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在醒来的土地上:当代文学名家长篇精品书系》叶辛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叶辛,1949年10月出生于上海,1969年去贵州乡村插队十年。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国际笔会中国笔会副会长、上海文联副主席、上海作家协会副主席。曾担任第六届、第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和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蹉跎岁月》《家教》《孽债》《风凛冽》《三年五载》《飓风》《在醒来的土地上》《华都》《缠溪之恋》《客过亭》《圆圆魂》等。其中,由其本人根据《蹉跎岁月》《家教》《孽债》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均在国内引起轰动。
这是叶辛1982年创作的第四部知青题材的长篇小说。在文坛初露头角的青年作家严欣,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到当年插队落户的村寨上,来看望他初恋的情人郑璇。而当年的女知青郑璇,已是一个孤凄的寡妇,还抚养着一个四岁的女儿小莺莺,在偏僻的沙坪寨上,过着贫穷难熬、度日如年的日子。郑璇原本是一个美貌的上海女知青,还是一个曾经被评为先进典型、众人学习榜样的标兵。她是如何沦落为颇有心机的农民汉子的妻子,又心甘情愿当一个农妇呢?严欣要解开这个迷,他还要动员她带着女儿跟着他一起到省城里去,彻底地改变她的生活状态。但是郑璇有顾虑,那就是自己的寡妇身份,并且还拖累着一个幼小的女儿。而更主要的,是她心里有着沉重的关于岁月和历史的精神负担。严欣执着而顽强地希望她醒悟过来,觉醒起来……
一个曾经被评为先进知青、众人学习的榜样典型人物,到处去讲用……,1979年,却沦落为一个村寨中贫穷的寡居农妇。她,能否醒悟过来?那片土地上的人们能否觉醒过来……
原序:永在流动的青春河不知不觉,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经快五十年了。近年来,不断地有人发来请柬,让我参加编撰与知识青年有关的丛书;不断地有人来约稿,希望我写一些和当年的上山下乡有关的文字;不断地有人发出邀请,要我参加与知识青年话题有关的座谈会、研讨会;不断地有人送来一厚沓的电视剧本,让我读一下这些准备投拍的、接近完成的本子,写的都是知识青年们的故事。仅近半年多,光这样的本子,我就拜读了好几部。就在上个月,我去黑龙江图书馆演讲时,还收到了哈尔滨知青们送给我的厚厚两大本哈青文选。为的是纪念上山下乡五十年。有关知青当年的故事,有关知青返城后的沉浮,有关美丽女知青坎坷命运及恋人的故事,有关知青的子女们和他们的父母间的故事,还有侧重写今日的知青子女在都市里闯荡的故事。*近以来,一些有了空闲、一些事业有成、一些发了点财的知青们,经常以“永难抹去的记忆”、“难忘的岁月”等题目,对中国知青的命运进行思考、回眸和述评。让人不由得会引出“时间是不是风化了情绪,历史能否沉淀出真谛的思考……”一切迹象都在提醒着我,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时中国发生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并没有从人们的记忆里抹去。有些剧本和丛书的编撰者则开宗明义地宣传,他们今天提起笔来描绘充满苦涩和辛酸的往昔,就是为了纪念即将来临的插队落户五十周年。五十年了,半个世纪啊!真是人生易逝,弹指一挥间。读着这些充满感情的文字,看着一部又一部描述往昔岁月的剧本,接触着一批批原先认识和不认识的老知青们,我不由得一次又一次地扪心自问:是啊,这一段历史是翻过去了,很多很多今天的少男少女,已经很难理解我们经历过的那段貌似奇特的生活。