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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衣江,四川乐山人,四川医学院(华西医大)医学系77级。大学毕业后先后做外科医生,药理研究生,华西医大药学院教师。1990年代初出国,先后在哈佛医学院、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做博士后。以后在美国做内科实习生,加拿大做肾脏内科fellow。现在加拿大行医。
这些病例,与其说是医学的具体技术描写,不如说是关于医学伦理、医生思维方式的思考。行医多年,值得一提的,也就这几十个病例。回头看这些病例,突然意识到,如果我不喜欢问个为什么,也许几个病例也写不出来,也许不少病例,就是另一种结局,而我对此毫无知觉。
医生得经常问问自己:所用的诊断技术、药物及其他治疗方法,有没有根据?有没有临床*双盲试验证据?虽然不可能总是有证据,但是要有这个概念。医生的基本功首先是收集信息,问病史、查体,根据病史体检提供的线索,作化验及图像检查。然后是分析、判断、推理。这些说起来容易,但往往被忽略。医生应该总是问自己一个为什么,不要以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清衣江
好病人如何找到好医生?好医生喜欢什么样的病人?医生喜欢怎么样的病人?答案就在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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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休无止的检查
一
凌晨四点被吵醒。
附近一个乡村医院的医生卡佳,说他要作一个头部CT,以及胸部CT血管造影。但是病人肌酐高,问我怎么办。
CT血管造影需要注射造影剂,造影剂可能引起肾功能下降,特别是肌酐高的病人。对这种病人,放射科医生不愿意用造影剂。在我看来,放射科医生常常反应过度,肌酐稍微高一点就不肯用造影剂。其实,很多病人用了也不会有多大问题。但放射科医生不愿意做,我也不能强迫他们。这小子难道不明白这点道理?
我问:“为什么要做CT?”
卡佳医生:“排除一过性脑缺血(Transientischemicattack,TIA)、中风和肺动脉血栓。”
“把故事讲给我听听。”
“病人是位八十二岁的男性,因为肺炎收入医院。半夜起来上厕所,差点摔倒。”
“他的生命体征如何?”
“血压100/60左右,有点低烧,血氧饱和度正常。”
“没有呼吸困难?”
“呼吸正常。”
“神经系统检查正常?”
“没有四肢无力,没有感觉异常。”
“他的治疗是什么?”
“在输生理盐水和抗菌素。”
我说:“这个病人有无数可能的原因,使他差点绊倒。他有肺炎,血压偏低。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导致体位性低血压。他可能有前列腺肥大,拉尿太用劲。他在床上躺久了,肌肉软弱无力,站不稳。他在病房里昏昏颠颠,找不到方向。灯光太暗,看不清楚。地板上可能有水,有障碍物。输液的架子也使他行动不方便。如果是一过性脑缺血,CT就不可能发现异常。神经系统检查正常,不可能是中风。我不能100%地肯定,这个病人没有肺动脉栓塞。但根据我所听到的,这个病人肺动脉栓塞的概率太低,没有指征做胸部CT血管造影。”
卡佳医生又问他该做什么?
