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太阳升起》彭荆风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6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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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彭荆风,1929年11月出生。1946年开始文学创作,194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0年初随军进入云南,195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作协《民族文学》编委,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委员。*位用小说、电影文学体裁描述拉祜、哈尼、佤、景颇等民族的作家,*位发掘并用文学作品描述滇缅铁路历史的作家,是云南边地军旅文学开拓者之一。七十余年来,创作电影文学剧本《芦笙恋歌》《边寨烽火》等,出版文学作品三十二部。短篇小说《驿路梨花》选入中学课文,中篇小说《蛮帅部落的后代》获1954—1979第二次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评奖三等奖,短篇小说《今夜月色好》获中国作协第八届(1985—1986)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红指甲》1988年获首届金盾奖,长篇纪实文学《解放大西南》2010年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桑荫街》2012年获第五届冰心散文奖,长篇纪实文学《旌旗万里——中国远征军在缅印》2017年获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云南文化精品工程作品奖”。

【编辑推荐】

《太阳升起》是彭荆风继创作长篇纪实文学《解放大西南》《旌旗万里》后又一部长篇小说力作。这部小说构思了60多年,写作了7年,6次修改。小说通过西盟佤族大头人窝朗牛一家在解放前的遭遇到解放后的生活,描写了佤族人怎样从原始部落末期进入新社会的艰难曲折过程。这一过程见证了云南民族团结进步的伟大历史。

65年前的1952年冬,彭荆风作为人民解放军先头部队的成员,进军西盟佤山,在那里剿匪战斗并开辟民族工作。他一手握枪,一手拿笔经历了1000多个日日夜夜。他是解放后*个走进佤族部落的作家。亲历见证了佤山从原始部落后期步入新时代,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透过这部作品,能感受到佤族人奇异的风俗、异彩的佤山风情,更加突出了西盟佤山日新月异的新变化、新气象。这部作品不仅展现了西盟佤山的和平解放还是一部开启了区域民族发展的新篇章,更为世界提供了坚持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的样本。

小说分为十一个章节,叙述上世纪50年代云南西盟佤族部落社会变革中佤族人经历的痛苦与欢乐。从而形成一部既有地域特色、民族特色,又具有历史性,故事性,感人的长篇小说。

【名人的书评】

《太阳升起》是彭荆风继创作长篇纪实文学《解放大西南》《旌旗万里》后又一部长篇小说力作。这部小说构思了60多年,写作了7年,6次修改。小说通过西盟佤族大头人窝朗牛一家在解放前的遭遇到解放后的生活,描写了佤族人怎样从原始部落末期进入新社会的艰难曲折过程。这一过程见证了云南民族团结进步的伟大历史。

【太阳升起的书摘】