我接受过的几次电话采访,问出的一些话题,不得不引起我的思索。比如有一个问题是:曾经上山下乡的知青,究竟是多少人数?为什么有的说是一千四百万,有的说是一千八百万,有的则号称三千万?又比如还有一个问题是,描绘女知青遭受凌辱的故事,是不是为了迎合今天市场的卖点?当然,提出这些问题的记者都很年轻。但是,时间只是过去了四五十年,事实却令人产生如此大的误解,这一现象本身就让我愕然。除了尽我的可能作出了回答和解释,又不得不引起我的沉思。那么,这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究竟留给了我们一些什么样的东西呢?重复地、喋喋不休地有时甚至是不厌其烦地去回顾以往,在今天究竟还有些什么样的意义可以探讨呢?有人说,知识青年,是20世纪中国史册上一个无法抹去的凝重印记。有人说,沉浸在知识青年们的如烟往事之中,是一辈子也走不出那条青春河。有人说,频频回首风雨人生中知青们的故事,是在努力寻找青春的足迹。有人说,知识青年的自省、忏悔和反思,是我们民族自省、忏悔和反思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因为这一代人已是社会的中坚……有人说,什么中坚啊,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一代人正在退出历史的舞台。不是吗,再过二十年,我们都难相会了。有人说……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话题和议论,搜集拢来几乎可以编成一本大书。我也曾是一个知青,和成千上万的同时代人一样,经历了“文革”中那段长达十年之久的知青生涯。眼见耳闻了许许多多伙伴和同时代男女的故事。可能正因为自己当了整整十年半的知青,故而对于那段生活,对于同时代知青的所思所想所虑,我都有较为深切的体验。即使时间过得再久远,我也仍记得,自己曾是一文莫名的知识青年。我也想忘却,但我不会忘却。在和读者的见面会上,在盛情相邀我去讲课、座谈文学的那些大学和城市,只要对方告诉我说他当年是一个知青的时候,我总是这么回答他们。当他们希望我说些什么和写些什么的时候,我往往就重复这句话。我觉得有这句话就够了。我在偏远蛮荒的贵州山乡整整待了十年又七个月的时间,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我想,对于这么一截漫长的日子,我能说些什么呢?能说的我都已写进了那些小说。插队十年,直接描绘知识青年命运的长篇小说,我一共写了七部:《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风凛冽》、《蹉跎岁月》、《在醒来的土地上》、《爱的变奏》、《孽债》、《客过亭》。另有一些中短篇小说和散文、随笔。还有我和当年的恋人,今日的妻子王淑君分离时的书信,汇聚拢来竟有近10本。这些作品的汇集出版,我想,无论是对于我,对于曾经有过这段经历的知识青年读者,对于知青的下一代,无疑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每当我参加图书馆、文化局组织的读者见面会,每当我应邀到各省去参加读书节、书市,每当我在又一部新书的发布会上,总会遇见一些和我年龄相仿的热心读者,挤上前来,遗憾地对我说:他是一个知青,很想买齐我所有描绘知青的书,可惜一直没搜齐。我想,叶辛长篇小说书系八卷本的出版,会受到这些情有独钟的读者的欢迎吧。在这些书里,我说过我希望那样的日子再也不要回来了;我说过我的青春、我的追求甚至于我的爱情,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我说过就是在那样的岁月里,我才真正了解了栖息在祖国大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他们渴望过上基本温饱、祥和美满的生活,但他们的愿望实现起来往往又是那么困难。