我说:“继续输液。如果病人有脱水的迹象,或者没有心衰病史,把输液速度加快一点。检查一下病人所在的病房,保证地上干净,没有障碍。保持厕所里灯光明亮。告诉病人下次要上厕所,呼叫护士。或者给病人一个小便器(Urinal),就在床上拉小便。”
听到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可以想象,他随之就会在病历上写下:与清医生讨论,清医生认为没有必要做CT,没有必要排除一过性脑缺血、中风和肺动脉栓塞。
我挂上电话,骂一声:“屁虫。”卡佳医生并不蠢,不会连这些常识都不知道。他应该知道,中风及肺动脉栓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有一点点不踏实,他想排除那一点点不安全的感觉。虽然那意味着半夜三更,把那可怜的老头子从病床上拖进救护车,在山路上颠簸两三个小时,来我这儿做CT。意味着吵醒一大堆人,护士、救护车司机、急救人员、放射科医生,吵醒我。
他这么做不是为了病人,而是为了保护他自己,虽然他没有什么需要保护。
安全行车规则之一,是一种防御性驾驶(DefensiveDriving):假设所有其他开车的人都是疯子、醉鬼、瘾君子、瓜娃子,或者医生都给他们开了过量的止痛药、安眠药,你离他们远一点,眼睛盯着他们紧一点,随时准备刹车、躲闪。
行医成文不成文的重要规则之一是防御性行医(DefensivePractice):假设律师绿莹莹的眼睛盯着你,随时准备抢走你的钱包,你得把动乱扼杀在萌芽中。你的武器就是开一大堆检查,开一大堆药,安起搏器,做手术。钱多少不是问题,反正不是你出钱,反正不是病人出钱。
防御性行医,是每个医生面对的现实,是生存所需。但是防御性行医常常走火入魔,把纳税人的钱一捆一捆地丢到水里。好像那些美钞加元,还不如当年中国人民的草纸值钱。
我与卡佳医生比,也许是五十步笑百步。
二
阿尔弗雷德先生六十岁左右,像个十几年没有转正的考古学副教授。个子高挑,瘦而结实,脸晒成酱油色,是加了一点水的酱油。花白而稍微凌乱的头发,一根根向上竖起。眼神严肃,不说话时嘴唇紧闭。没见他笑过一次。
阿尔弗雷德先生因为胸痛到急诊室。急诊室没有发现有心肌梗塞的证据,让他出院。推荐给我,要做运动心电图。
病人上跑步机前,我问了一下他的胸痛。病人刚到佛罗里达去玩了一趟。他的胸痛往往是持续性的胸痛,与体力活动没有关系,深呼吸时胸痛加剧。这种性质的胸痛,加上坐飞机的历史,更可能是肺动脉栓塞所引起,而不是冠心病。
我停止运动心电图,让病人先做一个肺部CT血管造影。CT报告没有肺动脉栓塞,又回头做运动心电图。
做运动心电图时,他的心电图没有任何异常。但是在跑步机上走了六七分钟后,他说出现胸痛。
他很可能没有冠心病,但我不能完全肯定。我开了一个运动性同位素心脏灌流造影。同位素造影没有发现异常。
我告诉阿尔弗雷德先生,他的胸痛很可能是胸部软组织炎症引起,不是冠心病。但他们两口子坚持是冠心病,要求做冠状动脉造影(CoronaryAngiogram)。
很想拒绝他们的要求。回头想一想,万一他有冠心病呢?万一他哪天心肌梗塞,我就会吃官司。运动心电图和运动性同位素心脏灌流造影的敏感性(Sensitivity)也就60%~70%,也就是说可能漏掉30%~40%的冠心病人。万一他属于那30%~40%呢?
我推荐病人做冠脉造影。心血管医生报告说:冠状动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病人的胸痛显然不是来自心脏。
终于对阿尔弗雷德先生证明了他没有冠心病。
但事情并没有完。
三
CT报告没有肺动脉栓塞,但发现肝脏有一个包块:4.5cm×2cm×9cm,看起来像是血管瘤。建议做三相CT。
阿尔弗雷德先生又去做三相CT。报告说:
1.肝脏包块不像是血管瘤,但是良性的可能性非常大。肝癌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需要排除。核磁共振或者胶体硫同位素扫描可能有所帮助。
2.左侧肾脏发现瘢痕组织。建议6个月后做CT或肾脏MRI。
3.胰腺发现一个0.6cm的囊肿,几乎可以完全肯定是良性。建议一年以后做核磁共振胆管胰管造影(MagneticResonanceCholangioPancreatography,MRCP)。
我一边写三个检查单,一边仔细对照放射科医生的报告,不要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检查名字写错了。*个检查,开了同位素扫描,想着可能便宜一点。写完后问我自己:下一步又是什么检查?
