,通通倒回去,辣椒滚得满地都是。
一个好端端的清晨被败坏了,真是要命的一分钱。其实她每天多买回的菜,因吃不完而倒掉浪费的都不知有多少个一分钱。
我永远无法让妈妈懂得感觉受损、内心受损,才是*的受损。也许,这只是我的价值观,而不会是她的。我无法改变她。和妈在一起,我所能体会的就是,她只会一再地永不停歇地把你的感觉败坏掉。
妈的这些表现都让我们感觉难耐,无法在内心尊重她。在我长大成人走上社会之后,甚至,也无法爱戴她。
她的一生都活得辛苦而计较。在她人到中年、生活并不缺钱时,依然活得辛苦劳碌。活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芝麻大的事都不能放下,*后压垮的是她自己。她让自己的一生,都在大大小小无端的气恼中度过,没有身心舒展的能力。
妈不善良吗?她自认为自己很善良,心肠软,对人热情厚道。这或许不假。她也常会主动对人示好。家属院里有户人家的老太太,儿孙很少回来看望她、照顾她,妈给她送去过几次鸡汤。但是,她性情强悍暴烈,控制欲强,习惯对所有的事情指手画脚。对于一个屋檐下的人,或者和她共事中的人,只要对方和她意见不一致,或者成为她哪怕很小一件事的障碍,她都会马上翻脸,水火不容。和家里的人,不论大事小事起争执,*后如果不让她占上风,那件事就没完。
可以想象,妈妈这样的脾气,我们家不可能和睦。小时候我们经常挨打,挨骂更是家常便饭。家里经常叮里咣当,很少有适意的氛围,总是很容易就争吵起来,火星四溅。每个人都习惯于说狠话、重话、凶话,因为说轻了起不到任何作用,到*后说重了也不起作用,谁也不听谁的,只会比拼对谁的伤害更重。伤到*后,彼此麻木。
在经常被打骂的家庭氛围中长大,使我不习惯温柔,甚至也不太信奉温柔的表现。只有温柔的内心,才能感受温存的世界。可是,温柔离我们很远。
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缺陷,在我们看来,妈对一切精神事物都是排斥的,或者粗暴忽略。她有眩晕症,容易头晕。但她是选择性的晕。逛街逛商场,跳广场舞,一连三四个小时也不累不晕;但是看书看报纸,不到十分钟她就说头晕。她的精力与注意力,关注不了任何与吃穿无关的事物。我们总是会想,她为何不能像别的母亲那样贤惠,那样温柔,那样明事理,那样说话节制,那样处事有水平……血肉情缘,其实也需要精神的支撑。否则,连血肉情意也显得被动而可疑。于我,爱一个人,必得首先能爱上他的内心世界。他所能让我感受到的内心世界,必得能打动我、赢得我,爱才成为可能。否则,爱便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对自己的孩子,对待父母,应该是无条件地去爱吧。从理论和道义上是这样。道义上的必须爱与情感上的无法爱,成为两难。与妈妈的关系,难亲又难疏。这真是巨大的考验。
这也着实令人尴尬而不适。
3
没有谁能没有秘密,完全透明地活着。享有自我的秘密是心灵必要的外衣。内心秘密,也是人之为人必要的自我享餍。但是妈妈对孩子对她丈夫的要求是,不应该有任何秘密,要*坦白。所有的领地都该让她知晓,她都有权利长驱直入,我们的一切都该在她的检视之下。虽然,她自己都不可能做到这样。她比我们有更多的秘密与谎言。
13岁那年我读初三,周末的一个夜晚,我趴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写日记。日记本是好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一个很漂亮的软皮本。我开始主动愿意写日记。有记下自己心迹的自觉,就是从拥有这个日记本开始的。正写时妈突然推门进来。面对不知道敲门,也不可能敲门的像天兵天将一样突然现身的妈妈,我飞快地把日记本合上往抽屉里塞。那个年纪的我已经有了保护自己隐私的权利意识,但是到底是孩子,不善伪装,我的反常动作更加引起妈妈的注意。她走上来要看我在写什么。
“不行,这是日记,你不能看。”我护紧日记本大叫起来。
