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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东,一级作家、文科二级教授、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著作:《中国知青文学史稿》《中国叙事中国知青文学》《中国当代知青文学》《中国知青部落》《1979知青大逃亡》《青年流放者》等。
对我们而言,方舒始终都还是一个难解的谜。她的浅显隐匿着深刻,她的随便强调着尊严,她的潇洒里有许多难以言说的隐曲与悲苦,她的美丽和飘逸有不容忽视与侵犯的悍野。我经常会在芸芸众生的嘈杂中,看见方舒清晰地凌驾于人世之上,飘然地自在地行走,目中空漾却专情于某事某物某人,令人不得不潸然泪一下。方舒其实已经让缅甸的热带丛林和枪炮锻造为一个女鬼,一个刀枪不入的女鬼,而不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风不是一个人,风是许多人。有人的名字叫风,有人的名字不叫风。世间没有比风更寻常,也没有比风更自在的。遇到风时,我终于知道了风的秘密。黑暗使风有了味道。年轻时只看见风雨的抽打,却听不到它们和人心的私语,包括风雨中树叶与树叶的私语。一部充满着青春的忧伤与激情,深富象征与时间之妙的小说:一群忧伤的年轻人的心灵、爱情,向死而生的短暂历程。
天堂没有黑暗今天是我母亲92岁生日。我必须为这个日子写下一些记忆。父亲在“文革”中罹难,死于非命,享年53岁,正于英年。母亲48岁时守寡,外祖母也是在48岁时守寡。外祖父马灿汉,是一个旧军人,早年留学美、日、法等国,于1924年在普林斯顿学成归国,获教育学硕士。受蒋介石之邀,效力黄埔军校,至交好友是胡宗南。抗战时任财政厅要职,当东江视察,1937年广州沦陷,外祖父在广州北京路财政厅被炸重伤,由东江纵队护送至澳门治伤。那年母亲13岁,她是长女,独自到澳门去探视外祖父,其实是她奉父命前往,为她婚事作安排,命她嫁与泰国富商。外祖父一家在泰国经办“安顺机构”,是泰国最大的保险银行公司。母亲坚决不从。她与我父亲,青梅竹马,早已两情相悦。外祖父亦不勉强。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很久,好多年过去。我对我的家庭、家族的真相依然是模糊不清。我一直生活在一种负罪的伤感之中。从灵魂深处,感到愧对新社会,愧对劳动人民。我从15岁起,就自觉地把自己归入“等外”的行列。我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或谈论我的家庭、我的童年、我的父母。我从小就知道我有众多沾亲带故的亲戚,无数的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以及更为庞大的他们的父母所扭结而成的社会关联、伦理关系网络,但我始终没有见过他们……我的父亲仿佛是从天外落入人间的孤种。他至死都没有来得及对我言说他的家庭、他的父亲、他的家族。我只是从文化大革命的大字报上,知道他1938年到游击区去参加革命,和地主家庭脱离关系(声明登在香港的《星岛日报》上)。后来我才知道,这纸声明是我的爷爷郭凤巢,而不是我父亲登的。父亲为了抗日救亡,18岁离家出走,到大南山游击区梅峰中学,做了中学的学生会主席,投身抗日救亡的革命工作。爷爷害怕这个逆子给家庭带来祸害,便主动登报和父亲脱离关系。这一纸声明并没有在解放后救父亲一命,相反,却把父亲推进一个死命的深渊。原因是,地主家庭与他脱离关系,而非他与地主家庭脱离关系,非但无功,反而有罪,证明他参加革命动机不纯洁;后来他去延安,穿越封锁线受阻,在淮北被日军打击,中途返回上海,此乃又一罪;解放后,父亲收留了从庵堂遣送流落的生母郑惠照,瞻养“地主婆”,又是罪加一等。父亲始终生活在罪责之中。青年时代接受共产主义思潮,认识家庭的原罪,赎罪投身革命,进入新社会,由原罪衍生的新罪,一直在折磨着他并最终要了他的命。父亲的革命是无处不在的,为了起带头作用,他于1965年,把初中毕业,刚满15岁,患有严重哮喘的大哥,送到山寒水远的粤北“连南劳动大学”,响应刘少奇提出的“半工半读”口号。实际上就是上山下乡。多年后50多岁的大哥从农场归来,成了一个无业游民,后来缴了一些钱,才重新补办了社保……1979年,父亲平反昭雪,此刻离他被迫害致死已经过去6年,但形势依然严峻。在他的追悼会上,我代表亲属发言,我坚持不按专案组审查的发言稿,而是依母亲的意愿向父亲致悼词。仍然感觉我的家族,依然充满着有罪感。追悼会上,我说出一个事实:当年也是在这个礼堂,还是台下的这些群众,父亲就站在我现在站立的位置,被五花大绑,按成喷气式,接受革命群众批判,最终受迫害致死。6年过去了,还是这些人,来为他开追悼会。可是,父亲地下未知。说他天上有知,那是鬼话。我毋需客气,也毋需感激谁!一个无辜的献身革命的高级知识分子,死于非命,英年之殇……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他看见炮弹炸开时,战友们粉身碎骨地飞洒一地,然后是四野归于宁静。无比阔大的弹坑里躺着好多破碎的人。血注满弹坑。四周的树和草丛都在燃烧。他嗅到肉的香味。