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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普鲁
美国当代重要作家,曾获普利策文学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福克纳奖和薇拉文学奖等文学奖项。1935年出生于康涅狄格州。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陆续创作了《心灵之歌及其他》(1988)、《明信片》(1992)、《船讯》(1993)、《手风琴罪案》(1996)、《近距离:怀俄明故事》(即《断背山》,1999)和《老谋深算》(2002)等作品。
《老谋深算》以环球猪肉皮公司的职员鲍勃·道乐出差为养猪场选址的经历为主线,串起了美国得克萨斯州北部草原上独特的风土人情、牛仔传奇和印第安人的故事,展现了长条地美丽而狂暴的自然风光——风车、牧场、沙尘和风暴天气。为了守住这片家园,以老艾斯为首的长条地人与外来强势力量的入侵进行了毫不妥协的抗争。小说开拓了文学创作的新领域,突显了资本扩张与生态环境间的张力,并对人的生活方式、道德选择和生活意义做出了新的思考。作者的写作风格令人于粗犷中体味细腻,于狂暴中领略温情。
序言:安妮·普鲁的造化之手
万方
那天去五道口的书店“光合作用”,没有具体目标,只是怀着寻找好书的期望。不管安妮·普鲁多么有名,在那天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当然我看过电影《断背山》,可也没有和这位作家对上号。
书店一层是花花绿绿的世界,各类畅销书的舞台。本想直接上二楼,但心灵雷达已开始转动,助我飞快搜寻,在书架间走了一遭,立即捕捉到蓝色封面的《船讯》。我拿起它,封面上两行小字映入眼帘:美国国家图书奖,美国普利策小说奖。心中一喜!这是我选书的一个标准,这标准很可靠,几乎从未让我失望。
翻开书页,小说这样开始:以下是奎尔一生中几年的经历,奎尔出生于布鲁克林,在一堆阴郁的州北城镇中长大。
他一身荨麻疹,三天两头闹肚子,挣扎过了童年;在州立大学,一只手捂着下巴,用微笑和沉默掩饰痛苦。他跌跌绊绊地活到三十多岁,学会了把感情同自己的生活分开,不指望任何事情。他食量大得惊人,喜欢熏猪蹄和黄油马铃薯。鲜活的文字从纸页上放出电波,和我体内的电波接通,激起一股微微急切的心情,想很快地读它。
预感是那样的准确。读《船讯》的过程是一个惊喜连连的过程,不是以往那种被吸引,而是被迷住。我要说我热爱这本书,热爱书中肥胖笨拙的奎尔,刚强的姑妈阿格妮丝,高个子红头发的女人韦苇,热爱那一个个在纽芬兰荒凉阴郁的海岸上生活着的人们。多么奇怪!即使把我的生活范围扩展十倍百倍,也绝不可能出现这些人的身影,我不可能见过他们,甚至连梦见也没有可能,然而我的全部知觉、感知却被他们抓得紧紧的,身心被他们的生命之光所照亮。
《船讯》的情节简单而散漫,在这部小说中它们充当着随波逐流的角色。事实上,在安妮·普鲁的带领下,我和书中的人物一个个迎面相遇,他们是那么随随便便地出现在我眼前,甚至有那么一点突兀,毫无矫饰。他们生硬而不易接近,愚鲁又机警,好笑又可悲,质朴得像粗糙的礁石,复杂得像海底的暗流,和他们置身其中的海洋、风暴、冰山融合为一,既平凡又伟大。我用安妮·普鲁所给予的冷峻目光注视他们,心却越来越热,对他们和他们简朴而又奇异的生活产生了浓得难以化开的眷恋。
人活在世上要经历多少磨难啊!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情感的打击,心被苦水浸泡,肉体感受着周遭的冰冷。《船讯》的主人公奎尔的境遇其实是大家的境遇。因为缺少爱而痛苦,迷惘地活着。但安妮·普鲁告诉我们,就在这个时候,有一棵幸福之树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生长着。奎尔后来找到了,找到了幸福冒出的鲜嫩的绿芽,看到它如何一日日成长为摇曳的浓荫,听到了风吹过枝杈间的沙沙天籁。也许他并没有找,是幸福找到了他,因为他的心里有那样一颗种子。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颗和奎尔一样的种子,希望我们能来到条件适合的地点,适合的土质,适合的温度和湿度,剩下的就是等待和坚持。
