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十大言情小说》吕智敏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5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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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吕智敏,知名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退休前任北京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所长、研究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待遇。著有学术专著《化俗为雅的艺术——京味小说特征论》《诗源诗美诗法探幽——<原诗>评释》《话语转型与价值重构——世纪之交的北京文学》等十部,论文百余篇。主编《文艺学新概念词典》《名家赏析历代短篇小说系列》等。

【编辑推荐】

《十大言情小说》是由北京市社科院文学所前所长吕智敏历时几年编纂整理的一套名家赏析历代短篇小说文库中的一本。全书共精选了历代言情小说中的经典十篇,分别是《莺莺传》《碾玉观音》《唐解元一笑姻缘》《宋小官团圆破毡笠》《闹樊楼多情周胜仙》《小道人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合影楼清》《香玉》《阿宝》《麻疯女邱丽玉》,全书为了便于阅读,或加注释,或加翻译。属于能够经受时间考验的经典之作。

【名人的书评】

历代的藏书家、版本学家、小说史家告诉我们,中国古代小说是一座无比丰富、辉煌、瑰丽的艺术宝库,那是我们民族文化遗产中**秀、*珍贵的部分之一。在古代小说发展的漫长历史中,短篇小说,无论是文言短篇小说还是白话短篇小说,都曾经为我国民族传统小说艺术积累了丰富宝贵的经验。从上述情况出发,我们决定编写这套《名家赏析历代短篇小说系列》,其目的即在于为一般读者提供一个古代短篇小说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优秀作品选本。——吕智敏

【十大言情小说的书摘】

一我国古代小说源远流长。自其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风行于世,至其作为一种古典美学艺术模式的终结,将近有两千年的历史。这期间,诞生了多少小说作品已经无从详细考证,即便是那些得以流传下来的,恐怕也难以计算出一个准确的数字来了。历代的藏书家、版本学家、小说史家告诉我们,中国古代小说是一座无比丰富、辉煌、瑰丽的艺术宝库,那是我们民族文化遗产中最优秀、最珍贵的部分之一。面对这座宝库中的奇珍异宝,历数着《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西游记》《儒林外史》这些传世家珍,每一个华夏子孙都会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民族自豪感。古典文学修养稍高一些的朋友,或许还会津津乐道于《封神演义》《金瓶梅》《镜花缘》《儿女英雄传》《官场现形记》等等名著,从中了解我们民族古代社会的历史风貌和祖先们的生活与悲欢,接受着民族传统文化与美学风范的濡染熏陶。在这里我们注意到如下一个事实——在我国古代小说中,那些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般都是些长篇巨帙;而对于规模较小的短篇,除了“三言”“二拍”和《聊斋志异》等少数集子和篇什外,能够为一般读者所熟知或广泛涉猎的则为数不多。这一方面是由于我国历史上皆以诗歌散文为文学正宗,认为小说只不过是“小道”,是“史之余”,而短篇则更被视为集“街谈巷语”之“短书”,故此在刊行传播上受到了影响。另一方面则由于古代小说卷帙浩繁,不但专门辑录短篇小说的集子浩如烟海,而且还有许多篇什散见于各种笔记、野史、杂事集之中,这就给一般读者的阅读带来了更大的困难。其实,短篇小说在我国古代小说发展史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起过异常重要的作用。在先秦两汉时期,小说尚属“刍荛狂夫之议”而“君子弗为”班固《汉书艺文志》的民间文学。适合于记录“街谈巷语”“道听途说”同①的需要,其形式上自然只能是“短书”。至魏晋的志怪、唐代的传奇、宋元的话本,小说基本上是沿着孔子所谓的“小道”,即围绕着远离治国平天下大旨的“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修身理家”等生活小事而进行创作的。即使是讲历史故事的小说,也只写那些传闻逸事,只能是“与正史参行”的“史之余”。故此,小说形式依然还是短篇。直至明代,随着小说反映社会生活面的不断扩展与小说自身在艺术上的愈益发展成熟,章回小说问世了。明代的有些章回小说,虽已开始分回,但就其篇幅而言,尚介于短篇与中篇之间,如《鸳鸯针》《鼓掌绝尘》等皆是,只有《三国志通俗演义》与《水浒传》才代表了我国古代长篇小说的正式诞生。