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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原西鹤,是日本江户时代300年间伟大的小说家,在日本的文学地位与“俳圣”松尾芭蕉、戏剧家近松门左卫门齐名,为“江户三大文豪”之一。井原西鹤及其作品在日本长期以来始终是文学研究的热点,在现今几乎任何一所日本的大学里,都有以研究井原西鹤及其作品为专业的教授学者。其作品开日本现实主义市井文学之先河,在文学史上被视为《源氏物语》以来小说创作的又一力作,堪称日本的曹雪芹。
本书稿选取日本著名的江户时代文学家井原西鹤的代表作“好色物”小说系列翻译而成。作品被文学界称作“浮世草子”,以现实主义手法,描写了十七世纪的日本在结束幕府政治、商业社会萌芽背景下,市井阶层人性启蒙、追崇自由的社会风尚。作家以“好色”(男女之间相互慕恋欢爱)为题材的小说创作,实际上是对江户时代日本普通民众的生活及社会世态炎凉作了全景式的反映。本书稿汇集了井原西鹤所写的恋爱题材小说八种:好色一代男、好色一代女、好色五人女、西鹤置土产、男色大鉴、烟花柳巷三色窟、好色盛衰记、椀久一世物语等,通过曲折的市井情爱故事,塑造了一批江户时代的市井男女的情爱众生相。
井原西鹤一生创作甚丰,为后人留下了24部小说、10余部诗歌作品集及多部其他著作。其作品以现实主义手法,描写了17世纪的日本在结束幕府政治、商业社会萌芽背景下,市井阶层人性启蒙、追崇自由的社会风尚,被文学界称作“浮世草子”。作者的“好色物”系列小说,即他的情恋小说,实际上是对江户时代日本普通民众的生活及其炎凉世态作了全景式的反映,对研究江户时代的日本文学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在过去十几年里,国内有若干出版社都曾出版过井原西鹤的作品,但数量少,选篇比较随意、零碎而缺乏系统性,更没有专门的“小说全集”。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一是井原西鹤小说的写作时代,尚在古日本语向近代日语的演化过程中,中国翻译界不少人对此视为畏途。所以,对井原西鹤作品的翻译,往往不成系列;二是选编者对原作品的版本选取能力不及;三是国内出版界对井原西鹤“好色物”小说的价值判断不足,甚至有人将之看作“色情小说”而退避三舍,其实井原西鹤小说的某些细节描写不那么直露且用语优雅,是世俗情感生活描写的*之作,这也是日本文学界和众多研究者的共识。所以,本书的出版,将填补国内在日本文学研究领域的一个空白。另外,为更好地体现作品的韵味和特色,本书稿的翻译者队伍十分强大,他们均为长期留学日本并留任日本或国内各大学从事日本文学教学与研究的专家,有多种相关著作或译作问世,如本书的主要译者施小炜教授,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日本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后留学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日本文学研究科,并执教于日本大学文理学部;他于中国古典文学和日本古代文学两个领域均有所造诣。经他翻译的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和《1Q84》第1.2.3部,以及日本著名女作家川上弘美的《老师的提包》等多部译著,获得了读者广泛好评。可以预见,本书的出版,在当下应可引起专业和一般读者更多的兴趣与关注。
