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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若,本名蒋素琴,出生于上海,毕业自复旦大学哲学系。历任教师、编辑、顾问公司研究员、慈善基金经理以及专栏作家。已出版散文集《菊花清》以及杂文集《五色茎》。“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以一双柔软明净的眼,观世事百态变幻;持一颗敏感审慎的心,尝人间沧桑冷暖。一切皆是缘。
一个多世纪后,踏着湿漉漉的石板街道,高高低低穿梭于翡冷翠这座中世纪古城的大街小巷,雨丝时急时徐轻轻抚过脸颊。攀墙而起的蔷薇花,古而艳,气息芬芳迷人。这里的风仿佛也是青翠的,雾气逼人。远远迷雾之间,隐约可以瞥见头戴高帽身着端严西服的罗伯特,臂弯间斜倚着娇小玲珑的伊丽莎白,长长黑色的卷发自她紧拢着脸庞的小帽里瀑布般泻下,随风翻舞。他们在小巷前方一路轻笑晏晏,细语款款而去。
辟一方阁楼,无需多开阔,但求一扇面东南的窗。自屋内高窗向外望,观绵绵黛色间的日升月沉,看岁月更迭中的春华秋实,白日安宁,夜晚寂静。
她静坐其中,投一味真意,添二钱细腻,捣作丹青,于三尺光阴中书写着。或读书心得,或人生感悟,或生活絮语,拿捏一分友人的熟稔,与有缘的你分享。
岁月留痕(代序)
那年夏天,独自前往伦敦切尔西艺术设计学院上一门室内设计的浓缩课程。每逢周末,总喜离开伦敦,坐火车游历他方。最中意去牛津,并非刻意探究古迹,只觉可在牛津老城中走走,做个彻底的异乡人,很舒服,且来回只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也很方便。
每次到牛津,会特意探访各色书店。曾于城内小巷中,偶遇一旧书店,店主是一牛津毕业生。书店仅方寸之地,书架之间狭窄只可过一人,书籍叠垛累累至顶。选中一本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版的美国诗人艾略特(T.S.ELIOT)的人物传记,喜欢里面辑入的一帧摄于1932年的美国诗人艾略特与妻子维维安,以及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合影。照片中,弗吉尼亚低调内敛,颀长矜持,与温文尔雅的诗人比肩而立;半尺之外,独自站着身穿白裙白袜白鞋的维维安,愈发显得孤独纤弱而敏感。一年后,夫妻终成陌路。
之前手中收藏着一本诗人出版于1922年的长诗《荒原》:“四月最残忍,令荒野/诞生着丁香,混合着/回忆与渴望,以春雨/激发起呆滞的根。/冬天护我们以温暖,将大地/覆上忘却的雪……”当时读来,心中只觉纠结惆怅。如今,能够撞见诗人的知心好友RobertSencourt为他所写的传记,自觉是一种缘分,愿意知晓诗人身后更多的故事。
店主用牛皮纸仔细地将书包起,微笑着递过来说道:“欢迎下次再来。”我也笑着应承。
信步转到耶稣学院附近的Cornmaker街心时,越过熙攘的人群,蓦然见到一家W.H.Smith书店,宛若避难所般超然宁静,仿佛可以逃脱繁闹世界的喧哗嘈杂。静静徜徉于排排整齐划一的书架之间,并未特地寻访,只待书籍落入我的眼。
喜欢《多丽丝·莱辛——岁月留痕》(DorisLessing—TimeBites)一书,只是因为中意那帧书封,是一张黑白家居照:一位老妇人雍然侧坐在印花布艺长沙发上,近乎雪白微卷的长发在颈部绾成一个丰满低髻,紧抿的嘴唇微微笑着,眼神深邃凝然。
