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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左,1966年生,文史学者,1989年毕业于南开大学,出版过《玩在唐朝》《玩在宋朝》系列,《佳茗似佳人——煎茶小品赏读》等历史文化随笔,并有《新画皮》《青岛旧事》等多部小说出版。
山海关,从东北平原进入中原绕不开的一道雄关大隘。十七世纪初,明军与蒙古、女真的势力在山海关外纷争不断,这种纷争与明朝内部的各种矛盾互相影响。*终,明朝政权崩溃,清军进入山海关,占领北京。在这里,山海关具有高度的象征意义,对于它的失守,对于明朝的灭亡,与本书选择的五个人物——李成梁、熊廷弼、袁崇焕、洪承畴和吴三桂,都有直接或者间接的责任,他们个人兴衰荣辱的命运起伏,与明清嬗代的大历史交织缠绕在一起。
风雨山海关见证明末五位重臣命运悲欢沉浮
再现了大明王朝从迟暮走向崩溃的侧影
李成梁、熊廷弼、袁崇焕、洪承畴、吴三桂,
明清易代的大历史绕不开的五个名字……
隐忍与桀骜、时势与偶然、君与臣,错综复杂的那些人和事……
前言
一九九一年夏天,我在辽宁省的兴城住过一个月。那里有一处温泉疗养院,我每天泡在清澈的温泉水中,泉水略黏滑,温度有些高,我一次只能在水中坐上几分钟。
疗养院建在海边,交通很不方便,生活单调。有一天午饭之后,我沿着海边的黄沙路走出很远,见到一处海滨浴场,游人如蚁,岸边一座高大的女子石雕像,背对大海。
海滩上有一条简易的木制栈道,栈道尽头停着一条铁壳轮船,正有人拿着扩音器卖力地喊着“菊花岛!菊花岛!”
我上船,船上挤得满满的。船在海中跑了大约半个小时,或者更久,记不清了,靠上一处简陋的码头。菊花岛上的建筑不多,顺着一条坡路走到头,一辆面包车的司机从敞开的车门里探出身子,大声吆喝环岛游。
我担心赶不上回去的渡船,没有上车,一个人走到海滩上,看一些渔民收拾渔网。
后来,我非常后悔那个下午没有坐上那辆面包车,到菊花岛的深处去看一看,因为三百多年前的明熹宗天启六年(1626)的正月,八旗军踏冰过海,冲上这个小岛。那时候小岛的名字是觉华岛,岛上驻有明军的水军和大量百姓。军民殊死抵抗,*终大多死难,光是守岛的官兵就有七千多人丧生,大量粮草、船只和军械被焚毁。
觉华岛上的战斗,是明末宁远保卫战的组成部分。宁远,就是现在的辽宁兴城,我去看过,那里有方方正正的城墙,城门上建有高高的箭楼。
登上城墙,印象*深的,一是冷清,前前后后只有我一个人,另一个就是城墙比想象的要矮得多。
城墙上摆放着现代仿制的战车,旁边的牌子上标明,是某某电影中的道具。这其中有没有红夷大炮,记不清了,想必是有的。除了这些,直直的城墙上再没别的东西。
从城墙上走下来,是一条南北方向的通直的街道,两边都是灰砖的商铺,红窗黑瓦,也不知道卖些什么,看起来很热闹。
街道上竖立着高大的牌坊,看起来也普通。*醒目的是柱脚的石狮子,石质暗红,颜色和造型都和别处的石狮子不太一样,下颌有点小,有点尖,给人的印象是更为狞恶。
牌坊的北面是一座鼓楼,整个古城并不大。
明代时,宁远城和觉华岛都隶属于辽东镇。
有明一代,国家对外防御的重点在北方。永乐年间*早设立北方四边镇,辽东镇就位列其中,以后逐步增设,*终形成九边镇。
明神宗万历年间,辽东镇有一位重要的总兵官,名叫李成梁。李成梁家境贫寒,四十多岁才继承世袭的武职,成为一员普通的武将。他在战场卖命拼杀,不断晋升,*终官至辽东镇总兵官,封爵宁远伯。整个万历朝中期,李成梁和他的儿子们地位异常显赫。
正是在李成梁掌管辽东镇时期,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势力悄然壮大,逐渐成为明朝边镇的*威胁。
李成梁死后不久的万历四十六年(1618)四月,努尔哈赤突然攻占抚顺,辽东告急。辽东经略杨镐率领十几万明军,兵分四路围剿努尔哈赤,结果在萨尔浒惨败。随后,开原、铁岭相继失陷。
此时,一个重要人物接替杨镐,两度出任辽东经略,他就是熊廷弼。
熊廷弼在辽东镇的核心策略就是防御,这种策略的优点是避免崩溃,稳定局面。缺点是在短期之内很难见到成效,而且花费巨大。熊廷弼因此受到政敌的攻击,万历四十八年(1620)回籍听勘。
随后,努尔哈赤相继占领了沈阳、辽阳,明军失去了三岔河以东的大片疆土。
天启元年(1621)七月,熊廷弼重新经略辽东军务,提出来个大而无当的“三方布置之策”。天启二年(1622)正月,八旗攻占广宁等城堡,熊廷弼下令焚毁所有辎重粮草,带领大批兵民进入山海关。
至此,整个辽东镇的广阔土地全部落入努尔哈赤之手,从袭占抚顺到控制整个辽东镇,他只用了短短的五年时间。
山海关成为明军*后一道防线。罪责重大的熊廷弼被斩于西市,传首九边。
