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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Rousseau,1712—1778)
18世纪法国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文学史上少有的以自传作品留名史册的作家。一生颠沛流离、饱尝磨折。晚年将一生的经历以自传的形式诉诸笔墨,留下了推动和启发19世纪法国文学的自传体作品《忏悔录》。八年之后,延续这一风格写出了自传的续篇《孤独漫步者的遐想》。
[译者简介]
余中先
浙江宁波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翻译家。长期致力于法国现当代文学的翻译研究工作,译介奈瓦尔、克洛代尔、阿波利奈尔、贝克特、西蒙、昆德拉等人的作品六十余部。2002年获法国政府授予的法国文学艺术勋位骑士勋章,2018年荣获第七届鲁迅文学翻译奖。
1776年至1778年,声名陨落、遭到放逐的卢梭在法国巴黎度过了一段动荡不安的日子。在生命的尽头,在没有了兄弟、亲朋,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他将对周遭环境的厌恶和对自我的深入剖析、思考以散文的形式落于笔端,成就了临终前的*后一部自传体作品《孤独漫步者的遐想》。
十篇“漫步”是卢梭走入街头、漫步田野、研究植物、回忆往昔时的遐想日记,也是卢梭意图平复自己的焦灼,在矛盾重重、犹疑不决的状态下一遍遍抚慰孤寂的心灵时,与自己对话、与大自然对话,进而对人类自身和精神世界进行的一次哲学反思。
1.卢梭自传《忏悔录》续篇,法国*优秀的散文作品之一
2.鲁迅文学翻译奖得主、著名翻译家余中先倾情翻译
译者序
卢梭的《孤独漫步者的遐想》是《忏悔录》和《对话录:卢梭论让-雅克》的续篇,在法国自传文学的历史上占据了重要地位。我无意在此具体地分析这部作品的主题、思想、风格等,只想简要交代一下作品产生的种种缘由,包括作者当时亲历的处境,以及他的一些切实感受。
《孤独漫步者的遐想》写于卢梭的生平中*为动荡不安的一段时间,即在巴黎生活期间的1776年秋到1778年4月这一段。
1762年6月8日是卢梭一生中一个重大转折点。是夜,卢梭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他得到通报,巴黎*法院将于次日下令,查禁他十多天前出版的《爱弥儿》并逮捕他。翌日下午,卢梭只身出走,逃离法国,开始他长达八年的流亡。他先在瑞士伯尔尼邦的伊弗东暂住,得知日内瓦小议会也已下令查禁他的《社会契约论》和《爱弥儿》,并通缉作为作者的他。伯尔尼当局接着下令将卢梭逐出辖区。当年7月,卢梭被迫迁居普鲁士国王治下的讷夏泰勒邦的莫蒂埃村,在那里一住便是三年零两个月。1765年9月6日夜间,一群不明身份者向卢梭住宅投掷石块,卢梭再度被迫迁往附近的皮埃尔岛。但他在岛上仅仅住了六个星期,又被伯尔尼邦小议会逐出。卢梭离岛后,经斯特拉斯堡、巴黎等地,到英国寄住在休谟家中。一年后,于1767年5月回到法国,又辗转各地避难,直到1770年6月才重返巴黎。
《忏悔录》于1766年3月开始写,约于1770年年底完稿于巴黎,记载了卢梭从出生到1766年半个多世纪的生平经历。写完《忏悔录》后,卢梭依然担心后人对他的生平不能有一个完整印象,又在1772年至1775年间写了三则长篇对话,是为《对话录:卢梭论让-雅克》(在他去世后的1780年发表)。对话在一个法国人跟卢梭之间进行。这个法国人从未读过卢梭的作品,但盲目接受卢梭的宿敌伏尔泰、格里姆、霍尔巴赫等所塑造的卢梭形象。此作充分展示了卢梭心中那种遭世人一致迫害的感觉。卢梭担心该作手稿落入敌手,就在1776年2月下旬携往巴黎圣母院,想把它藏进主祭坛中,但发现祭坛栅栏紧闭未开,便将此书摘要誊写多份,在街上散发,但无人接受。
从1760年起,卢梭一直住在巴黎石膏窑街(今让-雅克·卢梭街)一个叫“圣灵旅馆”五层楼上的简朴小套间里,几乎每天都在巴黎近郊乡野作长时间漫步。他把自己从1776年至1778年春两年中漫步时的种种遐想笔之于书,共得十篇(九篇加一残篇),即这部《孤独漫步者的遐想》,在其辞世后于1782年首次出版。
