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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原名田代琳,1966年出生于广西天峨县,被评论界称之为“新生代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中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救命》《我们的父亲》《请勿谈论庄天海》等。部分作品被翻译为法文、韩文、德文、日文、希腊文和泰文出版,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广西民族大学驻校作家。
一次偶然,孙畅被推到自家窗台,代替郑石油跟跳楼女麦可可谈判,却不料郑石油人间蒸发,有家室的孙畅面临承诺考验;美女征婚,条件是嫁给有痛苦的人,三男一女编造、合并痛苦,让其中一男应征,结果他们所编造的被生活一一验证;南下求职的卫国皮箱在火车上被盗,从此他不能证明自己就是自己,并把生活中所缺的全部放进那只丢失的皮箱……包括五部中篇小说《救命》《痛苦比赛》《不要问我》《美丽金边的衣裳》《肚子的记忆》。还有序、东西创作年表。
《救命》把生活中的阴暗面或者说是不和谐的、有悖于常理的而又确实存在、引人深思的一面展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不得不思考、反思。《不要问我》,通过大学副教授卫国与三位女子关系的递进描述,以及卫国丢失装有能证明其身份的物件的皮箱之后的尴尬境遇,表现了人不仅丢失了自我身份的自信,而且丢失了自我身体的确认。《美丽金边的衣裳》,写都市生活的小说,看似在叙述一些欲望化的生存景象,但渗透在叙事背后的,都是些令人无法摆脱的无奈和苦涩。《肚子的记忆》是写人类关于苦难的记忆,它被收入台湾大学中文系课外阅读篇目。具有相当深刻的穿透力,散发着原生真实的小市民的生活气息,传达出了尖锐而痛苦的生命体验,具有典型的批判现实主义精神。五部中篇小说,篇篇精彩,其中《肚子的记忆》收入台湾《天下小说选•1970~2004世界中文小说》,《美丽金边的衣裳》被改编为二十集电视连续剧《放爱一条生路》。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今,中国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变,我们有幸置身于这个巨变的时代,既看到了坚定不移的特色,也看到了灵活多变的市场经济,还看到了声色犬马和人心渐变。我们从关心政治到关心生活,从狂热到冷静,从集体到个体,从禁忌到放荡,从贫穷到富有,从平均到差别,从羞于谈钱到金钱万能……每一点滴的改变都曾让我们的身心紧缩,仿佛瞬间经历冰火。中国在短短的几十年时间里,经历了西方几百年的历程,那种仿如“龟步蟹行”的心灵变化在此忽然提速,人心的跨度和拉扯度几乎超出了力学的限度,现实像拨弄琵琶一样无时不在拨弄着我们的心弦,刺激我们的神经。一个巨变的时代,给文学提供了足够的养分,我们理应写出更多伟大的文学作品。然而,遗憾的是,我们分明坐在文学的富矿之上,却鲜有与优质材料对等的佳作,特别是直面现实的佳作。
不得不怀疑,我们已经丧失了直面现实的写作能力。下这个结论的时候,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服气。但必须声明,本文所说的“直面现实的写作”不是指简单地照搬生活,不是不经过作家深思熟虑的流水账般的记录。这里所强调的“直面现实的写作”,是指经过作家观察思考之后,有提炼有概括的写作。这种传统的现实主义写作方法,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被年轻的写作者们轻视。他们,包括我,急于恶补写作技术,在短短的几年时间里把西方的各种写作技法都演练了一遍。在练技法的过程中我们渐渐入迷,像相信科学救国那样相信技巧能够拯救文学。然而某天,当我们从技术课里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我们已经变成了“哑巴”。面对一桌桌热辣滚烫的现实,我们不仅下不了嘴,还忽然失声,好像连发言都不会了。曾经,作家是重大事件、新鲜现象的第一发言人,他们曾经那么勇敢地亮出自己的观点,让读者及时明辨是非。但是,今天的作家们已经学会了沉默,他们或者说我们悄悄地背过身去,彻底地丧失了对现实发言的兴趣。