“屁大点的孩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非要看看。”妈不由分说。
她奋力抢夺,我坚决不从,两人互不相让,都感觉自己真理在握。撕扯中我被妈妈推搡在地,头、脸和胳膊都挨了打。我们都使出了自己平生*的蛮力,但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体力远在我之上的妈妈把日记本夺走了。我倒在地上痛哭,直至浑身冰凉,眼泪哭干。
那是我*次历经的内心强暴。
日记里写的不过是学校里的一些琐事,诸如中考刚结束的快慰,分享到同桌的一包饼干的快乐,某个老师批评学生的措辞。妈妈看我捍卫日记本那样刚烈的态度,还以为日记里写有生怕大人知道的惊天秘密,比如早恋之类的,没想到看到的只是些鸡毛蒜皮,她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悻恼地把日记本扔到我面前,鄙夷道:“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雪白的日记本被撕扯得皱皱巴巴,现在又被摔在地上,它被蹂躏过的样子是那么丑陋肮脏,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它了。当我从地上爬起身,*个念头就是:自杀。
那是我*次想到自杀。
夜深了,熄灯后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感受潮水一样无边的黑暗,想着如何自杀。那时我每天上学路上途经的巷子里有一口水井,我想我应该走到那个井边,扑通一声跳下去——决绝地,没有退路地,痛痛快快地跳下去。以我的死给她*致命的打击,一死了之。只有跳井才能表达我痛切的恨意,只有死才能抗争我身受的耻辱。
那晚的风很大,我躺在床上都能听到风呜呜的叫声。我*次在该酣睡的时间没有睡去,心碎地感受一个夜晚的破碎。我听到了另一间卧室里爸妈嘈嘈切切的说话声。他们一定以为我早睡着了,他们无法想象一个孩子无法补缀的内心。
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我要去跳井,我要跳井,但是,身体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因为害怕。漆黑的夜、呜呜叫的风声,还有黑暗中从家走到那个巷子长长的一段路,都让我恐惧,感觉没有胆量完成这些。何况我知道,当我打开院子里的木门时,那种很大的吱扭声一定会被爸妈听到,他们会把我拦下来。既感觉到只有跳井才能洗刷不堪,又深感没有足够的勇气完成跳井的决绝。巨大的绝望与屈辱感像黑夜一样覆盖了我,虚弱又膨胀的报复欲像狂风一样在内心呼啸。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一夜之间,我已由少年走向衰老。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和妈说一句话。
那些天,一想到还要和她面对面,还要吃她做的饭、穿她洗的衣服,还要接受她目光的检阅与继往开来的关切,就感觉耻辱得不行,连呼吸都让人痛心。我只能苟且地继续在这个家生活,带着厌恶。当这种厌恶来自这世上本应与我关系*亲密、*爱我也*应该让我爱的人,尤其令人难耐。
那个夜晚的经历,剿灭了我内心的很多文艺细胞,也浇灭了我对世界的很多温柔心意与想象。我再没有在家写过日记。第二天我把日记里有字的那几页撕下来,撕得粉碎,冲进下水道,然后把那个本子从我家后窗扔了出去。后窗外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我能想象它被摔在地上溅起灰尘,肮脏而又痛楚地被摔在地上的样子。
我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变成一个心事重重的少女;是不是从那时开始,难有无遮无拦的快乐,很难说清。但应该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有了一个对家人拒不开放的世界。对于妈妈对我的管理,不仅有情感上的憎恶,更有生理上的不适。基本上,我再不能和她亲密。
