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发现》吕新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吕新系我国当代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家之一,二十多年来创作了五百多万字的长、中、短篇小说。其中,主要作品有《抚摸》《草青》《成为往事》《阮郎归》《掩面》《米黄色的朱红》等。
本书是《吕新作品系列》之一种,由五个中篇组成。作者的写作手法十分独特,围绕事件中心,作者为每一个参与者设置一条线索。线索在互相遮盖和暴露的情况,下层层推进。比如《沙子》《砒霜》等。
作者的语言又是极具“口感”的,近似梦一般的,乍看似无序无理的语言却令人回味。比如《阴沉》,总之,这是一本能给予读者与众不同的阅读体验的书。
沙子
一
李空山下车的时候,正值一天中的黄昏时分,不远处的低空中飞翔着、积累着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李空山向身边的一个人,那是什么?那个人朝他羞涩地笑了一下,突然去向远处
跑开了。后来的日子里,李空山才知道那个人不会说话,是一个哑巴,是王茂的外甥。
李空山沿着一条发白的小路向村里走。当他再一次注意到那种缓缓流逝的现象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告诉他说那是一种假象,是早年间的一些废弃的农具,“都没用拉。”老人说
着,赶着一只猪慢慢向河边走去。虽然这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傍晚,但乡间的夕阳却红得有些过于夸张,如同一种不择手段的恣意渲染。——现在,李空山看到了附近的那条灰蓝色的静止不动的河水。河边的一座染坊前,晾晒着染出来的布匹,以黑、蓝两种颜色居多,也有几匹黄色的和紫色的。一个人正在门前仰头观望傍晚的天气,几个孩子在湿漉漉的布匹下钻来钻去,弥漫在染坊里的水雾不断地从窄小的门口涌出来,彩色的水流像粘稠厚重的油漆一样从门前流过。
李空山行走在这片世代种植葵花,焙制陶瓷的土地上,远处和近处出现的各种显眼的风物标志令人不容置疑。傍晚的轻风吹动着李空山的白色的绸衫,他的脚下产生了一种轻飘飘的腾云驾雾的感觉。一名身材高大丰壮的农妇突然从一片绿色的植物中直起身来,越过那种低矮的植物,李空山注意到了挂在她小腿上的那些晃来晃去的水珠。在她的对面,一个戴草帽的男人正试图要抓住什么,他的大幅度的动作使他一次次扑空。
到后来,李空山突然看见一种东西凭空飘扬起来……这时,那个男人不见了,那些低矮的绿色植物渐渐地平静下来。
土里有一种坚硬的东西将李义山绊了一下。李空山用脚踢出来,是半片生锈的犁。
二
孙长胜的院落比较宽敞,东西长十几丈,南北宽约四五丈,据他自己说,一次可以容纳几百人同时在这里开会,或者看戏。这个院子里有男女两个厕所,这在乡下比较少见。孙长胜告诉我说,我决不能再与她们共用同一个厕所了,这么多年不走运,关系全在这上面,特别是当她们来月经的时候,“里面就像一个杀人现场”,这种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我要找的那个女人叫罗虹,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包括孙长胜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他甚至怀疑我找错了地方。我后来想起她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海红。孙长胜听了,瞪起两只眼睛看着我,他怪声怪气地对我说,你说的是她啊,我以为是谁呢,到村外去找吧。我说,怎么?孙长胜说,早死了,她就叫海红,不叫罗虹,也有人管她叫红绸。
我告诉孙长胜说,她的正式名字就叫罗虹,而海红只是一个带有侮辱性质的称号。
孙长胜摇着头说,竟不知道,我们从来没听说过,只以为她姓海或者姓红呢,又叫了那样一个又艳丽又柔软的名字,——你找她做什么?