译者序提起井原西鹤,我敢说:此公简直就是一个“传说”。我甚至觉得,说此公是一个“传奇”、乃至是一个“奇迹”,似乎亦未始不可。活跃于江户时期的难波①才人井原西鹤,生于后光明天皇宽永②十九年(1642),卒于东山天皇元禄六年(1693),是自紫式部③以来日本最伟大的小说家。七步成诗、捷才傲世的陈思王曹植(192-232)却在追念王粲(177-217)的《王仲宣诔》中极口颂扬这位挚友的文思迅敏,赞他是“文若春华,思若涌泉,发言可咏,下笔成篇”。然则比起王粲的敏才来,西鹤在某种程度上没准儿还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西鹤原先是一位著名的“俳谐师”④。“连歌”这种诗歌创作形态或当起源于中国的“联句”,系由不同的人分别咏诵和歌的“上之句(十七音节、三顿,即五•七•五)”和“下之句(十四音节、二顿,即七•七)”。二人联句,一来一往即告成篇、不再恋战的,叫“短连歌”;多人联句,如曲水流觞、再三再四续句连篇的,叫做“长连歌”。依据日本学界通说,这种众人合作、联句赋歌的文学形态,原本可说是一种文艺游戏,它始兴于鎌仓时代(约1185—1333),大成于室町时代(1335—1573)。而所谓“俳谐”,则不妨说是“连歌”的诙谐搞笑版,谑浪笑傲,平易亲民,因其门槛低,便于下里巴人登堂入室,故其普及程度之高,较之于我国的联句,远远不可同日而语。
①又称浪速、浪花、浪华,即今大阪。②宽永这一年号为后水尾〔1611—1929在位〕、明正〔1029-1643在位〕、后光明〔1643-1654在位〕三天皇共用,而多位天皇共用一个年号,这一现象在日本历史上似乎并不少见。③约937-约1014,《源氏物语》的作者。④“俳谐师”,当时的日人亦称之为“业俳”,即以“俳谐”为业的文人,借用学者加藤周一(1919-2008)的定义就是:“連歌の形式をとって、諧謔風刺を内容とし、民衆の日常生活を詠む専門家(采取连歌形式、以谐谑讽刺为内容,吟咏民众日常生活之专门家)”。
由此我们可知,俳谐本是一种“集团文艺”,系由多位“业俳”乃至业余爱好者(当时称作“游俳”)共同参与、集体创作的文学形态,而这种多人汇集一堂、在“点者”(点评人兼主持,由“俳谐师”充任)引导下、仿佛击鼓传花一般上家唱下家和的“集团文艺”在整个德川幕府165年间,就流行程度而言始终雄踞“汉诗”“和歌”(长歌•短歌•连歌•川柳)“狂诗”“狂歌”等各类诗歌形态的盟主宝座。西鹤自己就曾于宽文十三年(1673)6月在大阪的生玉神社南坊召集了一百多人联句群吟,一气咏出了“万首俳谐”,勾勒出江户文学史上的一道壮观而别致的风景。事后还结集出版,书题就叫做《生玉万句》。纵览大洋东西、赤道南北、华夏欧美,似这等由多人集体参加、咸与创作的“集团文艺”,且能雄踞主流地位、融入日常生活的文学现象,只怕为日本所独有,鲜见俦类侪偶。作为社会现象,或当目之为日人民族性的发露、体现亦未可知。至少在吾土中国,“联句”之类集体协力共同创作的文学形态,似乎就从未在历史上形成为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的社会现象,除却“文革”中所谓的“工农兵三结合集体创作小组”之外。而那,尽管有强大无类的公权力主导、力推,却也无非是昙花一现,短命且小众,根本就未能形成气候。