1952年夏秋,我们步兵*一五团二营,结束了澜沧大黑山的剿匪战斗后,在黑山附近的小集市新营盘进行了短时间的休整,又奉命在12月初,进军西盟佤山。西盟佤山是个聚居有六万余佤族、山势险陡的边陲要地,如今正被匪众屈洪泽部占据。1952年冬进军西盟,是人民解放军第二次解放西盟。一年前,当时的中共澜沧县委,曾派出区长唐皇一行十余人,进入西盟去建立区政府。由于人枪过少,又缺乏在佤族地区的工作经验,唐皇等人进入西盟不久,就被匪首屈洪泽啸聚境内外千余名反动武装围攻。唐皇等人在苦战几天后,寡不敌众,全部壮烈牺牲。西盟又沦于敌手。盘据西盟佤山的匪军屈洪泽部,约有七八百人,平日还能耀武扬威。一得到我人民解放军将进攻西盟的消息,自知力量对比悬殊,哪里还敢抵抗?在我军还未攻抵西盟前,就急忙利用浓雾的掩护遁往境外。于是我们部队不发一枪一弹,在1952年12月20日清晨收复了西盟。为了巩固西盟的民族工作,上级特意从部队中抽调了一批干部、战士,组成几个“民族工作组”,派往西盟、大力锁、永别烈、岳宋、马散等部落(这也是后来西盟各个区、乡政府的前身)。当时我为了写作边地生活,从昆明军区文化部到*一五团二营五连工作近一年了,对边地民族工作已经有所熟悉。我就被抽调出来担任营教导员兼西盟工委书记侯立基的“联络员”,背着一支卡宾枪、四颗手榴弹,依次去各个“民族工作组”了解收集材料,然后在月底回到西盟,向侯立基汇报,作为他一个月召开一次工作会议的参考。侯立基同志说:这样我可以在会议前,就了解各个“民族工作组”的近况,你也可以获得大量的写作素材。有这样的深入生活条件,对我的写作很有帮助。这也是后来的一些作家临时去佤山采访所不能比拟的。我也从中感悟到,生活极其丰富多彩,作家不仅要积极投入,还要在工作中加强了解,用心思考,才能够比一般的人更全面、更深入地了解其中的特异之处。这“特异之处”也就是其中不同一般的故事、人物、事件。

所以那几年,我能够比那些只去西盟采访的作家、记者了解得深入、透彻;写出了短篇小说集《边寨亲人》《卡佤部落的火把》等在全国有影响的作品,并与人合作了电影文学剧本《边寨烽火》《芦笙恋歌》;从而成了早期云南边地文学的主力。有这样良好的生活条件,我本来可以写得更多更好;但是不幸的是,1957年的“反右派”运动一起,我被那几个自己有“右派言论”的军区文化部领导人所陷害,沉入“右派”的陷阱二十二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劳动改造”中度过;既不能正常去边地生活,更不能写作。直到1979年冬得到平反,才重新回到文坛。但是身心被长期折磨后,已经极为憔悴,又得费很长时间去慰藉、调整。这真是作家的不幸!所以,我的创作应该分为两个阶段,*阶段是1952年春至1957年秋,第二阶段是从1979年冬重新开始。虽然在那二十二年间经受了包括七年监狱生活的折磨,在年过半百后,身心大不如前,我还是经常带病深入边地生活、写作。这很艰难,但是因为我能尽力拼搏,在1979年至2018年的三十余年时间,仍然出版了长篇小说六部、长篇纪实文学四部、中篇小说六部、短篇小说八部、散文集两部、评论集一部,还有大量的短篇小说、随笔待辑录成册。这些作品多数发表在全国有影响的刊物上,并获得*的重要奖项:如短篇小说《今夜月色好》获得中国作家协会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红指甲》获得首届“金盾文学奖”,长篇纪实文学《解放大西南》获得中国作家协会的“鲁迅文学奖”。另外几部以抗日战争为题材的长篇纪实文学《滇缅铁路祭》《旌旗万里》《挥戈落日》,因为材料丰富,描述生动,不仅填补了中国文学全面、系统描述那几场大战役的文学空白,还因为材料的丰富,描述的生动,深为关心那段历史的专家和读者所称道。但是经常使我念念不忘的还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开辟西盟佤山的工作经历,那是云南边地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壮举。过去的西盟佤山,由于佤族对外民族的过于畏惧、警惕,一向是对外隔绝,很少与别的民族交流;对内则由部落的大小头人简单、粗暴的统治。