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大雨将至》黄杰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6 人气:

精校修书

女生小小说

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大雨将至》黄杰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作者简介】

黄杰

生于1993年9月,现在上海大学任职。曾获新概念一等奖,青年冰心文学金奖,烟台文学新锐一等奖等奖项。曾在《山东文学》、《福建文学》《作品》《上海文学》《读者》等杂志发表小说。

作为年轻的写作者,黄杰追求jizhi的审美境界,擅长心理描写,在偶然与必然之间架设的残酷美学充塞于小说的叙事、主题与字里行间,呈现了他对生活世界的深刻反思和对伦理关系的顽强重构。

【编辑推荐】

《大雨将至》是黄杰的全新中短篇小说集。十个故事,十种我们触碰的人生,一群挣扎在日常生活中的人,却一路坚持下去,为的是不被这个世界改变,为的是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丝彩虹。他们或者是逝去父亲的女儿,对支持自己梦想却逝去的父亲念念不忘,感受生命的热度;或是为了保守家庭的秘密,缓解家庭的窘境,zui后选择自杀;或是为了完成父亲的愿望,前去寻找自己的母亲,zui后带着爱回来;或是生生世世都在为情所累,为爱所拖,却仍然不停止对爱的追求。他们对世界留有温情,决绝而又软弱,多情而又钟情。他们努力积极地生活,为了找寻爱的意义,生命的坚持和活下去的勇气。我们会发现任何事情都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它的背后有着一条因果链,我们难以去可怜谁或是同情谁,因为每个人都是一个真实存在在世间的人,每一个人都是我们自己。

【名人的书评】

我所期待的彩虹,到头来只是一场大雨

10个关于孤独和悲伤的故事

10种我们触碰的人生

*继《白夜照相馆》畅销之后新浪潮文学系列全新力作

《大雨将至》选用了黄杰众多作品中zui代表的10个关于悲伤和孤独的故事,这10故事是我们所触碰的人生,每一个故事都能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每一个故事都能够让读者迅速击退心中仅保留的那道阅读防线,快速进入故事当中,仿佛每个读者都是故事中的一员,无一例外。

*《大雨将至》中多篇小说曾登上豆瓣、犀牛故事、简书等app首页,阅读量累计两百万次。本书作者多次获得过国内重量级文学比赛奖项,如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青年冰心文学奖。在年轻90后作家当中享有较高的声誉,同时在同龄的读者当中都有众多的粉丝基础。

*《大雨将至》内文采用进口瑞典轻型纸,内附8P精彩插画,印刷精品,设计精美。

【大雨将至的书摘】

让我们来期待彩虹

写小说到现在也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我也不止一次地询问自己:写小说,是为了什么?

记得开始写的*篇小说是描写乞丐生活的。那时候是看到了一个新闻报道讲述了乞丐这个群体,内心受到了撼动,连续几天,脑子里一直回想的是这样的一群人,想他们是怎么样度过冬天,《雾都》这篇小说就是这样促成的。小说以主人公做了个梦作为结尾,醒来依然是冰冷的人间。

后来,我就知道了,我所想的这些都只是为了借助一种符号的形式,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和想法落地。我们都知道,每一具体的文学创造的发生阶段,创作动机的触发与外在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作品反应的是社会,核心还是“人”,只是这世界可能是客观的世界,也可能是主观上被扭曲的世界,但这样的世界又何尝不是另外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们生活在一个真实的社会中,我们在漫长的一生中会见过和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很多事情如鲠在喉难以消化,压在自己的心里。而文学创作就提供了一个这样的契机,让人,把这些焦躁不安的、难以释怀的情绪进行艺术的加工,呈现出一个属于创作者的世界。无论是短篇小说集中的《四号旅馆》还是《人间天堂》,所讲述的都是人在追求自己的欲望过程中发生的种种事端。在加工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任何事情都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它的背后有着一条因果链,我们难以去可怜谁或是同情谁,因为每个人都是一个真实存在于世间的人。

