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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1902—1988),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学者。湖南凤凰人,苗族。早年投身行伍,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是白话文学革命的重要践行者和代表作家,他的小说表现手法不拘一格,文体不拘常例,故事不拘常格,尝试用各种体式和结构进行创作,为中国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 文体作家 。他的散文也独具魅力,为现代散文增添了艺术光彩。一些后来的作家曾深受他创作风格的影响。在文物研究上,沈从文坚持以实物为依据,综合材料、形制、纹样的发展与联系,走自己独特的研究道路,坚持研究为生产、艺术创作和历史研究服务。
《沈从文别集:萧萧集》
沈从文为20世纪中国首屈一指的文学大家,开创白话写作的先驱,近代文学史的里程碑式的大师。
别集作品全部由沈从文生前亲自选定,是其认定的一生非常重要作品的集合。
汪曾祺命名,张充和题签,张兆和、沈虎雏作序,陆智昌设计,素雅小巧,美观且便于携带。
本册书为沈从文先生的散文和小说集。字里行间缭绕着湖湘醇厚坚毅的乡风民情,神秘绮丽,清雅动人。其中也包括了先生久负盛名的描写湘西少女纯真恋事的《萧萧》与《三三》,故事自然冲淡,却又令人哀婉唏嘘。
《边城集》包含沈从文很负盛名的小说《边城》和描写 边城 风物的《市集》等一组散文,可谓其文学作品精华中的精华。
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张充和
从文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喜欢表现自己。可是我和他接触较多,就看出他身上有不少发光的东西。不仅有很高的才华,他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巴金
沈从文文章写得很好,但不是故事编得好,而是整个文字结构很讲究。忘掉这一点,往往会把沈从文简单化。你看他的《边城》,遣词用句就像旧诗一样,读起来朗朗上口,很讲究,很深刻,所以值得深入研究。
——黄永玉
他是中国现代文学中非常伟大的印象主义者。他能不着痕迹,轻轻的几笔就把一个景色的神髓,或者是人类微妙的感情脉络勾画出来。他在这一方面的功夫,直追中国的大诗人与大画家。现代文学作家中,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他。
——夏志清
对于沈从文,任何人讲都无法讲清,真正要了解他,认真谈他的作品,品味他的一段一句一字,悟出沈从文为什么是沈从文,悟出沈从文能不能同自己有感应。你只有感应了,你就会学到他许多东西。
——贾平凹
我认为沈从文是了不得的一个作家。沈从文笔下的人物,到了鲁迅那里,也许就是阿Q、闰土、祥林嫂、贺老六,是等待启蒙的一批人,可是沈从文那么热爱他们,把他们写得那么可爱,在他们受屈抑的命运里究竟还是有一点人生的美意。
——王安忆
总序
从文生前,曾有过这样愿望,想把自己的作品好好选一下,印一套袖珍本小册子。不在于如何精美漂亮,不在于如何豪华考究,只要字迹清楚,款式朴素大方,看起来舒服。本子小,便于收藏携带,尤其便于翻阅。八十年代初,有一家书店曾来联系过,也曾请人编了一套,交付出去。可是,落空了,未能实现。我一直认为是一件憾事。
现在湖南岳麓书社要为从文出书,我同虎雏商量,请吉首大学沈从文研究室合作,编选这么一套。这套选本和以前选法编法不同。我们在每本小册子前面,增加一些过去旧作以外的文字。有杂感,有日记,有检查,有未完成的作品,主要是书信——都是近年搜集整理出来的,大部分未发表过。不管怎样,这些篇章,或反映作者当时对社会、对文艺创作、对文史研究……的一些看法,或反映作者当时的处境,以及内心矛盾哀乐苦闷,把它们发表出来,容或有助于读者从较宽的角度对他的作品、对他的为人以及对当时的环境背景有进一步了解。
出这套书,当然,同时也了却死者和生者的一点心愿。
张兆和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萧萧
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会有的事情。
唢呐后面一顶花轿,四个伕子平平稳稳的抬着。轿中人被铜锁锁在里面,虽穿了平时不上过身的体面红绿衣裳,也仍然得荷荷大哭。在这些小女人心中,做新娘子,从母亲身边离开,且准备作他人的母亲,从此将有许多新事情等待发生。象做梦一样,将同一个陌生男子汉在一个床上睡觉,做着承宗接祖的事情,这些事想起来,当然有些害怕,所以照例觉得要哭哭,于是就哭了。
也有做媳妇不哭的人。萧萧做媳妇就不哭。这小女子没有母亲,从小寄养到伯父种田的庄子上,出嫁只是从这家转到那家。因此到那一天这小女人还只是笑。她又不害羞,又不怕,她是什么事也不知道,就做了人家的媳妇了。
萧萧做媳妇时年纪十二岁,有一个小丈夫,年纪还不到三岁。丈夫比她年少九岁,断奶还不多久。地方规矩如此,过了门,她喊他做弟弟。她每天应作的事是抱弟弟到村前柳树下去玩,到溪边去玩,饿了,喂东西吃,哭了,就哄他,摘南瓜花或狗尾草戴到小丈夫头上,或者亲嘴,一面说 : 弟弟,哪,再来。 在那肮脏的小脸上亲了又亲,孩子于是便笑了。孩子一欢喜兴奋,行动粗野起来,会用短短的小手乱抓萧萧的头发。那是平时不大能收拾、蓬蓬松松在头上的黄发。有时候,垂到脑后那条小辫儿被拉得太久,把红绒线结也弄松了,生气了,就挞那弟弟,弟弟自然哇的哭出声来,萧萧便也装成要哭的样子,用手指着弟弟的哭脸,说 : 哪,人不讲理,可不行!