政治、经济上也就长期处于保守、贫穷落后的状态。直到1952年冬,人民解放军向西盟佤山进军,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才得到大的改变。如何真实、详尽地描述从1952年冬以来,那一段既艰难又极有历史意义的变革过程,一直是我这个曾经参与进军西盟、并在那里的几个民族工作组工作过的亲历者的愿望。关于那段往事,由于各种原因,我的这一写作计划被担搁了六十余年,也思考、梳理了六十余年,如今才形成了这部长篇小说《太阳升起》。我真实地叙述了佤族人苦难的过去,也形象地叙述了佤族人在内外压迫下苦苦挣扎的状况。虽然有些事件,在过去是所谓“写作禁区”,但是为了把历史的真实呈现给后来人,我还是按照历史和生活的真实状况作了描述。这虽然比较麻烦,但这是一部描述处于特殊地域、特殊民族、特殊时代的作品,不大胆面对真实,就会使这一作品失去其不同于一般的意义。如今长篇小说《太阳升起》,终于在我晚年的九十岁时完成。虽然时间过去多年,回忆、整理那些历史事件,并演化成文学作品,是一项颇为吃力的事;我还是能利用对云南边地的了解,以及多年写作的经验,尽力写好这一作品。我把那段在西盟佤山的工作往事,在记忆中保存了六十余年,是因为那段历史太精彩、太不同一般了。现在好不容易写出来,这是用心提炼、剪裁后的故事。我相信,即使是如今身在西盟佤山的年轻读者,在读到这些六十余年前的事时,也会惊讶那年月的西盟佤山怎么会那样与世隔绝,社会的变化是何等不容易!如今的西盟佤山已经跻身于正在发展的现代社会,与全国各民族共同前进,这当然是过去和现在,在西盟佤山工作的人们,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是一本用文学方式描述特殊的边地、特殊的历史事件和人物的书;我想,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一定能深感真切而有兴趣!2018年4月14日—4月20日于安宁市太平玉积堂

一、去蛮丙部落的路上

冬天大山里的黑夜来得早,还只是下午五点钟左右,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刚刚在夕阳里还绚丽多彩的起伏山峦,像是迅速而又悄然换上了厚重的黑色披风,沉默地仰天躺卧着,任由狂猛的山风狠力地扑打、摇撼,也难得晃动一下,只是不时发出一连串声震山谷的长啸,加重了这夜的深邃、神秘。在这夜长天黑的山野间,除了从树林深处的洞穴里悄然钻出来觅食的大小野兽,难得有夜行人。风冷夜寒,山路窄陡,稍不小心,就可能被浓黑的夜雾裹卷,跌入悬崖峭壁下的深谷里。但是,今天晚上却与往常不一样,有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正从深密的原始森林中艰难地向外移动。夜色黝黑,森林里那些枝叶稠密的千年老树又不断阻挡人们的行动。他们更是难辨方向,只能一步步往外摸索。这一队人马是不久前进驻佤山的人民解放军某部的一支小分队。这天上午,他们在侦察参谋金文才率领下,从佤山的中心西盟出发,准备前往当时的“中缅未定界”时,在一座巍峨的分水岭前被浓密的大雾搅乱了视线,错走进了一片稠密的原始森林里。在既阴暗又潮湿的老树、藤条之间慌乱地转悠了几个小时,才好不容易用刀斧砍出了一条路,闯出了原始森林,然后又经过一番艰难的寻找、辨认,才循着附近山坡上牛群留下的蹄印和粪便,以及潮湿的泥土上较明显的人的脚印,找到一条可能通往蛮丙部落的山路。被两边高过人头的深密茅草遮盖的狭窄山路上,平日行人稀少。这高山大岭的冬夜正霜重露冷,那些茅草上的冰凉水珠,被走过的人一碰撞,纷纷滚落下来洒向人们的手脸,浸进了他们本就被大汗浸湿了的军棉衣。不过白天行路时的燥热,刚才在阴暗潮湿的原始森林中寻路时的郁闷、困乏,却随着冰凉的山风一阵阵吹来而消失了。这一队人马长时间在原始森林里寻路,又不断砍伐那些阻碍前行的老树、藤条,全都很疲累了,这会儿就在一块大岩石前停下来歇息,用随身携带的红汞、碘酒涂抹手脸被蚂蟥、毒虫叮咬的伤痕,并给马喂水喂料,然后喝水、吃干粮,整理军装、武器。