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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韬奋(1895—1944)
杰出的出版家、*流的记者和编辑、笔耕不辍的作家,更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
原名恩润,祖籍江西余江,出生在福建永安。1921年大学毕业后至1931年,负责《生活》周刊和《时事新报》副刊编务。1932年7月,创办生活书店。1933年7月流亡国外,先后写了《萍踪寄语》《萍踪忆语》四本游记随笔,这是30年代新闻性散文中少有的佳作。1935年8月,由美归国,创办《大众生活》周刊,不久被封。1936年奔走于港沪之间,积极鼓动抗日,年底遭逮捕。出狱后,上海沦陷,前往武汉继续参加救国活动。他把《抗战》和《全民周刊》合并改为《全民抗战》三日刊,在鼓励抗战时期发挥了巨大作用。1941年2月,出走香港,并恢复《大众生活》周刊。香港沦陷后,曾到苏北解放区参观访问。1943年写下《对国事的呼吁》一文,表达了他对蒋介石倒行逆施的愤慨。不久患癌症去世。相比于韬奋先生一生宏大激扬的文字,他所译的三部爱情小说可谓自成一道风景。这些小说先后连载于《生活》周刊,其中前两篇是带有纪实性的中外跨国婚姻。这些故事固然有一定的时代背景,但爱情和婚姻则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书中的种种为人处世之道,乃至爱情表白、初见家长、婆媳相处的方法窍门和经验教训,在今天看来丝毫不觉过时。难能可贵的是,韬奋先生根据故事情节,与现实相结合,给出了大量精彩的“译余闲谈”,使读者在看小说的同时,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的社会风俗、人情世相有全貌的了解,从中更能体会出小说中种种人物的爱情观与家庭及社会的冲突,而对这些观点与冲突的解读,于今人依然有启发作用。从这本书中,我们可以体会到韬奋先生作为作家的文字风采、作为出版家的专栏技巧,以及作为仁厚长者的谆谆告诫之情。
邹韬奋先生(1895—1944)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出版家、*流的记者和编辑、一位笔耕不辍的作家,还是一位优秀的翻译家,他的事迹被收入了《中国翻译家辞典》(中国对外翻
译出版公司1988年版)。根据韬奋先生的自述,他的文字发表生涯正是从翻译开始的,早在他读初中时,便从英文杂志上翻译一些文章投寄给《申报·自由谈》发表。在1920年代初,他曾在中华职业教育社正式从事过翻译工作,出版过编译的“职业教育丛刊”。他一生中翻译出版的书共有十多种,其中*著名的译作当属《革命文豪高尔基》,鲁迅在出版前看到《生活》周刊上的广告,便主动写信给邹韬奋,称“这是给中国青年的很好的赠品”。
相比于邹韬奋一生以时势政论为主流的宏大激扬的文字,本书所选的这三篇爱情小说可谓自成一道风景。这三篇小说先后连载于《生活》周刊上。《生活》周刊创办于1925年10月11日,次年10月由邹韬奋接任刊物主编,直至刊物被迫于1933年12月停办为止。作为关注都市通俗文化生活的杂志,刊物围绕青年男女社交公开等问题刊发了大量文章。这些文章在表示赞同的同时,指出了社会过渡时期男女社交公开所带来的危险和流弊,并提出了相应的建议。
这三篇小说自然是其中的主打文章,环环紧扣的故事情节也成为了刊物*好的宣传品。译者邹韬奋配上大量的“译余闲谈”,结合国情和社会风气,对故事情节进行点评,同时积极为青年男女介绍恋爱攻略。
《一位美国人嫁与一位中国人的自述》曾在《生活》周刊1927年2月27日(第2卷第17期)至12月25日(第3卷第8期)刊出。1928年6月,由生活周刊社出版单行本,署名“邹恩润译述”,并标为“生活周刊丛书”*种。书中的男主人公梁章卿的原型就是邹韬奋在南洋公学(交通大学前身)中院(相当于中学)二年级念书时的英文老师黄添福。对于邹韬奋来说,黄老师的教导使他终生受益匪浅,并在《经历》一文中专门回忆了这位老师。这位黄先生旅居美国多年,是密歇根大学的法学学士,英文流利畅达,口音纯正。小说中介绍,梁章卿“一方面在上海一个规模*的大学里面教授高等英文,兼任别校的国际公法讲习,同时执行律师职务”,后来又曾去北京政府中任职。
