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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苏辛
1991年生于河南汝南,现居上海。2009年起开始刊登小说。2015年获得第三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佳作奖,2017年被提名第十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具潜力新人。曾出版小说集《白夜照相馆》,长篇小说《他们不是虹城人》。《在平原》是其新的小说,为上海市作家协会2017年签约作品。
一代人的精神密码,需要一代人的努力去解答
六篇小说,六个精神成长故事
贺兰山上为期七日的写生,把两个不同年龄段的青年维系在一起,他们交谈、辩论、竞赛。两百年的中外艺术史在他们的交流中逐渐清晰,而他们自身的际遇与困境也在漫长的写生练习中现出轮廓,来到了一片更为广阔的人生平原……
欧洲养马和用婚姻逃离边地的女孩,刚崭露头角就遭遇创作瓶颈的画家……
隐秘而激越的成长记忆,不知疲倦的身体,始终一道嬉戏的友人,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天分”——在二十五岁之后集体落幕……
用婚姻逃离边地的女孩,在喀尔敦大道上奔驰而过的卡车和卡车上的旗帜,像个符篆成为它生命中无处发散的心灵暗伤和抹不平的意识沟堑……
当有一天,不再有被激情与直觉所驱动的人生,只有毫无捷径的生活才是*真相。
▲“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佳作奖得主王苏辛,写给漂泊在城市里的年轻人,
与同代人共鸣——
如何与庸常、寡味、琐碎却又不得不跻身其中的世界对话
▲撷取生命变化中的精神资源,勾勒“千禧一代”真实的心灵画像
▲在通俗文化与严肃文化之间,书写北上广青年“漂族”一代的决绝与迟疑。
后记拨开浓雾的能力
想写《在平原》,始于2012年。那一年,很多从十几岁开始蔓延下来的问题,集体爆发。当时的写作和生活,突然到了一个必须重新洗牌的关卡。我从成都乘火车到银川,希望暂时告别闭塞而又多变的生活,做个决定,比如究竟要写什么小说,接下来的人生要往哪个方向去。去银川前,我打定主意只是去漫游,匆忙下了火车后,就随意搜索了一家市内酒店的位置,住下来才知道,马路对面就是伊斯兰教经学院。不大的校门上悬挂着红色横幅,横幅的内容是关于去巴基斯坦和沙特阿拉伯的交流项目。时时会有不同肤色的穆斯林在校门口进进出出,我突然觉得自己身处一个交通枢纽,与我过往生活经验不同的一种东西在我眼前穿梭,而我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这些不同的人与我擦肩而过,而他们走的哪一条路都和我没有交集。
作为十四五岁开始写作的人,当时已经写了七年,渐渐觉得那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想象力被耗尽,急需一个新的表达方式,否则我的写作恐怕过不了几年,就得宣告结束了。在这种心情的困扰中,我看到一个旅游车停在酒店附近,上面写着“贺兰山岩画”,这几个字吸引了我,我很快坐上了那辆车,甚至在那天之后,频繁乘坐那辆车一次次前往“贺兰山岩画”。
我从小对“平原”并不陌生。但生活在人口密集的中原城镇里,日常是看不到平原的质地与广阔感的。但银川不同,这里人口相对少,人均占地大,人仿佛穿梭在自然的缝隙中,而不是自然在人群的缝隙中喘息。我记得*后一次从贺兰山上下来,眼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地,突然一阵感动。有乌鸦飞过头顶,在不远处的大树上空盘旋,但我没有觉得不祥,反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我开始想自己的生活和写作到底出现了哪些问题。但这种刻意的思索又让我陷入另一层困扰,比如写作究竟是要先解决技术问题还是思想问题,我当时认为面临的大敌是技术问题,但在后来的几天,我突然意识到不是这样。开始写作之前,就已有的那些精神问题,它们没有在写作的过程中被我解决,所以才会有很多问题纷纷出现的局面。想到这个,我决定回顾自己的问题产生的源头,重新解决。比如,为什么要选择写作。其实可以不必写。按照我曾接受的教育——好好画画,沿着这条既定路线走下去,即使不能成为真正的画家,也可以做个美术老师。为什么一定要写呢?