而在长篇章回小说盛行发展直至其高峰时期,短篇小说依旧长盛不衰。可见,在古代小说发展的漫长历史中,短篇小说,无论是文言短篇小说还是白话短篇小说,都曾经为我国民族传统小说艺术积累了丰富宝贵的经验。从上述情况出发,我们决定编写这套丛书,其目的即在于为一般读者提供一个古代短篇小说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优秀作品选本。为了帮助读者阅读,我们还邀请一些专家学者对每篇作品作了注释与鉴赏评析,对文言作品还作了翻译。二我国古代小说起于周秦,汉魏六朝时期文人的参与创作使小说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出现了第一次繁荣。然而,这一时期的小说尚处于童年时期,各方面还都很不成熟,虽有干宝《搜神记》和刘义庆《世说新语》等优秀的志怪、志人小说,但它们也都如鲁迅所说,是一些“粗陈梗概”之作。直至唐代,由于社会的安定、政治的昌明、经济的发展与文化的繁荣,整个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小说的题材与内容也大大丰富和扩展了,六朝的志怪已与当时生气勃勃的现实生活产生了相当的距离。于是,以反映人世现实生活为主的传奇小说便应运而生了。唐传奇已经从粗陈梗概的魏晋小说雏形发展为成熟的短篇小说,它已经摆脱和超越了前代小说录闻纪实的史传手法,而充分发挥作者的想象力进行艺术虚构,这就是明代文论家胡应麟所说的“尽设幻语”胡应麟《少宝山房笔丛》。虚构的介入给古代小说带来了新的艺术生命力。唐传奇脱出了平实简古的笔记体,转化为形象生动的故事体。它的情节曲折委婉,结构完整规饬,语言铺排华美,描写细腻传神;最主要的是,鲜明突出的人物形象已经成为小说创作的中心。基于上述特点,传奇小说的篇幅也大大加长,再不是“合丛残小语”的“短书”桓谭《新论》了。至此,中国古代小说创作掀起了第一次高潮,达到了第一个顶峰。此后,作为与文言的传奇相并列的通俗小说又异军突起,发展成以“说话人”的“话本”为基本形式的短篇小说,在唐代主要是变文话本,也有说话话本,至宋代,话本小说就形成了它的鼎盛时期。由于说话艺术与话本小说是城市兴起与工商业繁荣的产物,故此,话本小说从性质上看当属市民文学,又被称作“市人小说”。话本小说的题材广泛,涉及到市民生活的各个方面。同时,为适应说唱艺术和市民接受的需要,它具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通俗的口语化的语言,结构形式上分为入话、头回、正话、煞尾等固定模式,这些特点对后世通俗小说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明清两代,小说创作形成了新的高潮,一度衰落的文言小说至清代又出现了新的繁荣,以蒲松龄《聊斋志异》为代表的传奇体小说和以纪昀《阅微草堂笔记》为代表的笔记体小说都涌现出了一批优秀新作,而文人创作的拟话本小说则是自明代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喻世明言》始就已如雨后春笋,繁盛之极,题材不断扩展,篇幅也不断增长,终于由短篇而发展成中篇、长篇,中国古代小说独特的艺术体系——文言、通俗两大体系,笔记、传奇、话本、章回四大体裁的建构已经彻底完成,古代小说的思想与艺术成就也已达到了最高的峰巅。回顾古代小说发展的历史,目的是在说明我们这套丛书,其选目的时间上限为什么定在唐代而不定在小说源起之初,也就是说,入选作品的范围包括自唐代以来直至有清一代的文言、白话短篇小说,至于六朝及以前的粗陈梗概之作,因其只还初具小说雏形,就一概排除在该丛书遴选范围之外了。入选各代作品的比例,也基本依据小说发展史的自然流程及其流传情况,例如宋代传奇与唐代传奇比较,相对衰落,如鲁迅所说:“多托往事而避近闻,拟古且远不逮,更无独创之可言矣。”故而所选宋代传奇数量就很少。又如,宋元两代话本小说繁荣,然而由于其形式只是说书人说话的底本,不能受到文人雅士的青睐,故散佚极为严重。后由明人洪楩汇辑成《雨窗集》等六个集子,每集各分上下卷,分别收话本小说五篇,合称“六十家小说”,不幸再次散佚。后来根据残本辑成的《清平山堂话本》,就只存有二十六篇话本小说了,而这些幸存之作又有不少被明代著名的小说家冯梦龙辑入“三言”,辑选时又都做了改写与加工,在艺术上较其原本粗糙朴拙的面目有了很大的提高。我们在辑选这套丛书时又采取了去粗取精的优选法,故此,入选的冯梦龙“三言”中的拟话本小说数量,就大大超过了宋元时期的作品。明清两代是我国古代小说创作的高峰期,入选该丛书的这两个朝代的作品也就多于唐、宋元诸代。这样的遴选原则应该算得上是符合我国古代小说发展史的实际情况的。三我国古代小说的分类方法颇多,按其语言形式,可分为文言小说与白话(通俗)小说;按其体裁,可分为笔记体小说、传奇体小说、话本体小说和章回体小说;按其题材内容,则分法更多,例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就提到了志怪、传奇、讲史、神魔、人情、讽刺、狭邪、侠义、公案、谴责等类。后代一些学者对于题材类别的划分基本上是在鲁迅的基础上加以增删改动。