《一位英国女士与孙先生的婚姻》曾在《生活》周刊1928年1月1日(第3卷第9期)至1929年4月28日(第4卷第22期)刊出。1929年12月,由生活周刊社出版单行本,署名“邹恩润译述”。此书为姚颂馨先生看到《自述》的连载后推荐给邹韬奋继续翻译的。姚颂馨1924年毕业于伊利诺伊大学铁路机械科,供职于中华职业学校,并曾短暂担任过校长,因而与邹韬奋过从甚密。此书原名为Mr.andMrs.Sen,1923年美国A.L.Burt出版公司首版。作者为路易丝·乔丹·米恩(LouiseJordanMiln,1864—1933),米恩1864年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孩提时代曾拜访过居住在旧金山的亲戚,有机会接触到那里的唐人街。19世纪末,她以演员的身份和同为演员的丈夫乔治·克赖顿(GeorgeCrichton)一起来到中国,她把自己的这些经历都记录在《一个西方艺人的东方印象》(南京出版社2009年4月中译本)一书中。后来,她转而学习东方文化,成了东方文化的崇拜者。米恩至少有13部关于中国的作品出版。她的主要作品出现在赛珍珠的名作之前,以一种唯美的笔调描述了中国的风土人情,为西方读者认识中国打开了视野,在美国一度极为风行。
《一个女子恋爱的时候》曾在《生活》周刊1929年5月5日(第4卷第23期)至1931年6月20日(第6卷第26期)刊出,另有附录《迎来送往》刊登在第27期上,阐发了作者对此书的看法,并讲明自下期起将刊登甘地的自述。1929年12月,生活周刊社出版此书的单行本,署名“笑世译述”。此书原名WhenAGirlLoves,1928年美国Grosset&Dunlap公司首次出版。作者露丝·杜威·格罗夫斯(RuthDeweyGroves)(邹韬奋译为葛露妩斯),是一位情感女作家,写过不少小说。
邹韬奋的翻译文字读起来很舒服,即使现在读也毫无佶屈聱牙之感。关于韬奋先生在翻译上的见解,幸好有艾伟先生的辑录留供后人。艾氏曾经发出上百份翻译问卷,但只收回了
十四份,其中便包括一份作答认真、署名邹恩润的问卷。艾氏整理后,在1929年的《中央大学半月刊》第1卷第2期上发表了《译学问题商榷》一文,其中引用了邹韬奋很多在今天看来仍然不失其意义的见解,譬如:“鄙意以为译书之*要素在使看的人懂,而且觉得畅快舒服,若使人看了头痛或糊里糊涂,不但不足劝人看书,反而使人懒于看书。”值得注意的是,韬奋先生这些翻译体会背后*的实践支持,无疑是当时他忙得焦头烂额之余仍在坚持翻译的爱情小说。
这三篇小说中,前两篇的主题都是中外的跨国婚姻,而且是以中国男青年作为主导的婚姻,这种选择无疑会给中国青年莫大的自信感。但遗憾的是,这两个故事都以男性英年早逝而收场。从美国的麦葛莱与梁章卿的相爱到结婚生子到*后的天各一方,没想却是悲剧的结局。*后梁先生因为风寒去世了,麦葛莱女士一个人养着三个孩子,生活极其困难。在孙钦露的故事中,他克服种种困难,*终与英国的爱翡喜结连理,并育有一子一女,但却不幸为病魔夺去生命。这种结局固然让人觉得心里很难受,但是好在都只是全书*后一次连载中的突然收束,并不影响全书的基调。在整个叙事过程中,作者所透露给大家的都是一种温暖的感觉,没有凄凉,没有怨恨,也没有抱怨。因此让人觉得他们的爱情是美好的,是值得怀念的,是任何其他的人或事所不能摧毁的。经过努力,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一切障碍,如与中国的婆婆相处,则只是一种温馨的烦恼而已。第三篇小说则是两个不同阶层的外国青年之间的情爱纠葛,它更像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是感情描摹依旧细腻入微。
这些故事固然有一定的时代背景,譬如今天男女青年之间的交流远较民国时期开放,家长也更加开明。但是爱情是人类的一个永恒主题,永远不会过时。那些情窦初开的欲说还羞、欲迎还拒的感觉永远是那么真切,能让你回味起自己的青春,或者珍惜自己当下的青春,或者渴望青春的到来。此外,今天的跨国爱情的障碍犹在,每一位家长也未必有梁章卿的父母开明,因此书中为人处世之道,乃至表白和见家长的方法窍门也毫不过时。这本书将让我们在欣赏纯真爱情故事的同时,也可体会民国风情和跨国风情,以及韬奋先生的文字风采和谆谆告诫之情。而编选此书,也正是对韬奋先生诞辰120周年的一个纪念。
这三篇小说除了*篇原分三章外,其余分节均为译者为了便于连载所划分,分别分成了四十四节、六十六节和一○八节;编者除了略作文字修订补注外,尽量保持了原貌。
连载第二十