———顺便弱弱地提一句:俳谐的首句称“发句”(五•七•五),意即“发轫之句”,后几经衍变而独立成章,便演化成了今天的“俳句”。事实上“俳谐”还不单单是群舞群飞的“集团文艺”,同时也可以是俳林高手完美展示其个体才华的独角戏台、“独擅场”。西鹤之世,出现了一种叫做“矢数(大矢数)俳谐”的创作形式,它并非由多人联句,而是采取由单独一位“俳谐师”“独吟”的方式,连续吟咏一整天甚至一昼夜,竞争吟出句数的多寡。这种玩法其实就是由井原西鹤本人首创的,他曾于延宝五年(1677)3月在生玉的本觉寺当着“指合见(监督有无吟出败笔拗句的裁判员)”和“执笔(文字记录员)”的面,一昼夜间独吟俳谐1600句,平均每分钟作句一首,是为“矢数俳谐”的滥觞。5月里以《俳谐大句数》为题正式结集刊行。然而未过半载,就在当年的9月份里,一位雅号叫做月松轩纪子(生卒年未详)的俳谐师便在奈良极乐院一昼夜独吟了1800句,打破了西鹤的速吟记录,而且他也于翌年正式结集出书,题做《俳谐大矢数千八百韵》。继而在延宝七年(1679)3月间,又有一位仙台的俳谐师大淀三千风(1639-1707),于一昼夜间吟出了3000句,再创新纪录。他也结集出书,题为《仙台大矢数》。同行们显然是在叫阵搦战,更有看笑话者撰文谈及此事,对西鹤语多奚落讥讽。西鹤心下自然不平,志在夺回王座,遂于翌年即延宝八年(1680)6月6日,再度在生玉神社南坊招请来多位俳谐宗匠,单是各类勤杂人员就动员了55人,这次他于十二个时辰之内完成了独吟4000句的壮举,算下来每分钟连吟2至3句。才思之迅捷,胜过电光石火,举世无对,被惊为天人下凡。而最最逆天的,还当数贞享元年(1684)的那一次,这年西鹤已经年届四十有三,6月5日这一天,他再度挑战自己保持的速吟记录,在摄津住吉大社前用了一昼夜的时间竟然独吟出了235000句,创下了空前绝后的历史最高记录。平均每三秒钟便吟出一句来,尽管预备了四位“执笔”,却也个个手忙脚乱,根本来不及记录内容,只能划短线记数了事。当天并有谈林派俳人小西来山(1654-1716)等数位名家临场见证,甚至还专程从江户请来了俳圣松尾芭蕉(1644-1694)的高徒宝井其角(即榎本其角,1661-1707)担任监场人,众目睽睽不设死角,以示童叟无欺。西鹤从此自号“二万翁”,显然将此事视作其人生的一大壮举,甚为自得。如何?这下可知笔者前言之不误了吧?至少以笔者这样的凡夫庸才之眼来审度,似这等才华这等敏捷,非他,绝对就是不可置一言的“传奇”甚或“奇迹”了。大约是西鹤磅礴浩荡的气场,令众“业俳”们彻底领教了他排山倒海雷霆万钧的实力,由衷折服,自知不敌,可谓“西鹤既出,谁与争锋”,自此以后再也无人敢登台叫板,陪西鹤先生玩“矢数”了。只可叹这“矢数俳谐”就此惊鸿一现,从俳谐史上消踪匿迹了。固然,如今就连“俳谐”自身,也早已化作历史陈迹了。而早在完成这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之前两年,西鹤就已自费出版了第一部小说,题为《好色一代男》(1682、天和二年),获得如潮佳评,令他声誉鹊起。之后再次推出第二部作品、短篇小说集《好色二代男》时,便有书商主动赞助、出资刊行,用不着他自掏腰包了。自此以后,他便远离了俳谐,专心致志于小说创作,从41岁起直至51岁去世为止,10年间共计创作小说24种,堪谓多产。而令他专注于小说、不再分心旁骛的另一个理由,据说与这位传奇人物在文学创作上一次罕见的挫折有关。