这本初版于2004年近400页之厚的书籍,收录了几乎所有多丽丝·莱辛出色的散文随笔。“多丽丝·莱辛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是二十世纪后半叶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且赢得多项国际性文学大奖。”书封上如此赞誉并介绍道。当时并不知道多丽丝·莱辛为谁,随意翻阅到书内一篇近千字短文——“我的房间”,决定便落下了。
我的房间是由屋顶阁楼改建而成,窗户面东南。我将床沿着几乎占据整个一面墙的落地窗摆放,如此可躺在床上观天。太阳总会在各色烟霭、缕缕粉红、嫣红明媚或寡淡的天空上升起,在窗前行过一日后落下;月亮随之而起,上弦月、圆月、下弦月,光华朔晦,各有不同。月亮有时高悬天穹,有时沉沉低落,间或会湮没在楼下花园中那株高大的白蜡树粗壮的枝干之后……站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看着沿街而去的一座座小小连体别墅花园,部分已年久废置成为鸟儿的家园,有些规划齐整,其他则尽是如我一般的业余园艺爱好者,随性在园中栽满玫瑰、鸢尾花、百合、紫丁香,却无时间、精神细心修剪打理,只好任其渐趋茂密杂乱,最后成为各色猫儿们的乐园……
自屋内高窗往外望,仿佛正身处乡间。此地白日安宁,夜晚寂静,无声。
读着多丽丝涓涓自然的文章,感受到一派亲切入心的温馨景象。如何能拒绝这样的文字呢?之后几年间,陆续收藏她的多册签名初版本:《青草在歌唱》(TheGrassisSinging)、《简·萨默的日记》(TheDiariesofJaneSomer’s)、《再爱一次》(Love,Again)、《金色笔记》(TheGoldenNotebook),以及《短篇小说集》(Stories)。
也许心中实在向往多丽丝所描绘的阁楼意象,三年后,终于打开自己二楼之上一直封闭的楼层,辟为书阁。从此,可远观西山绵绵黛青山景、朗阔寥落的北郊原野,近傍一浩浩大湖,静享一派燕北田野乡间风光。
自家园中最多黑白喜鹊在枝叶间跳跃,翘着长长的尾巴,实在喜兴可人。可爱娇小的麻雀在西窗外紫藤枝下筑窝,每日凌晨总听到她们清脆悦耳的歌唱,自也是欢乐的情绪。书阁里所收藏的新旧书籍,皆是自己的良友。夜深人静时,可与之相伴而不觉孤单。
就在那年,自报章上得知多丽丝·莱辛获得当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仿佛身为其故友般为之高兴,愿喝一杯为庆。据言,那日多丽丝带着久病的小儿子彼得(Peter)从医院看病后回到位于伦敦西北部的寓所,刚自出租车下车便由等待已久的记者们告知此喜讯。她笑着应道:“哦,耶稣啊!”那时,她已届88岁高龄。去年秋,94岁的多丽丝辞世,一直与她相伴多年66岁的三儿子彼得亦已在前几星期先她而逝。
自然界的春花秋实有灵的生命皆将衰败凋零,而人类的思想金叶,应会长存。岁月更迭,环环相扣,一切皆非终结,只是一番新的轮回。
(发表于《世界日报》之“世界副刊” 2016年4月30日)
夏日琴语
在晨光中听那张黑胶唱片里的即兴古琴曲《秋露》,“水烟通径草,秋露接园葵”,只觉清纯安宁。秋蝉在风中细细吟唱,“秋露未凝,归神太素”,隔断了尘世间的一切烦嚣。
