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贾平凹散文全编:商州寻根》贾平凹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6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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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原名贾平娃,1952年出生,陕西商洛市丹凤县棣花村人。1975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西安市文联主席、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院长、《美文》杂志主编,中国海洋大学以及北京师范大学驻校作家等,有“鬼才”之美誉。代表作品有散文《满月儿》《月迹》《丑石》等,小说《商州》《浮躁》《废都》《白夜》《秦腔》《高兴》《古炉》《带灯》《老生》等。其中散文《月迹》获第二届朱自清散文奖。小说《满月儿》1978年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腊月•正月》1984年获中国作协第三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浮躁》1987年获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废都》1997年获法国费米那外国文学奖,《秦腔》2006年获红楼梦奖、2008年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古炉》2011年获施耐庵文学奖。

【编辑推荐】

“贾平凹散文全编”是时代文艺出版社2015年重磅打造的文学大师贾平凹的散文集,由八卷本组成,分别是《商州寻根(1978︿1983)》《旷世秦腔(1983︿1984)》《土门胜境(1984︿1989)》《太白山魂(1989︿1992)》《时光长安(1992︿1995)》《远山静水(1995︿1997)》《倾听笔墨(1997︿2002)》《顺从天气(2002︿2012)》。贾平凹成名于散文,其中《丑石》《月迹》《风雨》《落叶》等多篇散文入选中小学教材。他的散文创作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特色:内容浩瀚,五彩缤纷,风格迥然,特色鲜明,或内涵深厚,细致灵动;或朴实自然,淡涵哲理,均令人赏心悦目,美不胜收。阅读贾平凹的散文,就像走在幽静的道路上,遇见了让人喜欢的颜面身影、花草树木、云间飞雀一样,自动地停下脚步,凝聚心神,看看听听,欢喜不已。此次时代文艺出版社独家出版、首次面世,也是迄今为止*全面、*系统的贾平凹散文大全集,带您一步迈入在当今文坛有鬼才、奇才、怪才之称的、三毛心中的大师级作家、莫言后中国*有可能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文学大师贾平凹的文学和内心世界。一幅幅隽永的画面由此展开,结下和大师贾平凹一世的不解情缘……

【名人的书评】

贾平凹成名于散文,其中《丑石》《月迹》《风雨》《落叶》等多篇散文入选中小学教材。他的散文创作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特色:内容浩瀚,五彩缤纷,风格迥然,特色鲜明,或内涵深厚,细致灵动;或朴实自然,淡涵哲理,均令人赏心悦目,美不胜收。阅读贾平凹的散文,就像走在幽静的道路上,遇见了让人喜欢的颜面身影、花草树木、云间飞雀一样,自动地停下脚步,凝聚心神,看看听听,欢喜不已。此次时代文艺出版社独家出版、首次面世,也是迄今为止*全面、*系统的贾平凹散文大全集,带您一步迈入在当今文坛有鬼才、奇才、怪才之称的、三毛心中的大师级作家、莫言后中国*有可能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文学大师贾平凹的文学和内心世界。

【贾平凹散文全编:商州寻根的书摘】

盼  儿

当军车徐徐开动的时候,我的爱人突然拉住我的手说:“你要走了,给他起个名吧。”“他是谁?”爱人瞪了我一眼,害羞的目光就落在凸起的肚皮上。哦,我笑了,说:“我不能给他过满月了,男吧,女吧,只盼望他快快长,就叫盼儿吧。”四年了,我没有见到我的盼儿,每当我在边防上站岗,看见西天上的第一颗星星亮了,我总想:那是盼儿的眼睛吧。四岁了,他该有一枪托高了吧,他还没叫过我一声爸爸呢!

这一天,我刚要去上岗,爱人又来了信,拆开一看,竟是一份儿童心身发育测验表。表上写着,盼儿很健康,身长97.5厘米,体重15.21千克。这么重哟,我一手恐怕也拎不起来了哩!再往下看,就是智力测验栏,上面写着:

你姓什么?

贾盼儿。

叫什么名字?