同位素扫描报告:肝脏包块倾向于良性的局灶性结节性增生,但是不能完全肯定。进一步用核医学肝亚氨基二乙酸(HepaticIminodiaceticAcid,HIDA)扫描加延迟单光子发射计算机断层图像显像(NuclearMedicineHIDA-scanWithDelayedImaging),也许会有帮助。
我再次写下HIDA-scan检查单。一边写一边想,还有完没完?
四
一两个星期后,秘书告诉我,病人打电话问,为什么要做HIDA-scan?我让她回电话说,放射科医生要做,为了排除癌症——虽然癌症的可能性很小。
阿尔弗雷德先生坚持要见我一面。我想:说不定救星来了。也许我给他说清楚,他会放弃这个检查或一长串检查。
阿尔弗雷德先生两口子来了。我给他们解释以前的报告,告诉他们:肝脏的包块很可能是良性。我并不想继续这些检查,但是放射科医生建议,我不得不听。听我说完,两口子说:“要去做HIDA-scan。”
一个学生告诉我:她到温哥华一个图像中心见习了一个月,那里一个老放射科医生,犹太人,总是尽量给出明确的诊断,不用模棱两可的结论。这种放射科医生,或者这种心态的医生,在今天可是珍稀动物。
过敏反应还是不良反应?
当年国内的抗菌素主要是两素,青霉素和链霉素。很多时候,病人刚住院,医生还没有来得及下医嘱,护士就做了青霉素、链霉素皮试。
我小时候也做过皮试,皮肤上起了个小疙瘩,从此就有了青霉素过敏的标签。有时候去看医生,我想解释一下,所谓过敏只是当年皮试有个疙瘩。护士似乎很认真地听了一下,仍然写下:青霉素过敏。
在美国时,有一次问我的家庭医生,能不能再做一次皮试,确定我究竟有没有青霉素过敏。他笑笑:现在都不做青霉素皮试,用了就知道你是不是过敏。
一个药物,一个治疗是否选用,取决于利弊之比。引起过敏反应的药物,自然能避免就避免。但是并非所有引起过敏的药物,都是*禁忌。
1.不是所有的过敏反应生而平等。一型过敏反应导致呼吸困难、休克,甚至死亡,应该完全避免——包括同类药物、相似结构的药物。实在要用,可以作脱敏疗法。如果一个药物引起非一型过敏反应,至少可以试用相似结构的药物,如青霉素过敏,可以试试头孢菌素。
2.搞清楚是真过敏还是假过敏。有时候,病历上写着吗啡过敏、阿司匹林过敏,问病人怎么回事,回答说用了吗啡后恶心,用了阿司匹林胃痛。这不是过敏反应,而是不良反应。
不少药物因为过敏而不能使用,造成治疗困难。不是过敏而给病人贴上过敏的标签,剥夺了病人接受有关治疗的权利。
一
一天值班,急诊室医生帮我收了一个病人。第二天早晨,我才去看病人。加西亚先生,六十多岁,退伍老兵。家庭医生让他到急诊室,因为血压难以控制,血压通常在180/110左右。
家庭医生在信上写道,病人对磺胺过敏,所以没有用利尿剂。试了很多降压药,也不能完全控制血压。现在服用的降压药包括β受体阻断剂、钙通道阻断剂,以及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依那普利(Enalapril)。
按照当时的指南,高血压预防、检测、评价和治疗联合国家委员会第七次报告,噻嗪类(Thiazide)利尿剂是治疗高血压的*和基础药物。因为这类药物,根据到当时为止的研究,防止高血压心血管并发症,优于其他降压药。噻嗪类利尿剂不仅通过降低血钠血容量而降低血压,还可提高其他降压药的作用。这类药物价钱便宜。他们建议首先使用噻嗪类利尿剂,或单独使用,或与其他降压药一起使用。