已经是下半夜了,那轮皎洁的月亮才艰难地突破拥挤在天空中的厚重乌云,把水溶溶的月光从高空洒下来,刚才还一片昏茫的山野,也如同罩在一个极为明净、碧蓝的透明的巨大玻璃器皿中。人与大自然似乎都在悄然享受这安静的冬夜月光的沐浴。金文才率领的这支队伍休息够了,又在月光下继续前行。西盟佤山属于横断山脉纵谷南段山系,山势险峻,多数是高耸云天的悬崖峭壁。如今浓雾悄然散去,大地在月光照射下,格外清晰。远近的山崖如同被削砍过的铅灰色圆柱、扁柱、长柱,有力地顶着高而深邃、一望无际的夜空,更显得挺拔、陡险。佤族人的大小村寨多数建于那些山岭高处。金文才率领的这一队人马要去往临近边境的蛮丙部落,也就要在这大山之间,不断地上坡下坡、穿林过涧。他们虽然都还年轻,又久经行军战斗的生活,但是如今在山岭间跋涉了十几个小时,也是很疲累。前边传来了水流冲击礁石的纷乱响声,一条在月光下闪着银色亮光的小河横在前边。岸那边有一大片黑压压的深邃树林,栖息于树林中的夜鸟可能突然受到惊吓,正三五成群地扇动着翅膀飞进飞出。金文才他们根据出发前对蛮丙部落附近地形的了解,知道过了这条小河再攀爬一座大山,就接近蛮丙大寨了。出于军人久经战阵和长时间做侦察工作养成的细心、谨慎的性格,金文才没有立即带着人马过河。夜这么深了,鸟儿不在树林里栖息,却突然成群地飞起,这现象使他产生了疑惑:树林里是不是有人潜伏着。他们这支队伍有十多个人,一色的冲锋枪,还配备有一挺轻机枪,人多武器好,本来可以摆开战斗队形,强行搜索前进。但是他们从西盟出发前,团政委赵纬一再叮嘱:佤山是个特殊的民族地区,一切行动都要小心谨慎,更不能和佤族人发生刀枪相向的武力冲突。在没有弄清楚河对面树林里是否藏有人、是什么人以前,金文才没有急于率领部队前行,而是命令这队人马,在一排枝叶稠密的大树后边停下来,自己只带着通信员康小羊、杜兵悄悄地下河,先去到河那边观察。金文才所在的这个团,是一个月前(1952年12月)的6日凌晨以近两个营的兵力攻入西盟的。那伙盘踞在西盟佤山多年的屈洪斋部只有几百人,自知战斗力弱,不敢做过多抵抗,稍一接触,就利用山间天亮前浓厚的大雾和他们对边境地形的熟悉,逃往当时还是“中缅未定界”靠近缅甸一侧。这一仗虽然打得轻松,但是因为没有全歼敌人的有生力量,也就留下了较多的后患。屈洪斋部经常越过“未定界”窜进来偷袭。他们还利用久在佤山,与佤族一些部落的头人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挑唆少数佤族人反对刚进入佤山,还没有来得及开展民族工作的人民解放军。针对初进佤山的复杂情况,这次指挥部队进驻西盟的*一五团政委赵纬,决定邀请各大部落的头人来西盟开一次会,交代政策、联络感情,并向他们宣布,将派出几个民族工作组进驻那几个大部落。部队向西盟进军前,就在澜沧邀请了几位对佤族有了解的人士一起随军行动,其中有民国时期在西盟担任过多年区长、娶了一名佤族女子、解放后又被选为澜沧县人民政府副县长的张石庵。张石庵是位对澜沧江以南边境地区的地理、民情素有研究的学者型官员,解放前在西盟任职时,能清廉自守,不贪污,不欺压佤族人,在民族上层中结交了许多朋友。这次有他从中联系,许多佤族头人都能解除顾虑来西盟开会。在喝了泡酒,吃了烤肉,欢快地聚谈后,多数头人都表示,愿意支持人民解放军的民族工作组进驻他们部落。只有处于“中缅未定界”附近的蛮丙部落大头人窝朗牛没有来。张石庵派去约请他的人,他也避而不见。是对人民解放军存在怀疑还是过于敌视,一时间搞不清楚。但是蛮丙部落在佤山的战略地位很重要,因那里控制着出入边界的几条主要通道和险峻的高地,还管辖十几个佤族村寨,手下有着千余名持有步枪、明火枪、弩弓、长矛,随时可以投入搏斗的壮汉,而且他们部落临近英国入侵缅甸时炮制的所谓“中缅未定界”。如今,国际上的敌对势力,也正在趁中国人民解放军刚刚进驻西盟佤山,工作还没有完全展开之时,企图把蛮丙一带也划进“未定界”范围内,以求在今后的边界谈判中,使蛮丙部落脱离中国的管辖,并利用这个大部落作为袭扰西盟佤山的桥头堡。如果这些阴谋得逞,那就后患无穷了。