贞享二年(1685),也就是创造了25300句俳谐速吟记录的第二年,风头正盛、气宇轩昂的西鹤接受名重一世的净琉璃(一种说唱剧)大夫(即演员)宇治加贺掾(1635-1711)约请,曾动手为他写过一个净琉璃脚本。此事的缘起乃是因为加贺掾的徒弟竹本义大夫(1651-1714)与恩师反目,闯出师门,出走大阪,在道顿堀开了一家净琉璃戏馆唤作竹本座,请来挚友、大剧作家近松门左卫门(1653-1724)为自己写了一出新戏,叫做《出世景清》(1685),首演大获成功,声名大振。忿忿不平的加贺掾急于教训逆徒,遂也请友人西鹤帮忙写了个新剧本《历》,专程从京都西下大阪,对垒搦战昔日的高足,不承想竞演的结果却是师父败北、徒儿完胜。这下子形势逆转,是西鹤领教了近松门左卫门的才华与实力,虽然随后又写了一出净琉璃《凯阵八岛》(1685年3月首演),但自觉写戏的才华终究敌不过近松,遂断了染指戏剧的念头,从此一心一意没头于写小说了。西鹤的小说在当时有个专门名称,叫做“浮世草纸”。所谓“浮世”自然指的就是现下的现实社会,而“草纸”,原系“册子”一词的讹音,系用假名书写的“物语、日记、和歌”之类的总称———当时日人把小说就叫做“假名草纸”,因这类作品皆以“假名文”而非汉文写就的缘故———二者合在一起,意即“描写当下红尘俗世男男女女种种生态的小说”。西鹤的浮世草纸按题材不同,习惯上分为“好色物”、“武家物”、“町人物”、“杂话物”等四类。所谓“好色物”,翻译成现代语言其实就是“恋爱小说”,“武家物”系武士题材小说,“町人物”指商人题材小说,或类乎今天的“经济小说”,而“杂话物”则将无法纳入上述三类的小说统统囊括在内。而此度我们翻译介绍的,是其中的恋爱小说“好色物”,从创作时期来看,大抵多属于西鹤的前期作品。西鹤写的恋爱题材小说“好色物”,共计有十种,列表如下:1好色一代男,天和二年(1682)11月刊行2诸艳大鉴,即《好色二代男》,贞享元年(1684)4月刊行3椀久一世物语,贞享二年(1685)2月刊行4好色五人女,贞享三年(1686)2月刊行5好色一代女,贞享三年(1686)6月刊行6男色大鉴,贞享四年(1687)1月刊行7烟花柳巷三色窟,贞享五年(1688)6月刊行8好色盛衰记,贞享五年(1688)9月前刊行9浮世荣华一代男,元禄六年(1693)1月刊行10西鹤置土产,遗稿,元禄六年(1693)冬季刊行鉴于井原西鹤“好色物”系列作品在日人心目中及日本文学史上的崇高地位,此次本拟将10种悉数译出的,奈何译者难觅,姑且暂译八种,余下二种(《诸艳大鉴》与《浮世荣华一代男》)只得割爱,待日后有缘,再做计议吧。至于各个作品的内容,亦不拟在此“剧透”,读者诸贤若有心,不妨自己开卷确认。何况三言两语将一本书概括为梗概,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冒险的行为。此话笔者早就说过:小说的生命在于细节,一部小说的个性也体现在细节上。抽取走细节仅留下梗概,就好比将活生生的躯体剔除了血肉只剩下骨骼,魂灵失去了肉体凭依,小说的生命也就宣告终结了。所谓梗概者,非他,无非是小说的残骸罢了。就创作手法而言,西鹤的“好色物”大致可分两类。一类属于纯虚构,如《好色一代男》等;另一类是取材于真实社会事件,再加以虚构渲染,如《椀久一世物语》《好色五人女》等。无论是纯虚构还是有事实骨底为本,西鹤的“好色物”都或曲折隐晦或直截了当地表现出了对江户幕府封建正统意识形态的抵抗与否定。比如说《好色一代男》的主人公世之介,此人无意继承家业,只继承遗产;只想跟女人们享受性爱欢乐,却根本无意生子生女传宗接代。