例如有在此之外又增加世情小说、谐谑小说的;有将神魔、志怪混称为神怪小说的;有将人情、世情同视为专指爱情小说的;又有以言情小说称爱情小说而以人情、世情专指人情世态、伦理道德或家庭题材小说的;有以才子佳人小说专指明清两代爱情婚姻题材小说的;有将讲史小说称作历史小说或史传小说的;有将讽刺小说称为讽喻小说的;有将侠义小说称为武侠小说或与公案小说归于一类的。对于鲁迅所提出的狭邪小说,有称之为青楼小说的,也有直呼为娼妓小说的,等等。小说史研究界至今也没有提出一个公认的统一划分题材类别的标准。中国古代短篇小说卷帙浩繁。要想编选出一套方便读者阅读鉴赏的丛书,自然应该分类立卷,而分类的最佳方法是按照题材划分。我们的原则是:博采众家之长,既参考文学史上一些分立类别的惯例,沿用一些习用的类别名称,又考虑到尽量适合当代读者的理解与接受习惯,例如,考虑到狭邪小说之称很难为今日的一般读者所理解,又兼以这类小说除了写娼妓生活,也常常夹以写优伶艺人生活的题材,所以就将这一类名之为倡优小说,且倡优一词也常在文化史和文学史上出现。又如,在当代读者心目中,世情一词的涵义已不仅限于专指爱情婚姻,而是涵盖了世风人情的各个方面,所以我们就专辟言情一类辑纳爱情题材作品,而在世情类中则辑纳那些反映世态民风、家庭人伦等题材的作品。再如,讲史小说、历史小说一般都用来指称那些讲说朝代史或大的历史事件以及演绎历史变迁的长篇作品,而古代短篇历史题材则往往是记述一些历史人物的生平或佚闻逸事。针对这种特点,该丛书将所选的十篇历史人物题材小说归于“史传小说”类。当然,史传小说在这里的意义,既与秦汉时期的史传文学有一定关联,又不能将其等同起来。它已经完全摆脱了历史散文的结构框架而具备了小说的所有特点。只是在题材上与史传文学相通罢了。这样,该丛书就依照下列十类分作了十卷:传奇小说、神魔小说、侠义小说、公案小说、世情小说、言情小说、史传小说、倡优小说、讽刺小说、幽默小说。特别需要说明的是,这样的分类只是为了适应将我国古代短篇小说按不同题材推荐介绍给一般读者的需要,而无意于在学术上提出古代短篇小说分类的一家之言。四中国古代短篇小说浩如烟海,即使按其题材分为十大类,各类中的篇目也是数不胜数,无法尽收,只能择优录取。在把握这“优”的标准时,丛书坚持了以下几条原则:思想内容总体倾向积极健康,艺术水准较高,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审美价值与文化价值。具体地说,一是首先考虑传统名篇。对于那些文学史上素有定评、有重大影响、至今仍具有重要价值的不朽之作,优先辑选。“文库”中收入的这类优秀佳作不在少数,如唐传奇中的佼佼者《李娃传》《柳毅传》《莺莺传》《南柯太守传》《红线》;宋元话本中脍炙人口的《碾玉观音》《快嘴李翠莲》《错斩崔宁》;“三言”“二拍”等明代拟话本中广为流传的优秀篇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白娘子永镇雷峰塔》《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转运汉巧遇洞庭红波斯胡指破鼍龙壳》等;还有清代优秀的文言短篇小说《聊斋志异》中的一些佳作,如《胭脂》《画皮》《席方平》等均属传统名篇,我们首先将它们推荐给广大读者。除了传统名篇,丛书中还收入了一些历代广泛流传的作品。它们并不一定是传统名篇,有些或许还显得有些粗糙,存在某些缺陷,但由于其流传既广且久,对后世的小说创作和读者阅读产生过相当的影响。这一类作品中我们可举出《包龙图判百家公案》中的《五鼠闹东京》、辑入《清平山堂话本》的《董永遇仙记》以及收入《青琐高议》的秦醇所著《骊山记》。《五鼠闹东京》文意比较粗拙,然而这一包拯审判五鼠妖怪的故事流传之广几至家喻户晓。明人罗懋登的《三宝太监西洋记》,清人石玉昆的《三侠五义》,或摄入此故事,或对其进行改造,更扩大了这一故事的影响。《董永遇仙记》也属文字简古朴拙的一类,故事流传更广,曾被改编成戏曲、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骊山记》写唐明皇、杨贵妃故事,其中特别细写杨贵妃与安禄山的微妙关系。作品在结构和表现上都有缺欠,然而它对后代白朴、洪升等同一题材的戏曲创作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在宋代传奇中亦属传世之作。其他如宋代佚名的《王魁负心桂英死报》也有上述情况。辑选这些作品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充分肯定它们在古代小说史中的地位和作用,使读者对古代文学史上呈现出的某些题材系列作品现象能够有一个大概的认识。此外,不少在内容上或艺术上确有突出成就而由于某些原因在历史上未能引起特别重视的优秀之作,如唐代牛僧孺的《杜子春》、明代蔡明的《辽阳海神传》、清代浩歌子的《拾翠》、笔炼阁主人的《选琴瑟》、王韬的《玉儿小传》、毛祥鳞的《孀姝殊遇》、宣鼎的《燕尾儿》等,还有一些国内外新近发现或出版的古代小说作品,如过去仅存写刻本、近年才整理出版的明代讽刺小说集《鸳鸯针》中的作品;国内久佚、据日本佐伯文库藏本整理出版的清代拟话本《照世杯》中的篇什,以及近年于韩国发现的失传已久、堪称“三言”“二拍”姊妹篇的《型世言》中的一些作品,我们都尽量选入丛书,以飨读者。综上所述,着眼短篇,从唐代开选,按题材分类分册,从多方面、多角度择优辑选精品,这就是本丛书选目的基本原则。