慢慢地,我们躲进小楼,闭上眼睛,对热气腾腾的生活视而不见,甘愿做个“盲人”。又渐渐地,我们干脆关上听觉器官,两耳不闻,情愿做个“聋人”。我们埋头于书本或者网络,勤奋地描写二手生活。我们有限度地与人交往,像“塞在瓶子里的蚯蚓,想从互相接触当中,从瓶子里汲取知识和养分”(海明威语)。我们从大量的外国名著那里学会了立意、结构和叙述,写出来的作品就像外国名著的胞弟,看上去都很美,但遗憾的是作品里没有中国气味,洒的都是进口香水。我们得到了技术,却没把技术用于本土,就连写作的素材也仿佛取自于外国名著们的故乡。当我们沉迷于技术,却忽略了技术主义者――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罗布•格里耶清醒的提示:“所有的作家都希望成为现实主义者,从来没有一个作家自诩为抽象主义者、幻术师、虚幻主义者、幻想迷、臆造者……”
为什么我们羞于对现实发言?原因不是一般的复杂,所谓的“迷恋技术”也许是“冒名顶替”,也许是因为现实太令人眼花缭乱了,它所发生的一切比做梦还快。我们从前不敢想象的事情,现在每天都在发生。美国有关机构做过一个关于当代人接受信息量的调查,结论是一百年前一个人一辈子接受的信息量,只相当于现在《纽约时报》一天所发布的信息量。面对如此纷繁复杂的信息,我们的大脑内存还来不及升级,难免会经常死机。我们对现象无力概括,对是非懒于判断,对读者怯于引导,从思考一个故事,降格为解释一个故事,再从解释一个故事降格到讲述一个故事。我们只是讲述者,我们只是故事的搬运工,却拿不出一个“正确的道德的态度”,因而渐渐地失去了读者的信任。所以,当务之急是升级我们的大脑硬盘,删除那些不必要的垃圾信息,腾出空间思考,以便处理一切有利于写作的素材,更重要的是,敢于亮出自己正确的态度,敢于直面现实,写作现实。
托尔斯泰的《复活》取材于一个真实事件,素材是检察官柯尼提供的一件真人真事。福楼拜的作品《包法利夫人》,其中女主角的人物原型来自于法国的德拉马尔,她是农民的女儿,1839年嫁给法国鲁昂医院的一名丧妻外科医生,福楼拜父亲就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也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海明威移居古巴,认识了老渔民富恩特斯。1930年,海明威的乘船在暴风雨中沉没,富恩特斯搭救了他,从此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经常一起出海捕鱼。1936年,富恩特斯出海很远捕到了一条大鱼,但由于这条鱼太大,在海上拖了很长时间,结果在归程中被鲨鱼袭击,回来时只剩下一副骨架。在我们过分依赖想象的今天,看看这几位大师写作素材的来源,也许会对我们的取材有所提醒。别看见作家一用新闻素材就嗤之以鼻,往往新闻结束的地方文学才刚刚开始。
当然,只有一堆新闻还是不够的,我们还需深入现实的细部,像去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阿历克谢耶维奇那样,用脚步,用倾听获得一手生活,或者像杜鲁门•卡波特写《冷血》那样,无数次与被访者交谈,彻底地挖掘出人物的内心。我们不缺技术,缺的是对现实的提炼和概括,缺的是直面现实的勇气,缺的是舍不得放下自己的身段。当我们感叹现实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时,我们没有理由不去现实中要素材,偷灵感。但所谓灵感,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说:“灵感既不是一种才能,也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作家坚忍不拔的精神和精湛的技巧同他们所要表达的主题达成的一种和解。当一个人想写点东西的时候,这个人和他要表达的主题之间就会产生一种互相制约的紧张关系,因为写作的人要设法探究主题,而主题则力图设置种种障碍。”因此,现实虽然丰富,却绝对没有一个灵感等着我们去捡拾。