《船讯》一书所描绘的这个充满痛苦和欢欣的世界既是真实的存在,又是安妮·普鲁一手创造出来的,你难以分清两者之间的区别。我认为这是一个作家所能达到的*境界。
我是多么喜欢《船讯》的文风。一种生僻的粗犷的具有隐隐破坏力的文字感是那样新鲜诱人。叙述如莽汉般肆无忌惮,如孩童般天真,如诗人般虚幻、隐晦,如妇人般平实,甚至零乱,然而每句话每个段落都具有活生生的力量,字字如重锤。安妮·普鲁创造出一种内心时时爆发出激情,又被生活的现实所管束的逼真感觉。我们的人生感受又何尝不是这样。千条江河归大海,乘着《船讯》我们漂浮在安妮·普鲁之河上,漂了漫长的距离,*终来到海上,在起伏的潮汐中感受到了爱的温暖波涛。
这里要感激翻译者,如果说作品如人,那么译者不光描绘出此人的外貌,同时极其真切地表达出此人的全部内心世界。作为我这类读不了原文的阅读者,能遇到《船讯》这样的翻译者是多么幸运。
从此我知道了安妮·普鲁,被深深吸引,我要找她的其他作品来读。我四处打听,一个年轻朋友告诉我有一本《近距离:怀俄明故事》(即《断背山》)。很快我就去了三联书店,已卖光,又去涵芬楼,买到了。
这是一本短篇小说集。在此之前我对短篇小说有自己的钟爱,如契诃夫的《草原》,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但读了安妮·普鲁的《脚下泥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这辈子读过的*棒的短篇小说。这个短篇我看了好几遍,每次掩卷时都不由感叹:太棒了,实在太棒了!而且不是在心中暗暗叨念,是忍不住说出声来。
以下是篇中对两位牛仔开着破旧卡车所进行的漫漫长途的描述:两人开进向晚夜色,开进结冻路面的*场冰风暴,开进刺眼的橙色日出,欣赏了冒烟的地球,看到尘卷风在泥地上蛇行,滚烫的热量从太阳表面冒出,蒸得卡车引擎盖烤漆卷起,干雨形成不规则的网状,从无机会落地。我看到了以上的每一幅景象,如同置身其间。这就是安妮·普鲁,她的文字不光能看,还能嗅,能听,或谛听或倾听或振聋发聩。任何普普通通的生活场景一经她的笔触就变得充满魅力,带着速度,一刻不停地流动,冲刷着人的感官和知觉。实在了不起!
《近距离》里的每篇小说都很棒,但我更喜欢《脚下泥巴》《荒草天涯尽头》《身居地狱但求杯水》,小说速度强大,文风暴烈,乖戾、娴熟,刀刀见血,让我对人生的了解直钻入*底的一层。这感觉有些可怕,心被震撼,久久难以释怀。
看了以上两部作品,我忍不住逢人就说安妮·普鲁。直到人民文学出版社要出“安妮·普鲁作品”系列,约我写序。出于感情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但回头再想又有些畏难,因为我不是评论家,从未写过书评。人文社编辑为我减压,说:只要写出你读后的感受就好。随后他们寄来《手风琴罪案》和《老谋深算》。
这两部书是带着任务而读的,有种感觉在阅读中与时俱增,我感到:世上千奇百怪的人及命运如浪潮般在安妮·普鲁的眼底汹涌滚过,她眼睛雪亮,看准一个利索地伸出手,轻盈或用力一拎,把他们从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里拎出,让他们活灵活现地站立在地面上,生活下去,去创造历史。
安妮·普鲁的手是一双非凡的造化之手。
在《老谋深算》中,她对那片长条地的厚爱用独特方式体现得淋漓尽致,对一座房屋、一条道路、一件工具或器皿进行平实而又细致入微的描写,竟然那样引人入胜,功夫实在了得。而阅读《手风琴罪案》仿佛一头钻进一团风暴,人化作了小小雪片上下旋转、飞舞,迷失其中,放下书才得以喘上一口气来。
作为一个写作的人,我或许算是个比较特殊的读者,更在意文字所传达的魅力;但我同样也是一个过日子的普通人,在意作品中人物的生活经历和感受,我相信两个我都在安妮·普鲁的作品中得到阅读的满足和内心的感动。
让我用《船讯》的结尾结束我的文章。