我一直热衷使用这类利尿剂,特别是氢氯噻嗪(Hydroclothiazde)。在我看来,加西亚先生不能使用利尿剂,使他的高血压难以控制。
我问加西亚先生,磺胺过敏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三十年前,用了磺胺抗菌素,五六个小时后出现下肢皮疹,从此再也没有用过。
皮疹显然不是一型过敏反应。此外,对磺胺抗菌素过敏,不等于就是对磺胺那个结构过敏,不等于对其他含磺胺的药物都过敏。
不使用利尿剂,不良后果已经很明显。我认为值得冒一冒风险,试试利尿剂。
给病人解释清楚后,他同意试一试。
早晨,在他床边放上肾上腺素、皮质激素和组织胺受体阻断剂,要求护士每隔十五分钟就去看一次。然后,病人服下氢氯噻嗪。一天过去,病人没事。
两天后,血压降到150/90,病人出院。
二
国内动辄就输球蛋白、白蛋白。99%的情况下,除了给医院捞钱,对病人没有任何好处。
与药物比,输血及血液制品,不良反应、过敏反应更多。如果血型不合,可以导致死亡。
因为输血反应的严重性,任何输血反应,都必须报告血站、实验室。此外,往往不能再输同样的血液制品。
图尔纳尔太太,年近七十,头发花白稀疏,脸颊圆鼓鼓地突出。双眼皮,上嘴唇向上翻。缺了一颗门牙,没有补上。每次查房都看见她在读书。问她有什么不舒服,总是温和地笑笑,说很舒服。
她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当兵,军队里预防接种,用了多次使用的针头,患上丙型肝,发展为肝硬化、腹水。
她剧烈干咳两天,来到急诊室,胸片发现右侧胸膜腔大量积液。除了肺尖,整个右肺都被胸水的阴影埋没。一个月前的胸片,没有任何胸水。估计是咳嗽引起或加大横膈裂口,使腹水进入胸膜腔。
急诊室医生问我怎么办。除了咳嗽,病人没有任何症状,没有呼吸困难。让她回家,也没有大错。但是胸膜腔积液太多。为保险起见,*好收入院,抽掉积液。同时液体送病理检查,看看有没有癌症。尽管更可能的原因是腹水。
胸穿抽液体(Thoracentesis),当年在国内当学生时敢做,现在能不做就不做,让给外科医生或放射科医生。
胸穿和其他有点侵入性的操作,都要检查血液凝结功能(INR,正常为1)。凝血功能低,有出血危险。一般用维生素K恢复凝血功能以后,再进行操作。
图尔纳尔太太的INR是1.7,表明她凝血功能低下。病人因肝硬化导致肝功能低下,肝脏不能合成足够多的凝血因子。
给病人注射了维生素K。肝硬化病人,即使注射维生素K,肝脏也不一定能合成凝血因子,*好是直接补充凝血因子。新鲜冰冻血浆(FreshFrozenPlasma,FFP)含所有的凝血因子,以及血液中的其他蛋白,提高凝血功能立竿见影。
输*袋新鲜冰冻血浆,没有任何症状。
晚上开始输第二袋。开始不久,病人抱怨出现眩晕、恶心、幻觉。没有皮疹,没有发烧。值班医生下令停止输新鲜冰冻血浆,给病人泰诺(Tylenol)。
第二天查房,我感到不能匆忙下过敏的结论。
