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旧租界》肖克凡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6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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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肖克凡,作家,现居天津。

著有长篇小说《鼠年》、《原址》、《天津大码头》、《尴尬英雄》等八部,小说集《黑色部落》、《赌者》、《你为谁守身如玉》、《爱情刀》、《*后一个工人》十五部,散文随笔集《镜中的你和我》、《我的少年王朝》、《一个人的野史》。有的作品被改编为电视剧和话剧上演。

曾获首届天津市青年作家创作奖。长篇小说《机器》获中宣部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以及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并入围第七届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生铁开花》获北京市文学艺术奖。

为张艺谋电影《山楂树之恋》编剧。

天津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编辑推荐】

这是作家肖克凡的*长篇小说。记述了天津旧租界在解放后,一直到改革开放初期,这些不同的历史时期里,租界内各色人物的命运和心态。既有那个时代天津的风土人情,又有新社会的时代气息。作者善于塑造人物,语言也富有天津人的独特韵味。小说写的非常节制、真实、生动,既有理性的反思,又有深刻的思考,尤其作者写出了逆境中人性的温暖和普通百姓的善良与坚韧,以及对未来的向往。

小说写的非常自然、节制、冷静、朴实、真实而富于思考。作者的文笔老到,尤其对人物的观察与把握非常到位,是一部有特色有风格又好读的作品。文中加入了一些旧天津租界的老照片,还请了国内著名的8位作家,何立伟、郑彦英、王祥夫、关仁山、葛水平、冯秋子、荆歌等,为该书专门画了8幅插图,使书图文并茂,妙趣横生。这也是该书的一个亮点。

该书被列入“中国文学创作出版精品工程”,是作家出版社重点推出的作品。

【名人的书评】

这是作家肖克凡一生*想写的小说,有他童年的回忆,有那一代人经历的历史的变迁。

【旧租界的书摘】

作者应当是个有往事的人。一个没有往事的人,可能不容易成为一个激情的诗人、丰富的散文家、既智慧过人又傻得可爱的小说家。一个不珍惜往事的人,可能是个心灵生活平淡且缺乏深情的人。写作,很可能是你与“往事”打交道。有人可能会说,我人生经历极其简单,幼时学走路没有跌过跤,自小读书都考头名,大学与读研都是保送,毕业回到家族公司任高管……个人经历简单就像拂面春风不曾留痕,往事简单的几乎等同于本人户口册页……就这样,你竟然成了从事写作的人,那么只存在这种可能:你盗窃了户口册里全体家庭成员的往事,又盗窃了户口册外的他人故事,并且不知不觉发酵为自己的往事。这时候你真假难辨了,竟然将他人履历认作自己年谱,而且坚决认为是这样。你的写作资源自此丰厚起来。然而,一个写作者拥有了所谓此类往事,既标志着世故的清醒,也意味着童真的迷失。事实上,写作行为本身印证着成熟与清醒,同时也意味着单纯与童真的流失。记得小时候读列夫·托尔斯泰的《幼年·童年·少年》时,便有朦胧的感觉,感觉人生是条不息的河流,正在朝着下游而去。是的,我们长大了,我们甚至老了,拥有自鸣得意的知识,拥有自以为是的理性,还拥有再造虚拟世界的本领,随时可以在这个虚拟领域打败所有竞争对手。同时我也略有感伤地意识于是选择了写作。写作的原始冲动可能源自对河流终点的恐惧。从这个意义讲,我通过对所谓往事的回溯,以时光隧道方式力求实现逆袭。知道这种逆袭不可能完成,便将从别人那里窃取而来的故事,幻化为自己的“往事”,要么至暗的痛心疾首,要么明亮的手舞足蹈,要么积极地再度“初恋”,以示青春纯真,要么消极得“哀鸣”以叹人生无常,便以为能够停泊在自己港湾了。有时生活真假难辨,有时爱恨交织无解,有时真理甚至受到广泛置疑:比如元宵节出现黑色汤圆,比如中秋节夜空显现月牙儿,比如端午节竟然与诗人无关,只是糯米销量大增而已……如此这般,不一而足。于是,写作便成为微弱的人生表达,有时声响,有时低语。不才如我者,只希望自己的写作能够不时流露童年时代残存的“孩子气”,这种“童口无忌”真实而属于自我,权作心情而已。不论他人即地狱还是他人如兄弟,我将他人的往事转化为自己的往事,并且在这个几经扩容的往事世界里构建自我世界。写出“自己”过于美满或很不美满的童年,尽管其中包含着某些难以启齿的丑闻。写出“自己”至今尚未实施的某些野心,尽管这个野心小得宛如少年初吻,却真实得超过我亲自去吻,而且犹如电影《雨人》里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男主角所说的“嗯,感觉有点湿的……”这可能就是我不愿放弃写作、或者说曾经放弃写作而*终重返写作的基本理由之一。可能没有之二,或者说肯定没有之二。