这个问题我当时没想清楚。从银川回来,也没想清楚。之后的几年,我始终徘徊在一个艰难的转型阶段,一方面对自己正在进行的小说很不满意,另一方面又没有找到一个新的状态和新的自己,那一层模模糊糊感觉到的东西依然在远处,而我没有触碰它的能力。
2015年底,我突然意识到,我又回到了2012年夏天在银川的那种状态。而这一次,我想到的银川和当时看到的银川稍稍有些不同。我想到的不再是贺兰山岩画,不再是伊斯兰教经学院,而是从山下下来时,看到的那一大片平地。那块平地一直蔓延到我视线的尽头,它*终的边界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又甚至它可能根本没有边界。这个边界,是人给它设置的,万物本身没有边界。
我一遍遍擦拭记忆中的那一幕。*遍回想时,我想到的,是我和一些散客在平地上各自走向四面八方。第二遍回想,那平地上不再有其他人,只有我。第三遍回想,我想到那片开阔地上除了现在的我,还有一个当时的我。当时我曾渴望走一条新的路,过一种新的人生,但再次回想起银川之旅时,我突然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新生活新人生。我所拥有的,只是这一个生活。同样的,我的写作,也只有这一个写作。我不可能完全推翻过去的写作,甚至这推翻本身就是一种懒惰。我必须把过去的写作整个清洗一遍,淘洗出一个更清晰的自我。想到这里,我感觉当时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终于产生了交集。我决定写一个关于创作的小说。
我也突然意识到,我所遇到的所有写作问题,都曾经在画画的那几年里遇到过,但当时我觉得,换一个创作载体,我的问题是可以得到解决的,然而事实证明不是。我想,我有必要,甚至有责任把这个过程写下来,至少可以让一些同样可能误以为“换一种创作载体”,自己就能写好画好的人,不要被创作初始那种蓬勃的宣泄欲,以及宣泄欲的种种变形所蒙蔽,误认为那是自己的才华。我想重复一些浅显却总是被忘记的认识——创作没有捷径。创作不是一个出口,那被我们一遍遍经过的生活,也是创作的一部分。正如绘画,对我来说,也应是写作的一部分。我要从*眼看到的世界,写到第二眼第三眼第四眼看到的世界。我要把这一遍遍清洗出的那个世界掏出来,我要写我眼中*好的创作者是怎样想问题的。
开始写《在平原》前夕,一个朋友得知我的写作计划,邀请我去参加一个年轻艺术家的聚会。聚会地点在一座宽大的厂房里,四面墙壁上是刚刚结束的一场画展上撤下来的画作。它们技巧成熟,看得出作者强大的绘画功底,画面内容和整体基调,看起来也很丰富,但层次和层次之间没有递进,趋于同质。仍然是从虚无到虚无,只是在阐述一个被欲望所分割的世界。我徘徊在那些画中间,也观察着在场这些人的举动。他们能轻松提起一位二十世纪现代艺术史上的杰出艺术家,提起*近艺术圈内风头正劲的画家。他们观点新鲜,态度明确,每个人都在拼命发挥和表现,没有人对其他人的想法感兴趣。我意识到这些人都比我聪明,他们对自己的发展道路可能也十分清晰。但即便如此,他们说的,我全都不感兴趣。我差不多是怀着又沮丧又兴奋的心情从那场聚会上走下来,沮丧的是,他们说出了很多我不熟悉的艺术家的名字。但我又发现,他们对那极其少数的几个艺术大师的见解,也并没有比我高明。我突然看到了一条我该走的路,这条路不是给那些聪明人走的,而是给我这样的憨人走的。我决心越过那些曲曲折折的技术层面的探索,直接进入核心的讨论。我也相信,解决过一遍这些问题,技术本身于我也将不再是问题。只不过,当时的我确实没想到,因为我这样一个想法,这篇四万多字的小说,我居然写了一年。但就是这样一个死磕的过程,我终于有能力看清自己该写什么样的小说。