从那时开始,明朝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始逐步恢复辽东。天启三年(1623)九月,大学士孙承宗派袁崇焕和大将满桂修筑宁远城,就是我见过的那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城。
天启六年(1626)的正月,努尔哈赤的数万八旗军进攻宁远袁崇焕率领将士殊死抵抗,让努尔哈赤*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他把怒火发泄到小小的觉华岛上。
宁远大战和宁锦大捷之后,袁崇焕被迫离职。崇祯皇帝登基,立志振兴国家,重新起用袁崇焕。在著名的“平台召对”时,袁崇焕草率地许诺“五年复辽”
崇祯二年(1629)六月,袁崇焕在旅顺附近的双岛宣布平辽总兵官毛文龙的十二条大罪,越权将其斩杀。几个月后,皇太极亲自率领八旗军突破长城防线,杀到北京城下。
袁崇焕驰援北京,在广渠门外激战皇太极。十二月初,崇祯皇帝突然把袁崇焕投入牢狱,祖大寿率领关宁援军奔向山海关。
崇祯三年(1630)八月,崇祯皇帝下令将袁崇焕凌迟处死。
袁崇焕之死是否冤屈,至今争议不断,但他主导构建的宁锦防线,在他死后十几年内,一直是八旗军无法越过的,他们只好另寻途径。
崇祯十一年(1638)九月,清军再次突破长城防线,袭扰内地。洪承畴率领甘陕援军奔赴北京,被任命为蓟辽总督。
崇祯十四年(1641),清军包围锦州,洪承畴率领八镇十三万明军与清军在松锦一带形成决战的态势,明军惨败。崇祯十五年(1642)二月,松山陷落,洪承畴被俘,剃发降清。
顺治元年(1644)四月,洪承畴和祖大寿跟随清军入关,开始另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
顺治二年(1645)闰六月,多尔衮任命洪承畴总督军务,招抚江南各省地方。洪承畴在江南三年,对稳定江南局面发挥了独特和重要的作用。顺治十年(1653),洪承畴又受命经略湖广、云贵军务,*终帮助清廷平定西南。
洪承畴死在康熙四年(1665),时年七十三岁,前五十年仕明后二十三年仕清。
松锦会战时,洪承畴部下的八位总兵官当中,有一位名叫吴三桂。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李自成逼近北京,崇祯皇帝命令辽东总兵吴三桂放弃宁远,率军入卫。这期间,吴三桂得知父亲吴襄在北京被农民军拷掠,“冲冠一怒”,退守山海关。
对于此时的吴三桂来说,一面是占据京城、挟持皇太子和自己父亲的李自成,一面是趁火打劫、觊觎中原的清军,*终他选择与后者联手,在山海关大败李自成。
一般的看法认为,吴三桂投靠清廷,引狼入室,*终导致明朝的彻底覆灭。
在清剿农民军的过程中,平西王吴三桂很卖力气,随后分别镇守陕西、四川,顺治十四年(1657)向云贵大举进军,剿杀南明的永历皇帝,藩镇云南。
十几年后,当康熙皇帝决定撤藩时,六十二岁的吴三桂不肯放弃特权,宣布反清起事,剪辫蓄发。
康熙二十年(1681)十月,清军*终平定三藩之乱,此时吴三桂已经死去三年。
作为明清易代的*后一个重要人物,吴三桂拱手把山海关给清军,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从努尔哈赤时代算起,八旗用了半个多世纪,跨过辽河,穿过山海关这一道雄奇的关隘,逐鹿中原,*终夺得天下。
从明朝的角度来看,失去山海关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几十年的辽东战事中,明军节节败退,丧师失地。细究起来,庙堂之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责任者。但是,当我们书写这一段历史时,只能选取*接近现场的主角,他们是李成梁、熊廷弼、袁崇焕、洪承畴、吴三桂,是他们一步一步丢掉了山海关。
兴城度假的三年之后,我乘坐火车进入山海关,返回原籍山东。火车路过山海关时,正是深夜,车窗外面夜色深沉,轮轨单调的碰撞声让人昏昏欲睡,根本体会不到那一道雄关的存在。
2018年1月
于左
*章 李成梁
大器晚成
在辽宁省北镇市的闹市区,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制牌坊,四柱五楼,约十米高,纹饰精美。牌坊的*处竖刻“世爵”二字,下面依次横刻“天朝诰券”“镇守辽东总兵官兼太子太保宁远伯李成梁”。
牌坊建造的时间是明代万历八年(1580),这里所说的李成梁是明朝名将,字汝契,他的高祖李英是朝鲜人,内附明朝之后,被任命为铁岭卫的指挥佥事,是一个世袭的军职。
铁岭卫隶属于辽东都司,位置在沈阳和开原之间,明太祖洪武年间设立。因为地理偏远,人烟稀少,一直到明代中期,这里都是罪臣遣戍的寒荒之地。