他被炸飞到树枝上,又从树梢上被反弹出去,落在柔软的金黄的金茅草地上。哦,对了。在飞起的瞬间,他看见了火光,看见了坦克在燃烧。坦克手像一具火球,冲天而出。他落地滚过的地方,草和树都燃烧起来,成了一片火海。他听到了哀嚎的声音,那声音很熟。阳光很刺眼。这是久雨之后刚刚放晴的第一个早晨。马路上到处是台风过后的枯枝落叶,空气里有浓郁的带点酸带点霉的气味。田戈坐着轮椅,贴着马路边的林阴道,缓缓地行走。怀中的大旅行袋,不时地往下滑,他必须时时调动大腿的弧度,让膝盖微微弓起,顶住旅行袋,不让它滑下去。他行走得有点艰难,但是,他的心情还不错。在这只轮椅上坐了好多年了。他记不清楚轮椅已经翻新了多少回,此刻,他有一种飞离这轮椅,放开双腿,在马路上飞奔而去的畅快。他从心底里感受到的这种畅快,来自于他怀中的旅行袋。过了前面的丁字路口,往左正对检察院的大门。他无数次经过这个大门,他从没往里面看上一眼。他想过,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进那大门,那大门里面的一切离自己太遥远了。那里面的一切,他毫无兴趣。可是,今天,他必须走进去,往深处走,一直上到九楼,那儿有人在等着他。想到这儿,他不禁捂紧了怀中的旅行袋,那里面是另一个人的性命。旅行袋似乎在动,愈接近检察院大门,愈是动得厉害,他愈是把袋子捂得越紧,袋里的性命似乎拼命想冲出袋口,田戈有些惊悚。他停下轮椅,让自己平静,休息一会儿。阳光更加刺眼。他眯着眼睛,目光穿过树叶的空隙,天蓝得有些怪异,广州从未有过这样的蓝天。可是这样的蓝天很熟悉,湛蓝湛蓝的,一丝白云也没有,就像丛林中蓝靛的叶子,蓝得令人惊奇。像蓝色的绸缎。许多年前的一个中午,他躺在一片开阔地的金茅草中,四处有烧焦的气味,是炮弹炸开时硝烟的味道,那种味道有点呛人,硫磺的气味很重。还有一种焦味,同样呛人,有一点烤肉的气味,是人肉还是动物的肉被烧焦了,不,是烤黄了的味道,他还能辨认出烧焦的糊味和烤黄的香味。热带阳光温情地烧着金茅草,他感觉到茅草着火时那种隐忍的毫不张扬的声息。那是一种像地火在运行,又像老家麦田里,半夜时分麦子在拔节,那种必须屏住气息才能辨别出来的“哔啪”声,清脆但是细小如游丝。很遥远又很亲切。身体的其他技能都已消失,他也无力动弹,全身如一榻棉絮般飘然于这金茅草甸之上,听觉就特别灵活。他的眼睛里是一片蓝,除了蓝,什么也看不见。他以为那蓝就是蓝天。他的身子已经摊开,全身非常疼痛好像离他而去,留下灵魂在那儿飘荡。那是一种非常奇妙也不合逻辑的知觉,但是头脑却异常清醒,他记不起来,他为什么会倒在这片金茅草甸子上。独自一人?是和母亲走散了?他记得母亲一直拉着他的手,在麦田里奔跑。前面是火光,后面也是。那时风很大,可是他听不到风声。只见母亲那张俊美但是黝黑中透着红润的脸,张大着惊恐的双目,到处寻找着什么。他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渐渐地松开了,不,是母亲握住他的手渐渐地松开了,只是无力地勾住他。他抓不住她无力的慢慢冷却的手,那手像棉絮,像麦田边边上自家栽种的棉花,赭红色的叶片上托着的花蕊,让风刮走了。他在空中到处扑抓着棉花般的母亲的手,任是什么也抓扑不到。就这样,母亲消逝得无影无踪。他努力想看到什么,但是太奇怪了,这个世界怎么除了蓝天还是蓝天。他分明感觉到金茅草锯齿一般的叶片,随着风势,在轻轻地,时有时无地拉割着他的身体,有时是脸,有时是胳膊。还有一只小虫,慢慢地爬上他的脸颊,沿着鼻沟慢腾腾地爬向鼻翼,他记得从鼻沟到鼻翼应是不远的距离,可是那小虫却爬了很久很久,从远古,一直爬到了现代,爬行了几千年。他等待着它爬上鼻翼,再爬到嘴唇上,那时,他就可以趁它不留意,一口将它吞下。他想象着烤肉的香味,小虫被烤黄时的香味。他就这样焦灼地等待着。他感觉到它在爬,像攀登喜马拉雅山一般,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他想,你爬吧!我有足够的时间等,反正天是蓝的,看得见蓝天夜晚就不会来临。他愿意等,为着烤肉的香味,他一定得等。如果是一千年,他也愿意。小时候,每每从外面玩耍回来,母亲在灶上烙大饼,金黄金黄的大麦饼,一张张地叠在竹筐里,那是要给驾船出海的父亲准备的。他想吃上一口,母亲不让,让他等,等到最后,会给他最小的一张。于是他只好等。就伏在灶边的案板上。一边做作业一边等。为了那一小口金黄的麦饼,他无心做作业。他做半道题,就跑到母亲身边,数着竹筐里的麦饼,一个、两个、三个。手指上粘上了一点点的饼屑,舔在嘴里,连同口水吞进肚子里去。香遍肺腑。就为了那口麦饼,他的眼睛里满是秋天金黄的小麦,满是春天翠绿的麦苗。那时麦田上空也有一片蓝天,蓝天上飘着白云。可是,到了冬天,家里的麦子永远很少。他梦想着,家里有一座大大的麦囤子就好。场坝里永远有高高的麦秸垛,那是生产队的麦秸垛,他就躲进麦秸垛里,慢慢地掏,寻找残留的麦穗子,一颗一颗地数着金黄的但并不饱满的麦粒,一粒粒地送进口里去,咬碎,在牙齿间慢慢地研磨,开始有点青草的腥气,慢慢地变甜,最后化成唾液,弥散在味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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