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一个全本精校的网站:修书网(hairstylefavorite.com)
(校对精校版:就是内容质量好,无乱码,无屏蔽字,无星号,无广告,章节目录完整)
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超值金版-刘醒龙中短篇小说自选集》刘醒龙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刘醒龙,1956年生,湖北黄冈人。曾任英山县水利局施工员、阀门厂工人,黄田地区群艺馆文学部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1984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了《圣天门口》《威风凛凛》《至爱无情》《生命是劳动和仁慈》等多部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代表作有中篇小说《凤凰琴》《分享艰难》等。《凤凰琴》被改编拍摄成电影。2011年因长篇小说《天行者》获茅盾文学奖。
本书收录了我国当代著名作家刘醒龙的《暮时课诵》《音乐小屋》《清水无香》《致雪弗莱》《城市眼影》《我们香港见》等六篇小说。刘醒龙擅长从平凡中发掘伟大,从卑贱中发现高贵。其作品真实而又深刻地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大变迁,大变局,表现出强烈的时代情绪和人文关怀精神。读他的小说,读者可获得精神和美学的双重抚慰。
2011年度**影响力作家岳南(《南渡北归》作者)隆重推荐:要了解当代中国文学全貌,“名家自选文库”是你的不二之选!《刘醒龙中短篇小说自选集》收录了他的六部中短篇小说作品。刘醒龙擅长从平凡人中发掘不平凡的高贵品质,这一点充分地反映在他的小说里。2011年授予他的茅盾文学奖只是一个光环,而刘醒龙却写出了光。
前言小说的难度我们对小说以及其他艺术的需要,完全是出于一个人灵魂的驱使,而与饥寒饱暖无关。文字从发明出来以后,就是人在有限的生存时空里所享受的最美妙的东西。从来就没有人能够占有它,即便是有人在对文字的使用上超出他人许多,到头来受用这些文字更多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文字是人在世界里实现物质与精神的沟通,跨越种种不平衡而从心理上维持平衡的最伟大的发现。而小说是人对文字使用的登峰造极。历经沧桑不褪色的小说不是没道理地凭空而来。这种道理是人生命中的绝对隐秘。就像我们对着大海无亲无故就开始景仰它欣赏它的壮丽磅礴和深奥,可大海真的就这么一说就清,我们在潜意识里就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吗?!难道就没有因为人是从在海里进化而来、所以人的基因里至今还保留着对大海的亲和吗?!在所有艺术形式里,小说最受偏爱,除了它最容易让人感动,难道就没有人在选择小说时首先是因为它包容了最多的欲望、最大的期望和最失败的情爱悲欢吗?!难道就没有小说可以向人提供一种虚拟的参与、虚构的发泄、虚妄的激情吗?!所以,小说是一个时代的奇迹。小说是黑暗中的一种光明,是平庸中的一种浪漫,是无奈中的一种反抗,是残酷中的一种温馨,是糊涂中的一种警醒;或者是与此完全相悖,是光明中的一种黑暗,是浪漫中的一种平庸,是反抗中的一种无奈,是温馨中的一种残酷,是警醒中的一种糊涂。小说绝然不同的取向,决定了它是无法约束的。在它身上有颇多的上帝意味,在理论上,上帝永远只有一个,进入到每个人心中的上帝却个个迥然不同。