这决定了一个人内心的色彩。
4
后来我家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
妈妈在我哥房间打扫卫生时发现写字台上的墨水瓶倒了,墨汁流到了没关严的抽屉里,她打开抽屉清理时发现了里面的两封信。一封是在外地读中专的哥哥的女同学写给哥哥的,一封是他给她的回信,只写了一半,但已经满纸的热烈。妈终于捉住了自己正读高中的孩子的劲爆的秘密:他在她眼皮底下写情书,在早恋!犹如警察当场抓住一个正在行窃的贼,她从中得到了一种成就感。她看不到情书的字里行间所流露的那份刚刚发芽的稚嫩情感的美好,以及这种情感给予他们彼此的鞭策与激励。有很多家长,对于自己孩子身上的美好都是无知无觉的。她只是胜券在握地相信,十七岁的孩子早恋就是丑事,是罪孽,是大逆不道,就该遭到*严厉的谴责和声讨。
如临大敌的妈妈捏着两封信去了哥哥的女同学家,迅猛地剿灭了这一切。
事后,妈对此有着猎人捕获猎物般的完胜心理。这种心理需要扩大化,需要与人分享,所以好多亲戚甚至邻居也都知道了这事。哥哥需要面对来自多方的批判和谈心。这种巨大的压力与束缚犹如芒刺在背,哥哥后来变得消沉而焦躁,性情也变得日益顽劣和粗暴,在家一分钟都待不住,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本来一心要考大学的他坚持要去当兵。
哥哥是家里的独子,之前家人亲友都很看好他的前程,都相信他确凿无疑是要考大学的。但是,在一年一度的征兵季到来时,哥哥坚持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当兵。
哥哥另外一种有更好可能的人生,就此折断。
对于彼时的他来说,离开监视器般凌厉的妈妈,找到一个能盛放自己心事的地方,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就像小鸟拼命冲破牢笼,向往飞向蓝天。
我的哥哥那时候还很爱读诗的,也尝试着写过诗,还往《星星诗刊》上投过稿。他嫌自己的字体不好看,让我帮他誊写一遍。这让我感觉十分荣幸,仿佛自己的笔迹是他抵达神圣的通道。我心怀虔诚一笔一画地把他的诗抄写在方格纸上,看着他把信纸塞进牛皮纸信封里。
如果哥哥的情书没有被发现,少年的秘密被保全,哥哥很可能会成为另外一种人,有另外一种命运轨迹。他应该会在女同学的激励下考大学,就算一年考不上,还可以考两年。也许他会去异地一个大城市上大学,读他感兴趣的一个专业。然后在远方的城市工作,意气风发。他会和他心爱的姑娘历经种种奋斗后生活在一起,一起酿造生活的蜜糖。他不会属于这个小县城,天天和妈妈脸红脖子粗地暴烈争吵,互相伤害,经常能把对方气个半死,过着那种黏鼻涕一样无法甩掉的生活……
如果不是那几滴流到抽屉里的墨水,是不是一切会是那样的?我不敢想。
哥哥*后成为另外一种人。他当了两年多的兵回来,又回到妈妈眼皮底下生活。家人为他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作为独子,家里应有尽有都是他可享受的,有人介绍县城*漂亮的姑娘做了他的女朋友,但是他依然不快乐。我们眼里的他性情暴烈急躁,做事没长性,爱撒谎,有几年还经常赌博。
一个在自己成长过程中无法感受和领略美好的人,他也无法制造美好。我想,大抵如此。
这么说或许残酷。妈妈一定死都不会相信这一切经由她的手,让孩子成为这样。她是无意识的。或许我们每个人,对于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大都是无意识的。
一切都是那么无辜。
后来看到台湾作家刘墉在书里写道,在他孩子十六七岁的时候,他每次回家上楼梯的时候,都会故意发出很大声,想让楼上的孩子听见。这样孩子如果正在做什么不想让父母知道的事,可以早做准备。
这个细节让我很受震动,怔忡良久。原来,做人还有这么一番挺括自在的天地。他的孩子心里该有多松弛,多完好?