赵政委召集在西盟的张石庵副县长和指挥作战的林副团长以及几位作战参谋开了几次会。年轻气盛的参谋们力主赶在逃往境外的敌军喘息未定,还来不及把蛮丙部落纳入他们的据点之前,尽快派出一两个连去占领那些战略要地。但是张石庵副县长根据他多年来对蛮丙部落大头人窝朗牛的了解,认为窝朗牛过去没有和盘踞于西盟的敌军勾结过,如今也不会有意与解放大军作对。他只是世代居住在封闭的佤山,从来没有走出去过,是个有着狭隘民族情结的人,多年来对外民族心存戒备。所以他认为,对窝朗牛还是要耐心说服、真心团结。但年轻的作战参谋们却是从战略时机的不可久待来考虑,认为蛮丙部落地势特殊,对那里的控制,敌人比我们还要急迫,我们如果拖延,错过了时机,将来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经过几次商议,张石庵副县长还是主张,如果一定要进驻蛮丙部落,*好先派出一个由两三个人组成的小组进去,心平气和地做窝朗牛的说服工作。急于派大部队是不行的,那会激怒脾气暴躁的窝朗牛。双方一打起来,流了血,死了人,以后就不好办了。佤族人是很记仇的。赵政委思考再三,又去电向中共普洱地委和陆军第三十九师领导请示,那边也认为,张石庵副县长的意见很好。但是派谁去蛮丙部落呢?只有精明、干练、勇敢的人才能胜任。赵纬一再盘算,想起了团部的侦察参谋金文才。金文才是个参加过淮海、渡江、解放大西南等重大战役,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军人。粤桂边战役时,他带着几个侦察员外出活动,恰巧与溃退中的敌军一个营相遇。敌众我寡,如果是别的人可能就急忙闪开了,金文才却看出敌军在走投无路时军无战心,大胆深入敌营说服了敌营长带着军队起义。如今虽然是在民族地区,对象完全不同,但还是需要像金文才这样既勇敢又心细,而且能言善辩的人去完成任务。一年前,部队还在为进军西盟佤山做准备时,金文才就和一批干部、战士开始学习佤语。在佤语较熟练后,他又说服了一个经常去西盟走村串寨售卖针线、布匹等小商品的货郎,同意他们装扮成这个商人的小伙计,多次随同商人进入西盟周围的部落观察地形,了解敌情和民族习俗。这几个侦察员也就比别人更了解佤山的情况。这天,赵纬政委把金文才招来,详细交代了准备进入蛮丙部落开展工作的情况后,问他敢不敢只带两三个人进入蛮丙部落。金文才仔细听完领导交代的任务后,也深感这“单刀赴会”的蛮丙之行是很危险的,能否成功很难说。但作为军人,可不能推诿。他只是沉吟了一会儿,就坚定地表示:“首长,我坚决完成任务。”赵纬很喜欢金文才这样敢于承担艰巨任务的爽快态度。军人嘛,就是要这样干脆、利落,但还是提醒他:“金文才同志,这可不同于从前的在战场上作战,蛮丙部落的窝朗牛也不是敌人,他只是个一向自以为是、专横跋扈的大头人,目前只是对我们还不了解而采取不合作态度;我们要尽力争取他、团结他。你也知道‘通过上层,发动群众’是我们党在民族地区,特别是在佤族地区的政策。他不了解我们,怀疑我们,我们就更要耐心地去工作……”金文才也深知其中的艰辛,领导才会这样提醒他。但他不愿在困难前畏缩,也就坚定地表示:“首长,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参与谈话的张石庵副县长也特意告诉他:“窝朗牛先后娶有八九个老婆,从前还有个老婆是汉人,所以他也能听懂一些汉话。”金文才笑了,这是什么头人,会有这么多老婆?前些日子,他在西盟周围佤族村寨进行侦察活动时,见过不少大小头人,都和那些佤族群众一样,赤着脚、披件破毯子,很是贫穷。这次召集各个部落头人开会时,来的头人也是衣裳破烂。这蛮丙部落的窝朗牛枪支多、老婆多,看来不是一般的头人呢!他对这次奉命进蛮丙部落开展工作,也就不敢大意了。应该怎么应对,因为情况不明而难以做出计划。他心里想,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了。临行前,张副县长交给金文才一个用牛角精心雕刻的牛头。许多年前,他在西盟当区长时,窝朗牛病重,他特意从澜沧请了一名老中医去蛮丙部落医好了窝朗牛的病,窝朗牛很是感激,特意送给他这件具有特殊意义的护身物。