二〇〇五年秋天,当由我牵头筹资的“叶辛春晖小学”在当年插队的砂锅寨落成时,老乡们把我曾经栖身的一间小小土地庙恢复成了当年的样子,挂了一块“叶辛旧居”的牌子,当人群散去之后,我的儿子叶田在这间四五平方米的小屋门口站了足足四五分钟。看到的老乡把这一情景告诉我时,我想,尽管我从未对他讲过自己青春年代受过的苦,但他站在那里看一看,他会从潮湿、幽暗的小屋,从当年的煤油灯,读出他该读懂的东西。更多的时候我不是说而是在回忆,默默地静静地回想那些已经逝去的却又是那么清晰地留在我脑海中的画面。粗犷的远山连绵无尽地展示着古朴原始的高地,苍茫的云空中有鹰在盘旋,从绿得悦目、绿得诱人的山林里,传来小伙子奔放的时而又是逗人的歌声,传来姑娘们嘹亮得飞甩到谷地深处的歌声,这歌声和恢弘的大山、和轻柔的蒙纱雾、和郁郁葱葱的大树林和谐地交织在一起,撩拨着人的心情,搅动着人的思绪。哦,多少文思就在这样的冥冥中涌现出来。我在一篇创作谈中写过:创作,是我生命意味的体现。而我生命的根,就是孕育在由高山河谷树林村寨组成的大自然中。我对大自然的情愫,对生活于广袤大地上的人民的感情,就是在上山下乡的插队落户岁月里从切身的体会中培养起来的。知识青年的五十周年,是中国二十世纪历史中一道独特的风景。我们今天又来叙说这一段往事,叙说关于昨天的话题,为的是更好地着眼于今天,迎来愈加美好的明天。愿这套文集的出版,能给历史留下一道印记。2016年10月改定一乌云重重地压着山头,峡谷里的冷雾和山野间的寒气凝成了浓浓的暮霭,笼罩在沙坪寨的上空。晚秋的风寒冽冽的,吹得细毛雨都飘斜了。一眼望出去,山岭、坡地、村寨、峡谷显出一种萧条凄凉的气氛。枯萎了的包谷叶,在风声里发出“啪啦啪啦”单调的响声。沾脚的泥泞道上,愈加幽暗难行。一个人影踏着牛蹄子踩烂了的稀泥浆路,肩背一只黑色人造革两用包,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沙坪寨。脚踏上麻石铺的寨路时,他略停了一下,显然是不想遇见寨上人:他顾不得抹一下被细毛雨淋湿了的头发,更顾不得绞一绞湿透了的“涤卡”上衣,拐弯走进一条窄弄,朝原先是老光棍罗德益住着、后来是罗德益的女人、现今守着寡的郑璇家匆匆走去。在这擦黑时分,沙坪寨上又静悄悄的,没见到个人影,他总以为自己的行踪没被人看到。哪晓得,就在他踏进郑璇家院坝之后,沙坪寨上就争相传开了:“原先在寨上插队的严欣,钻进小寡妇屋头去啰!”天快黑了,小伙子严欣走进孤家独户的郑璇屋头,怎不叫人心奇,不叫人猜疑嘛!一些撑饱了肚皮没事干的懒婆娘和起哄小伙,悄悄地踅到了郑璇家坝墙后头,来偷听壁角,偷看“西洋镜”了。严欣一脚踏进郑璇家的泥院坝,就收住了脚步,锁紧眉头,惊惧地瞪大了双眼。泥院坝里坑坑洼洼的,这里一摊污水,那里一堆炉灰,鸡屎、猪粪满院坝都是。干枯的黄豆秆,给四季豆爬藤的细树棍,胡乱堆在发黑的屋檐下。一挑断了箍的粪桶,口朝外斜倚着墙。一大串倒干不干的蕃薯藤藤,垂吊在山墙那儿的椽子上。严欣的呼吸急促了。他曾在沙坪寨插队多年,心里很明白,即使再穷的人家户,也会有个三合土院坝;家里稍稍有点劳力的,都能整几块青石板,铺砌成一个石院坝,用来晒谷子、晒荞麦。郑璇家连个三合土院坝也没有,可见她贫困到啥程度了。从半开的薄杉板门里,传出一个女娃儿尖厉的哭声,打断了严欣的思索。严欣抬起头来,借着尚未黑尽的天色,望着面前的那幢房屋。按说,这幢破烂茅屋是他认识的。当年罗德益住在这里,他作为一个知青,也来串过门。下半截是黄泥巴冲出的干打垒厚墙,上半截是薄杉木板子拼凑起的板壁,顶上盖的是麦草。不是嘛,朱福玲告诉他时,他就是这样想到眼前这幢屋子的。可现在走近了一看,严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下半截的泥墙已经裂了好些缝缝;有一道大缝,伸得进一只拳头去。泥墙上的黄泥,经风吹日晒,脱落了好多,以致墙上显出一个个的坑坑。上半截拼起的薄杉木板子,已经歪斜了。*骇人的是屋顶上的麦草,都已经发酥发黑。在集体户茅屋住过的严欣,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屋顶,一下雨满屋都漏。严欣的心揪紧了。在这样的屋头,郑璇是在怎样生活啊?