温饱问题解决之后,决定一个家的质量的是彼此关系的融洽程度,是家庭氛围。可是妈妈对我们惯有的“抓现形”心理,毁坏彼此感觉的能力,让我们成为彼此的地狱。
于她而言,这当然是为我们好。我们想拥有自己的世界,难以肩负起那些秘密的重量,却又千方百计地护卫。我们要承受在她眼里作奸犯科般的那种犯罪感与不洁感。于是逆反、撒谎、阳奉阴违,成了我们的必然选择。在那些密布的谎言与对抗中,我们感受到捍卫自我意志与忤逆的快意。这样的结果,是事后被妈发现之后对我们更重的责骂与更深的不信赖,然后造成我们更多的不以为意和斗争反抗。如此,恶性循环。
妈妈不爱我们吗?当然不是。她像世上绝大多数妈妈一样,为我们的家,为她的三个孩子操碎了心,奉献了她所能奉献的一切。她对我们生活上照料的精细程度,应该还超出了大多数妈妈。但是她爱的能力、爱的智慧与技巧,几乎没有。精神上的伤害是更大的无形的暴力,她对此无知无觉。我们只能在不被尊重,彼此敌视和设防的氛围里,内心阴郁地长大。
我们的性格、看待世界的眼光、对待他人的方式就此形成,并给后来的人生埋下伏笔。
5
从我上小学时开始,只要有同学来找我玩,不管男生还是女生,一个还是几个,妈妈几乎从不能容忍我和同学待在我自己的房间。我为争得这样的自由抗争过、吵闹过,但都没有用。妈以她做家长压倒一切的权威,永远比我更强悍更有理。十六七岁之后,在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理应有自己的空间时,在妈妈那里依然行不通。
每逢寒暑假,有同学来找我,我们在我房间聊天时,妈妈不是推开门,客气而不容推辞地说,到客厅坐吧,客厅光线好空气好;要么就是直接说,不用关门啊,关门空气不好;要么就是大呼小叫地时不时喊我,要我帮她做点纯属举手之劳的事情。她是要我的一切,都晾晒在她的目光所及之下。对男同学就更不用说了,她会满面笑容貌似热情地询问对方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父母职业……各种打探。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还能和同学聊些什么呢?每一分钟都有被打断的可能,每一句话都伴随着热闹繁复的背景音。如果我们也说了点什么,也大都是支离破碎,鹑衣百结。
那个年纪也开始有了彼此感觉不错、开始心生微妙的男同学。当我们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起,温柔地说笑,一切还都纤弱生脆、颤颤巍巍、缓慢生长的时候,总会遭遇妈妈那股烈火,犹如一簇小草被铁蹄碾过,奄奄一息,再也无力生长。
有次有个我很看重和心仪的男同学来我家,他的祖宗八代、前世今生都被妈妈打探访问了一遍,我怎样的明示暗示都阻挡不了她旺盛的求知欲。这让我感觉像没穿衣服一样丢脸。男同学走后,我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躲在卫生间里哭。水管被我开得很大,水声淹没了一切,妈不会听见我的哭声,正如她无法知晓我的痛楚与愤怒。
后来这种事多了,我连和她吵架抗争的力气都没有了。吵也没用,只有奉陪。我只有眼睁睁地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好了。
当我渐渐长大,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与变化时,我宁愿在妈面前扮演一个没有身体的人。
来了女孩子的初潮时,因为内裤留下的痕迹,妈发现了。她问我是不是来了,我点头承认。与她共同面对这个,心里别扭得像爬满虱子。晚上我做作业时被她叫到她卧室,她把卫生纸放在床上教我如何折好如何安放,那时还没有卫生巾,又告诉我一般都是多长时间,这期间的注意事项等。我感到万分难堪。我根本无法与她面对这些,宁愿自己懵懂无知,宁愿自己去瞎摸索。
之前我的女同桌与我谈起过这些。她比我大半岁,比我先来几个月。一天放学后,她与我坐在双杠上说话时,说得又吞吐又委婉,老是问我来过没有,我说什么来过没有。她说就是那个。我说哪个。她说,就是那个。“你见过女同学在厕所里……身上换那个……纸吗?”我说见过。她说:“我现在……也是了。你有过吗?”我说没有。然后她停在双杠旁的自行车因为没扎稳而突然倒了,她跳下来俯身去扶起她的车子,哭了。大概是因为她要一个人面对身体里的那个孤单无助。她的眼泪让我也很恐慌。我永远地记住了那个下午。