我也终于知道,写作不是要成为作家,起码不只是成为作家。写作重要在:它*限度地调节着人的内心,是它让人有机会在精神的劳作中获得向上的力量。幸福不可期待,但如果有了拨开浓雾的能力,世界显现出的那一丝清朗面貌,就是人活着所能看到的“幸福”。
那是一切劳作的意义,那就是幸福。
王苏辛
喀尔敦大道
整个下午,罗罗一直没有停下来。她要准备宴请朋友们的食材,尤其要准备大家都在期待的手抓羊肉饭。这套一百三十平方米的公寓她刚搬进去不久,当时还是男友的索飞把她拖进卧室,然后仰躺下道:“以后我们就住这儿。”这让罗罗想起自己刚能记事的时候,父亲也是对刚带她来到卡城、正抖落大衣上烟尘的母亲说:“以后你们就住这儿了。”他说的是“你们”,不是“我们”。童年时,他们有几次争吵,母亲都提到了那句话,仿佛和父亲在西部边城生活十多年的怨念都始于那一句话。但母亲到底是克制的人,那句话说出口,她也便不再发挥了。等到寒冬的房间因为安静显得更加严酷,父亲就会主动做起饭来,直到厨房里的油烟飘进来,母亲才又站起身,投入新一场生活细节的纠葛。这种记忆中遥远而微弱的冰冷气氛让罗罗没有即刻对索飞的话起什么反应,他不满道:“怎么了?”
“挺好……不过我对房子,本来就无所谓。”她在心里想着从C市到卡城的距离及飞机票价格,又想着如何在这座东部偏南的城市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立足。她似乎直接就进入了日常状态,内心并没有什么对新生活的向往,她也并不相信这就是“新生活”。罗罗快速地打着鸡蛋,蛋液在碗里晃动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一丝经营生活的幸福感,但这感觉十分短暂。这座索飞父母购于八年前的高层公寓现已增值几倍,站在阳台能望见龙江上的巡逻舰,罗罗的几个朋友——宋涌、许戈、宝丁和林成下了地铁,步行七分钟就能走到这个小区。行车道两侧的积雪被踩踏成不同层次的深灰色,把宋涌前几天看见雪的愉悦感抵消干净。这是C市十几年来*次下大雪,有人说,是因为环境治理卓有成效,气候不再连年变暖,冬天自然也有了寒冬的味道。但宋涌不以为然。雪刚落在马路上的时候直接被烤化成水,直到次日开始雪水也逐渐攒成厚厚的一层雪冰,棉靴踩上去时有轻轻的咯吱声。
罗罗家装了地暖,整座房子温暖干燥,如果不是一旁正在运动中的扫地机器人和餐厅内淡蓝色的灯光,宋涌会恍然觉得像提前回到故乡过年。玄关对着的客厅东侧靠墙摆着一架钢琴,翻开的琴谱上写着《小夜曲》。
“你还会弹舒伯特的小夜曲?”
“托塞里的《叹息小夜曲》。”罗罗坐下来,“索飞会,我不会。”
她们从客厅飘到厨房,又从厨房飘到餐厅,灯也一路亮过去,再从餐厅暗下来。整个公寓都是白色和灰色。如果每个房间的门都打开,会让人觉得置身一个大通间。地面铺着清一色的木地板,客厅南侧靠近阳台的地方摆着一条折起来的床垫。床垫和枕头也是灰色的,只是比沙发和餐桌的灰更浅,阳光打进来的时候,它们更接近一种用旧了的白。宋涌看向外面,仿佛房内的一切和行车道两边的积雪也连成了一体。宋涌从卧室走到洗浴室,除了自动开关灯,马桶也是自动的。她拿出带来的红酒,伴着丁香、肉桂、八角开始煮,中途又加了柠檬和脐橙。另一只锅里奶酒和羊腿的味道也加入其中,整个厨房飘满层次多元的香气——肉纤维、植物、奶与蜜的气息既没有一个过于凸显,也没有全然混在一起。窗户缝适时钻进一丝冷风,把气氛驱赶得更加层次分明,又弥合了某些层次之前的距离。许戈反手关上窗,但房间内似乎和冷气进来前不一样了。
“没喊索飞来吗?”