至于丛书中各篇的注释,多寡不一,总的是以有助于读者阅读为准。文言文因附有译文,注释相对少些;古代白话中一些读者能意会的口语、俗语,有的也省略未注。翻译上采取直译还是意译,主要由执笔者定夺,未做统一规定。鉴赏文字的写法更无一定模式,一方面取决于作品本身的特点,一方面取决于执笔个人的鉴赏感受,有的从内容到艺术进行全面把握,有的着重于作者创作意图与客观价值之间关系的分析,有的着重抒写自己阅读的所感所获,或一目之得、一孔之见。具体写法、风格更不尽相同。然而,总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启发引导读者自己去对作品进行鉴赏,给读者留下思考的余地。因为,不同的期待视野会使不同的读者对同一部作品产生不同的感受,而文学鉴赏本来就是一种读者个体的审美活动。编选一套大规模的古代短篇小说鉴赏丛书,是一个极为艰难的工程。由于本人的才学和各种客观条件所限,在编撰中还存在许多缺陷与不足,特别是在选目方面定有不少疏漏和不当之处。诚恳地期望能够得到海内外专家们的赐正与教诲,也真心地期待着得到读者的批评指正。吕智敏《十大言情小说》莺莺传唐元稹贞元中[1],有张生者,性温茂[2],美风容,内秉坚孤[3],非礼不可入。或朋从游宴,扰杂其间,他人皆汹汹拳拳[4],若将不及,张生容顺而已,终不能乱。以是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知者诘之。谢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5],是有凶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言之?大凡物之尤者[6],未尝不留连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诘者识之。无几何,张生游于蒲[7]。蒲之东十余里,有僧舍曰普救寺[8],张生寓焉。适有崔氏孀妇,将归长安,路出于蒲,亦止兹寺。崔氏妇,郑女也。张出于郑[9],绪其亲,乃异派之从母[10]。是岁,浑瑊薨于蒲[11]。有中人丁文雅[12],不善于军,军人因丧而扰,大掠蒲人。崔氏之家,财产甚厚,多奴仆。旅寓惶骇,不知所托。先是,张与蒲将之党有善,请吏护之,遂不及于难。十余日,廉使杜确将天子命以总戎节[13],令于军,军由是戢。郑厚张之德甚,因饰馔以命张,中堂宴之。复谓张曰:“姨之孤嫠未亡[14],提携幼稚。不幸属师徒大溃,实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犹君之生。岂可比常恩哉!今俾以仁兄礼奉见,冀所以报恩也。”命其子曰欢郎,可十余岁,容甚温美。次命女:“出拜尔兄,尔兄活尔。”久之,辞疾[15]。郑怒曰:“张兄保尔之命。不然,尔且掳矣。能复远嫌乎?”久之,乃至。常服睟容[16],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张惊,为之礼。因坐郑旁,以郑之抑而见也,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者。问其年纪。郑曰:“今天子甲子岁之七月[17],终于贞元庚辰[18],生年十七矣。”张生稍以词导之,不对。终席而罢。张自是惑之,愿致其情,无由得也。崔之婢曰红娘。生私为之礼者数四,乘间遂道其衷。婢果惊沮[19],腆然而奔。张生悔之。翼日[20],婢复至。张生乃羞而谢之,不复云所求矣。婢因谓张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张曰:“余始自孩提[21],性不苟合。或时纨绮闲居[22],曾莫流盼。不为当年,终有所蔽。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23]。尔其谓何?”婢曰:“崔之贞慎自保,虽所尊不可以非语犯之[24]。下人之谋,固难入矣。然而善属文[25],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26]。君试为喻情诗以乱之。不然,则无由也。”张大喜,立缀《春词》二首以授之。是夕,红娘复至,持彩笺以授张,曰:“崔所命也。”题其篇曰《明月三五夜》。其词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亦微喻其旨。是夕,岁二月旬有四日矣[27]。崔之东有杏花一株,攀援可逾。既望之夕[28],张因梯其树而逾焉。达于西厢,则户半开矣。红娘寝于床。生因惊之。红娘骇曰:“郎何以至?”张因绐之曰[29]:“崔氏之笺召我也,尔为我告之。”无几,红娘复来。连曰:“至矣!至矣?”张生且喜且骇,必谓获济[30]。及崔至,则端服严容,大数张曰[31]:“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奈何因不令之婢[32],致淫逸之词。始以护人之乱为义,而终掠乱以求之[33]。是以乱易乱,其去几何?诚欲寝其词,则保人之奸,不义。明之于母,则背人之惠,不祥。将寄于婢仆,又惧不得发其真诚。是用托短章,愿自陈启。犹惧兄之见难,是用鄙靡之词,以求其必至。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毋及于乱!”