应该说,十篇《漫步者遐想》没有预定的次序,并不构成一个严谨的整体。《漫步之一》交代了作者写作时的精神状态以及作品主旨:他不再像写《对话录》时那样想用辩解来说服读者,而是对自己内心作分析解剖。《漫步之二》记述1776年10月被一条狂奔的大狗撞倒晕过去的那次事故。作者想象人们在他死后对他的态度,对自己被世人理解的可能性失去*后希望。《漫步之三》讲他如何早早就下定决心,一到四十岁便摆脱社交生活,开始清贫的隐遁生活,到晚年不再求知学习,而只探索自己的内心。《漫步之四》论辩了什么是谎言。《漫步之五》回忆了他在圣皮埃尔岛上自由自在的生活,感慨那才是真正幸福的境界。《漫步之六》讲他和一个小瘸子的一段故事,说明他生来不能容忍为生活所迫必须忍受的束缚,因此天性上就与所谓的文明社会格格不入。
《漫步之七》回顾了植物标本采集如何给他带来乐趣,而与大自然的融合又如何使他忘记了迫害者。《漫步之八》检讨了他的自尊心,正是这种自尊心让他内心不得宁静。《漫步之九》试图说明他把自己的孩子送进育婴堂的原因,并驳斥
人们指责他仇视孩子的说法。《漫步之十》则是对华伦夫人的追思,以及对跟她短暂的共同生活的美好回忆。不过,这一篇才写了两页,卢梭就应吉拉丹侯爵之邀,于1778年5月20日离开巴黎,迁居到侯爵在巴黎远郊埃尔姆农维尔的产业。当年7月2日,卢梭在那里猝然辞世。这篇《漫步之十》也就一直没能完成。
在这十篇《孤独漫步者的遐想》中,卢梭继续《忏悔录》和《对话录》中的话题,认为自己遭到了世人的迫害和误解,一再为自己的清白无辜辩解,字里行间,不仅时时透出逃避社会的孤独感觉,更是处处找机会为自己撇清。
应该说,卢梭受迫害是一种客观事实。但他的迫害者是谁?我们认为更多的是法国和瑞士的政府、教会、司法制度。他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社会契约论》批判了社会的不平等和奴役,讴歌人人生而平等,这当然遭到专制当局的憎恨。《爱弥儿》一书的查禁仅仅是法国当局对他公开迫害的开始,而卢梭在1767年从英国回到法国后,还一直处在当局的追捕中。后来,当卢梭作了不再发表危险作品的保证而得以进入巴黎后,警察当局对他的监视也始终未断。迫害他的还有教会。卢梭是自然神论者,他那种非正统的神学观点,遭到天主教和新教的共同反对。尤其是,卢梭虽宣称尊重宗教,却在《爱弥儿》等作品中批评教士是专制政体的支柱,对他们表示了憎恨。法国的天主教教会和瑞士的新教教会都意识到卢梭宗教思想的危险性,于是竞相焚毁卢梭的作品。
漫步之一如今我孑然一身,再没有了兄弟,再没有了亲朋,只剩孤身一人,独立于大地之上。本是人类中*善交际*有亲和力的人,却被世人众口一词地放逐在外。他们在仇恨的心底悉心寻找,执意觅得种种方法,对我敏感的心灵能有*残忍的折磨,他们狠狠地粉碎了把我跟他们系在一起的所有纽带。尽管世人如此作孽,我依然会爱着他们。他们唯有停止为人,才能躲避我的这一情感。然而,对于我,他们终究成了异邦人,陌路人,一无是处,既然他们一意孤行,非要如此。但是我,摆脱了他们以及一切之后,我自己还剩什么呢?这正是我要探寻的。不幸的是,在这一探索之前,首先得对我的处境投去一瞥。我*必须经过这么一番考量,才能从他们走向我自己。我处于这一奇特的情境已有十五年多了,至今,它对我还像是一个梦。我始终还在想象,那只是肠胃中一种不消化的积食在折腾我,让我睡得那般不安稳,而我将会醒来,重新跟我的朋友们待在一起,轻松地摆脱那种难受。是的,毫无疑问,我肯定是不知不觉地那样做了,从觉醒坠入了睡眠,或者不如说从生命坠入了死亡。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被牵拉出了世间万物的秩序,匆匆奔向了一种无法理解的混沌之中,混沌中我什么都没发觉;而我越是想到目前的处境,就越是无法明白我究竟在哪里。哎!我又怎能早早预见正等待着我的命运?我又怎能设想它呢,既然我今天冷不丁地遭遇了它?那时,我怎能以常理来猜想,我这个始终老样子的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始终如一的人,有朝一日会变成,会毫无疑问地被看作一个魔怪,一个下毒者,一个杀人者,我会成为人类的祸害,无赖的玩具,我能想得到吗,过路人打给我的招呼只会是朝我吐痰,整整一代人都想法一致,要闹着玩似的把我给活埋了?当这一奇特的变故发生时,我根本就猝不及防,一下子便被震撼了。