持有这“牛头”,在蛮丙部落所属的大小村寨,人们都会明白,他是窝朗牛的尊贵客人,受到保护、尊重,任何人不得伤害。这是一件把牛的眉、眼、弯角都雕刻得很是精巧传神的艺术品。他珍藏多年,又经常擦拭,角质纹理都很闪亮。赵政委和金文才都很奇怪,在这莽野深山中,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能工巧匠。张副县长告诉他们,佤族人天资聪颖,虽然没有文化,却极其有悟性,手也巧,竹木雕刻都极具特色。金文才抚摸着这件雕刻品高兴地说:“这算是去蛮丙部落的通行证吧!”张副县长说:“至少可以让他们知道,你不是贸然闯入他们部落。他们会看我的情面,以礼接待。”他还提醒金文才要带些佤族人缺少的布衣裤、小物件做礼物,佤山没有商店,购物困难,一把小刀、一面小镜子、一串玻璃珠项链,佤族人都很喜欢。赵政委特意派出了一个加强班随同金文才他们上路,以防在山深林密的路途受到敌人的袭击,只是这个班在接近蛮丙部落那条小河时,就要停下,只让金文才和通信员小康、小杜前往,以免窝朗牛错以为是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强硬地派军队进驻。如今,过了小河就是蛮丙部落的地界了,金文才考虑了一下,应该让这个班回去。已经是夜晚,再带着这么多人往前走,如果蛮丙部落的人错以为解放军趁黑夜偷袭他们,可能会进行拦截,一旦打起来,可就麻烦了。他对护送他们的班长丁勇说:“快到蛮丙部落了。你们就在这里停下吧!”丁勇是个责任心很强的老兵,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这黝黑、寂静得令人起疑的夜的山野,不放心地说:“参谋,在这里和你们分手?”“这是团首长的部署,你们执行吧!”金文才握了握丁勇的手,催促他们就此停止前进。丁勇想了想,又说:“我们在这附近等你们三天,三天后还没有你们的讯息,我就带着部队打进去援救你们!”金文才说:“不能性急。不过我会在三天内想办法与你们取得联系。”丁勇只好把全班集拢,一字排开,向金文才立正、敬礼告别,才转身向来路折返回去。但是他们走到后边那高坡上又不放心地停下了。他也担心河那边有埋伏,要看看金文才他们过了河后能否顺利地往前走。这条小河的河床比较宽,水也比较深。夏秋多雨的季节,大雨倾泻,更是浊浪翻滚,难以涉足。冬天山里干旱少雨,水并不深,卷起裤脚就可以涉水过去,但是河水是从长年不见天日、冷如冰窖的原始森林深处流淌出来的,也就如冰雪般奇冷。金文才他们被硌得腿脚作痛,就连那匹驮着行李和物件的白马,也冻得嘶鸣着蹦跳起来。

他们还是咬着牙,踩得水声哗哗作响地往前走,走着走着河对岸那片黑黝黝的树林中有几只似乎受到了惊吓的大鸟扑扇着翅膀匆匆飞起,使他们深感可疑。前些日子,金文才在西盟附近的佤族部落活动时,人们曾多次提醒他,一两个人走在山路上,对路边的树林可要小心又小心:佤族人经常潜伏在山路边的树林里,伏击来往敌对部落的人;若有单身的人走过,又不防备,就突然飞掷出标枪,那支锋利的标枪会那样准确有力地从后背贯穿前胸……那树林里会不会也藏着一群佤族人呢?金文才他们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山风猛烈地呼啸着,河水撞击岩石发出哗哗的响声,加深了这夜的恐怖。正如过河前所料,他们确实正走进一个满布着危险的伏击圈。今晚藏在河对岸树林里的是蛮丙部落大头人窝朗牛的儿子岩松带领的几个佤族壮汉,那几张弩弓正瞄准着过河的他们。如果他们再往前走几步,镶有铁箭头的利箭就会射过来。部队进入西盟后,远在蛮丙部落的窝朗牛就强硬地表示,不准山外的人进入他统治的部落。几天前他就叮嘱岩松,要在这小河一带加强防守,特别是夜间要小心有部落外的人闯入。岩松就挑选了几个强壮、彪悍,又敢于搏斗的男子随同他出来巡逻。他们没有去过山外,更没有和人民解放军交过手,也就不了解这次来的人民解放军有怎样的战斗力,错以为凭着他们几把长刀和几张弩弓,以及几条破旧的老式步枪,就可以阻挡住一切人进入他们部落。