天晴落雨日子混下去,每日抱抱丈夫,也帮家中作点杂事,能动手的就动手。又时常到溪沟里去洗衣,搓尿片,一面还捡拾有花纹的田螺给坐到身边的丈夫玩。到了夜里睡觉,便常常做这种年龄人所做的梦,梦到后门角落或别的什么地方捡得大把大把铜钱,吃好东西,爬树,自己变成鱼到水中各处溜。或一时仿佛身子很小很轻,飞到天上众星中,没有一个人,只是一片白,一片金光,于是大喊 妈! 人就吓醒了。醒来心还只是跳。吵了隔壁的人,不免骂着 : 疯子,你想什么!白天疯玩,晚上就做梦! 萧萧听着却不作声,只是咕咕的笑。也有很好很爽快的梦,为丈夫哭醒的事。那丈夫本来晚上在自己母亲身边睡,有时吃多了,或因另外情形,半夜大哭,起来放水拉稀是常有的事。丈夫哭到婆婆无可奈何,于是萧萧轻脚轻手爬起床来,睡眼蒙眬走到床边,把人抱起,给他看月亮,看星光。或者互相觑着,孩子气的 嗨嗨,看猫呵 那样喊着哄着,于是丈夫笑了,玩了一会儿,慢慢合上眼。人睡了,放上床,站在床边看着,听远处一递一声的鸡叫,知道天快到什么时候了,于是仍然蜷到小床上睡去。天亮了,虽不做梦,却可以无意中闭眼开眼,看一阵在面前空中变幻无端的黄边紫心葵花,那是一种真正的享受。
萧萧嫁过了门,做了拳头大丈夫的小媳妇,一切并不比先前受苦,这只看她半年来身体发育就可明白。风里雨里过日子,象一株长在园角落不为人注意的蓖麻,大叶大枝,日增茂盛。这小女人简直是全不为丈夫设想那么似的,一天比一天长大起来了。
夏夜光景说来如做梦。大家饭后坐到院中心歇凉,挥摇蒲扇,看天上的星同屋角的萤,听南瓜棚上纺织娘子咯咯咯拖长声音纺车,远近声音繁密如落雨,禾花风悠悠吹到脸上,正是让人在各种方便中说笑话的时候。
萧萧好高,一个人常常爬到草料堆上去,抱了已经熟睡的丈夫在怀里,轻轻的轻轻的随意唱着那自编的山歌,唱来唱去却把自己也催眠起来,快要睡去了。
在院坝中,公公婆婆,祖父祖母,另外还有帮工汉子两个,散乱的坐在小板凳上,摆龙门阵学古,轮流下去打发上半夜。
祖父身边有个烟包,在黑暗中放光。这用艾蒿作成的烟包,是驱逐长脚蚊的得力东西,蜷在祖父脚边,就如一条乌梢蛇。间或又拿起来晃那么几下。
想起白天场上的事,那祖父开口说话 : 听三金说,前天又有女学生过身。 大家就哄然笑了。
这笑的意义何在?只因为大家印象中,都知道女学生没有辫子,留下个鹌鹑尾巴,象个尼姑,又不完全象。
穿的衣服象洋人又不象洋人,吃的,用的……总而言之事事不同,一想起来就觉得怪可笑!