既然杰克能从泡菜坛子脱身,既然断了脖子的小鸟能够飞走,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也许,水比光更古老,钻石在滚热的羊血里碎裂,山顶喷出冷火,大海中央出现了森林,也许抓到的螃蟹背上有一只手的阴影,也许,一根打了结的绳子可以把风囚禁。也许,有时候,爱情也可以不再有痛苦和悲伤。老谋深算安妮普鲁李安断背山奥斯卡
普利策文学奖美国国家图书奖*章环球猪肉皮公司
鲍勃·道乐挺年轻,才二十五岁,一头鬈发,长着猫一样的阔方脸,一双浅灰色的纯净的眼睛,睫毛乌黑乌黑的。其时正值三月末,鲍勃驱车由西而东,沿着得克萨斯州15号高速公路,行进在得克萨斯末端的长条地上。他前一天从丹佛出发,越过雷顿关,穿过新墨西哥州死火山区,又经过俄克拉荷马州西北那片枪管状的地带,接下来转弯向北,结果走错了路,白白耽误了几个钟头,才回到正路上。这是个生机勃发的春天的上午,天空中荡漾着绿意,空气里带着山艾树和漆树的香味。全国公共电台还没有念完那一连串公司赞助商的名字,声音就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个基督教电台,一会儿播放单调的布道,一会儿播放铿锵有力的音乐。他伸手把收音机调到一个乡村音乐频道,听着诸如守家啊,归家啊,在家啊,不应远游啊之类的歌曲。
公路和一条铁道平行。他觉得铁轨的拐弯处有种不可名状的悲伤感。眼看着这些闪着冷光的轨道拐过弯,延伸到远方,他就想起那个悲伤的早晨:他孤零零地在泰姆舅舅门外台阶上,听着屋子里面咖啡壶和杯子磕磕碰碰的声音,虽然那地方既没有火车也没有铁轨。他也弄不清楚,究竟为什么这些铁轨会在他脑子里成为悲伤的象征。
迎着地平线,进入广袤的黄色远方——这里面有种古老的刺激,渐渐地,他热血沸腾起来。虽有公路的围拦和阻隔,草地毕竟还在顽强地延伸着,即便和当初的大草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辽阔的天空,辽阔的土地。两只寻找胎盘的山狗在草地上向东奔跑,穿过似乎在流动的青草。太阳照在山狗的皮毛上,反射出白光,好像给山狗镶了银边。草地上长着冬麦,四周是环状灌溉渠道,中间还会露出几头还没有长大的菜牛;冬麦长在地上,也长在渠道里。其他田地里间或会有拖拉机出现,后面扬起一片尘土。他还注意到,公路上手慢的司机会把车开到故障车道——此地称为“礼让车道”——挥手示意他先走。
前方隐约有城市出现,他似乎能看到摩天大楼、清真寺和建筑的尖顶,但再近一点,才发现是谷仓、水塔和储藏柜。谷仓是平原上*的建筑,结构平行,形状尖锐,仿佛能把四周的动能吸纳进来。没过一会儿,鲍勃就从这些竖立物中看出了节奏,因为沿着铁路的镇上,这些谷仓每五里或十里就会出现,很有规律。谷仓大多数是圆筒状的水泥建筑,还有一些砖瓦结构,但在铁轨两边,也能看到那种古老的木式结构的谷仓,虽然看起来表皮脱落,破旧不堪,但依然矗立着,有的顶上盖有石棉瓦,也有个别盖着铁皮顶的——铁皮生了锈,被风吹得松松垮垮。笔直的街道垂直交错。途经的每个镇子都有个标语:“本镇没有苦瓜脸”;“福地良民”;“一万个友好的市民和一两个臭脾气的老家伙”。他路过了喀屋汽车餐馆,路过了市中心那些身挂标语板的传教士,还路过了路边的死牛。那些死牛的腿直挺挺的,在等化脂厂的卡车运走。左右两边还能看到点头一样一起一伏的油泵臂、轴式灌溉机(有个灌溉机上还有圣诞节的装饰灯)、压缩罐,以及错综复杂的管道和仪表,不过因地形无比开阔,这些器具的分布又没有多少章法,故而看起来就像是些不起眼的金属点缀物,由一只巨大的手漫不经心地散布在这里。橙黄色的记号标志着地下的管道。在田地和草场下面,有一个管道、电缆、钻孔、水泵和萃取器所组成的看不见的世界,与地面上的篱笆和公路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三维网络。这网络通过飞机的尾流和看不见的卫星信号,一直延伸到天上。他注意到田边上有漆得颜色鲜艳的V-8型柴油机(大多改装成天然气发动机了),正在从地下的奥格拉拉蓄水层抽水上来。他还路过了几十个没有名称、低矮、灰暗的建筑,两端装着巨大的电扇,和马路隔开,四周围着铁丝网。这些围起来的养猪场从空中看,如同奇怪的大钢琴,上面有六个或十个白色的琴键,琴身上的梯形物是养猪场后面的化粪池。