言毕,翻然而逝。张自失者久之。复逾而出,于是绝望。数夕,张生临轩独寝,忽有人觉之。惊骇而起,则红娘敛衾携枕而至,抚张曰:“至矣至矣!睡何为哉!”并枕重衾而去。张生拭目危坐久之[34],犹疑梦寐。然而修谨以俟。俄而红娘捧崔氏而至。至,则娇羞融冶,力不能运支体[35],曩时端庄,不复同矣。是夕,旬有八日也。斜月晶莹,幽辉半床。张生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谓从人间至矣。有顷,寺钟鸣,天将晓。红娘促去。崔氏娇啼宛转,红娘又捧之而去,终夕无一言。张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邪?”及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36]。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复知。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37],未毕,而红娘适至,因授之,以贻崔氏。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我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无何,张生将之长安,先以情谕之。崔氏宛无难词,然而愁怨之容动人矣。将行之再夕。不复可见,而张生遂西下。数月,复游于蒲,会于崔氏者又累月。崔氏甚工刀札[38],善属文。求索再三,终不可见。往往张生自以文挑,亦不甚睹览。大略崔之出人者,艺必穷极,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39],而寡于酬对。待张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时愁艳幽邃,恒若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异时独夜操琴,愁弄悽恻。张窃听之。求之,则终不复鼓矣。以是愈惑之。张生俄以文调及期[40],又当西去。当去之夕,不复自言其情,愁叹于崔氏之侧。崔已阴知将诀矣,恭貌怡声,徐谓张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则没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无以奉宁[41]。君常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42]。”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乱,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唏嘘。崔亦遽止之,投琴,泣下流连,趋归郑所,遂不复至。明旦而张行。明年,文战不胜[43],张遂止于京。因赠书于崔,以广其意[44]。崔氏缄报之词[45],粗载于此,曰:“捧览来问,抚爱过深。儿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46],口脂五寸[47],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谁复为容[48]?睹物增怀,但积悲叹耳。伏承使于京中就业,进修之道,固在便安[49]。但恨僻陋之人,永以遐弃。命也如此,知复何言!自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乃至梦寐之间,亦多感咽,离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虽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无斁[50]。鄙薄之志,无以奉酬。至于终始之盟,则固不忒[51]。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处。婢仆见诱,遂致私诚。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52],鄙人无投梭之拒[53]。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陋之情,永谓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帻[54]。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眇[55],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56],舍小从大,以先配为丑行,以要盟为可欺[57]。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泯,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存没之诚,言尽于此。