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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有长篇小说《粉红色的车间》《腥风血雨》《送你下地狱》,中短篇小说集《无反馈快速跟踪》《会计今年四十七》《陈冲短篇小说集》《克拉玛依之梦》,电视连续剧剧本《皇亲国戚》(20集)等。《小厂来了个大学生》获全国第七届短篇小说奖,《铁马冰河入梦来》《会计今年四十七》《铁马冰河入梦来》《九十年代小说与阅读》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无反馈快速跟踪》《不自然的黑色》获《十月》文学奖,《路灯下》《淡淡的是永恒》获《人民文学》奖,《会计今年四十七》获《小说界》文学奖,电视连续剧剧本《少年英雄王二小》(两集,合作)获第十七届金鹰奖*儿童电视剧奖。
1259年秋,刚刚开始对南宋要塞鄂州发起进攻的忽必烈,得到了来自西线的报告:他的哥哥----蒙古大汗蒙哥在钓鱼城重伤不治身亡。在历经三个月的围城攻坚之后,忽必烈未能战胜由右丞相贾似道指挥的南宋守军,转而北返----他要先与自己的弟弟阿里不哥争夺蒙古大汗的汗位。1264年,经过五年的蒙古内部战争,阿里不哥向忽必烈投降,为汗位之争划上了句号。1267年,忽必烈再次筹划南进,这一次他选择在襄樊围城打援。至1273年,历时将近六年,襄樊守将吕文焕力竭降元。其后,元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宋军。南宋守将纷纷降元。1276年,元军进驻南宋行在临安,宋恭帝赵?降元。1279年,崖山海战后,南宋彻底灭亡。其间,忽必烈于1271年正式建立元朝。《忽必烈》以长篇历史小说的形式再现了这段历史。
老作家陈冲耗时数十载泣血之作!
全景展示彪炳史册的忽必烈大帝称帝前后的元代政坛的动荡现状
细致深刻塑造了忽必烈、阿里海牙、贾似道、吕文德等一干大将的人物形象
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到这里应该结束了。我必须保证读者买到的是一部小说,而不是诸如史学研究等其他著作。
然而这又确实是一部历史小说,我必须保证读者看到的不是一个由真实与虚构混搭出来的故事,而是一个有历史感的事件,能够从中体察到某种历史的走向,它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
所以得有个后话。
当然得先说忽必烈。所有的故事都是因忽必烈而发生,而存在。他年轻时的一句“思大有为于天下”,改变了他的一生,也改变了天下。而当天下被他改变了以后,他的生命轨迹也变了。曾经几乎战无不胜的他,在崖山海战之后,再也没有在战场上取得过真正的胜利。
他多次派遣规模不同的军队远征东南亚诸国,包括安南、占城、缅甸、爪哇等国,战斗互有胜负,但*后总是又被赶了回来。尽管这些小国*终都一度成为大元的属国,但主要都取决于这些国家的统治者的政治权衡,而不是战场上的胜负。
他的第二次远征日本是在至元十八年,即公元1281年,同样以失败告终,而且败得很难看,几乎全军覆没。它还是一场在政治上受到严重质疑的战争,因为人们怀疑,以他的识人的眼光,挑选范文虎来担任远征军中汉人部队的统帅,是不是压根儿要的就是一场大败仗。这支部队其实是由“南人”,即原南宋的降军和俘虏组成的,而在远征中又被用来作为主要的作战部队。忽必烈创造的这个模式被后世继承下来,每当一次内战结束,胜利者就把失败方的降兵和俘虏,用于一次胜负难料或关系不大的对外作战,把他们消化掉。