今晚他们刚走到小河这岸的竹林附近,就发现那边山头上有伙人马踩着忽明忽暗的月光过来了。他们急忙奔入小河边的树林里,迅速选择了便于伏击的地形,抬起弩弓、明火枪,亮出长刀,做好了搏杀的准备。他们虽然在这以前并没有见过人民解放军,如今看见那整齐的服装和携带的武器,与听人描述的“老解”一样,就明白这些人是从西盟来的。但是岩松又迟疑地不敢立即跳出来攻击,他们发现,除了走在前边,已经进入小河的三个人外,对面山头上还有十几个人;相比之下,自己这边只有七个人,人枪都少于对手,而且在明亮的月光下,他们还发现这些人除了枪支多外,每个人都携带着令他们恐惧的“集中炸”。那可是令人恐惧的东西!佤族人把手榴弹叫作“集中炸”,是有一年,有个佤族人在山路上捡到了一枚国民党军队不小心遗落的木柄手榴弹。他们当时不知道这外形酷似舂米的棒槌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好奇地带回寨子里来摆弄,并引得许多人拥过来围观、拨弄。弄来弄去,却把手榴弹盖弄开,拉出引线,一声轰响,把围观的十几个人炸死炸伤。从此他们很是害怕这种比步枪、明火枪还厉害,能一次炸死许多人的东西,并给它取了“集中炸”的名字。令岩松他们奇怪的是,那十几个解放军只停留在河对面的山坡上,只有三个人接近小河边,这又不像依靠人多势众强行进入自己部落的架势。他很犹豫,要不要立即动手射杀这几个人呢?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心想:应该吓吓他们,不准他们过河来,就端起弩弓“嗖”地射出了一支箭。响箭呼啸着从走在前边的金文才头上飞过去,深深地插进河那边一棵老松树上,惊得走在后边的通信员小康、小杜都迅速蹲下身子,端起冲锋枪就要射击,却被金文才迅速制止:“不要紧张!”

金文才这样处变不惊,是他从这支高高地飞掠过去的冷箭看出了对面的佤族人只是警告他们不要过河,并不想立即伤害他们。他忙把张石庵副县长交给他的那个用牛角雕刻的牛头举起,大声地喊着:“兄弟,是自己人呵!”月光下这只雕工精巧的牛头特别鲜明夺目,两只圆鼓鼓的大眼和弯弯的牛角,似乎在怒斥对它不敬的人。岩松很熟悉这件特殊的信物。他父亲窝朗牛当年只请工匠雕刻了两只,一只自己留着,一只在许多年前送给了救他于重病中的张石庵副县长。岩松明白了是张石庵派来的人,而且这些人来到小河边后,只有三个人过河来。这情形也不像利用人多来袭击的。他示意手下人,都不要再放箭了,任由金文才他们踩着河水走上岸来。月光下的河水,被金文才他们踩乱了,不断地泛起一大圈细碎的银光,又急促地向前流淌着。金文才知道还有佤族人藏在树林里暗暗注视着他们。上了岸后,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高扬着那只牛角雕的牛头,用佤语对着树林里喊道:“兄弟,出来见见面嘛!”他的声音很亲切。连喊了几声,终于先后有七个手持明火枪、标枪,或者端着弩弓的佤族汉子,从树林里跳了出来。虽然是冬天,而且是霜冷风急的夜晚,但这些佤族汉子除了一两个人披着块破棉毯外,多数人还是全身赤裸,只是下身系了一块布条,用以遮挡下体。那身肌肉凸起的紫铜色皮肤,在月光下如同涂抹过厚实的桐油般闪闪发亮,既显得健壮,又有些狰狞。这几个佤族汉子在树林边停住,警惕地对金文才他们观察了一会儿,岩松才用不太熟练的汉话厉声问:“你们来干什么?”金文才又扬了扬那只雕刻的牛头:“你们大头人窝朗牛的老朋友张副县长让我们来看望他,给他*物。”“*物?什么礼物?”岩松怀疑地问。“糖、盐巴、衣衫。”这都是与外界隔绝的佤山普遍奇缺的物品,即使是窝朗牛这样的大头人也难以觅得这些东西。岩松的敌对情绪顿时减少了许多,几乎是吼着:“拿过来!”“你们可是蛮丙部落的?”金文才故意问,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张石庵副县长叫我们当面交给窝朗牛。”“我是岩松!”岩松往前走了几步,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应该晓得,我是他儿子。”