我有一个错觉,或者说一种焦虑,好像作家、评论家和读者都在等待一部伟大的中国作品,这部作品最好有点像《红楼梦》,又有点像《战争与和平》,还有点像《百年孤独》。在中国作家还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好多人都认为中国作家之所以没获得这个奖,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写出像前面三部那样伟大的作品。当莫言先生获得这个奖之后,大家似乎还觉得不过瘾,还在继续期待,总觉得在如此丰富的现实面前,没有理由不产生一部内容扎实、思想深刻、人物栩栩如生的伟大作品。
数年前,美籍华人作家哈金受“伟大的美国小说”定义启发,给伟大的中国小说下了一个定义。他说伟大的中国小说应该是这样的:“一部关于中国人经验的长篇小说,其中对人物和生活的描述如此深刻、丰富、正确并富有同情心,使得每一个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国人都能在故事中找到认同感。”他承认按照这个定义,“伟大的中国小说从未写成,也不会写成,就是《红楼梦》也不可能得到每一个有感情、有文化的中国人的认同,至多只是那个时代的小说的最高成就。也就是说,作家们必须放弃历史的完结感,必须建立起伟大的小说仍待写成的信念”。
在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存在一部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要求完全吻合的作品。一个作家想写出一部人人满意的作品,那是绝对的空想,而读者也别指望会有这么一部作品从天而降。这部所谓的伟大作品,需要众多的作家去共同完成,他们将从不同的角度来丰富它,慢慢形成高原,最后再形成高峰。所以,每个作家去完成他该完成的任务,这就是他为这个时代做出的写作贡献。
2016年5月23日
救命
1
孙畅回到六楼的时候,发现灰不溜丢的走廊比平时明亮。他以为路灯提前开了,眯起眼睛才看清,多余的明亮原来是那两个人衣服上的反光。他们站在铁门前,一个是警察,一个西装革履。真是蓬荜增辉!他们远远地伸出双手迎上来,让孙畅不得不怀疑自己走错了楼梯。
警察问:“你就是孙老师吧?”
“你们是……”
警察掏出证件,说:“我是派出所的。”
“那你们一定找错人了,我从来不敢惹派出所的。”
“哪里哪里,我们是来给你烧香磕头的。”西装革履说。
孙畅打开门,用手抹了一下沙发,示意他们坐。他们的腿都绷着,连弯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不像是上门找坐的。他们的脖子扭来扭去,目光从彩电挪到冰箱,再从冰箱移到卧室,好像在找什么值钱的物件。孙畅拿起茶壶,警察一把夺下,说:“没时间喝茶了,老郑你赶快说吧。”老郑就是那个西装革履,他把头从卧室的方向“嘎嘎”地扭过来,说他叫郑石油,自己的女朋友也是未婚妻,此刻就站在对面的楼顶上,随时都有可能飞下去。
“这和我有关系吗?”孙畅问。
警察说:“相当于她得了癌症,你来做个偏方,也许有效。”
“这年头真药都治不了病,你还信偏方?”
郑石油说:“她的面前就是你卧室的窗口,空中距离不超过十米。如果你能跟她搭上话,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自己往窗口一站,注意力不就全部过来了吗?”孙畅说。
“不行。她说只要有人靠近,立即就往下栽。从中午到下午,四个多小时了,她的注意力一直很旺盛。”郑石油说。
“难道我就不是人?”
“这是你家的窗口,你爱怎么靠近就怎么靠近,谁也别想拿死来威胁你。”
“可是,我不认识她……从哪里说起呢?”
“就当你初恋,没话找话。万一卡壳,你就低头看我。拜托。”
郑石油庄严地鞠了一躬。孙畅顿时感到身体轻了,就像太空舱里的宇航员那样飘起来,也像水面的葫芦,怎么也按不下去。人家是往下跳,自己却往上飘,真没出息。他朝卧室走去,双腿严重发软,根本不听使唤。他说:“不是我不想救人,而是没这项本领。”
警察说:“别急,你先来个深呼吸。”
孙畅闭上眼睛,用力吸气,把整个肺部装得满满的,好像存了一柜子的钱,然后再一角一分地开支。就在肺里的空气快要放完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道难题:“如果她不买我的账,一头撞向地面,谁来负这个责任?”
郑石油说:“当然不能由你来负。”
“那由谁负责?”