而真正残酷的战争是在蒙古人之间——或者不如说是在成吉思汗的孙子们之间进行的。那些与忽必烈为敌的蒙古人,虽然不相信儒学,也没受过正心教育,但显然比南宋政权难缠得多。伯颜为他打了不少胜仗——单论两军对阵,他们没人能成为伯颜的对手。伯颜打败了昔里吉的军队,但昔里吉是蒙古人,不会像汉人那样死守某一个地方,他的背后还有辽阔的草原和沙漠。在有关这种战争的记载中,对胜利者的描述总是把敌人赶到了哪儿哪儿,例如说“伯颜在鄂尔浑河畔打败了昔里吉,把他赶回到也儿的石河畔”。打了胜仗不等于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昔里吉叛乱的*终解决,还是因为叛乱集团发生了内讧。昔里吉、脱脱木儿和撒里蛮之间发生争吵,昔里吉处死了脱脱木儿,然后撒里蛮活捉了昔里吉,向忽必烈投降,并把他交给了忽必烈。海都比昔里吉们更难缠,而且在性质上也更高阶——那是窝阔台家族与拖雷家族之间的不可调和的争斗。为了对付海都,忽必烈甚至在七十二岁高龄时还御驾亲征,在满州打败了海都的盟友、以乃颜为首的几位成吉思汗的侄孙子,生俘并处死了乃颜。因为是成吉思汗的侄孙,乃颜受到了优待——可以不流血地死,所以他是被用毡毯闷死的。但是这对海都的影响并不大。他仍是杭爱山以西的西蒙古和突厥斯坦的君主。忽必烈派他的孙子甘麻刺去守卫杭爱山边境地区,结果却被海都打败,并被围困在色楞格河附近,好不容易才得以逃脱。已经七十三岁的忽必烈,决定亲自前去扭转形势,听说海都已经“远遁”,也就是说你要打他得到很远的地方才打得到他,只好作罢。忽必烈终其一生,也没能看到海都的失败。
至元三十一年,即公元1294年,忽必烈撒手归西,在位三十五年,享年八十岁,要算相当地高寿了。也正因为这个,他十分喜爱并早早就被他立为太子的真金,却先于他去世了。他册立太子,意味着已经废除了成吉思汗建立的库里勒台制,改用汉制了,但在真金死后,他并没有按汉制在众王子(他共有十个儿子)中另选一人为太子,而是将原来属于真金的“皇太子”印玺,转授给真金之子铁穆耳,相当于册立他为“皇太孙”。这或许是因为他太喜爱真金了,但也可能是出于对那木罕的失望。那木罕虽然被放回来了,可是有了那样的经历,也确实不太适合当皇上了。但是铁穆耳是真金的第三子,并非长子。这也不符合“传长不传贤”的汉制。无论如何,忽必烈终是开国之君,自有其权威在,铁穆耳*终还是继承了皇位,是为成宗,只是那过程已经算不上一帆风顺,因为受到他的胞兄、真金的长子甘麻剌的挑战,曾经出现过“神器虚悬”三月之久的僵持局面。而在位十三年之后,到了他交班的时候,麻烦可就大得多了。他也立了太子,但那娃娃没福气,先他一年多死了,而重病之中他也没来得及再立太子,驾崩之后,就又出现了一个皇位虚悬的局面。临时摄政的皇后卜鲁罕,联合了掌握实权的左丞相阿忽台,准备拥立成宗的堂弟阿难答,因为他是忽必烈诸孙中年龄*长者。您圣明,这个标准一听就不靠谱。这时有个叫爱育黎拔力八达的,是成宗的亲哥甘麻剌的小儿子,与其母答己以奔丧为名回到大都,带领卫士闯入内廷将阿忽台和阿难答逮捕并处死。这次出奇制胜的政变,保住了皇位留在真金一脉,也使他距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时他的哥哥海山也来奔丧了。海山奉成宗之命在青海一带守边十年,军功显赫,部众精良。他名为来奔丧,却是带着三万精兵来的,五月,大军进至上都,眼看又一场“两都大战”一触即发,多亏这哥儿俩的母亲答己出面,派人去上都与海山谈判并达成协议,先由海山当皇上,立其弟为“皇太弟”,叫“兄终弟及”,等弟弟当了皇上,再立哥哥的儿子为“皇太侄”,叫“叔侄相传”。海山在这样的背景下登上了皇位,是为武宗,登基后*先做的一件事,就是把他的亲叔伯婶儿卜鲁罕皇后杀了。他在位四年,其间也曾想废了“皇太弟”,立自己的儿子和世为太子,但受到右丞相康里脱脱的坚决反对,只好维持原状。康里脱脱是达成那个协议的谈判代表,维护协议的执行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大臣不按皇上的意思办事,尽管有理有据,终究不合常理,早晚有顶不住的一天,幸亏武宗“好内”,只当了四年皇上就一命呜呼,爱育黎拔力八达得以顺利继位,是为仁宗。仁宗在位九年,有足够的时间闪展腾挪,废掉了“皇太侄”和世,立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为皇太子,并且把皇位传给了他。他即位时年方十八岁,是为英宗。