我的烦躁,我的愤怒,让我一下子陷入一种谵妄中,长达十年之久,难以自拔,而在这个阶段中,我一错再错,一误再误,一傻再傻,冒冒失失地为操纵我命运的人提供了那么多武器,让他们灵活自如地运用,终使我死死地凝定在万劫不复的可悲命运中。我久久地苦苦挣扎,但无济于事。没有机谋,没有技巧,没有城府,没有谨慎,我直率,坦荡,焦躁,性急,无谓地挣扎,结果只是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不断地给他们提供新的把柄,而他们对此是绝不会放过的。*终,我感到,我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我纯粹是在无望地折磨自己,于是便下定决心,屈从于我的命运,不再反抗必然性,我想,这恐怕是我*还能做的事了。我在这一顺从中发现了对我所有痛苦的补偿,它为我带来心灵的安宁,而这安宁,则是一种艰难而又无果的持续抵抗所无法为我提供的。另一件事也促成了这一安宁。我的那些迫害者,在其过分讲究精细的仇恨中忽略了一点,是敌意让他们忘记它的;那就是,必须永远给我以某种新的打击,来不断维持和更新我的痛苦,从而加强迫害的效果。如若他们还懂得耍个计谋,给我留一点某种希望的微光,那他们就依然能把我稳住在那里。他们只要设下小小的圈套,就依然能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然后,以一种全新的折磨,让我苦苦等待,归于失望,陷入绝望。但他们一开头就预先穷尽了所有的计谋;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同时也就对他们自己剥夺了一切。造谣,诽谤,嘲讽,羞辱,他们全都施加到了我身上,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难以再有缓解;结果我们全都一样,全都无能为力,在他们,无法再更严酷,而在我,则无法逃避。他们是如此迫切,要让我的痛苦达到*,就算穷尽整个的人类强力,再加上地狱的所有狡猾手段,恐怕也无法再增添什么了。然而,肉体的痛苦本身,非但不能增加我的苦难,反而让我解闷散心。它兴许会让我大声尖叫,却免除了我的苦苦呻吟,而我肌肤的疼痛撕裂则悬置了我内心的创伤。既然一切都已成定局,那我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既然我的状态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他们也就不会再引起我的恐慌。不安与惊慌的痛苦,他们已经为我一劳永逸地解脱了:这一点始终是一种慰藉。现实的痛苦对我无足轻重;我能轻松地承受我所遭受的痛苦,但不能承受我所担忧的痛苦。我那惊弓之鸟般的想象力翻来覆去地串联它们,掂量它们,展示它们,增加它们。对它们的遥遥等待比起它们的实际在场来,带给我的折磨要大上一百倍,对于我,潜在的威胁要比现实的打击可怕得多。一旦灾祸来临,事件本身便赤裸裸地剥夺了想象的成分,让它们局限于本身固有价值所在。那时候,我发现它们比我当初设想它们时要少得多,即便在*痛苦之际,我甚至都会感觉到一丝轻松。在这一状态下,我挣脱了任何新的恐惧,从期待的焦虑中解脱出,*的习惯足以让我变得一天比一天更能忍受一种已糟得不能再糟的情境,随着情感因时日的持续而渐渐衰退,他们也就再无法让它活跃起来。这就是我的迫害者们想不到的,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来仇视我,却不料因此给我带来了好处。他们再也为难不了我,从此,我尽可以嘲笑他们了。一种彻底的宁静回到我的心中还不到整整两个月。很久以来,我什么都不再害怕,但我仍还在希望,而这种时而得到安慰时而又被剥夺的希望,正是一种诱饵,通过它,千万种不同的激情不断地摇撼着我。然而,一件既忧伤又意外的事1,*终还是从我心中抹除了这道微弱的希望之光,让我看清了我万劫不复的命运。从此,我就乖乖地听天由命,重归于心灵的宁静。一旦我开始瞥见命运之网中处处显露的阴谋苗头,我就一劳永逸地丢弃了要在有生之年把公众重新拉回到我这边来的念头,而即便会有这一回归,从此于我也根本无用,因为它无法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纵使人们能回来,那也枉然,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了。