肖克凡

2018年4月

深秋时节,大半夜里我被大人说话惊醒,听见那人对外祖母说:“姥姥,天太晚了我在您家寻一宿,天亮我就走人……”

屋里亮着灯,灯光亮得不容我睁眼,只得眯缝着。我能够分辩男女,懵懵懂懂瞄见个成年男子,口口声声叫外祖母“姥姥”。

“您老行行好,这大半夜的让我宿您家吧,天亮我保证走人……”他操着地道的天津口音。

我家住在陜西路,旧时属于天津日租界,陜西路日文叫“须磨街”。我家这条胡同叫团圆巷,向东通往山西路,山西路日文叫“明石街”。

我读书的鞍山道小学坐落在旧日租界宫岛街,早先是日本第二小学。日本*小学在东边橘街上,窄窄的橘街没有橘子,它与段祺瑞公馆隔街相望。

社会主义新中国了,松岛街、加茂街、橘街、浪速街……这些日本街名早已消逝,变更为哈密道、青海路、蒙古路、四平道……

实行公产房制度,去除日式民居的榻榻米和推拉门,一律改造为普通市民住宅。我的同班女生方晓樱的妈妈是日本遗孤,后来嫁给方晓樱的爸爸。前几年方晓樱妈妈返回日本了,带去几十支天津生产的圆珠笔。

方晓樱妈妈给女儿取了日本名字叫花子。我们班上几个差生就说她是要饭的“叫花子”。方晓樱哭得很伤心,说妈妈返回日本却给她留下个中国外号。

我家的房子只保留了日式壁橱。我的睡床紧挨着壁橱。有时钻到壁橱里玩儿,想起《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小人儿书,我就把壁橱想象为“芝麻开门”的藏宝山洞。

深秋大半夜,灯光里这成年男子的身影投映墙壁上,令我想起外祖母家乡的皮影戏。这时外祖母叹了口气说:“这大半夜的,你去睡里间屋吧。”

这个成年男子喜出望外,大步走进里间屋,快速关严隔门。

一旦关严这扇隔门,里间屋与外间屋便被隔成两间房子。我家顿时变小了,我从被窝里伸长脖子小声问外祖母。

“姥姥,这是谁来了,他怎么也叫您姥姥呢?”

“求人的时候,就自降辈份呗。”外祖母略显无奈,“他是你爸爸的朋友,姓张叫张族祥……”

“张族祥……?”我还没有见过父亲,却见到了父亲的朋友——这个大半夜登门借宿的男人。

其实,我三岁时见过父亲,只是小孩子不记得罢了。不记得就等于没见过。父亲响应国家号召报名支援大西北,去了名叫博尔塔拉蒙古族自治州的地方。我在同学家地图上查找过,那地方是个小黑点。爸爸就住在小黑点上,他周围都是戈壁滩。

外祖母关灯躺下,黑暗里说了声睡觉吧。我却睡不着,瞪大眼睛望着屋顶,心里把它当做电影院幕布,想象着一部部电影开演:红孩子,牧童投军,钢铁战士,英雄列车……

“电影”当然不会开演,却从里间屋传出呻吟声。我摸黑从床上爬起:“姥姥,这么快张族祥就生病啦?”