如果我给她打上标签:“血浆过敏。”对我而言,省事又安全。但对她而言,意味着终身不能再用新鲜冰冻血浆。不能用新鲜冰冻血浆,她就不能做任何有点侵入性的操作,不能作任何大大小小的手术。而她不可避免地需要这些手术。
如果她真是对新鲜冰冻血浆过敏,只好认命。但如果不是真的过敏,而我说她过敏,我将给她带来巨大伤害,甚至使她过早失去生命。
病人昨天的反应不像是过敏反应,没有皮疹,没有发烧,没有疼痛,没有出血凝血溶血的征象。而且输*袋时,病人没有症状。几个月前病人也输了三袋新鲜冰冻血浆,没有任何反应。
与病人讨论后,我决定再输一袋新鲜冰冻血浆。在白天输,看得清楚,人手更多。我嘱咐护士,有情况马上呼叫。
下了医嘱后一小时左右,护士长呼叫,问我知不知道昨天的事。我说知道,要她查我写的逐日志。我的分析、思考,对病人将来的考虑,都在上面。
下午一点,护士呼叫,说刚开始输,病人就抱怨嘴唇发麻。
我告诉继续输新鲜冰冻血浆,同时静脉注射抗组胺药晕海宁(Dimenhydrinate)。病人嘴唇麻木马上消失,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症状。她的症状,更像是精神紧张所致,药物起了安慰作用。
第二天INR降到1.54。常规是低于1.50,才能进行侵入性操作或手术。我想,1.54和1.5有什么区别?我给放射科医生鲍勃电话,说我要再给病人一瓶新鲜冰冻血浆,希望他不要取消或推迟胸穿,也不用再检查INR。鲍勃和我共事几年,一口答应。
胸穿后第二天,病人出院。胸水病理检查没有发现癌细胞。
昏迷分数(GCS)
一
病人斯图尔特先生从附近大学医院转过来。病人住在我们医院附近,他和家属都想离家近一点。
查了一下他的资料。病人七十多岁,在医院进进出出,所有的常见病他都有:糖尿病,高血压,肺心病,心衰,心房纤颤,中风,冠心病……常年服用二十几种药物。两个多月以前,他因肺炎入院。入院后两三天,突然没有反应。由于没有反应,做了气管插管,上呼吸机,以“保护病人的气道”。当时病人的生命体征正常,没有气道堵塞、呼吸衰竭的迹象。
插管后,很长时间无法撤掉呼吸机,后来做了气管切开术。术后三星期,终于撤除呼吸机,病人通过切口的插管呼吸。
我需要做的事,就是逐渐缩小插管的尺寸,然后把插管出口盖上,看病人能不能通过鼻腔呼吸。如果能够,就拔掉插管,让病人回家。
读着以往的记录,我想:如果当初观察一两个小时,确实有呼吸衰竭或气道堵塞迹象时再插管,结果会怎么样?一是病人*终还是得插管;二是病人不需要插管,几小时后清醒过来,几天以后出院,从而避免随之而来的痛苦,避免花掉一大堆纳税人的钞票。
气管插管、呼吸机挽救病人的生命,也会引起很多不良后果,比如循环干扰、肺部损伤、呼吸肌无力甚至萎缩、细菌性肺炎等,此外还有咽喉创伤、瘢痕、狭窄,长期呼吸困难。
挽救生命显而易见,不良后果则容易忽视,或认为是不可避免的。
二
一天,急诊室医生兰伯特医生呼叫,说有个病人,昨天嗜睡,今天早晨发现没有反应。格拉斯哥昏迷指数(GlasgowComaScale,GCS)是6。
我马上问:“需要气管插管?”
“不!”兰伯特医生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再问:“肯定没有必要气管插管?”