小说《人间天堂》和《雪下了一夜》讲述的是两个阶层之间的斗争,以及人与生存之间的矛盾。小说《雪下了一夜》的结尾,主人公选择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家庭的完整性。当然这个完整只是主人公自己所认为的,并不是真正的完整。这篇小说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一个新闻。曾有看过这篇小说的人说其太过阴暗,可是真实的事例并不是这么简单。所以我将此进行进一步处理,表现人在*环境下,在现实和理想间的抉择。但是我所相信的是,主人公在另一个世界,应该还在坚持着自己的梦想,用自己极其微弱的力量去保护这个家庭。

所以,再到后来,我知道写小说于我意味着给自己的生活创造一些美。它是我的一种情感体验方式。符号学美学家苏珊郎格在她一系列的著作中指出,艺术乃是象征着人类情感的形式之创造。英国美学家科林伍德也说,艺术是在想象中表现自己的情感,真正的艺术就是情感的表现。小说《声音》《八月之夜》和《时光记》应该是很多人生活的折射,关于生活中的分离和有意的躲避。虽然《时光记》和《八月之夜》里充满了各种意象的铺叠,但那些意象都是人在走投无路中的寄托,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只要你用心去想,去体会,你是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的,因为它们的身上遗留着记忆。我们都知道,总会有一些人陪你完成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一直陪着你走到*后,就像是大雨终会停止,而生命的追求和意义就是我们所期待的彩虹。

*后,谨将这本书献给正在努力生活的各位。希望向上向善的你们,一路坚持下去,为的是不被这个世界改变,为的是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丝彩虹。

时光记

我难过地抬手擦拭眼睛。“她是我一个人的月季。”我小声地嘟囔着。这时她用力一跳,花盆掉在地上,枝干从中间断开了。我捡起那枝月季。她的花瓣上满是水。

一、

我*次见到那个蓝色的小人儿是在一个晚上。

我早早地和我的月季花说了晚安之后就关了灯爬上床。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我看向窗外,星星在天空中挽着镶着亮片的长裙在掩面跳舞。我想,我要是也能拥有一颗星星该有多好。也许那时我还能跟祖父讲讲我现在的生活。想到这儿的时候,我赤着脚起来,在银白色的、像是牛乳一样的月光中起舞。我陶醉在这样的场景中,月季花似乎也在笑着看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个从未听见过的声音,咕咚,咕咚,像是血在身体里奔腾。

我停住了舞步,半弯着腰,眯着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窸窸窣窣的恐怖之声像是要从地板缝里钻出来,那种感觉仿若回到了以前房间墙壁上满是霉污的时候,它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像是在计划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这时我瞥见了我的月季花枝干上的刺。“花花,你能借我一根刺吗?”我移步到我的月季花前。

“不行。”她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把刺给你?”

“因为我现在很危险,”我说,“我需要刺来寻找声音,保护自己。”我的声音真挚而又诚恳,言语里满是渴望,我觉得她会帮我。

“我也要刺来保护自己。”她转过身子,背对着我。

“花花。”我低声地叫唤着。她依然没有转过身来。我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难过地擦了下眼睛说:“你都不帮我,我们还是朋友吗?”我试图做*后的努力。

她依旧没有理我。

“我讨厌你。”我说。这种与我臆想中的反应的巨大反差让我心里变得异常地难受。我看见她的身体颤了一下。借着微弱的月光,我走出房间去寻找声音的发源地。声音是从厨房里发出来的。我轻声地走进去,忽然有什么东西呼的一声不见了。我站在水管前仔细聆听,是水管里的水在上上下下发出声音。我趴在水管上,冰冷的气息经过我的面部神经让我猛地一抖,我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时我看见水管上有一些铜褐色的东西附着在表面,像是蜗牛爬过地面留下黏液一般。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风在窗户的外面刮得呼呼响,像是丢了玩具的孩童,利用眼泪和人类怜悯的心来乞讨爱怜。

风越来越大,这使我想起了我卧室里的窗户还没有关,花花一定会觉得冷极了,即使她刚才让我觉得难过,可是她是我的花儿。我快步地走回屋子里,果然我看见花花在风中瑟瑟发抖。我装作很冷的样子过去关上了窗户,嘴里嘟囔了句:“真是冷死我了。”

这次我并没有对我的月季说声晚安就去睡觉了。我并不是生气,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在这种情况下不肯帮我。尽管如此,我的脑袋里还是一直回响着水管里的声音,咕咚,咕咚。在这声音的伴随下,很快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花花故意弄出的声音给吵醒的。我睁开眼睛看着她在桌子上转来转去的。

窗外一片阳光。我知道她应该是在提醒我该把她抱出去晒阳光了。她是个喜欢阳光的女孩儿。我懒洋洋地起床然后慢吞吞地走到她的面前,在把她放在阳光里的时候,她嘟囔了句:“真是个懒汉。”声音娇嗔而清脆。

我并没有理会她,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在后面叫住我:“等等,你还没有给我浇水呢!”