已许多次听由赵家珍先生抚琴、李聪农先生击鼓,以及王次恒先生笛箫相和的黑胶唱片《禅·意》,每每仿佛进入另外一段时光,天地寥廓静腻。音乐可动人如斯,只有纯粹的音乐本身,无他饰。心中百感。
古琴与打击乐《春风》即兴演奏,依旧是赵先生抚琴、李先生击打手碟。曲中有温柔,有旖旎,且有狂欢,仿佛随性随风去,却不变诗意的情怀。
在南国炎炎的夏日午后,重听家珍先生弹奏一曲由张子谦先生打谱的《梅花三弄》(另称《老梅花》)。如此干净冷冽,恍若身处白雪皑皑的冬日时分,可嗅梅花泠泠澹然的芬芳。
之前几日,曾有闲暇阅读明朝声律家及戏曲作家张大复的《梅花草堂笔谈》,内中一节《桂·梅》有云:“桂吐一粟则香,一树则酷。梅开一萼则清而芬,一树则更清。盖桂近而梅远,桂触而梅闲也。虽然,向寒而酷,非桂不能,凌寒发天地之秀者梅乎。桂为味,梅为骨,桂为黄金梅为玉。”确乃真言。
(作于香港 2015年夏)
欢喜
今朝欢喜连连。在ABE网上订购的两本旧书竟一起到达,喜悦便成双份。1992年初版的签名本《预定死亡》(BookedtoDie),是关于发生在美国丹佛城古书界里一桩离奇书贩谋杀案。书封上是一家黝黯整洁的老书店屋内场景。书店门已被悄然打开,门外街灯幽幽漫入室内,将一长长暗黑的人影折射,穿过灰棕色长条木地板,打在满架齐天的老书上。原本书香充盈的老书店,瞬间显得寒气森森。书作者JohnDunnings本人既是旧书商,也是专业作家,以擅长写作侦探推理小说著称。另外一套书则是《艾米莉·狄更生的岁岁时时》(TheYearsAndHoursofEmilyDickenson),书内收集了十九世纪美国女诗人艾米莉的现存日记及往来书信,由耶鲁大学出版,1960年的初版初印。书套上印着一张艾米莉十八岁时一位朋友为其一家人所制的一张剪影,画面温馨古典,美丽且甜蜜。
在香港的好处:只要静下心来,便能听到窗外树枝上鸟儿的呢喃低语,婉转温柔。此地经年皆有绿色,生意盎然。前院的三叶梅开得极盛,端月未过,已成半墙红云之势。书阁外的一株桂花树甜蜜芬芳,粉色的山茶花香氛浓郁醉人,小盆圆桔亦已开花,素雅娇小宛如白色的茉莉,同样的清香爽人。
轻嗅SMYTHSON蓝色软皮日记本里所夹的那枚殷红的枫叶,是当日稚儿在院中亲手拾得巴巴送到自己手中的。红叶背面写着“近乎完美”,表示的是当时一刻的心境。今时重新展嗅把玩,叶上依有草叶淡淡沁脾的清氛。北美璀璨的秋日景致再次涌入心中。
日月山光,揽入怀中,便成一道风景,一切只在乎观者的心境。
(发表于北美《世界日报》之“世界副刊”2015年6月11日)
屋檐上的紫藤
暮色时分,远山已成一抹青黛暗痕。屋檐红瓦上的紫藤花多有开放,累累垂垂,清甜迷人。淡淡的蓝紫色,颇有波斯鸢尾花之姿,只是更清素恬淡些。打开阁楼天窗,紫藤花香盈盈侵室,潜潜入屋,一层一层,暗香娟娟。花叶深处,隐有鸟儿低喃应和,婉转如歌。
明崇祯进士刘同人在其所著《帝京景物略》之《吏部古藤》篇内有云:“吴文定公手所植藤,在吏部右堂。质本蔓生,而出土便已干直,其引蔓也,无亸委之意,纵送千尺,折旋一区,方严好古,如植者之所为人。方夏而花,贯珠络缨,每一鬣一串,下垂碧叶荫中,端端向人。蕊则豆花,色则茄花,紫光一庭中,穆穆闲闲,藤不追琢而体裁,花若简淡而隽永,又如王文恪之称公文也。公植藤时,维弘治六年,距今几二百年矣。望公逾高而遐,而藤逾深芜。”篇中文字自然端凝,情致冷隽秀逸,细述着旧日京城衙司文牍劳案外的另一番雅思幽怀。
院墙外,春光一抹。天青,野草翠碧,绿意盎然若雾,遥映远远一片水光。想起唐朝诗人李德裕的那首《潭上紫藤》:“故乡春欲尽,一岁芳难再。岩树已青葱,吾庐日堪爱。幽溪人未去,芳草行应碍。遥忆紫藤垂,繁英照潭黛。”幽情暗生,神向往之。