这种做法不仅威胁着传统的的道德观,而且实际上破坏了传统的家庭形态,大有从根本上撼动封建社会根基的可能,是德川幕府严禁的劣行。再比如说《好色五人女》分别描写了五位女子热烈、极端的恋爱行为。她们为了追求爱情追求个人的幸福,或私奔,或出轨,或情死,或私通,甚至还不惮放火,完全背离了诸如《女大学》①之类所主张的正统儒家道德准条,如今看来似有强调人性大于、高于法条的嫌疑,对于封建的社会结构无疑会造成莫大的冲击。西鹤的故事和人物,往往漂移于正统意识形态的边境,动辄便会游离出界,但却如上所述,每每有着真实事件为其粉本,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德川江户的社会现实,至少可以从中一窥当时社会现实的影子,固然不可———其实也无须———当作历史书去阅读,却也是帮助后人认识、理解那个时代的好读物。
①江户时期用于女子道德教育的修身典籍,相传系大儒贝原益轩〔163-1714〕所著,今人对此说多持疑念。
井原西鹤是活跃于300多年前的古人,其作品皆以日本的古文写就,与现代日语大相径庭。或许译者们应当运用汉语文言文译出,方能与原著的语言风格完全对应。然而一则译者们自忖无此实力迻译,二则———请原宥此言失礼———也杞人忧天地担心多数读者亦无此实力阅读,故此只好作罢。不得已退而求其次,译者们尝试着以古白话文翻译了这套文本。目的不言自明,一是为了尽可能地贴近原著语言风格———与西鹤大致相同的年代,我们中国的小说多是用白话文写成;二是期待读者诸贤读来或许会更觉得有味些。至于译者们的尝试是否成功,则有待于读者诸贤火眼金睛的检验了。
施小炜2016.5.20于杉达苑卷一七岁灭手烛世之介初开情窦悟风情七岁童始恋娇娥樱花美亦有凋零之时,遂成嗟悼之种;月光明又能清辉几何?须臾隐去山峦。唯独情爱一道,永无尽境。如今单表一个男子,本是但马国①人氏,生于一处挖银子的村畔,自打来到了京都城里,便将那谋生度日的家业都荒废掉了,只顾缠绵于男欢女爱两大色道。睡着时也想它醒着时也念它,片刻无忘于心,世人送了他个诨号,唤作“梦介”。与那名古屋三左②、加贺州老八③等一班风流纨绔呼朋引类,各人衣衫上皆绣着七朵色彩各异的菱形纹徽,以作伴伙标志,整日介花天酒地作乐寻欢。每见他夜深时分沿着一马路走过还乡桥,有时扮作个娈童相公模样,有时又改头换面,着一身墨染僧衣乔扮出家人,再不就戴一顶鬣毛头套,装作侠客派头。此地古来便是个生奇作怪之处,如此一来更成了百鬼夜行了。他却好似那任由后背上负着的美妇现出了怨鬼原形仍旧泰然自若的大森彦七一般④,口称甚么“自甘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兀自流连于秦楼楚馆、花街柳巷不止。一来二往之间,益发心觉难舍难弃,遂将那出名的花魁娘子三人,名唤葛城、薰姐、三夕的,赎了身脱了籍,偷偷安置在那嵯峨里内,还有东山的僻静之处,以及毗邻城郊的藤森村中,与她每做了天长地久的夫妻。这三个烟花女子之中,有一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世之介。其慈萱的芳名,知之者自知之,姑且按下不表。①今兵库县出石郡出石町。(本书注释皆为译者注,后同。)②或当系指名古屋三左卫门,十六世纪末至十七世纪初的武士,名倾一时的美男子,庆长8年死于非命。③原型未详。一说或指武将加贺江弥八郎,关原之役(1600年)前死于非命。④此处用了军记物语《太平记》所载武将大森彦七遭遇战死的敌方主将楠木正成化作的女鬼,仍坦然自若不为所惧的典故。