他慢慢地移动脚步,朝铺着一小块石板的屋门口走去。女娃儿的哭声愈加响了。严欣的心中很是疑惑,黑洞洞的屋里,怎么不开电灯呢?郑璇不在家吗?他正要张口问话,忽听到屋里传出低微的、喃喃自语般的哭诉声:“老天爷,菩萨啊,叫我咋个活下去啊!求求你显显神灵吧!”这是郑璇,是她的声气。严欣浑身通了电一般直僵僵地站着,头脑“嗡”一声热了起来,心也跟着“怦怦怦”骤跳着。哪怕离别的时间再长再久,他也能在一刹那间辨别出她的声音!他吸了一口气,嗓音颤抖地朝着屋头说:“怎么不开个灯呀?”说着,他把半开的薄杉木板门推开,一步走了进去。一阵脚步声慌乱地响到门前来了,小女娃儿还在哭,郑璇的声音惶恐地问:“你……你找谁?”“我找你,郑璇。”严欣尽可能镇定地道。“啊……”严欣看见冲到他跟前来的身影,随着一声惊呼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他连忙解释:“是我哪,郑璇,我是严欣……”“嚓”地一声,一根火柴划燃了,严欣看到郑璇那只抖抖索索的手,移到小方桌上那盏油灯旁。油灯点亮了,郑璇用熄了的火柴杆拨动了一下灯芯,火焰往起跃了一跃,屋内更亮了些。油灯摇曳跃动的光影里,严欣绞着十个手指,盯着郑璇。这难道是她吗?这难道是严欣当年热烈地爱过的郑璇吗?她的脸庞瘦削,脸色青黄,下陷的眼睛四周黑黑的一圈,呈现出极度的憔悴、疲乏。无论是她微见蓬乱的头发,无论是她尖尖的下巴,无论是她额头上那些抬头纹,都掩盖不了她那股秀气。即使她穿着山寨妇女的斜襟衣衫,即使她的布裤上打着好几个补丁,即使她脚上套着圆口的布鞋,她给严欣的印象仍是羞涩的、恐惧的。严欣发现,在自己注视她的当儿,郑璇一眼也没望他。她垂着眼睑,眼皮蝉翼般抖颤着,双手扶着膝盖,两肩怕冷似的缩得窄窄的。屋里出现了一个难堪的局面。许是点亮了油灯,许是屋里走进了一个陌生人,女娃儿不哭了。严欣看到小女孩坐在床上,脸颊上挂着泪珠,正眨巴着双眼瞅自己。小女孩很漂亮,在她脸上的那股灵秀之气中,还能看到些罗德益的痕迹。严欣的目光从叠着一条被子的木床移到屋内的各个角落。屋子里实在太简陋了。除了那张垫得很薄的床,一只小方桌,几条长板凳,镰刀、锄头、背篼等农具,*与农家有些不同的,是靠墙用砖垫着两只箱子。一只是漆成红色的木箱,严欣认识,那是当年凭上山下乡通知才能买到的十二元一只的薄板箱;一只是用工业包装箱改钉成的坚固的小木箱。“你、你来干啥?”严欣正在打量着屋头的陈设,不防郑璇疑惧地问了他一声。他听得出,在她的口音里,已经丝毫没有当年的上海腔了,一口地道的山旮旯土话,冷冷的,既无柔情,更无热情。严欣舔了舔舌头,他觉得喉咙里干得要冒烟,说话费劲极了。“是这样的,我写了几篇短小说、散文,发表在报纸、刊物上。”严欣极力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你看过吗?”“没得看到过。”回答的声气是极其冷淡的。严欣本想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讲,不料刚开了个头,就被她堵住了。该怎么往下说呢?屋里冷了场,空气似乎僵滞了。从寨子的另一头,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咬,泥土院坝外头,又有几声耗子咬一样的嘁嘁喳喳声。风刮得更凶了,在寨路上忽隆隆撞着坝墙。破烂的茅草板屋也像破风琴般嘶叫起来。天急遽地黑下来了。主人决没有半点留客的意思,她仍泥塑木雕般呆坐着,大概是感到僵持下去实在无趣,才又勉强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听人说过的……”“是啊,就是那么回事。”尴尬的严欣总算抓到了话头,“我现在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到处走走,在生活里泡一段时间,写点东西。这回,又有了下来生活的机会,我想到当初插队的沙坪寨,报了个规划,就来了……”“噢——”郑璇声调拖得长长地应了一声,再也没说第二句话。严欣简直对自己恼怒起来了,事情真是那么简单吗?