他们在我心中激起的只有鄙夷,跟他们打交道,我只觉得味同嚼蜡,徒增负担,而我在孤独中,会比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更幸福一百倍。他们从我心中抢走了社会交往的所有温柔感。那样的温柔在我这年纪恐怕永远都无法再萌芽了;太晚了。无论他们今后对我做什么,是行善还是作恶,一切于我全都无所谓了,我的同时代人于我将永远毫无意义。但是,我对未来一直还抱有幻想,我希望未来的一代人会更好,他们将具有更好的鉴赏力,对我的判断会更合理,待我的态度也会更好,他们会轻而易举地识别那些掌控舆论者的阴谋诡计,并能*终看清我的原本面貌。正是这样的一种希望使我写下了《对话录》1,并使我产生了千百个疯狂的欲望,要让这作品流传到后代2。这一希望,尽管遥远渺茫,却像当年我在世纪中寻找一颗正直的心那样,让我心潮激荡,我虽已把种种希望远远地扔到身后,它们却依然让我成为今日人们的戏弄对象。我在《对话录》中说过我的这种期待建立在什么基础上。我弄错了。不过幸亏我及时感悟到了这一点,来得及在我生命*后一刻之前找到一段彻底宁静与*憩息的时光。这段时光开始于我说过的那一阶段,而我有理由相信,它将不会再中断了。我原本指望,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哪怕是在另一个年代,公众将会回心转意,但几乎没有一天不会生出种种新想法,来证实我原本是错了;既然影响公众判断的是那样一伙对我始终表示出强烈憎恶的向导,尽管在团体中他们的个体总是在不断变动。个体的人会死去,但集体的团伙是根本不死的。相同的激情永远延续在团体中,而他们的强烈仇恨,如同启迪了仇恨的恶魔那样永远不死,始终具有同样的活力。等到我所有的仇敌死去后,那些心灵医生1,那些奥拉托利会修士2还将活下去,而即便当我的迫害者只剩下这两个团伙时,我也应该确信,等我死后,他们在我的记忆中也不会留下更多的安宁,反正不会比在我生前给我本人留下的安宁更多。兴许,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我真正冒犯过的心灵医生,他们会消停下来:但是我曾喜爱过、尊敬过、十分信任过的奥拉托利会修士,我从未冒犯过的奥拉托利会修士,这些半为僧侣的教会人士,将永远都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自身的极不公道倒成了我的罪恶,他们的自尊心决定了他们对我的永不饶恕,而他们不遗余力地拉拢和鼓动的公众,也不会比他们更倾向于停歇对我的敌意。人世间的一切于我都已结束。人们不能再给我带来欢乐或是痛苦了。在这世上,我再没有什么可希望的,也没有什么可畏惧了,我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深渊中,我这不幸而又可怜的凡夫俗子,但我像上帝一样无动于衷。从此,一切身外之物皆与我不相干。在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同类,没有了兄弟。我在大地如同在一颗陌生的行星上,我只是从原本居住的星球上偶尔跌落在那里而已。假如我辨认出了身边的某事某物,那也只不过是一些让我心痛让我心碎的物件,而在我周遭,目光所落之处,总是不免会碰上某种让我蔑视让我愤怒的对象,或是某种给我带来恼怒的痛苦。因此,还是让我远远躲开所有那些难以忍受的对象吧,跟它们打交道实在是太痛苦,也太白费劲了。我的余生注定要在孤独中度过,因为我只能在我自己心中找到慰藉、希望与和平,我应该而愿意照顾的,从此只是我自己。正是在这一状态下,我重又接着作以往被我称作我的《忏悔录》的那种严肃而又真诚的内心自省。我把我*后的时光用来研究我自身,提前预备好一份我本不会拖延太久的清单,好好盘点我的一生。就让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与我心灵对话的温柔之中去吧,既然它是我*不能被人剥夺的东西。假如,通过对内心的反省,我能成功地把它们整理得有条有理,并平复可能存在的痛苦,那我的沉思就将不会完全无用,而尽管我在这世上一无所成,我好歹也不会彻底浪费我*后的时日。我每日间消闲的漫步常常充满了魅力无穷的遐想,但可惜的是,我对它们的回忆大多已经丢失。通过写作,我将把那些还能来到我心中的回忆遐想固定于笔下纸上;每次重读它们时,都将给我带来无尽的享受。