这是小孩子逻辑:一个人生病才会呻吟,因为疼痛。我不知道,人不光因为生病才呻吟的。

外祖母急促地说:“你快睡吧,他死不了……”

黑暗里我有了知识——人的呻吟能够穿透黑夜,尽管在两间屋子里。

一阵阵呻吟声从里间屋里溢出,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尖锐一会儿低沉。咦,呻吟好像不光一个人……我想起去年半夜有贼进过我家后院,就吓得缩进被窝儿里。

一阵嘎嘎声从里间屋传出,好像有人挪动床铺。坏啦!我在里间屋床垫下压着十几张香烟盒:恒大牌,小提琴牌,烟斗牌,哈德门牌,大婴孩牌,大连珠牌……大人们叫它烟标。我担心张族祥动了我的宝贝收藏,呼地从被窝里坐起。

“姥姥,我要去里间屋看看……”

外祖母好像非常后悔,摸黑起身掀开我的被子说:“我真没想到张族祥会这样!你给我挪到壁橱里睡去。”

我要去保护珍藏在里间屋床垫下的烟标,外祖母却催促我睡进壁橱里,这真是奇怪。

日式民居的壁橱非常宽敞,完全能够睡下两个我。我被装进这只大盒子里。空间紧凑,壁橱隔音。尽管惦记着烟标,我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起床,我从壁橱里钻出来不见外祖母身影。我慌了神,光着脚丫子跑出屋去。

外祖母站在后院里,满脸怒气。我家的里间屋窗户通往后院,此时完全敞开,那盆茉莉花从窗台挪到地上,折断了花枝。

“我的烟标……”我急不可待要从窗户爬进里间屋。

“人走门,猫狗才爬窗户呢!”外祖母说着叹口气,“三年节粮度荒刚刚过去,这就饱暖思淫欲啊……”

外祖母扎煞一双小脚,穿过楼道走向前院。我小狗儿似的跟随着。

前院一座铁皮炉子烧着水壶,外祖母拎起开水哗哗哗浇进泡着白底蓝花床单和白色枕套的大木盆里,它们被烫得发出吱吱叫声。

我还惦记着自己的宝贝烟标。外祖母手持竹竿子拨弄着热水里的床单和枕套,“你的香烟盒,我都给烧了!”

我担忧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我要攒足五十张去换放大镜,您怎么给烧了?”

外祖母嘴里迸出个坚硬的字:“脏!”

之后,她老人家坚定地重复着:“脏!特别脏!”

“脏……?”我被满脸懊恼的外祖母给镇住了,“什么脏?”

外祖母毋庸置疑地说:“全都脏!没有干净的……”

我失去心爱的烟标,哇地哭起来。外祖母心疼了,“宝贝儿,这怪不得姥姥,咱们是干干净净的家庭。”

我望着泡在大木盆里的床单和枕套,想起夜晚的不速之客。“那个张族祥走啦?”

“一大早没了鬼影儿,兴许天没亮就溜了。”外祖母余怨难消,“我怕他大半夜着凉才答应借宿,没想到他开了后窗户……

我回忆不起张族祥的清晰模样,只记得大半夜灯光下锃亮的大背头。这种发型在我们团圆巷被称为油头粉面。

这时候,团圆巷的苏娘娘跑进院子,笑眯眯望着大木盆里的床单和枕套问道:“姥姥,你家大半夜来了客人?”

不知什么原因人们都叫她苏娘娘,我知道她丈夫肯定不是皇上。苏娘娘是居委会积极分子,她也叫外祖母“姥姥”。好像外祖母不光属于我,还是团圆巷的姥姥。

外祖母好像没听见苏娘娘问话,扭身给她个背影。苏娘娘不甘心,快步绕到外祖母面前继续发问。

苏娘娘鼻尖儿有颗疣子,令人想起步枪射击的准星,她见到谁都像在瞄准对方,令人担心枪机走火。

“你妈妈在家吗?”苏娘娘转身问我。

我摇了摇头。这时外祖母伸手将我拉到旁边:“您这是明知故问嘛,我家大半夜怎么会来人呢!”

外祖母对苏娘娘撒了谎。苏娘娘亲切地望着我:“小鹿子又长高了,真是个诚实的孩子。”

外祖母掐着我胳膊说:“你没穿鞋就跑出来,快回家去!”