英宗被认为是一个年轻有为的皇帝,他能得到“英宗”这个庙号也说明了这一点。但他所实施的一些改革新政,触犯了很多贵族的既得利益,他执政的第三年,在一次由上都返回大都的途中,于南坡店被人刺杀,史称“南坡之变”,享年二十岁。
遇刺身亡的皇上年仅二十岁,显然没来得及对身后之事做出安排,诸王大臣等拥立也孙铁木儿为帝,改元泰定。也孙铁木儿是甘麻剌的儿子,血统上也还说得过去,如果在位时间长,有可能把合法性的问题摆平,可惜他只当了四年皇上就死了。他一死,就出现了皇位之争。他的从侄图帖睦尔夺取了他的儿子阿速吉八的皇位。人家要建立自己的权力合法性,就剥夺了他的合法性,认定他的即位属于非法“自立”,结果他身后甚至没能得到汉文的庙号、谥号和蒙古汗号,史书只能以他的*个年号称他为“泰定帝”。
实际上,阿速吉八还是过了一把皇帝瘾的。他本来已被泰定帝指定为皇太子,只是朝中握有实权的大臣知枢密院事燕帖木儿迟迟不立年幼的太子阿速吉八即位,反而把阿速吉八赶到上都,然后在大都拥立元武宗之子图睦帖木儿即位,是为元文宗。不过,有向灯的,也有向火的,一直服侍阿速吉八的丞相倒剌沙,听说大都有了皇帝,就在上都将刚满九岁的阿速吉八拥立为帝,改元天顺。天无二日,文宗派燕帖木儿进攻上都,再次上演了一回“两都之战”,倒剌沙战败身亡,阿速吉八下落不明,不知所终。阿速吉八只做了一个月的倒霉皇上,同样没有得到庙号和谥号,只能称他天顺帝。不过他比他爸待遇稍微高一点,好歹得了个汗号,叫阿里加巴。
燕帖木儿拥立图睦帖木儿的理由,是仁宗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不合法,违背了当初与武宗达成的协议,所以现在皇位应该交还给武宗的儿子。虽说是陈年老账,却也言之有理。问题是图睦帖木儿只是武宗的小儿子,武宗的长子是和世,而且和世还是武宗指定的隔代继承人。燕帖木儿考虑得确实很严密,他宣称因为和世当时远在碛北,而国不可日久无君,所以先让图睦帖木儿即位,待日后将和世迎回,再将皇位转让给兄长。他也真这么办了。遵循天不可有二日的原则,和世先回到哈拉和林,这时文宗图睦帖木儿在大都宣布逊位,然后和世在哈拉和林即帝位,是为明宗。明宗起驾向大都进发,准备去履行他的皇帝职责,走到旺兀察都,遇到前来迎接的逊帝图睦帖木儿和燕帖木儿,是夕欢宴诸王众臣,而当天深夜明宗驾崩,享年三十岁。因为没有正式的调查报告,史书只能称明宗暴崩“疑”系文宗、燕帖木儿所为。可怜明宗当了一遭皇帝,却不曾在金銮殿上体验过哪怕一次临朝理政的感觉。图睦帖木儿回到大都,宣布复位,重新做了皇帝。
做过两回皇帝的文宗,两回相加总共在位四年,享年二十九岁。据说是因为良心发现,死前遗诏将皇位传给了明宗的次子懿璘质班,时年七岁,是为宁宗。宁宗也是个没福气的娃娃,登基后只做了五十三天的皇帝就病死了,连年号都没来得及改。
到这时为止,元世祖忽必烈之后,三十九年里,元朝已经有过九个皇帝,进行过十次权力更迭了。
然后就轮到妥欢帖木儿了。他是明宗的长子,宁宗的哥哥。从顺位上说,他接掌江山倒也不算旷外,而从能力上说,文宗没有让他接班算得上识人。与他的九位前任相比,他至少有一大优点,就是活得比较长,享年五十一岁,在位三十七年。虽然谈不上有何德政仁政,起码避免了为争夺皇位而产生的那些政局动荡和血腥残杀。他其实也不笨,只是他的天赋不适合当皇上而适合当木匠。他亲手制作的一台时计精妙绝伦,堪称举世罕见的旷代珍品,故有“鲁班天子”之称。把朝政交给大臣们去处理,自己躲在后宫做做木匠活儿,自得其乐。他*后成了大元朝的亡国之君,只能说是入错了行,也没有赶对时间。他病逝之后,得到的庙号是“惠宗”,但后人多称他为顺帝。