一想到我的心灵值得拥有的这份褒奖,我就将忘却我的不幸,我的迫害者,我的耻辱。准确地说,这些书稿将只是我种种遐想的一种不成形的日记。其中相当一部分思考是关于我自己的,因为一个爱沉思的孤独者必然更多地关注他自己。另外,漫步时在我脑子中掠过的所有那些奇怪念头,在此同样也有它们的位子。我将说出我当时之所想,完全就如它们来到我脑子里的原样,很少有前因后果的联系,全然不像头一天的想法跟后一天的想法通常都会有所关联。但是,我每日里都会对我的种种情感与想法作一些反思,在我所处的奇特状态中,这成了我日常的精神食粮,而通过这般反思,也总是会产生对我天性和脾气的一种新认识。因此,这些书稿可被看作我《忏悔录》的一种附录,但我不会再给它们什么题目了,因为我感觉再没有什么值得一说了。我的心在逆境厄运的锤炼中得到了净化,只是在仔细探测之下,我在其中才勉强发现该受指摘的陈习旧规的一丝丝遗迹。当人间的所有情感都被剥夺得荡然无存时,我还有什么要忏悔的吗?我本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同样也没有什么可自责的:从此,在人们中间,我将一无是处,我所能做的也莫过于此,跟他们再无实在的联系,再无真正的交往。再不能想行善而*终不至于转向作恶,再不能有所作为而不伤及他人或自身,克制成为了我*该做的事,我会履行这份职责,因它始终就在我心中。但是,在躯体的这种懈怠中,我的心灵依然是积极的,它依然在产生情感,产生思想,它内在的精神生命似乎还因了任何尘世的、暂时的趣味的死亡而在增强。我的肉体对于我只是一种拖累,一个障碍,我竭尽所能地想提前摆脱它。一种如此奇特的境遇确实值得好好检验,好好描绘,而我*后时日的余暇,正是奉献给了这一研究。为了做得有所成就,就必须讲究一下秩序与方法:但是我根本驾驭不了这样的工作,更何况它跟我的初衷有些背道而驰,因为我原本的想法是弄清我心灵的种种变化,以及它们的来龙去脉。我将对我自己做某种类似于物理学家为了解气象情况而对空气所做的试验。我会对我的心灵使用测压计,而这些安排得当并长期重复的试验,完全可能为我带来与物理学家的试验同样确信的效果。但是我并没有把我的工程做到那个份上。我将满足于把实验过程忠实地记录下来,而并不寻求对它们作系统的归纳。我做的是跟蒙田1一样的事,但我的目的却跟他完全相反:因为他的随笔只是为别人写,而我的这些遐想则只为我自己而写。如果说,到了我垂垂老矣行将归天的日子,我还如我希望的那样,依然停留在原先的状态中,那么,读到它们就会使我想到我当初动笔写下它们时心中体会的那种温柔,而通过如此重温过去的时光,可以说,我的存在就将获得成倍的延长。无论别人会如何待我,我将依然品味到与人交往的魅力,我将在耄耋之年牢牢守定活在另一年代中的我,恰如我就跟一个不那么老的朋友在一起生活。当初写下《忏悔录》和《对话录》时,我始终忧心忡忡,总在想方设法让它们逃脱我那些迫害者的毒手,如若有可能,还想让它们留传于后世。而在写眼前这些文字时,我就不再有同样的焦虑之心了,我知道,它总归是一种杞人忧天,而想要更好地被人理解的渴望,已在我的心中熄灭,尚存的只有一种深切的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地对待我真正作品的命运,对待能还我以清白的历史丰碑,而那些历史丰碑,也许,早已全被彻底毁掉了。随他们去窥伺我的行为吧,随他们去关注这些文稿好了,随他们去抢夺,去删除,去篡改好了,所有这一切从此于我都无所谓了。我既不会偷偷隐藏它们,也不会贸然展示它们。假如有人在我生前把它们抢走,那他们也剥夺不了我写下它们时的愉悦,还有我对它们内容的回忆,更剥夺不了我那些孤独的沉思,要知道,那些文字都是沉思的成果,而这沉思的源泉只会随着我的心灵一起枯竭。假如从我一开始的不幸起,我就懂得决不向命运抗争的道理,乖乖作出我今天才作出的决定,那么,那些人的所有努力,他们所有骇人听闻的伎俩,就会对我毫无效果,他们也就无法以种种阴谋诡计来打扰我的清静,而他们后来即便阴谋得逞,也同样无法打破我生活的清静;就让他们尽情嘲笑我的耻辱好了,他们将根本无法阻止我享受我的清白无辜,无论他们怎样做,我都会在平和中安度我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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