小说也是这样,写作者与小说的每一次遭遇所产生的结局都是不可以重复的,因此我们见到的每一部小说都有让人惊讶的地方。一旦新的写作开始了,从前的一切经验便即刻成了乌烟化去,只有那些空阔无边的想象在发挥着作用。而当一部小说渐入佳境时,那些先前决没有意料到的语言与情节让写作者不免一边自我怀疑一边自我赞叹。没有人要求写作者的写作是因为没有人能够要求写作者的写作。一部小说的诞生是一个人生命升腾灵魂出窍的结果。我们常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一种召唤,随后心就被什么拿走放进油锅里煎熬,这时候除了写作我们无法自救。结果自然可以预料:还有什么能比在拯救自我中所表现出的忘我,更让人回味无穷更让人百读不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文化界就在热衷于制造一些虚假的繁荣,其特征无外乎,以诱惑代替真理,以广告代替权威,以重复一千遍的谎言代替一字千斤的承诺。人们的审美判断看上去仿佛“多元”了,其实是“把玩”。就像当年只要钱包不是瘪的,谁都敢去海南倒卖汽车和房地产,只要会写汉字,说得清楚汉语,便敢厚颜地将那些不成体统的篇什妄称为文学。好的文学,其中倾注的必定是一种深沉之爱,和那些因为小康了隐隐而来的忧郁和痛楚。好的文学,会是书写者的灵魂形态,能够用来散布宽厚,宣扬达观,标记灵性。一次具有文学意义上的书写,必然是某些经验元素积累到临界点后的一次酣畅淋漓的重组,幻变而成的新生。这样的经验,只靠肉体积淀是不行的,得通过灵魂的升华。即便是鲁迅那样的大师,也不能成为后来者的个人经验。他的小说经验只是相对文学史而言,对于后来的个人写作,最能发挥功效的,反而是使其成为独立写作个体的近亲回避机制。当下业界与媒体甚至更愿意在一个六岁的孩子的文字面前蜂拥而上,更愿意炒作一部只用六天时间就写完的所谓著作。用六年写一部小说很可能是蠢才,六天的写作绝对可以吹捧成为天才。文学界没有经历过“虚假的繁荣”,还没有产生这方面的免疫机能,这些也得靠经验积累。这其实也是小说的难度。
1傍晚的天空很灿烂,小柳家里却阴沉得很。爱人回来时,小柳正在洗菜。他先听到门外有钥匙串在响,尔后,很重的高跟鞋声就进来了。片刻,客厅里砰地响了一下。他起身去看,一只杯子已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上。小柳也不问,又走了几步,操起一只热水瓶,轰轰隆隆地掼在杯子旁边。开水溅到爱人的脚上,爱人忍着不出气。小柳也不说什么,依然到厨房里洗那把白菜。菜刚洗完,他听到门咚地合上了,还有三保险门锁咔嚓的转动声。他明白这是爱人将门反锁上了。小柳依然不吭声,将菜切了,炒好,又煮了一个人的面条,独自吃起来。正吃着,门锁又响起来。进来的是丈母娘,她问:“你媳妇呢?”小柳一睃丈母娘手上的钥匙:“不是给你送钥匙去了?”丈母娘被问住了,就换个话题说:“你俩这又是怎么啦?”小柳说:“没什么,她不小心摔了一只杯子,我不小心摔了一只热水瓶。”丈母娘咽了一口什么:“她单位里闹什么改革,改成了经济实体,所以心情才不好!”小柳说:“晓得。我还劝她生闷气没用,这事是政治局和国务院让搞的,有意见朝他们提去。”说着他一看表,“哎哟!新闻联播来了。”边说边去开电视机。身后,丈母娘扭头走了。小柳撵上去,大声说:“有人约我今晚去跳舞。妈,你和她说一声。她若不去,我就一个去了!”小柳说话的语气,让走在前面的老太太直想跺脚。爱人在七点半之前赶回家时,小柳已钻进被窝躺下了。爱人搬开三人沙发,铺上一床被子,也睡了。半夜里,小柳听到有哭声,他翻了一下身,仍然睡得很香。他俩这样快半年了,谁先睡,就占着床,后睡的只有在沙发上将就一夜。早上起来,去打饭时,在楼梯转弯的地方,小柳碰上了同事海鸥。海鸥拦住他说:“昨晚怎么没去?害得我和爱红白等一场。”小柳一乍:“哎哟!