“我。谁也抢不走这份功劳。”郑石油拍拍胸膛。
“空口无凭,你还是写个字条吧。我这人胆小,怕猫就像怕老虎。”
“莱文斯基怀孕,赖不到你头上。人都站到楼边边了,还写什么字条?”
“老郑,我是认真的,别以为我想收藏你的书法。”
郑石油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刷刷地写了一行,签上大名递过来。孙畅说:“还缺一枚公章。”
“孙老师,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订合同的,怎么会把公章带在身上?”
“难道你不明白有些人比公章还管用吗?”
郑石油把字条递给警察。警察说:“想不到我在你们心目中,还有这么高的威信。”说着,他把名字刷刷地签了。孙畅接过字条揣上,用力地按了几下,顺便把夸张的心跳也按了下去。他好像重新找到了地球的引力,轻飘飘的身子有了重量。真幸运,他又会走路了。他走到卧室前,打开房门。郑石油立刻趴下,好像对面有一颗瞄准他的子弹。连窗帘都还没拉开,郑石油就急迫地趴下,足见他的一片诚意。孙畅朝窗口慢慢靠近。郑石油紧跟他的脚步爬行,一边爬一边说:“如果她还活着,你千万别告诉她我曾经学过狗走路。”
“那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说我吓得裤衩都湿了。”
2
扒开窗帘一角,孙畅看见麦可可站在楼顶的护栏上。她头发没乱,五官端正,好像不仅仅端正,还有几分媚气,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如果要给她写评语的话,应该是:该生着装整洁,勤洗手讲卫生,爱祖国爱劳动,有文艺细胞,喜欢唱歌跳舞,积极参加各项活动,如果再把鞋子穿上,那基本上就没什么缺点了……
“没消失吧?”缩在窗台下的郑石油轻声地问。
“但是,脚指头已经伸到护栏外面。”
“大慈大悲的孙老师,要是能把她救下来,我给你换套新房。”
孙畅拉开窗帘。麦可可警觉地抬头。孙畅说:“谁在挡我的视线?”麦可可面无表情。孙畅说:“原来是跳楼的呀,哪里跳不好,偏要到我的窗前来跳。”麦可可一动不动。孙畅说:“玩呀?”麦可可还是没反应。孙畅说:“还有没有别的选择?比如转过身,走下护栏。听到没?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呢。”麦可可的眼皮微微一动。孙畅提高嗓门:“有人会想你的,不是父母,就是恋人……反正,在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想你。他会一边哭一边喊你的名字。”
直到这时,麦可可的目光才有了焦点。孙畅说:“这么高,真要砸下去会很疼。我从小就怕疼,一到打预防针就哭。你不怕疼吗?你不怕疼水泥地板还怕疼呢。”
两行泪滑出麦可可的眼眶。孙畅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效果,吓得都忘了说话。他屏住呼吸暗暗使劲,希望泪水在麦可可的脸上多停留哪怕一会儿,好像眼泪能把她挽留似的。尽管孙畅的拳头都捏痛了,但泪水还是没刹住,它毫不犹豫地从对方下巴滚落。孙畅说:“年轻人,千万别着急,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不一定非得摔成肉酱。”
“滚开!”麦可可终于开口。
“滚开容易,但我告诉你,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爱情……”
“那还能为什么?”
“理想、事业。小学生都懂。”
“每次都这么说,像唱卡拉OK。别以为你换了身衣服,我就不知道你是警察。”
“为什么不是老师?难道你的老师不也是这么教你的吗?”