却说那爹娘二人宠爱有加,娇生惯养百般宝惜,这孩儿脖颈子也竖得稳了,四岁那年霜月①开始留头发,五岁那年春天行了着绔礼②。多亏得虔心祷告天花娘娘保佑,此病竟也安然痊愈,脸上亦未曾留下半点瘢痕。六岁这年又平安度过,瞧瞧越明年便将七岁了,话说的便是这年一个夏夜里的事。且说那世之介夜半里醒转了来,推枕起身,拉开门闩打了一声哈欠。间壁值夜的大丫鬟心知他要去小解,便点燃手烛相陪。穿过长长的游廊,来到了东北角上的屋阴处,在南天竹枝叶繁茂、四周边铺满松针的小便池里让他小解。因那便所外廊地下粗粗地铺着一层劈开的竹片子,丫鬟担心倘有铁钉冒出头来岂不危险,便将手烛伸近了去照它,世之介却说道:“你且把那亮儿灭了,走近前来。”丫鬟回话道:“小婢子是怕少爷脚下看不见方才这么做的,如何却偏要做成暗黑一片,像个瞎子一般呢?”世之介点头叹道:“你竟不知‘恋者即盲者’这句话么?”另一个腰佩短刀的大丫鬟,便依其所愿,一口气将手烛吹熄了。世之介便扯着那丫鬟左手衣袖,问道:“乳娘在那里么?”担忧之情煞是可笑。恰好比天地浮桥故事里的伊邪诺和伊邪册男女二神一般③,尚不明了男女欢情究竟为何物,却已经有了蠢蠢欲动的苗头,那丫鬟遂不遮不掩地禀明了主母。想必那主母心下也喜之不尽罢。自此世之介那一颗风月之心渐生渐盛,便是童戏闲耍收集美人画,也尽拣些风骚妖艳的来收藏。《徒然草》里也曾写道:“数目多却不显得寒碜的,便是装运图书的车子了。”然则如若多得过了头,却也仍旧不免显得寒碜。他还吩咐道:“这间菊花厅,除非是我呼唤,不许汝等进来。”似这等严设关防的行事作派,也令人生恨。一日做折纸游戏,他便言道:“这便是比翼之鸟。”又做了绢花扎在树梢头上,口称:“此即连理枝是也。送与你罢。”如是种种,有事无事独独不忘烟花风月。七岁时初着兜裆布,亦不肯假借他人之手相助,连腰带也是自己动手在胸前结妥了再转到背后去的,还焚爇了兵部卿香料来熏衣。那风情万种的作态,就连大人每都难以为情,更是令女子每春心荡漾。同年岁相仿的友人玩耍时,他也从不去观赏那天上放飞的纸鸢,却只顾眺望遥远的天界,为了些没来头的情恋欢爱心生悲戚:“见人说‘青天易上恋难成’,想从前那天上也是有恋人情侣的么?一年之间只能相见一回的牛郎织女,倘遇上落雨天气而不得相会,心中又该是何等凄楚!”他自家身心颇为情恋所苦,自打七岁起直到六十岁,五十四年间同衾共枕过的女子三千七百四十二,分桃断袖的男色伴侣七百二十五。这是其本人手记中写明的。自从还是站在水井畔互比身高的孩提时节起,肾水便流泄殆竭,思想起来倒还真像那曲子里唱的一般,“浮生固如一梦,如此也算长生”了。①阴历十一月之雅称。②当时的习俗,男孩五岁时须穿绔(正装)第一次参拜土地神,称为着绔礼。③日本最古老的史书之一《日本书纪》神代卷所载,伊邪诺与伊邪册二神交合据信乃日本性爱之始祖。八岁情怯怯彩缣传心曲意绵绵素面诉春思话说七月七日的七夕这日,循照习俗须清洗积垢藏污了整一年的灯笼罩子、油壶、书桌、砚台,于是乎就连平素澄澈如镜的清濑,也要变作污秽不堪的浊流了。却说那淀川河①有一条支流,唤作芥川。那芥川河北岸上有一座金龙寺,寺中常常传来声声暮钟。耳闻着这钟声,便让人思想起相传乃是后醍醐天皇的皇子恒良亲王八岁之时吟咏的御歌:“情切切,意深深。闻钟又日暮,更思君。”那世之介也已长成八岁,该入小学②了。所幸此时他被送到了家居山崎镇的姨母府上,恰好有一个和尚,就住在从前宗鑑法师③也曾住过的一夜庵里,写得一手泷本流④的好书法,便送他去那寺里做了弟子。且说有一日,世之介央求师父写张字帖,便递上了纸去,说道:“多劳师父。弟子想拜请师父写一封信。”那法师闻得此话吃了一惊,问道:“但写也无妨,可要写点甚么事情呢?”