萧萧不大明白,她不笑。所以老祖父又说话了。
他说 :
萧萧,你长大了,将来也会做女学生!
大家于是更哄然大笑起来。
萧萧为人并不愚蠢,觉得这一定是不利于己的一件事情,所以接口便说 :
爷爷,我不做女学生!
你象个女学生,不做可不行。
我不做。
众人有意取笑,异口同声说 : 萧萧,爷爷说得对,你非做女学生不行!
萧萧急得无可如何。 做就做,我不怕。 其实做女学生有什么不好,萧萧全不知道。
女学生这东西,在本乡的确永远是奇闻。每年一到六月天,据说放 水假 日子一到,照例便有三三五五女学生,由一个荒谬不经的热闹地方来,到另一个远地方去,取道从本地过身。从乡下人眼中看来,这些人都近于另一世界中活下的人,装扮奇奇怪怪,行为更不可思议。这种女学生过身时,使一村人都可以说一整天的笑话。
祖父是当地一个人物,因为想起所知道的女学生在大城中的生活情形,所以说笑话要萧萧也去做女学生。一面听到这话就感觉一种打哈哈趣味,一面还有那被说的萧萧感觉一种惶恐,说这话的不为无意义了。
女学生由祖父方面所知道的是这样一种人 :她们穿衣服不管天气冷热,吃东西不问饥饱,晚上交到子时才睡觉,白天正经事全不作,只知唱歌打球,读洋书。她们都会花钱,一年用的钱可以买十六只水牛。她们在省里京里想往什么地方去时,不必走路,只要钻进一个大匣子中,那匣子就可以带她到地。她们在学校,男女一处上课,人熟了,就随意同那男子睡觉,也不要媒人,也不要财礼,名叫 自由 。她们也做州县官,带家眷上任,男子仍然喊作老爷,小孩子叫少爷。她们自己不喂牛,却吃牛奶羊奶,如小牛小羊 ;买那奶时是用铁罐子盛的。她们无事时到一个唱戏地方去,那地方完全象个大庙,从衣袋中取出一块洋钱来(那洋钱在乡下可买五只母鸡),买了一小方纸片儿,拿了那纸片到里面去,就可以坐下看洋人扮演影子戏。她们被冤了,不赌咒,不哭。她们年纪有老到二十四岁还不肯嫁人的,有老到三十四十还好意思嫁人的。她们不怕男子,男子不能使她们受委屈,一受委屈就上衙门打官司,要官罚男子的款,这笔钱她有时独占自己花用,有时同官平分。她们不洗衣煮饭,也不养猪喂鸡 ;有了小孩子也只花五块钱、十块钱一月,雇人专管小孩,自己仍然整天看戏打牌,读那些没有用处的闲书……
总而言之,说来事事都希奇古怪,和庄稼人不同,有的简直可以说岂有此理。这时经祖父一为说明,听过这话的萧萧,心中却忽然有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愿望,以为倘若她也是个女学生,她是不是照祖父说的女学生一个样子去做那些事?不管好歹,做女学生并不可怕,因此一来却已为这乡下姑娘体念到了。因为听祖父说起女学生是怎样的人物,到后萧萧独自笑得特别久。笑够了时,她说 :
祖爹,明天有女学生过路,你喊我,我要看看。
你看,她们捉你去作丫头。
我不怕她们。
她们读洋书念经你也不怕?
念观音菩萨消灾经,念紧箍咒,我都不怕。
她们咬人,和做官的一样,专吃乡下人,吃人骨头渣渣也不吐,你不怕?
萧萧肯定的回答说 : 也不怕。
可是这时节萧萧手上所抱的丈夫,不知为什么,在睡梦中哭了,媳妇于是用作母亲的声势,半哄半吓说 :
弟弟,弟弟,不许哭,不许哭,女学生咬人来了。
丈夫还仍然哭着,得抱起各处走走。萧萧抱着丈夫离开了祖父,祖父同人说另外一样古话去了。
货的铺子里,有大把的粉条,大缸的白糖,有炮仗,有红蜡烛,莫不给翠翠很深的印象,回到祖父身边,总把这些东西说个半天。那里河边还有许多上行船,百十船夫忙着起卸百货。这种船只比起渡船来全大得多,有趣味得多,翠翠也不容易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