顺帝这个称呼,是取代了大元的大明皇帝明太祖朱元璋赏给他的。人们愿意采用这个称呼,并不是因为它比“惠宗”更具有合法性,而是因为这个“顺”字确实画龙点睛地概括了他的*值得称道的德行。除了少数几个被自己的权臣逼着交出权力的皇帝之外,他是中国历史上*一位愿意向敌人和平交出权力的君主。用后世的眼光看,他是中国历史上*一位很识时务、很有慈悲心肠、很有政治风度的政治家。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子民时,他选择了放弃,而不是让千百万民众以其身家性命来保卫他的权力。后世大清朝有个叫顾炎武的说:“保国家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不干匹夫们的事,他提前三百年就认识到了。
*卷
一
蒙哥大汗去世的消息传到忽必烈的大帐时,忽必烈正率大军扎营江北,准备进攻南宋的咽喉要地鄂州①。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远在蒙古都城哈拉和林②的阿里不哥,已经着手准备召开库里勒台会议③,推举他自己作为大汗王位的继承人。作为蒙哥*小的弟弟,阿里不哥已经是蒙古本土的实际统治者,召开库里勒台只不过是走一个程序。
这天夜里,忽必烈彻夜未眠,独自待在他的大帐里,直到天将拂晓,才让怯薛④长阿里海牙去把他要找的三位谋士叫醒,命他们火速到大帐来。天亮后,忽必烈解衣就寝。在他酣然入睡之后,阿里海牙传下军令:不打鄂州了,全军回师北上,另有作战计划。军令里既未涉及新作战计划的具体内容,也没有说明行军的路线和目的地。虽然这是军中常有之事,但在宣布了蒙哥大汗归天的消息,和全军服丧的命令之后,还是引起了一些猜测。猜测归猜测,这时候知道真相的人,除了阿里海牙,还有三位随军谋士:阿合马、廉希宪、姚枢。他们知道根本没有新的作战计划,也知道此次行动的*终目的地是他们的大本营——开平⑤。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回到开平之后,立即展开一个声势浩大的拥立活动,并*终把忽必烈拥立为大蒙古国大汗王位的继承者。他们都知道由成吉思汗确立的大汗王位继承制度,都知道继承者要通过诸王大会——库里勒台选举产生,但是他们也都亲耳聆听了忽必烈的决断:“本王知道库里勒台!它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只好也不把它放在眼里!”既然王爷做了决断,他们也就同样置成吉思汗的遗制于不顾了。凡供职于藩王帐下的臣僚,只能与藩王同荣辱共进退。当然,还有一点未必不重要:他们都不是蒙古人;阿合马是回回人,廉希宪、阿里海牙是畏兀儿人,姚枢是汉人。在内心深处,他们自然不像蒙古人那样往往把成吉思汗奉为天神。
忽必烈入睡很快,但睡得并不踏实,不到午时就醒了,而且再也无法入睡,只好起来。他坚信一个人不应躺着想事情。躺着想出来的主意站不住。好主意要么是在大帐里,要么是在马背上想出来的。
两个多时辰以前,当那三位谋士退出之后,他告诉阿里海牙他要“帐寝”。阿里海牙愣了一下,但马上答应了一声:“就好。”忽必烈相信阿里海牙的干练,但知道这个“就好”,也还是要等一会儿的。
这个规矩是在六年前,即蒙哥三年(1253)出征大理①时立下的。虽然大理只是一个小国,且多年内乱,积贫积弱,但忽必烈深知此役对蒙哥大汗、对他自己都极其重要,所以不敢有丝毫大意,便吩咐在他的中军大帐的后部,用狼皮隔出一个小间,作为他的寝室。遇有军政大事,或是需要安静,或是罢事过晚,他便在这里就寝,谓之“帐寝”。相应的,如果他要回到他日常起居的大帐休息,虽然那地方实际上也是帐篷,却称之为“宫寝”。两者真正的区别,在于当他说他要“帐寝”时,实际上是说“不要女人”。而且他的这个“不要”很彻底,不仅不要女人侍寝,甚至不能让他看见女人。因此,在他的寝帐周围,就只能有那些威武彪悍的宿卫。