当我自己的“那个”终于也来了的时候,我赶紧告诉了她,没有障碍地与她探讨这个问题。可是,却无法想象和妈妈探讨。
好在我14岁就离开老家去千里之外的城市上学了,离开她的视线,有了很多任性和我行我素的权利。这些年,我们在精神上早已离散。我早习惯了有什么重要的个人事务也不会告诉她。或者,告诉她,也只是作为一个结果去告诉她,而不是在做决定之前告诉她。那是一个经过砍削、加工,或者变形过的结果,与事实真相已有距离。包括我30岁时结束一段婚姻一个人生活,以及当时历经的那些黑暗与眼泪,都没有与她说起,也永远不会和她说起。几乎所有的内心事件,我都对她避而不谈。我习惯了,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无味无趣、简单扁平的人,是一个修女。
她是我生命的出处,但是,她的做派和我们三个孩子对她的所作所为,使她成为这个世界离我们*远的人。
后来我发现,母女关系,以及家庭关系和谐温馨的氛围出来的孩子,他们的表情、脾性都会写在脸上,就是那种温和的,坦然的,知足的,明亮的,有一种可以与世界通达的豁朗,那是对世界的信心与信赖。他们内心对自我世界的信心,来自他们曾经得到的温存与尊重。那是一种柔和的光。幸福于他们,仿佛举目可见,触手可及。
想想看,冰心好写母爱,她的脸上以及她作品的气质,都是浸透了温柔和阳光的。萧红与家人的撕裂让她只能离家出走,逃婚;她一生悲苦,年纪轻轻就病死他乡。*典型的应该是张爱玲。没有得到充分的家庭之爱的人,才能写出《金锁记》《红玫瑰与白玫瑰》那样令人齿冷的作品。她人生的底子、她笔下的人物、她作品里的气息,都浸透了寒凉。那是她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世界。
每次,看到面相甜美、爱说爱笑的姑娘,我都能感受到自己与她们的距离。或许也是我们人生的距离,家庭之间的距离。
6
这么多年来,每次回老家,妈*惦记的,依然还是想方设法做各种好吃的。吃是永远的主题,几乎也是*的表达。每天餐桌上都鸡鸭鱼肉异常丰盛,她是恨不得在那几天时间里把我一年亏欠的营养与美食都补回来。
在我已经结婚成家拥有自己的厨房,吃任何东西都不是问题的时候,妈依然如此。她做事很慢,却又极其讲究和精细,所以她除了睡觉之外,几乎所有时间都献给了厨房。她从早到晚站在厨房,吃完上顿忙下顿,那个时间上的巨额投入与精力上的全部支出,让我感觉惊悚。我感觉非常不值,毫无必要。我们早已没有和她做的那些美食的质与量相匹配的胃口。甚至,坐在浩浩荡荡的餐桌前,吃,已经成了负担,但她还是不改。
妈的一生都献给了厨房。厨房是她一生的舞台,一生的光荣与梦想。也是她的出发点与归宿,她的人生战场与根据地。这或许是她那个年岁的人,大多数中国式妈妈的生活与命运。记忆中她的样子都是穿着围裙戴着袖头,坐在院子里择菜,站在水池边杀鸡剖鱼,在灶台前炒煮煎炸,一团白气在她脸前氤氲弥漫。忙忙碌碌一辈子,就是为了忙每日三餐,这是她的生活事实。好像活着就是为了吃。这么一想,便觉恐慌。她一辈子也没想过别的活法,或者别的打开方式,哪怕她深为其累。
我每次回去住的几天时间,每顿饭菜她都准备得太多了,经常会有一半甚至一大半因为吃不完而倒掉。那么辛苦地把它们买回来择洗烹饪,好像就是为了*后把它们倒掉,这或许也是过剩的母爱的表现方式。面对那些被倒在泔水盆的饭菜,我们都会有犯罪感与虚空感。她知道这样会令我们不快,会指责她,便会在饭桌上奋不顾身地劝菜劝饭。她的惯用招数是,趁我们不在意时舀起一大勺肉和汤放进我们碗里。或者我们已放下筷子了,她非又给我们再添一勺饭。这种不由分说的强迫,常常会把我们弄得颇为恼火。再好的东西一旦成了强制,也会成为梦魇和负担。
表达对人好,表达爱的方式,首先应该让人感觉适意,尊重对方的意愿,而不是一厢情愿地强加。哪怕是一家人,哪怕是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也该如此。但是妈一辈子都没学会。她只会以她以为的好的方式对待我们。结果是让我们面对她的作为更加烦躁更加没耐心。就好像,更多的努力与付出,不过是徒增彼此的亏空与损耗。
她的爱,很难为我们看重。她爱的方式,甚至只会把我们推得更远。这真是令人悲哀的事。
吃,成了巨大的压迫。我多次对她说过不必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也气得直想狠狠摔了筷子地说过。有时候她好像也能认识到,但是第二天,一切如故。这让我感觉她的心只装得下三顿饭。这样的人生,让我感觉非常厌倦和绝望。