我怎么就将这跳舞的事忘了呢?”海鸥说:“别装!谁不晓得你是模范丈夫,怕老婆天下第一!”小柳立即正色说:“我有言在先,只要没离婚,就不和别的女孩约会。”海鸥说:“别得意,谁和你约会了?不就是想找个舞伴,散散气,开开心!”说着话,楼梯一阵颤抖。小柳的爱人提着一只菜篮,一脸晦气地从天而降。海鸥见了忙说:“嫂夫人这早就去买菜呀?”隔了半天,才从楼梯底下传上来一句:“别想我绝食,我不会那样苕!”海鸥听了一伸舌头:“怎么,你们也吵架了!”小柳说:“我们才不吵架呢,什么事都是暗自较劲。”海鸥看见小柳要下楼就说:“我那位刚才赌气走了,这四只馒头,你正好可以拿两只去。就别排队了。”小柳说:“你不是每餐只要一个馒头?”海鸥说:“还有一位。”小柳问:“谁?”海鸥说:“爱红。”小柳说:“又闹起来了?”海鸥点点头:“他们啦,这一回怕是要彻底解决啦!”小柳叹了一口气:“她那丈夫,白读了一回大学,蛮得像头牛。分开了也好!”小柳拿上两只馒头,下了楼,将碗放进自己的信箱里,径直去上班。他边走边想心事:自己与海鸥、爱红三人,都是去年“五一”结婚的,婚礼由局团总支操办,很热闹的一次集体婚礼。没想到,不到一年就闹成了反目为仇的模样。她们俩是明闹,别人都晓得。自己是暗闹,外人几乎都不清楚。局长和他们谈过几次,还将闹的理由归纳了一下,无非是过去的机关改成经济实体后,大家都忙,顾不上家里的事。局长要他们都忍让一下,等习惯了这种工作节奏后,就会好的。可他们觉得连一分钟都难忍受下去。拐进机关大门,迎面一个灰不溜秋的人,朝他一合掌,说了一句很古怪又很熟悉的话。小柳看清这人是和尚时,才明白这句话是阿弥陀佛。换了别人,小柳会生气的。在这个机关里上班,对来办事的人发脾气、撵他们走路是常事。但小柳今天由于好奇就没有发脾气,心里想,这和尚来财政局干什么?嘴上却问:“找谁呀?”和尚说:“我也不晓得该找谁?”小柳说:“连找谁不找谁都不清楚,那来干什么?”和尚说:“这样说吧同志!我姓释,是灵山寺的,由于近来庙里香火不太好,这一段每天只能开一餐僧饭。显光师父就让我写了一个报告,请财政局补助一点。我们是头一回向政府化缘,不知这手续该怎么办,才特意来早点,想找个同志请教一下。”小柳一听这事就来了精神,打开办公室,随手开了日光灯,将啃剩下的半只馍头往桌面上一放,拿起和尚递过来的报告,一字不漏地细看一遍,说:“只要一万块,数字倒不大。”和尚听了连忙说:“其实,只要五千就行。只是听隔壁林场的人说,要五千,至少得写一万,才多写些的。”小柳说:“佛家子弟倒也真诚实,与凡俗不同。”忽然,小柳想起什么:“你刚才称呼我什么?同志?”和尚不好意思地说:“按佛门规矩,本该称施主。可对政府领导这么称呼,就太不恭敬了,只好这么叫,你可别见怪!”小柳说:“哪里哪呀!”说着话,上班的人都陆续来了。大家轮番看着小柳递来的和尚们要钱的报告,还没看的和看过了的,就把目光去扫那和尚。和尚受不了这目光,挺难为情的。人越来越多,连楼上楼下各个办公室的人也都闻风来看稀奇。海鸥也来了,一口气挤到和尚面前,看了几眼忍不住发问:“和尚师傅,都说灵山寺的菩萨灵,有求必应,你说句实话,到底真灵还是假灵?”和尚见是女的,就闭上眼,合掌说:“俗话说,心诚则灵。佛门之事也是这个理。”海鸥追问:“怎样才叫心诚呢?”这时,走廊上有人大声说:“行财股是不是又在分东西了,怎么这热闹?”小柳赶忙迎上去说:“李局长,灵山寺来了位和尚,还有一份报告,想要点钱。大家是头一回遇上这事,不知怎么办好,正商量找你请示呢!”李局长进屋来,小柳从人群中找回那份报告,递上去。李局长一摆手:“我眼镜没戴,看不清。”小柳就大声念一遍。李局长听完后不禁一笑;“这改革还改出鬼来了,连和尚都晓得找财政要钱。庙里养了那么多的和尚、尼姑,怎么不出去化缘?”和尚就解释:“庙里僧尼虽然很多,可真正能出门做事的并不多,大多数人是因为有病无钱治和老来无依无靠才半路出家投靠佛门。