让这些勇敢的骑士来做那些原本应该由女人们去做的事,比如把他蚊帐里的蚊子打干净,似乎并不比让聂思托里安教②的教士去诵佛经更容易。何况与六年前征大理不同,此次南征鄂州,虽然对手是大宋国,尤其是蒙哥大汗对合州的进击久攻不下、坏消息不时传来之后,他的将军们、谋士们乃至他本人,都对胜负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出征以来的十个多月里,这还是他的*次帐寝。即使宿卫中有一些六年前曾经随征大理的老兵,现在对这些活儿怕是也已生疏了。忽必烈是很能体恤部属的,如果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他不会责怪阿里海牙。
实际上他已准备等上一段时间。他踱到了那张大地图前看了看。从踱过去,到开始看,都带着七分以上的漫不经心。这张大地图就张挂在他座位旁不远处。那儿没有墙,所以实际上不是“挂”,而是“张”在专门为此埋设的两根立柱之间。图很大,画在连缀起来的四张整牛皮上,但这并不是它被称为“大地图”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它所画出的地域——那是他忽必烈内心深处的大蒙古帝国未来的疆域。这张地图是一位聂思托里安教士为他画的。迄今为止他所有的属下都画不了这么大的地图。他们平时所用的作战地图,画出的地域*不过二三百里。教士这张大地图用的是一种特殊的画法,画成以后,单是为了教会他怎样看图,就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他因此非常感谢那位教士,可是始终弄不清教士的姓名和来自哪个国度。这儿有一点语言障碍,但更重要的还是心理障碍。教士来自西方一个遥远的国度,它是那么遥远,比从他的祖父成吉思汗到他的三弟旭烈兀所到过的*西的地方,还要往西很远很远,所以那个国家的名字虽然不长,但那个地方却超越于他的想象和理解之外,以至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去弄清它,记住它。他径自“决定”那个国度就叫“牙牙”。教士的姓名却是真的很长,中间还分了四节或五节,他干脆“决定”让教士也叫“牙牙”。教士牙牙所来自的那个牙牙国,是大蒙古国从未征服过的地方,教士不是使者,不是商人,是来传教的,按蒙古人的习惯,是客人。客人“献”的这张地图,不是贡品,是礼物。依照蒙古人的好客的传统,忽必烈收下这张地图后,封给教士一个官职作为回馈。那是一个不在既有体制之内的官职,官职的称谓是由掌管佛教事务的八思巴拟定的,虽然忽必烈本人并没有记住那个称谓,但凭借这个官职,教士在传教时得到了诸多的方便。当教士奉大主教之召回国时,忽必烈又赏赐给他许多贵重的财物,而为了让来自牙牙国的牙牙教士能把这些财物带回去,又额外赏赐给他一个马队外加一个骆驼队。
在这个无眠之夜,忽必烈已经多次在这张大地图前久久伫立,久久凝视,久久沉思。实际上,他正是站在地图前*后下定了北返决心的。大宋国就在那里,只要他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但在这之前,他先要成为大蒙古国的大汗。如果他仍然仅仅是一个“受命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的亲王,那么即使他*终征服了大宋,那也是替别人征服的,其结果无非是为大蒙古国拓展了一块新的属地,*多也只是增加了一个新的可汗国,而他自己则成为一个掌管这个可汗国的可汗,就像他的三弟旭烈兀,在奉蒙哥大汗之命征服了波斯之后,成了那里的可汗。旭烈兀对这个角色很满足,但忽必烈的抱负却是“思大有为于天下”。他必须先让自己登上大汗位,才有可能在征服大宋以后,建立起一个以中原为中心的大蒙古帝国。当这些已经成为“决定”之后,仅仅是为了等候就寝才再次踱到地图前面时,他的脚步和眼神便很自然地带着七分以上的漫不经心了。