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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邦,1951年12月生于河南沈丘农村。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级作家,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
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红煤》《遍地月光》等七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黄花绣》等三十余种,并出版有四卷本刘庆邦系列小说。
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中篇小说《到城里去》和长篇小说《红煤》分别获第四届、第五届北京市政府奖,获《北京文学》奖六度,《小说选刊》奖三度《小说月报》百花奖三度,《十月》文学奖二度,《人民文学》奖二度,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四度等。根据其小说《神术》改编的电影《盲井》获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曾获北京市首界德艺双馨奖。
《幸福票》介绍:刘庆邦的短篇小说创作不同于很多作家,几乎初期就呈现出非常好的创作品相,完全没有太多从青涩走向成熟的痕迹,无论从题材的选择还是技巧的运用上都是上来就达到了比较好的水准。刘庆邦的小说多写底层民众,是中国文坛底层叙事的代表人物,但是他的底层叙事从来不是作为旁观者的悲天悯人,而更在于书写底层的尊严和美丽。他的小说人物都是被社会和命运压到绝境的普通人,但是正是在这些普通人身上,却闪现着可贵的品性。
女人
代销店里的两个人为狗叫惊醒。窑主支起半个身子往窗口瞅,窗口虽然栅上了指头粗的密集钢筋,他还是习惯先往那儿瞅。他不会忘记,一块碗口大的石头,豁啷砸进来,落在这张床上。烂了的玻璃还没换上,弹弓强劲的皮条又裹挟着一颗钢珠打进来,削眉骨而过,差点毁了他一只眼睛。至于往屋里续进长蛇,甩进粪泥,或扔进点燃的炮仗等,就不算什么了。狗呻吟般的哭声听不见了,他无意再睡,拉过一件衣服说: 我走。 得不到答复时,他轻轻晃晃暗里放光的白膀子: 小五,小五,你睡吧,我走了!
走就走呗! 小五一翻身给他个背。背也放光。
窑主有些滞黏,不好就走。他懂得的,在这个事情上,女人让你走了,心里却不许你走;女人不放你走,你留下诚实的许诺再走脱,两下里才相安。他还要再待一会儿,让小五把 走就走呗 的话收回。他说顺头在外面等着,夜凉了,老让人家淋露水不合适。他说顺头这年轻人不错,真是雇对了。又提起夏天的一件事,那天晚上的他从一处结账回来,半路上跳出几个黑巾捂面的人,欲行打劫。顺头并不说话,一脚就把一个人的腿骨踹断了。那伙人见状,抢了人就跑了。而在此之前,他曾两次遭人捆绑,搜尽钱财。
小五说: 他那么好,你跟他……去吧!
窑主即刻想到所说的话错了方向,让小五得了一个难道我不如他的把柄,干脆躺下,说: 好,好,不让咱走,咱不走,行了吧。
谁不让走,没人说不让你走!
往下的话不太好接,窑主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宽厚地笑了: 你呀,真是个孩子。
我是孩子,我当然是孩子啦,我要不是孩子…… 小五鼻子抽抽的,像是哭了。
局面和窑主今日刚来时接通,要把这局面重新扭转,窑主有些力不从心。他的年龄是小五十六岁年龄的两个半相加,年龄的悬殊给他添了许多预想不到的麻烦,他收到不少恐吓信,要他立即和小五断绝关系,不然就骟他。他说: 谁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话虽这么说,他放出口气,谁要娶了小五,他宁可送一部运煤汽车。可事情像是有了公约,竞没人来开走这部汽车。小五把话接过去,说既然这样,就把汽车送给她家哥,她不再嫁人,身子永远归窑主所有。窑主稍稍有些犹豫,她就生气,就哭,不许窑主动她。窑主当真不动她,她又说: 我去死! 窑主于一种舍不得她死的情形中将她狠狠抱着了,接下去,汽车的事可以暂且不提。可是,弄到后来,小五的优势和女人共有的挟持男人的本能,使得窑主屈服,答应将汽车移交。小五要报答,少不得在一种窑主提出的前所未有的新方式中给窑主以新的乐趣。如此,那忠于职守的保镖只好在月光下的树黑里再守一个通宵了。
心中不安的还有一位,是替花图写信的贺兰瑞。他先后所写的两封信,伙计们都要求念一念。念第一封信时,伙计们笑着,一致表示满意,说花图的老婆接到信马上就会赶来。念第二封信时,伙计们没有笑,因为都被信的内容感动了。他们相信,有了这第二封信,花图的老婆哪怕是一段木头,也会长上腿走到窑上来的。然而,两封信都邮走好长时间了,按时间推算,花图的老婆来往三趟也够了,让人不解的是,伙计们的预言落了空,花图的老婆一趟也没来。贺兰瑞不止一次地回忆过两封信的内容,想检查一下措词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两封信都没有留底稿,底稿都保留在他心上了。他稍一回忆,那些话就向他走过来,仿佛每个字都是活的,都是有生命的。第一封信,他主要是写这里的煤。他说这里的煤真多,漫山遍野都是。你看见一座山,山腰里有一道黑,像缠着一条黑腰带。那不是黑腰带,那是一层煤。这座山里一共有十八层煤,每一层煤都有丈把厚。听人说,每一层煤都是一代森林和落进沼泽的树叶变成的。你想想,这里原来的林子有多大,鸟有多稠。有一天,我们在窑下挖煤,挖出一根巨大的树干。我们以为树干还没有变成煤,谁知一敲当当响,树干变过头了,就成化石了。这里烧煤不用论斤论两,随便烧。我们在宿舍门口垒了一个火炉子,一天到晚,煤火都着得烘烘的。白天看,火苗是绿色;晚上看,火头是红色。每天吃饭,我们都是自己在炉火上做。一端起饭碗,我就想起你来。总之,我很想让你到这里看看。第二封信,他主要写了花图对他讲的一个梦。花图在梦里回家接老婆去了,老婆却不理他。他跟在老婆身后,一再说明他是花图,老婆还是无动于衷,仰着脸,只管走自己的路。他觉得应该用哭来打动老婆的心肠,就哭了,哭得相当伤心。老婆这时才发话了,原来老婆嫌他沾了一身煤粉,太黑了。他说这好办,就弄了一大缸水,上上下下搓洗自己的身体。不料他搓的劲儿太大了,身上的皮一块块脱落,身上的肉也一块块掉下来。他把掉下的肉和脱落的皮捞出来,想重新补在原来的地方,谁知越补越糟糕,溃烂的面积越大。正惊异不知所措,老婆急匆匆来了。老婆似乎比他吃惊还大,埋怨谁让他用毒水洗澡的,人一沾毒水,整个身体就算完了。老婆埋怨着就哭了,说她不过说句笑话,当男人的不该赌气毁坏自己,不该如此绝情。他一听,知道自己完了,不可救药了,与老婆抱头痛哭。等他醒来,枕头都被泪水浸湿了。检查的结果,贺兰瑞觉得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他是没有使用 亲爱的 这样的字眼,但不等于信的内容感情不充沛。他把热切的思念和充沛的感情,都替花图融进字面里了。回忆着这样的信,贺兰瑞自己都有些感动。要是感动不了一个女人,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贺兰瑞见花图情绪低沉,让花图跟他到外面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块长草的地方。
花图不去,说他还要睡觉。
你不是睡醒了吗? 没有,我还没睡醒。 P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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