仲夏时节,前往英格兰乡间。车行缓缓向上,一直去到英格兰南部内陆科茨沃尔兹(Cotswolds)地区最高点——斯托昂泽沃尔德(Stow-on-Wold)小镇。满目青葱的山野、轻柔的阳光、恬静清幽的田园景致,与当日莎士比亚在《理查三世》中曾指此地乃是“苍凉的高岗和崎岖不平的山路”的荒芜丘陵已迥然不同。古镇中散布着些灰色、淡黄色石灰岩砖石小楼,质朴宁静,温馨可爱。时间在此仿佛凝滞不动,千百年光阴自空气中流曳而去。
走在狭窄的卵石小街上,足音空寂,几无人声。拐进小巷里一家不起眼的小小挂毯店。铺子里光线幽暗,散发着绒布般朴质温暖的气息。壁上柜中所置花纹典雅祥和的织毯均为当地人手工编织而成,厚实精美。选中一方窄短的小桌旗,砖红布纹底色上散落的娟娟花草间织绣着白色温婉的小山羊与形如白马般俊美的独角兽,放在家中那张花梨木小书桌台面上,恰恰好,暖和美丽,冬天里也不致冰着腕肘。那位40多岁的女店主温和地笑着说:“独角兽代表祥瑞之意,高贵纯洁,可佑平安幸福。”“那真是好运气呵!”微笑应道,心中甚觉欢喜。出得门来,抬眼见斜对面一家灰砖屋檐和墙体上的紫藤花开如云如雾,清丽芬芳,令人心醉诧然。可在夏日时分重见此等佳景,实出意料之外。
转到小镇市场附近教堂街上的RedRag画廊。此画廊素以展示英伦三岛现代知名雕塑家及画家的作品而著称。这座风格别致的屋子原本为英国当代著名艺术家JohnBlockley与MoiraHuntly共享的画室。Blockley的绘画用色大胆强烈,热情如火,一如其人。1967年,45岁的John成为英国皇家水彩画家会员,2002年离世。John的女儿Ann也是一名艺术家。
看中一幅科茨沃尔兹当地画家所绘油画:青翠嫩绿的山谷里,轻风几不可觉。嶙峋的山石间,一弯小溪泠泠流过。溪旁,淡紫色轻柔的鸢尾花正嫣然盛开。薄薄的雾霭下,远远可见一对青年男女的背影,正面对青葱山影,絮絮低语。一缕温煦的阳光,自山峰尖俯掠而下,瞬间照亮他们微笑的脸庞。愿将此画作留在手边,可供回思旧日点滴情致。
在异地停留些许时分后,总还得再次启程。不知那方蓝紫色的天穹下,清凉的空气里是否会留下一丝他乡人曾经走过的痕迹与气息?
不知不觉间,春夏亦已杳远,寒风渐起。午夜,梦中惊觉北风吹过树梢,簌簌作声,叶落触心。渐趋枯萎的紫藤,劲风过处,窸窸窣窣,自屋顶一路翻滚跌下,沙沙落地。突然有些不放心,不知书房天窗是否已然关闭。起身披衣,扶梯上到阁楼,讶见室内清明宁澈。站在东窗下,抬头遥望中天明月,圆而远,可爱晶莹,天地静寂寥廓。打开西窗,见屋檐上的紫藤叶几已落尽,绰约可见西天尽处群山黛黑的暗影。
晨起,风止,天空蔚蓝宁静,阳光澄澈安详,是个美丽的北方冬日。园中静寂,紫藤架上只空留攀缠粗壮的藤枝,青郁了一春一夏的紫藤叶终究是暗黄凋零。坐在暖暖的阳光下随性读书,大狗狗巴顿躺在地上,安心伴我,日光绵长迁延。
“南轩读《孟子》甚乐,湛然虚明,平旦之气略无所挠,绿荫清昼,熏风徐来,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阔,日月自长。邵子所谓‘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明儒吴康斋先生如此载道。望着窗外青蓝蓝淡紫色的天空,心中瞬间亦觉洞悉了然,静静澹然微笑。
(发表于《世界日报》之“世界副刊”2012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