贾盼儿。

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

妈妈上课,爸爸当解放军叔叔。

馍馍从哪里来的?

伙房里拿来的。

衣服从哪里来的?

商店里买的。

什么东西是甜的?

糖。

什么东西是酸的?

杏。

什么东西是苦的?

杏仁。

你喜欢玩什么?

抓雀儿看它的翅膀。

你长大了爱干什么?

当陈景润叔叔。

……

我笑了,多么天真的孩子,多么可爱的孩子!幸福像雨露般滋润着他,伙房里有他吃的米饭,馍馍,商店里有他穿的海军衫;他吃着甜糖蜜果,他只知道世界上最苦的是杏仁,他的幼小的心灵,像一朵娇嫩的玫瑰花儿,只有花蝴蝶才敢动它!

做了孩子爸爸的我,被来信陶醉了。这时候却想起了我的爸爸。我一岁的时候,爸爸扛了枪抗美援朝去了,后来听妈妈给我说,他走的时候,摸着我的头说:孩子,爸爸走了,不打走美国侵略军,咱们的新中国就保不住!他走了,打了一年仗,最后就牺牲在朝鲜的土地上了。爸爸要是活着,他一定眼红我的孩子,一定会高兴得笑了。可是,盼儿,他恐怕并不懂爷爷为什么会牺牲在朝鲜,又恐怕还会怨他的爸爸为什么一走四年,竟不回去看他呢!

我继续往下看,最后一栏是“个性习惯”,是阿姨填的:

“个性倔强,但很讲道理。好奇心大,颇爱说话,又爱整齐、漂亮,玩起来有创造性。遇到困难,会沉默,不吭气。感情得很,最爱笑。”

啊,孩子的生活是多么有趣!他像我,我小的时候,端着木头枪,整天在大土堆上冲呀杀呀,有一次跌下来,摔破了膝盖,就用手帕包住,谁也不告诉。盼儿或许并不在土堆上玩了,他玩的是小汽车、小飞机一类的东西吧。瞧,他不是回答测验题说最喜欢玩的是“抓雀儿看它的翅膀”吗?雀儿为什么长翅膀,那翅膀为什么一展就飞上了天。盼儿一定想得很多,想让他的小飞机小汽车都长出这种翅膀来吧?长大了,“当陈景润叔叔”,小小的心灵里,就长出了多么美妙的翅膀!

孩子,你是可以当陈景润叔叔的,一定可以当的。

我向哨位上走去。长长的边防线上,夜幕已经扯下来,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天边的第一颗星星又亮了,它分明是盼儿的眼睛,在天边眨动,又在我的刺刀上跳跃。我把枪握得更紧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北边;北边,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它像一只大黑熊,随时都想扑过来!盼儿,请相信爸爸,爸爸的刺刀,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尖,蚂蚁也别想爬过来!

我把信揣在怀里,紧紧贴着心,对着那星星,对着孩子的眼睛说:盼儿,我的孩子,有爸爸在这儿,你们幸福地长吧,世界上最苦的并不是杏仁,但是,你们的生活一定要像糖一样地甜。爷爷保卫了新中国,使我们有了今天;今天,爸爸给你们站岗,你们都去当陈景润,让心灵长出五彩翅膀,让祖国长出四个现代化的翅膀吧!

1978年8月25日夜

钓  者

天上是一轮新月,水里是一轮新月,垂一杆钓竿,盯着那浮子,一截剥了皮的小小的高粱秆芯儿;浮子不动,人也不动,手指上的脉搏已经流传到钓竿上了,思想呢,在水里沉了?