我停顿了一会儿说:“你凭什么让我给你浇水?”

她娇嗔着说道:“因为我是你的花儿。”

我讥笑着说道:“你是我的花儿吗?”

我双手抱在胸前等着她的回答,她却沉默了。她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身子就颤抖了起来。“我不是你的花儿。”她抬起头看着我说。

我忽然想起多少个午后,她在晒太阳,我在看书。有风吹来,她身上香香的味道轻轻地拂过我的脸颊。可是她昨晚并没有帮助我,想到这儿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像是积了一团气一般,我以为我每天搬她去晒太阳,给她浇水,无论我要求什么,她都会满足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希望付出就会有同等回报的人。可是事实并不如此。我拿着桌子上的一壶水气急败坏地给她浇水,水把她身子都打湿了,但她依然仰起头瞪着我。

“满意了吗?”我说。

她没有搭理我,只是转过头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我:“我真是你养的花吗?”

我愣住了。

二、

在我还没养月季之前,我的屋子里空荡荡的。

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陪伴着我的只有空气里的微尘。阳光中的他们轻轻地落在我的肩膀上,在我耳边轻声说句“这屋子好冷呀”,然后又跳下我的肩膀,寻找其他的微尘,一群又一群,成群结队的。

那一段时间,外面断断续续地下着雨。我透过玻璃看着屋子外的世界模糊一片。无数的雨滴打在窗户上汇集成条不断地往下流。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窗外的雨滴在空中,在窗户的玻璃上,在街上的砖石上,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声音欢呼雀跃,像是新生儿一般,洋溢着春天的气息。那些气息就像是一股洪流一样地往我耳朵里灌,在我身体里四处游荡,他们快乐地唱着歌,歌曲在我的心中、在房间里不停地回响,每一声都像是鼓槌敲打着鼓,咚咚,咚,咚。

没过多久,房间里的墙角就出现了一块一块的黑色的霉污块。我是在一个午后看见的,他们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地冒了出来。起初还是一小块一小块地各自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形状不规则,像是有一匹野马在夜里踏墙呼啸而过;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们连接在了一起,就像是贴着墙长大的植物,窃窃私语。

每天夜里借着微弱的月光,我都能听见他们相互交耳嬉闹,声音很小,可是在偌大的空间里一直不停地回响着。紧接着他们就开始争吵,我瞪大了眼睛看,有一块霉污偷偷地离开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去撞击另一端的霉污,随即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他站在这一端看着另一端吵架,如此反复。我觉得惶恐至极,难不成,这些黑色的东西到处都是?

有一次半夜我梦见了我的祖父,他的眼角有着泪痕。他为什么哭泣?我止不住地在梦中颤抖,然后便从梦中惊醒。我像只兔子坐在床上,看着墙壁上的他们跑闹嬉戏,心里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一直在不停地下沉。

那个时候我没有什么朋友。他们都不和我玩,他们觉得我是个怪胎,我便被排挤在外。他们扎堆地聊天,我试图挤进去,我以为我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地勾肩搭背,每天有说不尽的话、玩不完的活动。我带着这样的想法挤进去。其实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在我还没踏进脚的时候,我就被推了出来。于是我开始和女生一起玩。有一次她们在讲笑话,还没讲完我便开始哈哈大笑。我以为愈是用力地笑就愈能说明她们说的笑话有多么地好笑,她们就会觉得开心。可是她们很奇怪地看着我,然后不约而同地迅速避开我,留我在原地傻笑。我与世界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世界是灰白一片的,所有女生都穿着灰色的衣服,我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偶尔转过头去都会被自己的影子吓一跳。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长又长,周边都是关了门的商店,没有一点儿生机。整条街上只有我一个人,偶有汽车驶过,就像是一匹脱了缰绳的野兽,疯狂地撕扯着风而可以不理会世人,那是一个小小的世界。