加上周围一带地方,都在搞精神文明,不准人上山进香,功德钱收不了几个。又有初当香客的人,只顾磕头拜佛,不晓得捐钱积功德,显光师父又不准弟子们开口提醒,所以才弄得现在这么个僧多粥少的局面,不得已才请政府帮忙。”李局长说:“你大概是庙里的二把手吧?”和尚说:“还没明确,不过这些杂事都归我管。”李局长说:“你这庙里的情况和我这里差不多,我实话对你说,如今县财政连全县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哪能顾得上你们这些出家人啰!回去和你们一把手说说,尘世在改革,仙界不动也不行呵!”和尚不会软磨硬泡,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收起报告便走。人都走光了,海鸥便对小柳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灵山寺抽个签怎么样?”小柳正在想怎么回绝,爱红从门外进来了。海鸥一怂恿,爱红就说:“去倒想去,就是不会骑车子,太远了,难走!”边说边把眼睛瞅小柳。海鸥说:“小柳去就行,他可以骑车带你。”爱红说:“人家星期天事多!”小柳连忙说:“去。我早就想去那庙里看看呢!”爱红浅浅一笑:“昨天我去统战部玩,碰见一个和尚正在那儿打小报告,说庙里当家的显光师父管理不得法,收了一些好吃懒做的人,搞得庙里经济上一团糟,政治上也很混乱,要统战部派工作组去搞整顿。”说到这里,爱红压低嗓门,“那味道,非常像李局长在县长面前说胡局长。”大家听了都笑起来,很开心,看不出有正在与丈夫或者老婆闹离婚的迹象。笑完,她俩就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小柳静下来后,看见半只馍头仍在那儿搁着,刚伸手去拿,爱红急急地跑回来唤他去她办公室。爱红的文印室窗户开在一条小巷里,隔着玻璃可以看到,李局长正同和尚说些什么,还给了那和尚些钱。和尚还了他一个揖。“肯定还念了声阿弥陀佛,只是听不见。”小柳又说:“昨天打小报告的是这个和尚吗?”爱红说:“有点像。”又说,“我最讨厌李局长这种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爱红在小柳面前说话,越来越不藏心思,小柳觉得其中藏着什么,但他从不敢细想。2星期天早上,小柳破例没有睡懒觉。他昨晚有意看综艺大观,等他关了电视机,里屋的床果然让爱人占有了,他便如愿地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天亮后,小柳悄悄地起了床,从食堂里打回饭菜,放在电饭煲里保着温。吃完自己那一份后,他就打扮得潇潇洒洒的,站到县城的十字路口上等人。等待的时候,见不着一个眼熟的,只有进城赶早市的农民在眼里晃来晃去。小柳就去路旁买电烤饼吃,交了五毛钱,拿到一张厚纸片,正在排队,眼前霞光一闪,一个小个子女孩骑着一辆红色自行车,穿着红大衣、红弹力裤,从马路那头过来了。小柳赶忙喊:“海鸥!海鸥!”海鸥眼角一扫,见了他,忙跳下车,并说:“给我买两个,我还没吃早饭呢!”小柳真的又掏钱,拿到两张厚纸片。这时,第一锅电烤饼已经熟了,大家都围上去抢。小柳挤拢去迟了些,只抢到一只。他看见对面一个人抢到了两只,就朝那人叫了声:“王厂长!”王厂长反应很快,立即找准了人,“哟,柳股长,你也吃这个?”小柳说:“不只是我,还有海鸥会计也想吃呢。可下手慢了,只抢到一只。”王厂长忙说:“刚好,这两只先给你们,我等下一锅。”小柳也不客气,就用手里的纸片和他换了。王厂长一脸笑容地小声说;“我们厂申请的那笔周转金,什么时候可以批下来?”小柳说:“你星期一来看看吧。”王厂长谢过后,重新回到烤炉旁边使劲挤别人。海鸥咬了一口饼,说:“几毛一个?我给你钱。”小柳说:“算了,昨天拿了你两只馍头,不是也没给饭菜票!”