“老师干吗要管闲事?”麦可可明显不耐烦了,“你给我闪开,否则我立马就跳。”
“等等,即使你死,我也要让你死个明白。”
孙畅转身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纸袋回到窗边。麦可可的眼睛微微扩大,仿佛有了一点兴趣。孙畅从纸袋里掏出一本证件,说:“你看好了,这是我的教师资格证。我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不是什么警察。”麦可可闭上眼睛,好像是相信了,也好像是为跳楼准备情绪。孙畅赶紧掏出第二本证件,说:“这是我的房产证。”麦可可的眼睛没打开,孙畅却把房产证打开了。他指着上面的姓名,说:“确认一下吧,免得你把我当骗子。我这个人什么错误都有可能犯,惟独骗人这一条不会。这是正宗的房产证,请你高抬贵眼,只要你看一眼,再把眼睛闭到未来都没关系。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啰唆,我的嗓子在课堂上就已经疲倦了,疲倦了我之所以还要说,那是因为这是我的家,每天我都会站在这里看你背后的天空……”
麦可可似乎被“背后”提醒,忽然回头,看见楼门里没有任何动静才又把头扭过来。孙畅说:“妹子,请你另找个地方吧。否则,我这窗口就残废了。知道什么后果吗?将来只要一站在这里,我就会怀念你。”
麦可可向右转,两只光脚丫沿着护栏踩去,好几次,她的左脚有一半悬空。孙畅惊叫:“我是说着玩的,你还真跳呀?”麦可可的步子更加勤快,似乎要远远地避开窗口。孙畅说:“再往前走就面对大街了,你想死得安静点就回来。”麦可可一怔,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又来到窗前。她低头看了一眼,说:“我是踩过点的,别以为你是老师什么都懂。”
孙畅问:“能告诉我为什么想死吗?”
“不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
“因为郑石油不跟我结婚。”
“不就是结婚吗?我让石油同意就是了。”
“吹牛。他怎么会听你的?”
“他……”孙畅结结巴巴地低头,看见躲在窗下的郑石油举着“学生”两字,立即抬起头来,“他是我的学生。”
“不可能。这个城市里叫石油的有好几十个呢。”
孙畅又看窗下。郑石油举起的稿纸上写着“建政路23号6栋”。孙畅报上地址。麦可可皱皱眉毛,说:“你真是他老师?”
“我……还是他的班主任。”
“你保证他能给我婚姻吗?”
孙畅低声重复麦可可的疑问。郑石油在稿纸上写下“保证”。孙畅一下有了底气:“保证。”
“如果你说不动他,我还会站到这里。”
“放心吧,我的学生都尊师重教。”
“他答应结婚、结婚,可就是不跟我去领证,三年了。”
“他要是再敢骗你,我叫全班同学一起声讨。必要时,我让他见报。”
“当真?”
“我连手心都湿了,像开玩笑吗?”
孙畅松开拳头,把两只手掌举到窗前,就像投降。麦可可看见他的掌心全是汗,仿佛刚刚下过一场雨。她终于相信他,一屁股坐到护栏上。两个警察从楼门冲出来,分别拉住她的左右手。她拐了拐胳膊,抗议:“别碰。我有本事上来,就有本事下去,轮不到你们紧张。”
3
当麦可可和两名警察从对面楼门消失之后,孙畅才坐到床上。具体坐了多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因为有一段时间,他的大脑里是空白,既没听到声音也没感觉到热。直到小玲拿着湿毛巾在他冒汗的额头连续擦了几把,他才回过神来,说:“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会想死?”
“被人欺负呗。”
“……我没欺负你吧?”
小玲想了想,说:“好像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
他开始看小玲的头发,然后再看她的脸和脖子,像打量陌生人那样由上往下打量。当他的目光移到小玲胸部时,小玲说:“干吗那么色?”
“我……怕你死。”
“我要是死了,谁给你和不网洗衣、煮饭?”
“所以,我们都得活着,千万千万不能跳楼。”
“神经病才会跳呢。”
孙畅一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说:“你这么一点拨,我就明白了。没准儿,她就是个神经病。只要一归结到神经病,多少事情都迎刃而解。”
当晚,孙畅吻了小玲。他已经好久没吻小玲了。小玲也不甘落后。两人都有了进一步亲热的愿望。结果他们一共来了三次。这是一个久违的次数,几乎是他们一周的指标。他们都很投入,也舍得花力气,尽管开着空调,脊背上却全是汗。因为汗水过多,他们都感到手滑,抓不稳对方。于是,他们的手指都掐进了对方的身体。但是,无论手指掐进去多深,他们都不觉得痛,反而提醒自己还活着,还有人陪着……这么折腾了一夜,他们都觉得幸福,甚至同情起麦可可和郑石油来。
被干扰的心情就这样平静下来。孙畅每天按时到中学讲课,小玲除了去妇产科上班,还负责接送孙不网。买菜、拖地板的事归孙畅,其余的归小玲。他们的生活又有了秩序,准确得就像秒针。几天之后,麦可可领着四个民工,把一台立式钢琴送到孙家门前。孙畅挡在门口,说:“你这不是成心让我受贿吗?”