我也总是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中。

那段时间我总是梦见自己在一条笔直的、望不见头的马路上行走。有灰色的、掉了叶的树木,没有房子,只有土地。每天我都在这条马路上往前走,好像永不知疲倦。日复一日,一样的路线,一样的风景,一样的心境。每天都过得乏味极了。每次从梦中醒来,我也是做着同样的事,沿着同样的路线去学校,坐同样的位置,遇见重复的人。尽管如此,我对着人还是惶恐。其实并不是对人感到惶恐,只是对于人之间的那种关系感到惊慌。

“喂,你们能和我做朋友吗?”

像是一滴水掉入油锅沸腾了起来,他们互相笑着说道:“哈哈,他想和我们做朋友。”“哈哈。不行,你看他长得那么丑,还穿着睡衣。”“我觉得他蛮好玩的。”

他们旁若无人地争吵着,讨论的问题是我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做朋友。我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们就像阿森。

“好吧,就让你当我们的朋友好了。”

那段时间,感觉屋子总是里湿漉漉的。

每天一放学回家我就冲进屋子,蹲坐在地板上看着他们说话。很多时候我接话的时候,他们都并没有回应我,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继续他们的话题。他们时不时地还会开我玩笑,例如说我长得丑,脸上还有雀斑,像被墨汁喷了一样;我的鼻子那么大,就像是猪鼻子一样。我觉得他们就像是一群无知而又浑身上下满是优越感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优越感从何而来。尽管我这样认为,可是有时我还会附和他们,因为除了他们我别无朋友,起码我也在他们讨论的圈子里。

这种懦弱而又卑微的特质后来在我的身上体现得愈加明显。我不知道我的祖父看到这样的我会不会流泪。

直到有一天,太阳大放光芒。他们说:“喂,麻子,给我们浇浇水,太干了。”我愣在原地,就给他们浇水。如此反复我便烦了,到*后我眼白一翻。我像是无师自通般地明白了什么。果然黑色的东西到处都有。

“我说,你叫我什么?”

“麻子。”他们叽叽喳喳地讥笑我。

“你们再叫一遍试试?”我咬着牙,斜着眼看他们。

“原来人都是一样的呀。”他们又开始展开了讨论,“我就说当时不该让他进来,你看,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吗?”

*后他们是妥协着带着笑地恭恭敬敬地叫我名字。我笑了,笑容僵住了。

没有人知道我的孤独,没有人知道我对他们的失望。

直到有一天,母亲请来了粉刷匠重新粉刷了墙壁。那些黑色的霉污都不见了。白色的墙壁焕然一新,那些带有霉污的夜晚就像是一场梦一样。我陷入了白色的床单中,望着天花板,眼睛变得酸涩难奈。

屋子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人生如梦。戏如人生。

三、

再早一些的时候,那些雨天还不见踪影的时候,世界于我而言依旧是令我心抖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阿森骂我的时候,我的脑袋里装满了奇怪的想法的时候,我的祖父走了。我坐在祖父的摇椅上,太阳暖洋洋的,像是一层被子铺在了我的身上。

祖父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于家庭的一些琐事、家人的一些争吵,他总是冷眼看着,适时的时候笑一笑,感觉很努力。就是因为这样的一种平淡、无奈而又意味深长的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将我的祖父视为精神上的知己,因为我总感觉他的那种笑与我的心境有着不言而喻的契合。

在更早些的时候,祖父还喜欢种树——有墨绿色的、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云的槐树,有八月就在树上开满一小簇一小簇像是红灯笼一样花朵的丹桂,有四季常青像是永不衰老的榕树。奶奶时常抱怨:“别人家的后院都是种些蔬菜什么的,你偏偏用来种树。”言语之间满是埋怨。祖父只是笑笑。