我们多希望能简简单单把吃饭问题解决掉,其余的时间我们可以干点别的。要么她放手让我们来做也好,但她对我们做总是种种不信任,不会放手,我们做了也只会落得她各种批评与抱怨,没有谁受得了这个。好像她越辛苦,就越会把我们推得更远。
这是内心贫穷的表现,也是人生贫瘠的证明。说到底,是我们重视肉体,放大肉体,却轻视精神,缩减精神。有那么无微不至的身体关怀,却缺乏足够和有效的精神关怀与心意相通,这是中国式父母的通病。
每次在我临走的前夜,她都会带着满怀的懊丧说,哎呀你这次回来我想和你好好说话的都没时间,光顾着做饭了。
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又灰心又绝望。就像面对灰扑扑的、尘垢满面的生活,无法拂逆。就像面对屡教屡犯恨铁不成钢的孩子,痛心无力。
精神缺席的情况下,肉体上的过度满足,只会更加令人厌弃。仿佛那种生存更加无聊和没有指望。肉体无限满足时,精神便没有了空间,或者退场。肉体没那么满足时,反倒能显示出精神的力量与精神的空间,往往是这样。
我不想面对这种整天围着吃打转的生活,也不想让她过这样的生活,这种相聚,让彼此都不轻松,毫无建树。所以我畏惧回老家。
看一个人度过自己时间的方式,与她分配自己时间的方式,也会决定我们对她的态度,对她的爱憎。因为这决定着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是否一致。价值观分歧大的,你很难和她在心理上与情感上获得认同感。与自己生命联系*密切的妈妈,这样耗费她的生命,耗费得毫无必要而又过度,只能使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总像一块烂抹布一样黏腻、陈旧、不清爽,丧失价值感与意义感。
我们就是那样不得体与不恰当地面对彼此。直到彼此再也唤不回来,成为让对方感觉不适的人。随着不适的范围与程度重重叠叠地增加,我们都成了对方眼里难以忍受的人。
妈妈,这个世界上*温暖*有重量的词语,*贴心*有归依感的词,成了我们心中竭力挣脱却又无从挣脱的对象。
也许还是因为我们的狭隘吧。我们不看重的,她总是过度给予;我们所看重的,她给的却是负数。我们又何尝能看重她所看重的?我们都只会按自己的方式给予对方,都不会按对方需要的方式去爱对方。
我们知道应该爱她,应该对她好,但是面对她的作为,常常有心无力。我们只不过是在尽自己应尽的责任与义务。我们之间有限的交流,也总是充满对彼此的指责与排斥。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没法沟通。一说起来,就陷入疙瘩和死结。直至,我们根本无法交谈,闭嘴才是明智。直至我们成为彼此的反骨。
7
当我在这个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后,妈妈每年都会带着对城市生活的钦羡与向往,来我这里住一阵。老家的县城生活早已远离我的生活圈,但在我的记忆与想象中,那个小城的日月与生活样式,还是温煦,缓慢,柔媚,适宜人居,有着沈从文笔下生活的韵致与腔调的。
但是在妈妈嘴里的叙述,是另外一番样子。
谁谁在结婚以前就怀孕了,做了人流,男的不想要她了,和她分手,她闹着要去跳塘自杀,男的没办法,*后才和她结婚的。
谁谁的职务,都是靠他女人给他弄的。
……
这些质地不端的人事,妈每次来都会再讲一遍或多遍。是她常讲常新的老生常谈。每次讲都像*次讲那样热烈。我的故乡,在她的叙事里是这样的,似乎也只有这些。
这也许是独属于我妈的叙事。听过一两回之后我便很不爱听。似乎经她一说,也会被她卷入那个不洁的世界,身边的空气都变污浊了。有时候她刚一开头,我就粗暴地打断她说别说了,你都说过一百遍了。
总在言说和感受这些,也许就在于盛不下别的美好。让我感觉艰难的是,她的内心好像装不了半点人世的美好。与她说话,*后总会让我感觉灰暗,难耐。*后我们交流的模式大都是,她说什么我都会打断她说别说了,要么就是她说的时候我屏住呼吸,充耳不闻一言不发。
她每次来,还是会无孔不入地检阅我的生活。翻遍我的抽屉、床头柜、旮旮旯旯,力图窥探其中的秘密。还好我*多的秘密是在电脑里,在我写下的博客微博里,在一篇篇电子文档里,她不会用电脑也就看不到这些。
和她在一起的生活,只能做贼。
因为这种被窥视感,让我对她想要了解我的一切的企图,分外抗拒。她会在给我整理衣物的时候,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你们是不是在避孕啊?