决不是的!他要是不在上海的马路上碰到朱福玲,要是没从朱福玲嘴里听说罗德益已经死了,郑璇一个人拖着女娃儿贫困地生活在沙坪寨上,他会想到来吗?决不会的,他有很多的地方可以去,有一位老作家就劝他到离上海很近的洞庭东山去,说那儿有特色,条件又好,下去生活就像去疗养……可一站在郑璇面前,这些哽在喉咙头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伤害了她,那么局面就更窘了。严欣仍站着,神色沮丧。赶了好几里山路,他的脚早就痠痛难忍了,但他没敢自说自话坐下去。郑璇既不倒水,又不问他吃没吃晚饭,他都不在乎。他暗暗怀着希望等待着,他相信她会说出几句客气话来的。严欣把右脚的重心换到左脚上来,没话找话地说:“走进寨子时,我看到好些人家户都亮着电灯,你为什么不开电灯呢?”难耐地等了好一阵,郑璇才嗓音干哑地说:“电灯线断了……”“断在哪里?”严欣又来了兴致,“我帮你接起来……”“那是被人铰断的!”郑璇突然生了气一般打断了严欣的话,提高嗓门道。“为什么?”“为什么,只为我前一段没钱付电灯费!”“……”严欣的嘴巴张了两张,再也没说出话来。他陡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屋外的黑暗仿佛正抖开它的大幕,要把那小如黄豆般的灯焰包裹起来。因为当年在沙坪寨生活过,来之前,严欣做好了种种艰苦的思想准备。坐散发着汽油臭味和晕车人的呕吐秽物的长途客车,晕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忍了;下车后冒雨踏着泥泞道赶进沙坪寨来,浑身衣服打得透湿,牛皮鞋里浸透了水,他也忍了;走进肮脏的泥院坝,站在破烂得散发霉味的屋子里,他也忍了。他知道,插队时,所有这些,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没啥可大惊小怪的。偏僻闭塞的山寨嘛,就是这个样子。唯有郑璇的贫穷,唯有郑璇近乎痴呆的模样儿,他忍受不了。难道当年自愿报名上山下乡,举着红旗来插队落户,十年之后,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郑璇追求的,就是眼前这种不忍目睹的遭遇吗?想到这里,严欣愤怒起来了。他在自责着自己,我还站在这儿磨蹭什么呀,我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呀,不就是来找郑璇,来告诉她,甚至准备好来求她离开沙坪寨的吗?严欣激动起来了,他往郑璇跟前走了两步,由于动作太猛,小油灯的光焰急速地晃动了几下,把他那巨大的身影投到板壁上。“郑璇,事情是这样的。我碰到了朱福玲,听她说了你的情况。我决定来,到沙坪寨来……”严欣讲得太急促,太激动了,他舒了一口气。这当儿,他发现,郑璇的脸仰起来了,油灯的光从侧面照着她线条明晰的脸,啊,这张脸尽管憔悴,尽管饱经了忧患,还是那么有特点,还是那么清丽娇俏,叫望过一眼的人久久难忘。你看她那双眼睛,凄婉中透着惊惧,瞪得那么大、那么大!这不就是那双严欣时常梦见的眼睛吗?严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接着说:“郑璇,你不能这样生活下去!实际上,你过的根本不是正常生活,你这些年来过的是被压抑的、扭曲了的、自己也不愿过的生活。你的生活是勉强地、艰难地维持下来的。往后,连你想维持也维持不了,你必须离开这儿,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到崭新的天地中去……”郑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怎么离开啊?”“带上小娃娃,坐上车,就能走!”郑璇苦笑笑:“真简单。可户口呢,谁同意我迁走?哪个接受我?离开这儿,到哪儿去?”
点击进入阅读:精选《在醒来的土地上:当代文学名家长篇精品书系》叶辛的书评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