祖父的摇椅放在门口。每逢午后,祖父便拿着一把蒲叶扇坐在摇椅上轻微地摇晃着,或是站在树下像抚摸孩子一般地摩挲着那些粗壮的树干。褐色的、干枯的、轻微颤抖的手,褐色的、干枯的、庞然的、不动的树干,我时常透过窗户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在我读高二那年,祖父因病住院。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单,还有穿着白色上面有着蓝色条纹的衣服的祖父。没有休止的治疗,没有呐喊的生命,没有生机的灵魂,一切都寂然至极。祖父看起来安静极了。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我以为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不用往医院里送汤了。

没过多久祖父就转院了。家人更加频繁地聚在病房内与祖父聊天。“以后你们就把后院的那些大树拿去卖了吧。”祖父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句话,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然后细细碎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有抓衣角的,有整理衣服的,有抬头使劲眨眼睛的,也有静静流泪的。我坐在角落里看着,祖父对着他们笑了笑,表情僵硬而且扭曲。

祖父在医院里越变越瘦,每隔一天见到祖父我都会使劲地眨下眼睛,心里戚戚然。一切似乎都不该是这样的。在一天傍晚,窗外的天边的灰蒙蒙的。我和祖父说到了阿森。阿森是我*好的朋友,可是有一天我躲在门后听见他和别人说我是个蠢货,他是看我可怜才勉强和我一起玩的。尽管这样,那天放学回家我依旧等他,即使他也经常取笑我。“爷爷,你说我是不是真是个蠢货呀?为什么都没人喜欢我?”说完我就哈哈地大声笑了起来,企图用笑声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恐慌。

这时祖父坐了起来。他张开双臂抱住我。他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着,我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种专属于病人的味道,说不清楚,只是祖父身上的那种味道把我心紧紧地拴住。他一定不肯承认,他的孙子是一个内心卑微懦弱的人。

后来我真不用再去送汤了。

祖父走的那天,他几次抬起手想要摸我的头都没有成功。那时,他已经很瘦了,脸上满是倦怠之态,全身的肉在时间的痛苦中消损殆尽,只剩下骨架和血管在无形地构架着干枯虚弱的生命。

直到今天,祖父的那些大树依旧存在。祖母时常站在树底下,望着它们。那些树需要祖父,祖父不在了,它们便需要祖母了。

有时候我就在想死到底是什么。人一旦死去,所有的痕迹都在火里变成青烟升于空中。星星在天上跳舞,灵魂在青烟中遁于无形。我渐渐地对生死这件事感到心慌。阴阳两界,阴郁之气萦萦不散,可是那些爱却依旧缠绕在我们的周边,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

我坐在祖父的摇椅上,太阳暖洋洋的,像是一层被子盖在身上。忽然我看见祖父站在树下,轻轻地摩挲着那些树干。我轻声地唤了声“爷爷”。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委屈地哭了,发出嘤嘤之声。

四、

我的月季死去已有42天了,我却始终有一种错觉。

每天醒来的*件事就是把我的月季端到阳光处,给她晒太阳。有时候我故意不给她浇水,站在她的跟前,我以为她会再娇嗔地和我讲话,可是没有。阳光下她从中间折断的身体只在土里冒出一小截干枯的枝干。

“我们在一起晒太阳了欸。”我对花花说,我对自己说。

有一天我经过花店的时候,玻璃橱窗内有一大簇的月季。我走进花店仔细地观察着她们,可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我的月季。

一个年轻的扎着马尾辫的姑娘走过来笑着对我说:“要买月季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说:“我曾经养过月季。她叫花花,她是独一无二的。”

于是,那个下午我和她说了我和一棵月季花的故事。

她说:“我好喜欢你呀。”

六月份的一天,我发现阳光下的月季那幽绿的嫩芽长了一个巨大的花蕾。我好奇地摸着那个花蕾,这时她娇嗔地叫了起来:“你不要碰我。”

我被她突然的叫声吓得赶紧收回了手。但是我站在一旁依然难以掩饰喜悦。我兴奋地凝视着那个花蕾,幻想着那会是一朵多么美丽的花朵。

“哎呀,你手上怎么画着那么多黑色的鱼呀?”她看见我手指上画的图纹问道。

我摇了摇头:“那不是鱼。”