世之介开口便道:“贸然上书,固知失礼矣,然则骨鲠在喉,不得不言也。料卿已于余之眉眼之间合有所悟。二三日前,姨母大人昼寝时,余无意之间践断卿之线桄,然卿言全然不以为意。此乃当怒者而卿并无片言怒语,可知卿定有隐衷赐告。若果有,余当洗耳恭闻也。”说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那师父也大惊失色,姑且依其所言写将了下来,至此便说道:“已然没有纸了。”世之介又央求道:“那就拜请师父在空白之处加上几句附言。”信中的遣词用语尽管殊觉不类,却又不得一笑弃之,就另外写了张伊吕波字帖,令他将去摹写习字。①日本最大的淡水湖琵琶湖为其源头,流经京都、大阪,汇入大阪湾,全长75公里。②依周制,相对于大学,小学教授六艺初步,八岁入学。③?-1540,室町时期的俳人,被称为俳谐(即俳句)之祖。后剃发为僧,就住在山崎,世称山崎宗鑑。下文一夜庵,便是他寄身的草庵。④指号称“宽永三笔”之一、男山八幡宫别当泷本坊松花堂昭乘一派的书法。夕阳落山,四周天色转暗时分,家人来接世之介回府。秋风乍起,其势甚猛,榨油机声吱嘎作响,与捣衣的木砧声混杂成一片,听来煞是喧嚣。姨母府中,众使女每正一同在撤卸绷晒绸衣用的竹撑子。只听一位使女问道:“这袭美丽的爱恋染衣自然是小姐平日穿的了,可这件腰间画着瞿麦花图案的栀子色衣衫,又是谁人的呢?”另一人答道:“那是世之介少爷的寝衣。”一个刚来府上才一年的使女便毛手毛脚地胡乱叠起,大声道:“既是那般,原该用京城里的水来洗衣才是呀。”此话偏巧被世之介听见了,他便说道:“有劳各位姐姐亲手洗这脏东西,委实心中惭愧。可那谚语里不是也说‘出门靠情分,处世看诚心’么?”那使女羞愧满面无言以对,抛下了一句“少爷恕罪”,便欲逃身离去。世之介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叮嘱道:“把这封信交给小坂姐姐。”使女不知就里,便依言将鸿书传递了进去。然而那位小姐却莫名所以,满脸飞红,连那莺燕娇声都变得粗声粗气起来:“是哪位大爷叫你送来的?”好歹抚慰停当了,做母亲的拿过那封信来一看,不由分说,便认出了正是那位和尚师父的笔迹。虽说言词幼稚文句生硬,但心中暗想断不可掉以轻心,遂将那分明无罪的,也认作了可疑之人。那和尚师父本想就此事细细地做一番辩解,又怕反而更成了引火烧身之局势。还在举棋不定之际,无奈这世道原本就是专爱议论别人家闲言碎语的,竟已闹成了个流言蜚语扑天飞的局面。待到世之介向姨母倾吐了一腔情愫,坦白道:那恋慕小坂姐姐的,其实就是小可。姨母方才明白,本来还止道他乳臭未干,岂料他居然已心存如此念头。心下暗忖道:赶明日速将这一桩事体告知家妹,好叫京城里的诸位也大笑它一场。一张脸上却山不显水不露。小坂虽是自家亲生女儿,却也心知其相貌平平,原本只想找一个相应的人家嫁出去了事的,如今却在心中暗忖,只消年龄相称,便与了世之介做媳妇,倒也不妨。心里盘来算去,嘴上却不言不语。此后留神观望,益发见他狡黠早熟。可怜那法师因此一事而无端蒙受了不白之冤,尝叹道:“世上之事,只消是那不合道理的,便是人家央求于你,也断不可心犯糊涂,为他人代笔作书也。”九岁阴私妙处岂可示人沐浴佳图也能生恋说来击鼓原也算得是一桩有趣的乐事,但世之介却只将那能乐《松风》①里的“云雨欢情后,孤衾寂寞寒”一句,把了来反反复复地击个不休。后来连家主翁家主母也听得腻歪了,于是乎急煎煎地便令儿子停了习鼓,却叫他去修习些谋生度日的正当艺业。可巧主母的亲戚里恰好有一个人,就在这京都城里两替街上开了一家名唤春日屋的钱庄,便送他到那里去习修侍弄金钱。