我的一位朋友不久前猝然去世,在整理他的遗物之时,发现了他的一种笔记,笔记里记载了我此刻所在的这个地方,以及距此二十里以外的丽城。文中多次出现了“罗虹”、“海红”等词语。我的这个名叫饶子路的朋友,他在某种时候有些志大才疏,眼高手低,他研究中国婚姻已有多年,但建树甚微。他的*的一部专著《洞房之水》刚刚写了前面两章,便猝然去世了。他有一份提纲,包括《洞房之水》全书的三十八
个小标题,那是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标题,有的是学术名词,有的是一件物品,有的竟是一个人名。我在灯下读到了那份字迹工整清晰的手稿,并发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饶子路用一种带有抒情色彩的语言,撰写了《洞房之水》的开头两章,这使得那本书不像一本学术著作,而更像一卷拉开了架式的长篇散文。文中有一些生僻的词语,更有一些谁也不认识,谁也没有听说过的花卉的名称。我怀疑这又是他的一次不无得意的杜撰。不过,话又说回来,饶子路死了,像这样的杜撰,今后再也不会有了。他的一位老师对我说,他辜负了他多年对他的希望,他(饶子路)的那种华而不实的情调与作风,也使他终究难成气候。——教授的原话大意如此。
两天以后,我在村外看到了罗虹的坟墓。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叶在中午以后开始逐渐卷曲。附近长满了草,一条隐蔽的水渠穿越在其中。在罗虹的坟头上,有一条带有恶意的红绸在风中飘动,远看像一只蝴蝶。
我注视着那条刺眼的红绸。一个人死了,已经埋进土里,但还有人如此作践她。所幸的是,这一切对她已不再具有任何的意义了。这一带的空气比较潮湿,经常有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太太牵着一只雪白的山羊来这里放牧。老太太坐在水渠边绣花,山羊就在她的周围吃草。到傍晚将要回去的时候,山羊的两只奶子已变得饱满而下垂,颤颤巍巍的,看了令人担忧。我在这里认识了这个老太太,她像是孤身一人,与山羊为伴。有
一次她对我说,我们两个,白天我喂它,晚上它喂我。
三
哑巴对着王茂比划了半天,王茂终于看出一点眉目。王茂对哑巴说,你是说你看到了一个生人?哑巴点点头,垂手站在对面。王茂叹了一口气,说,什么生人不生人,你才来了几天,对你来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生人。
哑巴支支吾吾的样子,使王茂感到心烦意乱。一段时间以来,王茂力不从心地承担着做舅舅的责任。王茂想起自己的姐姐与姐夫,他们聪明一世,富贵一时,在中年的时候突然全都夭亡,留下这样一个冤孽。哑巴初来那阵,王茂不让他干任何事情,但王茂的女人天天唠叨。哑巴也像他的亡故的父母一样聪明,几天以后便自觉地承揽了家中一切的粗使活计。女人不再唠叨了,王茂却开始了失眠。
现在王茂站在村外的一条大道上,一边割草,一边谛听着远处传来的枪声。昨夜的一场疲惫不堪的梦境使他在早晨醒来之后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他没吃早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口走去。哑巴在院里劈柴,这个身体瘦弱的孩子在对付那些潮湿的木头时,显得手足无措,困难重重,不时地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面对初升的太阳,王茂熟视无睹。
王茂摇摇晃晃地走着,身后传来哑巴一起一落的劈柴声,每一声都像是砍在王茂的腿上一样。迎面一个人问王茂是不是腿疼,王茂看了那个人一眼,感到似在哪里见过,他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去。临街的一个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火,滚滚的浓烟弥漫出来。王茂走着,不禁咳嗽起来。青烟漫过附近的那些高矮不齐的墙头,四处泻漏,无孔不入。
早晨过后,田野里和路上渐渐有了人影。王茂听到一阵辚辚的车声,不久以后,车声在附近消失了。王茂抬起头,四周望了一阵,并没有发现车的影子,他疑心是昨夜的梦境又一次浮出了他的记忆。他直起身体,一只手随意地拽着一丛柔软的青草。
远处,尘土飞扬有人正在奔跑。那个人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王茂隐隐地觉得像一个女人。田野里耕作的人一动不动。
这时,王茂突然看到自己的脚下有一摊血迹,他急忙检查了自己的脚和腿,发现并无损伤。周围有一片被压倒了的青草,此时正在渐渐站起来,重新恢复原样。
王茂感到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被那种淅淅沥沥的血迹一路牵引着,不知不觉地来到村口。在这里,他看到血迹突然消失了,呈现在眼前的是那些早起的人留下的一只只脚印。
王茂站在村口,判断着血迹的去向。这时,一个人走对他说:李寿年的儿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