海鸥说:“我倒忘了。还以为占了你的便宜。”远远地看到爱红款款地走来了。小柳忍不住说:“我总觉得你和爱红的闹不一样。爱红是真闹,你是闹着玩的,小两口过腻了,无事生出是非来。”海鸥说:“我也总觉得你心里偏向爱红,对我只是在应付。”小柳还没想出话来回答,爱红就到了近前,很好看地一扬眉:“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海鸥说:“说你呢,三四天没回去过夜,昨天回去恐怕是小别胜新婚呢!”好好地,爱红突然阴了脸,说:“他敢碰?我枕头底下搁着小刀!”小柳觉得这话就像发声表明,有说给自己听的意思。海鸥转变也快:“大清早怄什么气。来,吃一只电烤饼,小柳特别为你买的。”爱红接过去吃了两口,脸上逐渐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小柳问:“一只够么,要不要再买一只?上山路顶累人。”爱红说:“我带了干粮。”吃完电烤饼,爱红和海鸥都将手帕伸到小柳面前。小柳一愣,然后用海鸥的手帕擦右手,用爱红的手帕擦左手,并说:“我这样做很公平吧?”海鸥说:“貌似公平。可左手离心近,右手离心远。”小柳说:“你可错了,我是异心位,心长在右边。不信你摸摸。”海鸥说:“你让爱红摸吧!”说着,一抬腿,骑上车子走了。小柳推动车子,但不能骑,此处正是上坡。走了一程,到了坡顶,才骑上去,他没做声,爱红就很默契地坐到车子后面。海鸥已将他俩拉下两百米。小柳刚想松开刹车,就听见爱红在耳边说:“让她去,莫追。”隔了一会,爱红在身后忽然问:“你的心真的长在右边?”小柳说:“没那回事,蒙海鸥的。”下完陡坡,来到平路上,小柳感到两只手悄然落在自己的腰上,温温柔柔地有一股暖意伴随而来。小柳见路上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心里有点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让那手从腰上松开。这样走了两里路,小柳忽然说:“有熟人来了!”后面的爱红迅速松开了手。刚做完这些,一个戴草帽的中年人,骑着一辆吱吱作响的旧永久车,迎面驶过,车后绑着一只大竹笼子,里面装满了公鸡母鸡。小柳叫声:“冯股长!”那人一点反应没有,径直走了。爱红在后面问:“哪个冯股长?”小柳说:“你来之前,他在我们股里当股长,很有权,人挺正直,水平也不错,还准备让他当副局长。就这样遭到别人的妒忌。冯股长有个相好的女人,大家就捏住这只痛脚使劲整他,最后将他整到林工商公司里去当副经理,以后就每况愈下。”爱红说:“你怕是看错了啵,行财股的股长,再倒霉也不至于去当鸡贩子。”小柳蹬了几圈才回答:“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掌了这么多年的财权,总该有点过硬的关系呀!”转了一个弯,看到海鸥站在路边。他俩忙下了车。海鸥用手帕扇着风说:“碰见冯股长了吗?就是那个鸡贩子!”小柳说:“鸡贩子倒是看见了一个,可拿不准就是冯股长。”海鸥说:“烧成灰我也认得他。他骑的还是财政局的那辆车子呢!”小柳说:“海鸥你就爱记仇,那年他把你从行财股撵到农财股,主要是嫌你算盘打得不好,也没别的原因。”海鸥说:“狗屁。反正结婚了,也不怕你们笑。有一回,他要摸我,我不让,还唾了他。”爱红说:“那你当时怎么不揭发出来?”海鸥说:“是我妈不让公开,她说那样做,等于是自己屙屎往自己脸上抹。”说着话,路旁的垸里有夫妻俩在打架。哭闹吼叫声,听得一清二楚。男的骂:“臭婆娘,老子好不容易挣了几块钱,留着买烟抽,你这缩头乌龟吃了豹子胆,竟偷去供了菩萨!”女人哭:“还不是为你老子去还愿,七老八十的,总也不死,长年累月害病,把这个家都拖垮了。我不去求菩萨,还能求谁呢!”男的骂得更凶:“你这个臭婆娘,今天不去庙里将钱讨回来,我就用刀剜了你。”