李成梁的祖辈们在军中做得平平常常,没有立下什么值得书写的功勋,传到李成梁父辈的时候,依然还是铁岭卫的指挥佥事,而且家境比较贫困。
按照明代的军制,军队当中的亲军各卫,直属于皇帝。其余的部分“外统之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这其中,都指挥使司的主要军官包括:都指挥使一人,都指挥同知二人,都指挥佥事四人。
都指挥使司下面是卫指挥使司,其中包括指挥使一人,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四人。卫指挥使司的下面设有镇抚司,有镇抚二人,管理狱事。一卫当中一共有五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设立正千户一人,副千户二人,镇抚二人。每个千户下面设立十个百户所,各所设有百户一人,总旗二人,小旗十人。
可见,李成梁祖辈担任的铁岭卫的指挥佥事官阶不是太高,只能算是中级武官。
明代的武官实行世袭制,袭职的后代必须经过骑射的考试,考试通过了,才可以继承官职并且拿到全俸,否则只能拿到半俸,过几年需要再考一次。这种考试的制度在明成祖的时候遭到破坏,
以后慢慢形同虚设。
各个卫所里设立儒学,又称为卫学,一般军官的子弟也可以入学。
从正统年间开始,在京师设立武学,北京、南京两京武学的学生主要是指挥以上武官的应袭子弟,在职武官当中那些年龄不满二十五岁的,也要进入武学学习。可见,北京和南京的武学主要是培养高级军官,学生绝大多数都来自显贵之家,这其中自然会包括许多的纨绔子弟,比如《万历野获编》就说:“(武学)
学生俱纨绔子弟,骄惰不学。”
明代小说《金瓶梅》中,王招宣的府里有一位王三官儿,家里是世代的武官,父亲早死。王三官儿“年幼优养,未曾考袭”,也曾经进过武学,结果没能完成学业,整天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起胡混。他的母亲林太太请求西门庆帮忙,打散那一帮无赖,好让儿子完成武学的学业,承袭祖上传下来的武业。西门庆正好借此勾引林太太,引出一段故事。
武学和卫学平时考核的成绩记录在案,作为将来授职或者黜降的依据。卫学里的军生享有一些优待的政策,比如可以免除差役。但是上学期间的生活费用全部需要学生自备,遇到战事,还要上阵打仗。所以许多人来上学的积极性不高,许多卫学也就渐渐荒废了。
奇怪的是,只有辽东镇的卫学十分兴旺,许多人为了免除差役,通过各种门路挤进卫学当中充数。
李成梁祖辈传下来的职位是卫指挥使司当中的指挥佥事,袭职之前应该到北京去上武学。但李家当时太穷了,无力承担上学的各项费用,李成梁因此一直不能袭职,始终是一员诸生。
一位巡按御史很同情李成梁,也看出他是一个人才,出钱资助他去北京。上过武学的李成梁这才有资格袭承了职位,这时他已经四十岁了。
《明史》中说李成梁“英毅骁健,有大将才”,因为表现突出,不久就担任了险山参将,隆庆初年又被提为副总兵。隆庆四年(1570)秋天,辽东总兵官战死,李成梁代理总兵官。
第二年,张学颜出任辽东巡抚,此后李成梁一直是张学颜的部下,二人共事多年,关系不错,而张学颜是张居正倚重的亲信。
此时辽东的形势非常复杂。历史上,汉唐因为定都长安,*重视西北的防御。明代早期注重北方防御,设置九边镇。北方的防御形势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防御的重心也渐渐向东北方向偏移,具体来说,就是蓟州镇和辽东镇。
明朝传统强敌蒙古各部当中,西北边塞面对的俺答从隆庆年间开始接受封贡,约束各部,西北边境因此渐趋太平。东部的土蛮各部,因为朝廷一直不答应开通互市,经常袭扰蓟辽一带。
这其中,蓟州镇地势险要,防守坚固,问题不大。只有辽东镇所在的东北方向,三面环敌,许多地方无险可守。辽西经常受到蒙古人的袭扰,辽东方向则受建州女真人的袭扰。
按照明代兵制,每个边镇设有一名总兵官,下面有副总兵、游击、参将等,分工各不相同。
一般而言,总镇一方的军将,称为镇守;独镇一路的,称为分守;只守一城一堡的,称为守备;与主将共同守卫一城的,称为协守。
明代的每个边镇当中,沿着边境线建造营堡墩台,按照其重要性,这些堡、台分为极冲、次冲,以此决定驻军的多少。三面邻敌的辽东镇,边境线长达两千多里,明军沿边一共设有“城砦一百二十所”。平时大家各自坚守,负责走阵、哨探、守瞭、焚荒等事,将士不敢怠惰。
成为辽东总兵官之后,李成梁面临的任务十分艰巨。此前的十余年间,辽东镇一直战事不断。此时的明军将士还保有剽悍之气,三位前任的总兵官先后战死。李成梁招收健儿,选拔干将,大力整备边防,辽东的防卫很快面貌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