他爱喝酒,不影响你们的房事吗?你们夫妻生活还好吧?
……
我假装没有听见,或者只含糊地嗯一声,让空气呆滞,让她的问题悬在半空。我可以和好朋友、闺蜜,和感觉彼此懂得的网友谈性、谈私密,但是我根本无法和她谈这些。和她一起面对这些都让我感觉呼吸困难,有蛇爬过一般毛骨悚然。谢绝让她进入我的内心,谢绝她打探我的生活,是我对她无法更改的态度。
有次她来住时,爱人的表姐也在我家小住,因为表姐对她的指手画脚不感冒,不喜欢听她指挥,她就对表姐各种看不顺眼,总在我面前挑表姐的不是。看爱人对表姐很好,她居然跟我说:“他们俩别是有那事吧?”
这话让我无法呼吸。我的妈妈,她感受世界与揣度他人的方式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内心的样貌,决定着她所能看到和感知的世界。她所感受的世界,只能把她置于内心的地狱。我感觉自己永远都无法解救。
8
父亲去世后,我把手机上原来存为“爸爸”的手机号码删掉了。后来,父亲的手机和手机号码都被妈妈用了。我对那个熟悉的号码,已产生像对父亲一样敬爱与疼惜的情感,以至于在心里不能接受它会和妈连在一起。我没有把那个号码在手机通信录上重新保存为“妈妈”。所以每当妈妈的电话打来,手机上显示的都是一串孤立无依的数字。乍一看,便容易觉得是陌生人的来电。
对于两个关系虽近,却无法在内心走近的人来说,他们的关系,就是陌生人。
现在,妈一天天地老了。
原来性情强势的她,正在走向虚弱和溃败。60岁之后的她,患上了焦虑症和抑郁症,很容易失眠焦虑、生气发火。和她的相处更加艰难。她自以为的抑郁症,在我们看来都是烦恼症。她总会让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烦恼。那是她还想要掌控与操纵一切,却无能为力、不得其法的焦虑。是不会解脱和放手,只会自我压迫,各种想不开的焦虑。但她从不会示弱,只是更加暴虐地对待身边的人。她对世界的感知和认识还停留在多年以前,和我们在一起时还是习惯于对我们的事做种种干涉干预,以她陈旧的价值观。而我们对她的批评教育,总会让她大发脾气,伤人伤己,*后还必得以让她占上风而告终,否则就没完。岁月没能让她获得宽厚平和。父亲去世之后,她更是过得越来越不快乐。我们也做过种种努力,但在她身上都无法奏效。因为我们改变不了她的性格,改变不了她看待世界的眼光和感受世界的方式。
有时我会置身事外地想,一个人活得不幸福,或许是命运对他的*嘲讽。
这样想很残忍。但是我越来越相信,幸福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品质,或许事关*的人品。幸福应该也是一种性格,和习惯。可是我的妈妈,不曾拥有。
60岁后的她见人就爱谈她的病,从颈椎病到她顽固的妇科病,从饮食花销到大便的次数与形状,都是她大肆谈及的话题。就像她习惯于入侵别人的私密一样,她于别人好像也不必有任何私密。总挂在她嘴边的那些病与烦恼不适,成了她乐于示人的精神徽标。她越来越严重地容易对周遭世界感觉不适,对别人感觉不快,总是陷入连篇累牍的抱怨,其深广的怨气犹如不停释放的毒气,让人难耐。直到,把她身边人的耐心耗尽,陷入比她更深的抑郁。
她让我看到了,一个人幸福与否与她面对生活的品性与姿态、内心的宽度与深度,息息相关。总能够使自己与他人感觉愉悦,时时散发出人的趣味与内在的生动性的人,才有可能感受幸福。有的人,就是没有能力让自己感觉幸福。