“把他驱逐出去了。”罗罗道,“我让他来,他不好意思。”
“索飞到底是不是满族?”林成道。
“标准汉族。”
“不是姓索吗?索额图的姓。”宝丁道。
“索额图是音译,赫舍里才是他的姓。”宋涌道,“罗罗是汉族吗?”
“标准的。”罗罗说着,又迟钝地浑身一凛。从C市到卡城的机票她还没有订,不到*后一刻,她总不愿早早买票,好像这种延宕感可以让她更自在。尽管她其实很喜欢卡城的生活。但那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卡城,“回家”是一件复杂的事。罗罗掀开手抓羊肉饭的锅盖,铺好的一层米饭让羊肉的气息中混着一丝克制与清新。她关了火,把羊肉铲上来,铺在米饭上,她没有像C市某些本地化的卡城菜馆一样,把手抓饭一碗碗端出来,而是整锅上桌。一旁的宋涌也没有按照热红酒教程把香料和水果过滤,许戈带来的高脚杯被她们抛弃,但罗罗家的碗太大,于是倒在玻璃杯里。玻璃杯内的水珠没拭干,给热腾腾的红酒降了点温,杯底是摇曳的果肉。
“我们先干个杯?”宋涌道,“感觉像提前七天过年了。”
“这就是过年。”罗罗道,“抛弃老公的春节……”
“这里只有你有老公吧?”宝丁斜眼道,“你们家呢?”
“躲起来了。你可以试试用猫薄荷引诱它。”
“我和宝丁准备用‘韩总’引诱它。”林成道。
“那是什么?”
“一个恋爱游戏APP,‘韩总’是男主角。玩家可以用声音跟他交流,随便说什么都行,只要发出声音。不过‘韩总’的台词是固定的。”许戈道。
“九五后的世界我们不懂。”宋涌起哄道。
“……现在游戏除了养蛙还能养‘男朋友’?”
“确切来说是以‘男朋友’养你的方式让你养他。”
“听起来很绕,不过我知道了,就是骗钱的……”
“……说得跟你们小时候没充过Q币一样。”
大家闹作一团,原本松散的团体突然变得紧密,但真的紧密了,宋涌突然又觉得什么也不想说。罗罗家有种奇特的现代感,可能因为大部分家庭都布置得落后于时代,以至于罗罗家的陈设居然显得有些先进气息。餐厅和客厅的灯光随着她们笑声和说话声的大小时明时暗,宋涌瞥向一侧的钢琴,突然觉得如果音乐响起,她就真的身处多年前那个阴冷的地下室了。几个头发略显凌乱的乐手站在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台子上把弄着贝斯、钟片琴、打击合成器、箫、古琴……地下室很大,传言称多年前是钢铁工厂的厂房。台下的三五十人松散地站着和坐着,每个人的右手或左手盖着代表乐队标志的红章,宋涌周身裹着军大衣,只露出半只脸半对耳朵,依然感觉瑟瑟发抖。朋友说这是国内*棒的“地下后摇乐团”。宋涌不知道什么是后摇,也不感兴趣,她以为那次听现场只是与友人聚会的项目之一,却不想整夜都蜷缩在阴冷地下室的长椅上走神。但她也没有后悔。长期以来,快乐对她而言就是不分场合地一个人待着,即使是少许亲密的时刻,她也更愿意自在地谈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地下室烟雾缭绕,大家坐着或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把门打开,她才知道天亮了,呆滞地快步走着,听到某盗版音像店前的早点铺正在叫卖糍饭团,突然清醒。仿佛一晚上萦绕的那些曲子,都是雾障。
宋涌拨开抓饭中的羊肉,给自己的白碗盛上浸满汤汁的米饭和土豆、胡萝卜。其余几个人的选择和她相似。
“果然是招牌做法。”许戈道,“抓饭的精华是饭,把羊肉和胡萝卜等的香味转移到米饭上。”
“大盘鸡也是面更好吃啊。”
“……你们要不要这样。”罗罗道,“简直是*没有尊严的羊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