章卿因爱我而不愿迁就家族劝他娶妾的主张,上文已经讲过;后来我觉得章卿倘若当时肯迁就家族的建议而娶妾,简直可以暗中实行,同时尽可以瞒着我,尽可以使我一点不知道这件事情。况以中国宗族观念的牢固,养成严肃的气概,讲到家里彼此的个人关系方面,即有问题发生,为顾全家族的和平与尊严起见,彼此都缄默淡漠,不事张扬。在这种情形之下,就是章卿娶了一个妾,和我一起住在他的大家族里面,我一定也是糊里糊涂的,不至猜疑他娶了一个妾。
上面所说的那几种情形,有的我自从到了中国以后就知道的;有的是章卿从家乡回到上海那天和我谈起才知道的;还有其他的,是后来渐渐知道的。但是自从章卿由家乡回到上海的那天起,我们俩的关系更是海虽可枯,石虽可烂,而我们的情爱是始终如一的。我们俩更十二分的永远相信,无论什么极小的事,彼此都不致使对方失望。在我的心坎里,觉得发生了一种心灵安泰的热烈情绪,好像点了一盏永远发亮的灯。我们俩从前本是互相恋爱,经了这番波折,我们更深信我们的爱是透心彻骨,无丝毫疑虑存在之可能。我们经了这番波折之后,彼此的愉快非可言喻;好像青春乐趣复现,满腔的高兴,满腔的热望;好像秋杀的气候将临,忽然由不可思议的魔术,一变而为温和可爱的春天。
自从那次章卿回到故乡去走了一趟,他的家族也就时常有信来,并且时常附笔向我道候。这个时候我们和他家族显然已恢复了友谊的感情,但除了这种友谊的感情之外,也就没有再进一步的接近。这种好结果已经是我们初意所不敢希冀的,现在居然达到这种地步,我们也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我想章卿一定有一次去信提起他的身体日渐衰弱,所以他母亲有一封很挂虑的信来,叫他再回乡去走走。章卿以事务羁绊,难于脱身,决意不回去,写了回信去婉却她。
有一天早晨,我正坐在走廊上从事针黹,我们的仆人阿秦忽然走到我的面前,用洋泾浜英文,很镇静的对我说道:“主人的母亲,她在楼下。”我听了莫明其妙,对他望着,既而问道:“你说什么?”阿秦听这一句,走得更近些,举起一只手,慢慢的按次屈着手指,算着他嘴里所说的字眼,很忍耐的用洋泾浜英文问我:“主人不是有一个母亲吗?”我说“是的!是的!”他又用洋泾浜英文说:“对了,就是她来了,她在楼下!”
我立刻立了起来,心慌意乱得了不得,为生平所未有。幸而我当时穿了一套中国衣服——穿了一条黑裙,一件蓝色的绒袄。我当时站在那里,极力要使自己镇静的时候,因为穿了一套中国衣服,心里觉得这样衣服在我见婆婆的仪式方面,很有好处,很是重要。我要和婆婆相见,心里本已想了许多次数,现在居然到了这个时候了,反而觉得手足失措,不知所为。
我心慌意乱的向着楼下,很快的跑了几步,又倏然停止,再慢慢的向前走去。假使当时章卿在家,我便可向着他跑,一切可以由他主持;但是当时却凑巧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当时心里只想到一个意见——就是要尽力使我自己能够获得婆婆对我的爱。就主观方面说,我所听过的关于中国做婆婆的许多事实,却很使我担心;我记得在此事发生以前,章卿也曾经对我谈过中国做婆婆的威严,他说:“做母亲的在中国家族里所占的位置异常重要。她的丈夫因有公事,常常在外,无暇顾及家务;除了她丈夫之外,她在家里简直是好像一个专制国的皇帝,对于她的儿子、媳妇、仆人、亲戚,以及其他各人,简直有无上的权威。她自己年轻的时候虽须领受限制和训练,一到她年岁大了,做了一家的主人,便完全相反。”
我走到客厅的门口,忽然停步,*次看见了我丈夫的母亲!我未见她以前,心目中好像把她当作神怪小说里所说的可怕人物;现在实际看见了她,觉得她也是真的活的一个人,倒觉得有些奇怪起来。她当时在客厅里坐在一张很大的长背的椅子上面,把两只手平平的放在两膝上面。她的面孔,和章卿从前给我看过的相片里面年轻母亲的面孔一样,不过现在老了些,样子稍为比以前严厉些。她穿的衣服是黑色摹本缎做的,折得很平,折痕毕露,更增加她的尊严态度。在她的旁边,立着一位陪她同来的男亲戚——是一位中国老式的上等人,穿着一件黑色丝料的长袍。
这位母亲的后面立着一个女仆,两个男仆。我知道这位母亲一点英语不懂;我自己呢,对于她的南方土语也一点不懂。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对视,一个客厅里面都静默无声,在那个顷刻间,简直是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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