“你能拿近点让我看看吗?”她摇晃着身子说着。

我把手凑近她。她弯下腰,在花蕾快要碰触到我的手指的时候她停住了。“哎呀,这些不就是鱼吗?怎么可能不是鱼?”她声音娇滴滴地说着。

“你见过鱼?”我歪着头问她。

“我怎么没见过?”她的语速快了起来,“我以前——”这时她停住了话语,紧接着就说:“反正我就是见过。”

“不是,这些只是我自己随便画的线条。”

“那这些线条是什么呀?”她反问着我。

“线条是桎梏,是罪恶,是扭曲的灵魂,是黑色的花朵。”说完这些话我就开始来回搓着这些图案。

她一下子挺直了身子,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低声地说着:“我把我的水分你一点吧,那样子会擦得比较干净。”我看着她点了点头,我拿着给她浇花的水倒了一点到我的手上,很快那些黑色的图纹变成了黑色的水从我的手指间流下。

“你这些就是鱼!”她思考了一会儿又重复了一遍。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的月季,她在背后说:“你要记住了,我是一朵红色的花朵。”

我停住了脚步,心里忽然觉得很感动。

夜里,我跟我的月季说完晚安上床睡觉。月光中的她形单影只,影子就像是我手上的图纹,缠绕着她的根部。“花花,”我说,“我再给你找几株月季来,你觉得如何?”

“她们是什么呀?”她问。

我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于是我就说:“那是和你一样的花朵。”

她并没有搭腔。月光中,她慢慢地垂下了头,巨大的花蕾就像是一滴泪。她摇晃了两下身子,抬起头,很快就又低下头。

“你怎么了?”我说。

她依旧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她扬起头看着我尖叫着:“你什么都不懂!”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到了。我赶紧下床蹲在她的旁边:“我错了,我说错话了。”我并不想让我的月季伤心。

她并没有搭理我。

第二天我给她浇水的时候,我以为她还在生气,就没敢和她说话。

“你要是又种了很多的花,那那些花和我是什么关系?”忽然我的月季问我。

“算是朋友吧。”我说。

她顿了一会儿:“我不需要朋友。”随即又仰起头问我:“你是不是有很多的朋友呀?”

我愣住了,然后哈哈笑着说:“我当然也有很多的朋友。”

我的月季抬起头凝视着我,不说话。她的花蕾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眼睛,仿若看出了我内心的恐慌和孤寂。于是我越说越大声:“阿森是我*好的朋友,张田和李帆和我也玩得很好,他们经常和我一起回来,他们……”我开始编着各种谎话,越说越大声,企图遮掩我内心的不安。风慢慢地从窗外闯了进来。忽然她低沉地说了句:“够了。”

我的内心震惊了一下,好像是多年来那个卑微懦弱的自己被她看到了,她不过是一朵花,她凭什么看到这样的我?我的额头冒出一些细密的汗,可是我的月季并没有看出来这时我的内心里有多么恐慌,我就像是被扔进了地狱,铁床、铜柱轮番出现,我苦苦挣扎亦无济于事。

她自以为自己懂得一切。“你根本就是在说谎。”她继续说着。

忽然我的脑袋崩的一声,就像是断了弦的二胡,余声在空气里凄凄地响着,像是孩童之哭。我像是疯了一样地大声地吼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我的月季很明显地被吓到了。她低声地说:“对不起。”

是什么能让我傲气的月季低下头?是什么话语能让我心里就像是缺了一个口,风呼呼地往里涌?小孩的哭声在我的胸腔里回荡着。我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觉得我的世界变得混乱一片,忽然有声音从远处远远地传来,像是圣洁的鸽子从教堂边飞起,翅膀扑棱扑棱的声音变成轮番弹奏的音乐在我的世界响起,一下又一下地抚平我的不安。

“你还有我呀,我是你的朋友,我一直在你的身边。”我的月季她娇滴滴地说着。

五、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天天地都在期盼着我的月季开花。她一点一点地绽放,一瓣一瓣的花瓣舒展开来。“花花,你什么时候完全开花呀?”“花花,你什么时候完全开花呀?”我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着。

她说:“我还没有长大,等我长大了,我就开花了。”