苏娘娘突然问我:“小鹿子,你半夜睡觉尿床吗?”

“我是少先队员,少先队员不尿床!”我不高兴了。

“你半夜不尿床,你姥姥怎么把床单和枕套都洗啦?”

“我家孩子半夜睡觉就是不尿床!”外祖母催促我回家。

苏娘娘趁机在大木盆里涮了涮手,就跟占了大便宜似的,使劲甩着胳膊走了。

“这个苏娘娘是笑面虎……”外祖母进了屋随手关了门,表情特别严肃。“小鹿子你给我记住,以后不论什么人问你,你都不能说咱家大半夜有人来过。”

“张族祥来过啊……”我疑惑起来。

外祖母急了:“什么张族祥?咱家没人来过!咱家就是没人来过!”

“姥姥,您为什么让我说瞎话呢?”

“你闭嘴!”外祖母抬手打了我一巴掌。

外祖母从来不打我,这次却动了手,以武力强迫我对外撒谎。

自从吃了这巴掌,我耳朵里不时出现响动。我将这反常情况告诉外祖母,想让她老人家承担动手打人的责任。

“是啊,为什么姥姥听不到响动呢?”外祖母耐心解释说,“因为你是童子,童子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事物,能听到大人听不到的声响。”

“我什么时候就不是童子啦?”我不知是喜是忧。

外祖母呵呵笑着说:“你长大就不是童子啦。”

“姥姥,我永远不想长大。”我态度坚定。

外祖母严肃地说:“宝贝儿,人世间没有永远的事情。”

永远,在我心里非常遥远。遥远得看不到边际。

2

每逢礼拜六傍晚,下放北郊农场劳动的妈妈公休回家。她骑着深紫色匈牙利自行车,这是爸爸从新疆寄钱回来给她买的。

自从外祖母让我对外否认张族祥大半夜借宿,我总觉得说瞎话对不起胸前红领巾,心里结了疙瘩。

妈妈走进家门摘下遮阳草帽,我想立即向她坦白。可是没等开口,有人笃笃叩门。

妈妈转身开门,不由愣住了。外祖母赶上前说:“请进请进,这是派出所新来的梅同志。”

被外祖母称为“梅同志”的户籍警察是个脸色黢黑表情严肃的小伙子,满嘴外埠口音。一时间,我的耳朵里猛然泛起怪异的响动,乱七八糟的。

梅同志打量着母亲说:“你就是裘芫瑛?你不是下放北郊农场劳动嘛,今天怎么跑了回来?”

妈妈有些不知所措。外祖母抢答说:“北郊农场离市里五十多里路呢,跑是不行的,她骑自行车回来的。”

梅同志转脸瞥了瞥外祖母,继续审视着母亲:“听说你家大半夜里有响动,这情况属实吗?”

“我平时不在家里住,对您说的情况不了解……”妈妈解释着。

梅同志板起面孔说:“你们要如实反映情况,不要隐瞒也不要包庇……”

外祖母连连表态说:“我们没有隐瞒也没有包庇,我家大半夜里没有响动。”

“你说话不要*化嘛。”梅同志不高兴了,“唯物辩证法讲究一分为二。”

外祖母和母亲陷入困境,我不顾耳朵里的响动:“梅同志!您说的响动可能是邻院吧?”

梅同志突然咧嘴笑了。我看到他黄色门牙。“你们全家否认响动,连小孩子也上阵了。”他缓步走到通往里间屋的隔扇门前,好像电影里侦察兵观察地形,然后走近我睡过的壁橱。

“防火,防盗,防匪防特,只要发现问题就及时向我报告!”

外祖母和妈妈连连点头,我也跟随着说知道了。

梅同志迈着四方步走了。全家气氛松弛下来。外祖母很快做得晚饭:青萝卜粉丝汤,糙米饭。全家仨口围坐桌前,不声不响吃饭。

自从学会撒谎,心里疙瘩越结越大,饭量反而小了。

吃过晚饭跟随妈妈走进里间屋,我向妈妈坦白了。

“什么,你说穷张大半夜来咱家借宿?”妈妈听罢我的检讨,惊讶得瞪大眼睛。

穷张?妈妈叫张族祥“穷张”?原来这是张族祥的外号。

妈妈起身快步追到厨房,一把拉住外祖母胳膊。她老人家连忙解释:“我也没想到穷张会带个女人来,她肯定是从后院窗户爬进来的!”