“完全没有必要。”
我还是不那么肯定。
GCS6足以让我心惊肉跳。
GCS在1974年引入,作者是格拉斯哥大学神经科教授。GCS根据肢体运动、眼睛运动和语言打分,肢体、眼睛能够自主运动,说话清楚是满分15;眼睛、肢体没有任何活动,完全不能发声,是*分3分。GCS6分,表示病人完全没有眼睛运动,不能说话,肢体受到疼痛刺激时收缩。
GCS*初用于判断脑外伤病人大脑功能障碍及昏迷严重程度,以后的应用远远超过这个范围。其重要应用之一,是帮助确定是否需要气管插管。GCS低于8,应该做气管插管,以“保护气道,防止吸入性肺炎”。
GCS低于8,脑外伤病人往往缺氧,气道阻塞的可能性增大。气管插管也许有必要。其他病因引起的神经系统反应低下,即使GCS低于8,也不意味着血氧低下、气道阻塞、呼吸衰竭。
Uptodate相关文章的作者CalvinABrown写道:总的说来,与咽反射(GagReflex)比较,GCS低于或等于8,是气管插管更好的指征。
依据来自1993年的一篇文章。文章报道,中毒病人,GCS等于或低于8,对于判断是否需要插管,敏感性是90%,特异性是95%。敏感性计算方法是,有41个病人插管,其中37个GCS低于或等于8,作者以此算出敏感性90%(37/41)。作者的逻辑是,因为那37个病人插了管,所以就证明了他们需要插管。没有其他证据证明,这些病人确实需要插管。文章总结说:GCS低于或等于8,对于决定是否插管,是很有用的指标,但必须和临床情况结合。
GCS应该是一个“很有用的指标”,而不应该是一个*指标。
上文37个GCS低于8的病人,如果不插管,结果会这么样?2009年有一篇报道,71个中毒或酒精中毒病人,12个病人GCS等于或低于8,没有一个做了气管插管。作者认为,仅仅是GCS一个指标,不能可靠地预测病人是否失去气道反射,是否有吸入的危险。
Fultonetal.等认为,不应该推荐GCS作为判断中毒病人是否插管的指征。
GCS低,吸入性肺炎的危险增加。巴黎FrédéricAdnet等根据胸片判断,GCS高于8低于15,吸入性肺炎发生率14.7%;GCS低于或等于8,发生率45%左右。后者如果都插管,一半以上的病人就平白无故被插管。此外,为了防止吸入性肺炎,是否值得以呼吸机引起的不良反应,包括肺炎为代价?
一旦上了教科书,一旦成了惯例,一旦在大部分医生头脑中生了根,你要不执行,就可能是在玩火。医生们常常说:99次999次你都正确,但是错一次,你就完蛋了。你是宁肯矫枉过正99次999次而避免一次对你的致命打击,还是按照你的良心、你的“科学态度”去做,同时准备受一次致命打击?你是否受得了一次致命打击?
三
兰伯特医生行医几十年,检查病人仔细而系统。我搞不懂他在急诊室,怎么会有那么多时间。听他介绍病人病情,我可以得到一个完整而清晰的图像。即使不在现场,应该怎么处理,我也很有把握。虽然有时候,我并不同意他的诊断或处理。像大多数急诊室医生或者大多数医生一样,兰伯特医生有过高估计病情的倾向。而且他比不少医生更小心翼翼。如果他说病人不需要插管,几乎可以肯定,病人确实不需要插管,即使GCS是6。
虽然如此,我还是不放心。处理完手边急事,便赶到急诊室。
病人是一位六十九岁的老太,多种疾病缠身。体检如兰伯特医生告诉我的一样,生命体征正常,不能说话,翻开眼皮不见眼睛移动。四肢没有动静,在小腿上掐一把,整个下肢往上缩。化验正常,头部CT没有发现中风。
看看病人呼吸平稳,没有一点阻塞或困难的迹象。这样的病人插管“保护气道”,实在有点荒唐。我想了半天,决定暂时不插管,把病人送到ICU。特别告诉护士,观察勤一点,一有动静就呼叫,一有呼吸困难的迹象就插管。
一晚上没有呼叫,总有点不踏实。
早晨查房,发现病人已经清醒,抱怨咽喉痛。找耳鼻喉科医生会诊,说是咽喉水肿,可能是病毒感染。会诊报告还说,他几年前就看过这个病人,病人有严重的听力障碍。
病人大概是患了严重的咽喉炎,无法说话,或不想说话。听力不好,你对她说什么,自然没有反应。除非你掐她一把。
如果我给病人做了气管插管,我大概永远找不到答案。插管后,如果运气好,几天后就拔管。运气不好,肺炎、拔管困难、气管切开、咽喉瘢痕狭窄……即使如此,我也会非常自豪。GCS6,我当机立断,果断插管,保护了病人的气道,挽救了病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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