随着妈妈应对世事的日渐无力,她对孩子的需索也日益增多。我们能给予她的只是我们的一部分,甚至只是我们的残杯冷炙。在川流不息的生活面前,大家都活得日益捉襟见肘。我们给予她的除了金钱,别的在她那里都难起到正面的理想的效果,所以我们愿意付出的也越来越有限。钱似乎能买来一点安顿,但是钱,却难以解决那些悬置的问题。
现在,与妈在一个屋檐下的相处还是会伴随有争吵、不快,互不尊重。每次,在控制不住地和她争吵过后,在听到彼此刺耳的高嗓门响过好像空气中有金属割裂的声音滑过之后,我都备觉自己的丑陋、难堪与失败。但是,每次当她离开时,或者我想起她一个人在老家的孤单生活,都会非常难过,感觉沉痛。
是的,我一直那么憎恶她的唠叨,不耐烦于她有的一些细小庸常的快乐。我宁肯沉浸在自己阴郁的内心发呆,也不肯感受她对俗世物质的兴致,不肯与她一起步入她所看重的那种具象生活。我几乎一直病态地鄙夷那一切。因为对她人生趣味与行为方式的不认同,我也早已不看重不关注她的内心,任她感受无滋无味,苍凉地跌进深不见底的无价值与无意义中去。我一直拒绝让她知晓我的内心,因为我不相信她能理解我,理解那些幽微暗沉。多年来,我很少给予她温暖明亮,因为常常只能被她的负面情绪和负能量打击得奄奄一息,所以就索性听任我们之间的坚冰愈积愈大。
有一天,妈妈一大早从老家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前一天晚上一夜没睡着觉。我问为什么,她说昨晚才听我哥说,我已经离婚几年了。“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呢。”她的声音抖了,那是竭力忍住的哭腔。
我拿着电话,感受着她对我的顾惜,我们曾经的隔膜似乎在那一刹那间打通。我不知该说什么,眼泪也突然崩落。
到底是母女连心。哪怕,我们并不一心。
9
我们无法选择母亲,就像母亲无法选择她的孩子。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被注定的。作为母女,我们甚至无法选择不爱。只有爱,与被爱。
每每我也会自问,一个不能和自己妈妈处好关系的人,还能和谁处好关系?怎么说,这样的人都很可疑吧。我真的是我自以为的宽厚包容?我也许不过是自己*的笑话。
我曾经反感她身上的种种,现在我常常在自己和兄姊身上也发现了,比如,做事简单粗暴,情绪容易失控,说话重,爱伤人,好抱怨……发现这些着实令人恐慌。我们居然在让她身上令人厌恶的那些东西在自己身上重演。
我们逃不过彼此。
近距离地面对她的种种,也还是会有难以战胜的憎恶与不耐,但是,我还是希望自己心中充盈有爱。那是不管对方怎么样,不管遭遇的世界怎么样,依然能够爱和体恤的能力。依然能心怀柔软,依然让自己心怀爱的火焰,散发爱的光辉的能力,我能不能获得呢?
这于我,是巨大的考验与修炼。
只有爱才能照亮一个人,让她活得盈光水润,活出勇气与力量,我知道。
对别人的憎恶与厌烦,摧残与损毁的也是自己。那只能让一个人委顿,干瘪,黯淡无光,日益丑陋,我知道。
她肯定也是我或多或少的另一面。她是我的镜子,是我的鞭子,是我曾经的糖,是我现在的药。爱她,无关乎她好不好,不过是自我内心的需要,是自我圆满的途径。
妈妈,她应该是上天指派给我的,考验我的心力、智力、耐力与活力的凭借。
我不知道经由妈妈,我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更柔软还是更冷硬,更美好还是更无力,更积极还是更消沉。但我已经相信,这一切都可以并不在她,而在于我。
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