听到这话,爱红的脸一下子红了,催着快走。海鸥却听上了瘾,非要看个水落石出。小柳见爱红非要走,就说海鸥:“你是想从这女人那里学两招对付男人的办法啵!”海鸥果然中计,说:“他敢这样待我?他爸妈还没生出这样硬气的种来。”说着一推车子,走几步后,就将身子移到座凳上去。车轮开始滚动在田间小路上,三个人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话了。走了约半个小时,就到了灵山脚下,往上全得靠步行。他们将两辆车子锁在一起,放在一个农户的家门口。车子一响,屋里出来一个女人,说:“车子放在这儿,掉了可别找我扯皮。”小柳忙掏出一块钱递过去,说:“给包烟钱,麻烦你帮忙看一下。”女人立刻高兴起来,让他们将车子搬进屋里放。还教他们,若是去庙里问签,心里先得想好问什么,不然签就不灵。乡下女人的话,他们听了也像没听见,一点不在意。小柳放好车子,抬头看到墙上有奖状写着:奖给双文明户,就朝爱红和海鸥努努嘴。她俩看了一眼,连忙捂着嘴到门外去笑。小柳细看,发现奖状旁边挂着一串避孕套。女主人也发现了,忙解释说:“一定是刚才家里没人,妇联主任送来的。”小柳不好和她多说,忙出门去追爱红和海鸥。追到半山腰,海鸥累了,不再跑。爱红却还在拼命往上跑,不让小柳追上。小柳欲追,海鸥不让:“别追,她见了那东西,脸红得像熟苹果,连我也不让看。”说过后,又自语道:“也怪,都结婚大半年了,难道还没见过什么是什么吗?红哪门子脸呢?”小柳听了不说话,怔怔地跟在海鸥后面往前走。3灵山寺和灵山林场紧挨着,初一看,还以为是一个单位:就两栋房子,一上一下,分前后排列着。小柳有个高中同学在林场当技术员,他先去林场,问马泰在不在。那人说马场长下山要钱,去了好几天,说是今天回,但不晓得是上午还是下午。小柳听说马泰当了场长,就问是正职还是副职。那人说没有正的,就他一个副场长。小柳就吩咐,说马泰上午若回了,就告诉他,说财政局的柳股长中午要在他这儿吃饭,一共三个人。出了林场,海鸥问:“马泰若没回,中饭上哪儿去讨?”小柳说:“你白在财政局呆这几年,只要财政局的人上门,哪个单位敢不管饭!”爱红不信:“你别想得太美!我带着饼干,不怕中午没吃的。”小柳就伸出小指和她拉钩,打了赌。出了林场后门就是灵山寺的大雄宝殿。殿门不远处有一只鸡笼,小柳打赌说这鸡肯定不是庙里和尚喂的,而是林场职工喂的。爱红和海鸥都不和他赌。小柳又打赌说,这灵山寺外面看像个机关单位,一定是“文革”时建林场将旧庙拆了,后来落实宗教政策,就将林场的办公室归还给庙里。爱红和海鸥仍不和他赌。爱红还说:“是不是想让我将饼干输给你?”大雄宝殿外面的走廊上,几个和尚正站在太阳里说话,议论去年发大水,今年年景恐怕仍好不了。大家意见很一致,没有争论,说的都是附和补充的话。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和尚,用粉笔在一块小黑板上写字。旁边一个中年和尚拿着一张纸条,嘴里念着:“通知,今天暮时课诵以后,接着开全体大会,学习江泽民总书记的讲话。”小和尚写完后,两个人又对照纸条检查一遍,见没错,就将小黑板挂在大殿门口靠左边的墙壁上。中年和尚夸奖小和尚说:“慧隐真聪明,要不了几年就可以超过慧明,将来显光师父一定会选你当接班人。”小和尚说:“刘师父太抬举我了,论学问谁也比不了你。”中年和尚说:“我没有受戒,能一辈子享菩萨的福就够了。”小和尚说:“现在连菩萨的福也不好享了,瞧他们光吃饭不做事,难怪慧明师兄要师父撵他们走。他们不走,这庙里的香火,恐怕维持不下去了。”和尚感到有人在偷听,猛地回过头来,见不是庙里的人,脸色才缓和下来。
点击进入阅读:精选《超值金版-刘醒龙中短篇小说自选集》刘醒龙的书评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