但所有这些建筑物,无论是机器、铁丝网还是金属做的,都给人一种转瞬即逝的感觉。鲍勃知道他在大草场,这草场原本是北美大草原的一部分。这广阔的北美大草原从加拿大一直延伸到墨西哥,曾经向一批又一批的过客展现过自己的千姿百态。在这些过客的笔下,大草原的形象是各不相同的:春天的大草原上风裹挟着沙子,把草吹向一边,草地上矢车菊、银莲花、蝶须花、紫罗兰争奇斗艳,鸟儿飞翔,羚羊奔走,草原上生机无限;到了仲夏,若是在还没有被牛羊啃的地方,游客们就可徜徉在半人高的草丛之中,让波浪一般翻滚不休的无边草地尽入眼帘。而夏末在牧区的游客看到的,却是干枯无用的沙漠,上面点缀着能让马匹致残的仙人掌。冬天的草原上,北风刺骨,大雪纷飞,除了干活的牛仔,很少有人胆敢跑到草原上来。过去草原上能听到狼嚎,如今嚎叫的是汽车的轮胎声。
鲍勃·道乐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跑到自然生态如此复杂的地区来。照有些人的说法,这地区已经被破坏到万劫不复的地步了。他所看到的也不外乎别人所看到的一切——一切都那么庞大,油泵的泵臂像翼龙的头一样一上一下,路边扔着些轮胎,看上去像一只只鳄鱼。每隔几英里,就能看见空中有红尾巴的老鹰盘旋,仿佛是在划狩猎地盘。路两边长满了野芥菜,看起来朦朦胧胧的,这野芥菜开着紫色的花儿,气味很臭,使得空气很难闻。他对着后视镜说:“没见过这么混账的地方。”其实他好像也没怎么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待过。
他前方的一条岔路上突然冒出一辆白色的厢式货车,他眯了眯眼睛。他知道有犯罪倾向的疯子或者在逃犯就喜欢这种车子,而各地的恶劣司机也对这种车子格外垂青。那货车疾驰而去,超过限速,一会儿就踪影全无。对面马路的远方,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黑点,后来发现是个骑车的。不知炎热的空气搞了什么鬼,使得自行车看起来简直有三十英尺高,而且颤巍巍的,好像是肉冻做成的一样。他又看到了一只鹰,正歇息在电话柱上。
矮草平原上的草原土拨鼠群落不复存在了,过去这些群落动辄覆盖方圆几百里的地盘。不过,一些老派的红尾鹫还是沿袭了祖先的习惯,在这里以猎食为生。它们展开翅翼滑翔,有条不紊地在草场上方的空中盘旋,黄黄的眼睛打量着下面的风吹草动。但更多的红尾鹫则采用了现代化的手段,端坐在柱子、杆子的顶上,以逸待劳,专等过往车辆轧死兔子或者土拨鼠。它们大大方方地取走这些动物的死尸,就好像家庭主妇漫不经心地把一包排骨扔进购物车一样。天上现在就有这么一只鹫,喙边上还粘着些许皮毛,俯视着下面卖力踩着自行车向西走的人。鹫用那琥珀一般的眼睛密切注视了一会,看着自行车缓缓移动,渐渐地失去了兴趣。在鹫的世界里,自行车是没什么前途的;更有盼头的是高速公路上的大卡车、上面还带着血迹的散热器护罩,或是迂回前进的小货车——这些东西专挑野兔撞,专挑蛇轧,仿佛都听从电话柱顶上老鹫的旨意。
骑车人现在恢复到常人大小,鲍勃·道乐坐在轿车里,和骑车人靠齐了。骑车人看到了一张红红的脸,鲍勃则瞟见了骑车人健壮的腿,还看到了一条金链。接下来,自行车沿着路上的一条斜坡下去了。公路上再次剩下鲍勃一个人。鲍勃瞄了一眼天上涌现出来的厚若棉被的乌云。他那辆土星车两侧,平坦的土地向着远方伸展。每寸土地都派上了用场:庄稼地、炼油厂、加油站、畜牧场、服务区等等。牧场和公路隔得很远。他不时路过一些废弃的房子,这些房子都在风吹雨打中破落不堪,周围摆放着长短不齐的棉花秆。在他眼中,那些缺胳膊少腿的风车,或是倒塌的仓库,象征着这个地区的过去——支离破碎,散乱摆放,如同制图员去吃午饭时办公桌上摆着的铅笔。这一带人的祖先阴魂不散,仍徘徊在他们生前留下的这些零碎物件上方。路边野草里突然蹿出一只土拨鼠,他一时没注意,轧着了,轮子微微颠了一下。一只母鹫飞了起来。它总算是等到一顿美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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