金文才在西盟时,张石庵副县长曾向他说起窝朗牛的儿子岩松的情况。这个岩松比窝朗牛性格开朗,好接近,去了蛮丙部落后,要尽量和岩松多来往。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和岩松相遇。他既意外又高兴,就亲切地说:“哦!岩松兄弟,张石庵副县长要我向你问好,也特意给你带了礼物呢!”小康急忙拿出装有一条红布包头巾、一包水果糖的小包裹,想送过去。岩松没有来接,却警惕地大喊:“放下!就放在那里!”金文才只好叫小康把那包东西放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然后一起往后退了几步。岩松在月光下看清楚了,那不是“集中炸”之类的危险物,才派了一个汉子去拿。红色的包头巾是佤族中的大头人和械斗中敢于拼搏的勇士才能使用的。这块包头巾红得极为鲜艳,夜间看来也很漂亮。使他们深感意外的是,还送了这样多水果糖。那年月,水果糖不仅在偏远的佤山是稀罕的食物,就连边地一些县城也很难买到,需要在千里外的昆明才能买到,再通过运货的马帮驮运来。岩松不知道这用透明的薄纸包着的小颗粒是什么东西,先连着糖纸舔了一下,没有味道,又剥开糖纸嚼了一颗,才觉得很甜!像蜂蜜一样甜!他高兴了,给那几个佤族汉子一人塞了一颗。那些人舔了舔,也高兴地嚷了起来:“蜂蜜,蜂蜜!像石头一样的蜂蜜!”只是他们不明白,蜂蜜是黏糊糊的,这些味道很甜的东西怎么这样硬,还很香!得了这些稀罕的礼物,岩松原有的敌意消除了不少,手里的长刀也插回了刀鞘。但他仍然站得远远地问:“这样晚了,你们怎么还往我们这边走?”“半路上走错了路,在老林子里转了大半天。”“哦!”岩松深知在大山里找路的麻烦,他们也常常在深密的原始森林里迷失方向,这才减少了一些疑心,说,“过来嘛!”金文才他们刚走过去,这几个佤族汉子就把他们围了起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有人还摸摸那匹毛色发亮的白马。金文才估计这场刚见面的冲突可能平和地过去了,也就更为从容、镇静。他掏出一包香烟,先递给了岩松一支。佤山夏秋多雨,冬天潮湿多雾,佤族人都嗜烟,但他们吸的是自己种植的、制作粗陋的老草烟,还没有吸过这种纸卷的烟。岩松没有接,金文才就点燃一支烟自己先抽了起来。这浓郁的纸烟香味在夜风中缓缓扩散,把这些佤族汉子的烟瘾引发了出来,有个人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金文才趁势塞给了他一支,还帮他点着火。那人就高兴地猛吸起来,还啧啧地连声称赞烟好、烟香,引得其他人都纷纷伸出手来要。当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支烟时,金文才再给岩松递烟,他就不拒绝了,也像那些人一样,用力地吸着,享受着这纸烟的醇香。这期间,虽然彼此还没有亲切交谈,刚才那刀刃相向的敌对气氛,却如同迷漫的烟雾般缓缓消散了。岩松抽完了一支觉得不过瘾,又伸手向金文才索取第二支、第三支。他过足了烟瘾,才把那牛角雕刻的牛头接过去,就着月光仔细辨认,点点头说:“我认得,是我阿爸送给张大官(佤族人习惯把某个地方的官员尊敬地称为‘大官’)的。”那些年轻的佤族汉子多数没有见过这东西,都好奇地围过来观看。岩松又用佤语向他们解释了一番这东西的重要性,引得他们连声啧啧称赞,对金文才他们的态度也就转为友好、亲切了。有人还用粗糙的大手在金文才和小康、小杜的肩膀上亲切地拍打着,然后又伸出手来要烟抽……金文才很高兴,初次见面就能这样顺利消除敌对情绪。他对岩松说:“很晚了,带我们去你们寨子好吗?”“进我们寨子干什么?”岩松问。“给你阿爸*物嘛!”“好、好。我先带你们去客房睡觉。”岩松笑嘻嘻地看了看那匹满驮着东西的白马,又伸出手来要烟。金文才索性把剩下的几支烟全都给了他。岩松高兴得大笑:“弟兄,是好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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