这是我的朋友在钓鱼。他已经六十岁了,常常坐在小河边来,于是,我们便认识了。

小河就在我们村子面前,浅浅的,有玻璃一样的颜色,天晴的时候,那河底的石头就很显,看得见有鱼儿伏在那里,静静的,全是黑脊梁的。我们山里人并不去惊它,偶尔下水摸几条上来,拿柳条串了提回家,大人是不许在锅里炒着吃的,嫌那有腥味儿。于是乎,多半是喂了猫了,少半用荷叶包了,涂上青泥,在灶火口烧着吃,并不见甚好吃的。因此,鱼是不怕人的,即就是你走近它,把你的影子投在它的面前,它也不动,丢一颗石子下去了,它才一愣,怡然而逝。

“文革”中,那一个黄昏里,河边的芦苇全白絮了,我放牧回来,仄在牛背上,悠悠地吹那笛儿,脚便不停地分踢着两边扑过来的芦梢儿。蓦然,就瞧见那弯弯的柳树根上,坐着一个人钓鱼,草帽把脸全遮住了,一只蜻蜓停在那帽檐上。我感到新奇,这一定不是山里人了;从牛背上溜下来,悄悄走近去,他没有动,钓竿横在那里,已有几条黑脊梁在啜那钩上的小蚯蚓了,那浮子就微微地激动,像落下的一朵芦絮,又像冒上来的一眼水泡儿。那人还是不动。我却急了:

“钓,快钓!”

他好像才发现了我,但立即又好像没发现我了,一动不动地坐他的,那钓竿依然没有拉,浮子静了一下后,又微微地激动了。

但我终是看清他的脸了,很黄,满下巴的毛也黄,连两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是黄得发焦。我立即掉头逃走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怪人,一个外乡来的怪人了。

第二天,第三天……几乎是每一个黄昏了,我放牧回来,总要好奇地往那芦苇深处的柳树下看看,他还在吗?他还在的。那么坐着,像一尊石头。但终未见他钓上一条半尾鱼来。

这一天,一头牛病了,半下午的时候,我便赶牛回村了,在队牛圈里,我竟看见这位钓者了。他双脚踩在牛粪里,用锨往外铲那粪块,粪是泥草沤的,铲不动,手就伸下去了,那焦黄的食指和中指,一抠,抠起一大块来。……抠完粪了,又去担干土垫,扁担在肩上跳,他前后顾着,用两手抓住捺,摇摇摆摆走,已经看见我在笑看他了,并不一言一笑,我想:他原来扁担都不会担,自然是不会钓鱼的了。然而,粪出完又垫好了,他却抱了那鱼竿,又踽踽地向河边走去。

我随着他,看他在那里坐定,垂下钓竿去,立即又一动不动了。月亮升上来,静静地照在水上、芦苇上,他只是坐着,不拉钓竿,甚至连拉上来看也不看一眼。我真担心他已经瞌睡了,随时会掉下水里去的呢,我走过去,说:

“你是要钓水里的月亮吗?”

他看看我,又好像没有发现我了,但突然又回答说:

“钓鱼。”

“鱼已上钩了,为什么不钓呢?”

“鱼可怜见的。”

我简直要笑喷了,问道:

“那你在水里钓什么呢?”

“钓愁!”

这句话,一直到几年后,我才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但那时,只觉得可笑,越发证实他是一个怪人。

后来,我就慢慢了解清这个怪人了。他是一位作家,据说写过好多好多的书,但他是“黑帮”,遣到山里来改造了。人们都在推测:他怎么始终不说话呢,劳动后了,却总去钓鱼?有人就说,他一定是南方人,有吃鱼的嗜好吧。但谁也没有去证实,只知道他是“黑”人,不可相近罢了。

梅子黄了,那连阴雨扯开了头,牛毛的,丝线的,麦芒的,天天都在下着。我黄昏放牛回来,想他今日是不会再坐在那里了,但是,到那河边芦苇深处,一眼溜去,就看见他照样已坐在那里了。我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湿衣服,问:

“你还不回家去?”

我突然觉得不该这么问了,我知道他到村后,一直住在队公房旁的一间破农具室里,那算什么家呢?就又说:

“你是哪里人,你有家吗?”

他没有言语。

“有儿子吗?”

他还是没有言语。

“噢,就你一人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芦苇上边的天,天灰灰的,雨丝网着,一群水鸟斜着翅膀飞下来,落在河里,水面立即灰浊浊的了,他自言自语说:

“他们在怎么想着我呢……”

“他们?他们是谁?”