妈妈下放北郊农场前是天津女三中教师,说话柔声细语,此时变得高声大嗓,完全没了从前的温和。

“穷张胡闹!穷张肮脏!穷张不知羞耻!穷张把咱家当成什么地方啦!”

“芫瑛你别着急,好在穷张是个单身,他结交女人也属于搞对象吧……”外祖母转而悔罪说,“我把床单枕套烫了洗了,还放了碱水消毒。梅同志来咱家询问,肯定是有人听见响动去报告了……”

妈妈可能意识到失态,随即从高声转为低语:“您烫了洗了消了毒,我也不会睡那张床了……”

我知道妈妈特别讲究卫生。苏娘娘说过妈妈是模仿叶太太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叶太太住团圆巷九号院,爱干净出了名,她丈夫叶先生是设计桥梁的工程师。

晚间,妈妈嫌里间屋的大床肮脏,就跟我挤在外间屋床上。我很久没有挨着妈妈睡了,心里感觉特别温暖。

外祖母分明想惩罚自己,抱起被褥就要去睡里间屋,被妈妈拦住了。“里间屋您去不得!您要是脏了,让我怎么吃您烧的饭?让我怎么喝您煮的水?让我怎么做您的女儿?”

外祖母苦笑了:“要是从此里间屋不能进人,咱家两间房就变成一间屋啦。”

妈妈和声细语说:“您明天叫收旧家具的老佟来吧,我把里间屋大床卖了,然后去木器行买张新的。”

“你工资从76降到28块钱,怎么还要换新家具呢?”外祖母很是为难,“好吧,我在外间屋打地铺睡吧。”

我告诉妈妈耳朵里总有响动,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

“你快睡吧,睡着了就没有响动了。”妈妈摸了摸我额头,“咱们是素素净净的家庭,不能有响动。”

转天上午,外祖母叫来收购旧家具的老佟,一古脑搬走里间屋的双人床和床垫,换回来四块钱。妈妈骑车去了绿牌电车道的盛友木器行,花十二块钱买了新床和床垫,雇了辆三轮车运回家来。

“你换床添了八块钱,这是全家半个月伙食费呢。”

妈妈语气坚定地说:“该花的钱,必须花!咱们是爱清洁的家庭,爱清洁就要花钱的。”

外祖母忍不住反驳了:“你住农场宿舍又是苍蝇又是蚊子,那也不清洁啊……”

“您说得不对,苍蝇蚊子也比男女混乱清洁得多。”尽管花掉全家半个月伙食费,妈妈毫不动摇。

晚间,妈妈去睡那张新床了。我抱起被子追到里间屋,执意躺在妈妈身边。

“妈妈,什么叫男女混乱?”我好奇问道。

妈妈想了想:“我跟你说不明白,快睡觉吧明天早起上学呢。”

礼拜一清早,妈妈骑车赶回北郊农场。外祖母告诉我,上午农场列队点名,谁迟到谁挨罚。

我说妈妈好可怜。外祖母说人活着没有不可怜的。“就说你爸爸吧,他去新疆那么远的地方,过年想家也回不来的。”

我喝着玉米粥问外祖母:“要是我爸回来跟我妈睡在床上,这算不算男女混乱呢?”

“咦!你怎么会想到这种事情呢?”外祖母伸手戳着我脑门儿说,“我看你小子要成精!”

我又想起大半夜借宿的张族祥,就询“穷张”外号的来由。

“他不穷,单身呗!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他跟你爸爸同岁,三十了没成家,是四面钟房管站的管儿匠……”

天津人俗称水暖工“管儿匠”,在市井俚语里“管儿匠”这词好像很难听的。

“等你长大了会懂得很多事情的。”外祖母这样说。

长大,对我来说非常缓慢,缓慢得就像那只坏了的闹钟,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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