可是,当他的目光扫过长江、汉水一线时,心里却猛然间拱动了一下。这儿似乎有什么不对。是一个不妥?一个疏忽?一个不周之处?甚至……是一个错误?可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一时之间,他忽然产生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他甚至没能注意到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直到阿里海牙来请他就寝。
带着这种没着没落的心烦意乱,他仍能很快入睡,多半是由于他的自制能力。他的自制力极强。蒙古人*控制不了的两件事——女人和酒,他都能收放自如。在需要睡觉的时候,他能让自己很快入睡。不过,毕竟那是在苦思冥想了整整一夜之后,已很困乏。等到一觉醒来,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困惑卷土重来,他就再也睡不着了。不过这已经与自制力无关,因为他认定这时*重要的已经不是睡觉,而是把那个困惑解开。
他决定在马背上完成这件事。
他睡觉时总是脱得一丝不挂。侍立在门边的宿卫见他坐了起来,即刻送来一袭睡袍。他抓过来披在身上,那宿卫已经为他撩起了寝帐的门帘。他掩好前襟走出寝帐,随即看到了侍立在门外不远处的阿里海牙。他微一颔首,阿里海牙立即紧迈几步趋到近前。
“鞴马,”忽必烈吩咐说,“我要去巡视各营。”
“请王爷示下,王爷要去哪几位将军的营?需要他们做哪些准备吗?”
“不,我随便走走看看,到哪儿算哪儿。”
“是。”
“还有,你就不用跟着了,回自己帐里睡一觉吧。”
忽必烈在宿卫们的服侍下梳洗穿戴完毕,走出中军大帐时,阿里海牙已经准备好一切,并且自己牵着那匹名叫“乌云”的黑马,等候在卫队的队列前面。在他的带领下,卫队整齐划一地行了军礼,发出一声喊:“王爷千岁!”忽必烈一边走过去,一边挥手作答,然后从阿里海牙手中接过缰绳,随手拍了拍马的脖颈,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纵马前行。卫士们也纷纷上马,紧随在后。忽必烈先在自己的大营中转了一圈。说是“大营”,其实并不很大,因为营中并没有作战部队,实际上只是个指挥中心及其警卫。此次出征取的是攻势——忽必烈的军队还从未有过取守势的纪录,不太担心敌方会直袭大营,何况还有几支精锐部队部署在大营周围,形成拱卫之势。营中的规矩,因为忽必烈少不得在此出入,除了事先有安排的,要有特定的仪式,平时遇到王爷经过,营中将士只需恭立路旁,行个军礼,喊声“王爷千岁”便了。
营中一切正常。虽然已经下达了为蒙哥大汗服丧的命令,但所需的各种物料饰品尚在筹备之中,此刻还看不出明显的改变。至于将士中必定会有的议论和猜测,走马而过的忽必烈自然听不见,但是可以想到。不过,莫说这些普通将士,就是那些独当一面的将军,他也不可能一个个地耳提面命。他得通过那些能让将士们心领神会的行动,来控制、引导全军的军心、士气。
出了大营,就是一片开阔的、略有起伏的田野。其实这儿原是丘陵地带,往任一方向不出一二十里,就是或大或小的山丘,很难再找到这样大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汉人的军队安营扎寨,喜欢依山傍水,忽必烈却爱找平坦的地方,因为这种地形对蒙古的骑兵*有利。忽必烈策马朝正南偏东的方向而去,他的卫队紧随其后,接着在他的左边和右边又有两队骑兵快速展开,那是大营的警卫部队。虽说此类安排都有现成的规矩,但能够这么快地行动起来,仍得说与阿里海牙的干练有关。这时他想起阿里海牙就跟在他的后面,便微微抬了抬左手。他没有放慢坐骑的速度,也没有回头,转眼之间阿里海牙已经催马追了上来。
“不是让你回帐睡一觉吗?”忽必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