他又不言语了,脸越发黄了,只死死盯那水面,我不敢问下去了,默默地陪他钓鱼。水很灰,黑脊梁的小东西儿再也看不清了,我用石子打散了那游泳的水鸟,偏一只不去,又飞来一只,双双在那里叫着。我们就又默默坐着,听那雨脚在芦叶上跳得沙沙地响,在看着天咋个地黑。

我们慢慢地熟了,虽然他不和我多说话,我也只会陪着他空钓鱼,但我们毕竟是成了朋友。两年后,他却走了。那天,我放牛回来,照样去河边芦苇深处:一河清水,没有他了,那水里成群的鱼儿都集在那柳树根前,但它们再也吃不上那钓钩上的蚯蚓了。我回到家里,母亲说,他已经被调走了,那杆钓竿是送我作纪念留下了。

从此,我再没有见到过这位钓者了,我也没有拿了那钓竿坐在那河边芦苇深处去钓鱼。因为我觉得钓条鱼吧,山里人没有吃鱼的习惯,而学他样去空钓吧,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但我终于又在河边的芦苇深处碰上他了哩。

今年春上,我依旧放牛回来,正是芦苇从水里长出来,在向着天空蹿出一丈来高了,我骑着牛,弄着我那笛儿,悠悠地吹,任着牛儿在芦苇丛中的曲径里走。蓦地,我看见一个人,在那柳树根上,横一杆钓竿,一动不动地坐着。呵,是他吗?但我又多么害怕是他呀!他在这里钓了几年的愁,他已愁得可怜了,他不能再在这儿钓愁了啊!

我走近去,那人没有发现,但是就是他!人已经很老了,但脸却显白,满下巴的毛也白了。我默默地坐下来,陪着他,他始终没有发觉,那么横着鱼竿,那浮子又开始在微微地激动了,激动着……我毕竟长大了,不忍心看着他那痴呆的样子,站起身悄悄走了。

回到家,听母亲说了,他果真是又到我们村来的,就在东巷口王贵家的一间空房里住着。夜里,我说什么也该去看看我的这位朋友了。一进门,他正坐在灯下的桌边,面前是厚厚的一摞书,一摞纸,他头就埋在那高高的两摞中间写什么,一只手,那焦黄的食指和中指间,正夹着烟,烟从额角升上来,钻进头发里,那满头便着火一般的。我不觉心头一紧:他一定又在写什么检查哩。记得以前有一回,他写检查的时候,正碰着我去找他,他赶忙用手将纸捂了,很羞愧地给我笑,笑得我不自在了几天……我收了脚步,又回家去了。

此后,每天黄昏,我总瞧见他坐在那河边芦苇深处钓鱼了。

我终于走近他去,大声地问他,他发觉我了,立即就站起来,把我抱住了。我很吃惊,不知道他这是怎么啦,心想愁极了的人会这么发疯的,就眼泪哗哗地淌下来,但他就替我擦了,而且呵呵呵地大笑起来,他原来也有笑声啊,竟笑得这么美!

月亮又上来了,月就在水里,看得见那黑脊梁的在星群中间游动。他却不再下钩了,问我这几年的日子可滋润,问我可有一个漂亮的姑娘在爱着,问我现在成了大牛倌了放多少头牛……我没有回答,只催他钓鱼。

“你钓吧。”

“我钓够了。”

我看看身边,并没有什么银鱼儿闪动,问:

“还是愁吗?”

“不,是文章。”

“文章?”

“我现在又有笔了,要来写书。白天劳动,晚上写作,黄昏里出来构思,就又要靠这鱼钓竿了。”

哦,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这浅浅的河里,不光是有鱼,不光是有愁啊!?

从此,芦昏里,我的朋友总在小河边芦苇深处垂钓了,那水静静的,星月就在水里,鱼儿就在天上,他坐在这天上地下,盯着那浮子,浮子不动,人也不动,思想已经沉在水里了,那文章呢,满河里流着哩。

1979年12月20日于丹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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