“可是你什么时候长大呀?”我说。

“等我打扮好了,我就长大了。”她的言语里面满是傲气和自豪。

终于有一天,正好是在我把我的月季搬到太阳处的时候,她一下子全都舒展开来了。“我终于长大了。”她说。

我连忙放下她,蹲下身子看着我的月季。红色的花瓣像是深夜里的明珠,魅惑的光芒在汁液里流动。每一瓣花瓣都是中世纪的铜版画,鲜艳的身体散发着永远的芳香。“你真漂亮。”我难以抑制住自己的赞美和感叹。

“我说过了,我是一朵*美的花朵。”她轻轻地摇晃着身子,让每一瓣花瓣都得到充分的阳光。“快给我浇水,渴死我了。”随后她又说,“你要注意看,不要让小虫子偷偷跑到我的身上。”

我拿着瓶子兴奋地跑去接水,每一滴水都融进了我的开心。

“要是我的祖父看到你,那他一定会很开心的。”我趴在我的月季旁边说。

“你的祖父是谁呀?”我的月季天真地问着。

“他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爱种树,绿色的叶子,红色的花,褐色的树干,这些都是他掌心里的魔法。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是这个世界上*了解我的人。不过后来他离开我了。”我说。

我的月季又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我说。

“没有。”她抬起了头,“他一定是个很慈祥的人。”

我点了点头。“你真漂亮。”我又一次夸赞她。

“那你喜欢我吗?”我的月季又一次娇滴滴地问着我。

我说:“我当然喜欢你呀。”

我的月季说:“我也很喜欢你。”说完她又开始摇晃着自己的身子。

就在这一天夜里,在我和我的月季说完晚安之后,我躺在床上又一次地听见了厨房里有着一种奇怪的声音,咕咚,咕咚,咕咚。

我悄悄地跑到我的月季旁边,然后警惕地看着四周,周围的阴影就像是那些黑色的霉污,讽刺和阴谋在无声地织网。我的心不住地颤抖。“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我说。

“嗯。”我的月季说,“你害怕吗?”

我看了看她,然后点了点头。

我的月季说:“靠近我点。”

“干吗?”我说。

“我想亲亲你。”我的月季羞答答地说着。

我把脸凑了过去,紧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我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忽然我的月季问我:“要是有一天,我也走了,你会不会在很久之后还会记着我?”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的月季低下了头。我用双手环住我的月季,把她抱在我的怀中。

“把我的刺拿去吧。”她说。

“你不是不肯给我吗?”我把我的月季放在桌子上。

“那时我还没有开花,我想开次花,再把刺给你。”我的月季带着喘息声说。

“你把刺留着保护自己吧,你有这么漂亮的花。”我抚摸着她的花朵说着。

“拿着我的刺吧,这样子以后你就不会害怕了。”我的月季低声地说着。

我一愣,仿佛那个娇嗔傲气的月季不见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所有人都在我的眼里,只有你在我的心里。”我的月季抬起头,她的花瓣在空中使劲地抖动着:“因为我是你一个人的花儿呀!”

我也抬起头使劲地眨着眼睛。

“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可是我好喜欢你呀。”说完,我的月季就哭了。水一滴滴地掉在桌子上,嘀嗒,嘀嗒。

我难过地抬手擦拭眼睛。“她是我一个人的月季。”我小声地嘟囔着。这时她用力一跳,花盆掉在地上,枝干从中间断开了。我捡起那枝月季。她的花瓣上满是水。

我的泪掉了下来:“我也好喜欢你呀。”她再也不说话了。

厨房里的声音不见了。

那一天晚上,我抱着我的月季在地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月季花朵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带刺的枝干留在我的手中。我把地上的花盆捡了起来,把它放在了阳光下,我的月季只露出一小截光秃秃的枝干,她再也不会娇嗔地说话了。

第二天晚上,我又听见了厨房里的声音,咕咚,咕咚,咕咚。

我带着我的月季给我的刺走到了厨房,我看见有个小人站在水管上跳舞。他有着长长的鼻子、尖尖的额头,还有两颗大大的眼睛。

“你是谁?”

这时他抬起头看着我说:“我是时间。”

点击进入阅读:精选《大雨将至》黄杰的书评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