麦可可说:“和一条命比起来,这钢琴只算一根毛。”
“那我也不能见毛就拔。”
“我和石油就要结婚了,你给个面子吧。”
“即使我想给你面子,这房间也不答应。”
“不会吧?这么大一个家,难道连架钢琴都摆不下?”
孙畅闪开。麦可可指挥四位民工抬起钢琴。钢琴避过门框,来到客厅中间,轻轻地落下,但只落了一半就落不下去了,因为茶几挡住了钢琴的一只脚。钢琴赶紧起来,调了一个方向,又往下落,一头却被电视柜卡住。钢琴又起来,移到窗下,贴着墙壁往下落,这一次短沙发挡住了它的去路。麦可可说:“小心,小心,快抬起来。”钢琴又慢慢地起来,刮掉了墙壁上不少的白灰,琴边有了一道白线。麦可可说:“孙老师,你们家也太小户型了。”
孙畅说:“买房的时候,我不知道你要送我钢琴,否则我就按揭一套80平米的。”
麦可可打量客厅,实在找不出钢琴那么大一块地盘。民工说:“老板,我们的手都麻了。”麦可可抽出凳子,把餐桌顶到墙上,总算腾出一块空地。钢琴擦着餐桌落下,把摆凳子的地方全占了。孙畅说:“如果琴声能当正餐,我就把餐桌扔出去。”
麦可可说:“让我再想想办法。”
孙畅说:“除非把琴竖起来。”
麦可可推开孙不网的卧室,说:“可以摆在这里面。”
孙畅说:“屁股那么大块空间,别浪费力气了。”
麦可可招手,示意民工把琴抬进来。民工没抬,而是拿了一把卷尺,先量钢琴,再量孙不网卧室的空余。横量竖量,空地就差那么五公分。麦可可说:“现在我才明白,祖国其实一点儿也不辽阔。”
孙畅说:“心意我领了,把琴抬走吧。”
麦可可不甘心,推开主卧室,叫民工用卷尺量窗下的空间。民工蹲下,量了长又量了宽,说:“琴能摆下,但不能摆凳子。”
麦可可惊喜地:“可以坐在床上弹。”
“乱弹琴。摆那儿,会阻碍交通。”孙畅制止。
麦可可只当没听见,和四个民工一道把琴抬进来摆在窗下。琴刚落地,小玲就领着孙不网回来了。她拍着琴面说:“问题是这个东西对我们没用。”
麦可可说:“它能陶冶下一代的情操。”
小玲说:“下一代已经学画画了,没时间再学这个。”
麦可可说:“嫂子,请你一定相信,学过或没学过琴的人,将来的素质绝对不一样。”
小玲说:“就怕这琴只是个摆设。”
“抽空我来教他。”麦可可弯下腰,拍着孙不网的脸蛋,“你愿意跟阿姨学琴吗?”
孙不网摇头。小玲挥手叫民工把琴抬走。民工不响应。小玲抓起琴的一头,想抬起来,但抬不动,便扭头向孙畅求助。孙畅搓搓手,走过来一推。琴向房门滑去。麦可可说:“本来我是想用钱来报答孙老师的,但是我怕你们笑我俗气,才想出这么个高雅的。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如果你们不收,那就是逼我送钱。”孙畅把琴停住。小玲说:“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贵的物品,我是怕它怀才不遇。”
“现在用不上,你敢保证将来用不上吗?有的东西即使没用,它也必须摆着。我这辈子从来不欠别人的,这次也不想欠。如果连感谢都没人领情,那我还有什么资格活着……”麦可可说得眼泪“叭叭”。
小玲把琴推回来,说:“妹子,这琴我们收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