谁知他才一到了那个地方,就同人家定下了契约,许诺说只待爹娘一死得着了遗产便加倍奉还,立下字据,借了三百文银子。虽说这世间物欲横流贪婪无厌,可是如此将银两借与一个黄口小儿,那放贷者也未免太欠思虑了。话说此时已经到了世之介九岁那年的五月四日,插满菖蒲的屋檐前,隐约可见柳枝繁茂,那柳荫因了暮色的迫近而微显昏暗。屋檐下的落雨石旁,种着一排矮竹子,做成篱笆,用以障人眼目。一个看来是做婢女的女子,脱下了条纹单衣和衬裙搭在那篱笆之上,赤条条地正在洗菖蒲浴。她满心以为四周无人,只有晚风掠过松树梢头的响声罢了,纵然有偷听者,至多也不过是隔墙之耳,全然不知竟会有人在暗中偷窥,遂将疖子愈后的疤痕也袒露无遗,管自冲淋肚脐上下的体垢,甚至还拿着搓澡用的糠袋揉洗那阴私妙处。连溅起的泡沫都浮着一层油光。①能乐作品,描写松风与村雨这两位渔家姐妹与流放须摩的在原行平间的爱情故事。在原行平,818-893,平安朝前期歌人,官任中纳言。世之介爬到了小亭子的屋脊之上,手拿亭子里备着的望远镜,肆无忌惮地盯着那个女子张望。见她洗来忘乎所以,竟也看得津津有味。那一番光景端的令人发噱。未几女子陡然觉察,又羞又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止管合掌央告。那世之介越发乐不可支,手指着她,笑了个满面起皱。女子羞愧难当,匆匆冲洗毕,手忙脚乱地蹬上彩漆木屐,拔脚便走。止听见世之介在那篱笆稀疏处呼喊她,道:“待到初夜钟响、众人熟睡后,你就把这里的小门开开来,我要将心里话说与你听。”婢女答道:“万万使不得。”世之介便说:“如若那般,我就把方才的事情讲与众人听去。”婢女颇觉得窘迫,寻思道:我又何尝有什么不检点之处被你瞧见了呢?真真可笑。便抛下了一句:“那就悉听少爷尊便好了。”转身走开去了。那婢女似乎已将此事忘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寻思深更半夜里反正也无人瞧见,便将一头青丝随随便便地挽起在头上,穿上一件家常穿的衣裳。谁知那世之介竟蹑手蹑脚地偷偷来了。婢女无奈,又不好得罪他,只得好言相待,然后又在小箱子里搜寻了一番,翻出好多小偶人、不倒翁、小竹笛来,道:“这些可都是宝贝哟。不过既是送给少爷,又有什么可惜的呢?少爷且将去解解闷吧。”打算拿些玩具敷衍过去,将他支走。可那世之介全无欣喜的神态,竟然说:“等到哪天咱俩有了孩儿,或可将了来哄他不哭闹。哎哟呵,这个不倒翁只怕是恋上你了呢,身子朝你那边倒过去了。”头枕着婢女的大腿睡倒下去的模样,任如何看都是一副大人的作派。婢女满面飞红,心忖:这番光景倘或被别人撞见,岂不要认定我与他有了苟且。便悠悠地缓定心绪,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小腹两侧,摩挲着世之介,一头说道:“去年二月二日,给少爷的颈窝施灸时,还是奴婢在这灸痕上抹的盐呢。少爷比那时候分外可爱了。来来,钻到这里来罢。”长衣的腰带并不曾解开就搂进怀里来,紧紧地抱住他,然后疾奔了出去,可着劲儿叩打正面的格子门,唤道:“世之介少爷的乳母大娘!”将她喊出来后,又戏言道:“不好启齿喔,且问乳娘讨口儿奶吃。”遂将来龙去脉悉数告诉了乳母:“连乳臭都还未干透呢,竟也琢磨起了这等事体来了!”两个人捧腹大笑不已。……点击进入阅读:精选《井原西鹤情恋小说全集》井原西鹤施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