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58],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其终始不绝。兼乱丝一[59],文竹茶碾子一枚[60]。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弊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情,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鍾,千里神合。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嘉。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张生发其书于所知,由是时人多闻之。所善杨巨源好属词[61],因为赋《崔娘诗》一绝云:“清润潘郎玉不如[62],中庭蕙草雪销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63]。”河南元稹亦续生《会真诗》三十韵,诗曰:“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茏。龙吹过庭竹[64],鸾歌拂井桐[65]。罗绡垂薄雾,环佩响轻风。绛节随金母[66],云心捧玉童[67]。更深人悄悄,晨会雨濛濛。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68]。瑶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69]。言自瑶华浦[70],将朝碧玉宫[71]。因游洛城北[72],偶向宋家东[73]。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74],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75]。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76]。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赠环明运合[77],留结表心同[78]。啼粉流宵镜[79],残灯远暗虫[80]。华光犹苒苒,旭日渐瞳瞳。乘鹜还归洛[81],吹箫亦上嵩[82]。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幂幂临塘草[83],飘飘思渚蓬[84]。素琴鸣怨鹤[85],清汉望归鸿[86]。海阔诚难渡,天高不易冲。行云无处所,箫史在楼中。”张之友闻之者,莫不耸异之,然而张志亦绝矣。稹特与张厚,因征其词[87]。张曰:“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88]。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为雨,则为蛟[89],为螭[90],吾不知其变化矣。昔殷之辛[91],周之幽[92],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93]。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于时坐者皆为深叹。后岁余,崔已委身于人,张亦有所娶。适经所居,乃因其夫言于崔,求以外兄见。夫语之,而崔终不为出。张怨念之诚,动于颜色,崔知之,潜赋一章,词曰:“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竟不之见。后数日,张生将行,又赋一章以谢绝云:“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94]。”自是,绝不复知矣。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予尝于朋会之中,往往及此意者,夫使知者不为,为之者不惑。贞元岁九月,执事李公垂宿于予靖安里第[95],语及于是,公垂卓然称异,遂为《莺莺歌》以传之。崔氏小名莺莺,公垂以命篇。(选自《太平广记》)[注释][1]贞元——唐德宗李适年号(785—804)。[2]性温茂——性情温和有涵养。[3]内秉坚孤——意志坚强,不随流俗。[4]汹汹拳拳——吵吵闹闹。[5]登徒子——战国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序》说,楚国大夫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说宋玉,“性好色”,不要让他出入后宫。宋玉反说登徒子好色,因为他和很丑的妻子生了五个孩子。后人因称好色的人为登徒子。[6]尤——特异。后文所说“尤物”,即指特异的人物,沿用作为女性美色的代称。[7]蒲——蒲州。唐郡名,也称河中府,州治在今山西省永济县蒲州镇。[8]普救寺——原名西永清院,五代时改名。在今山西省永济县西南蒲州镇。[9]张出于郑——张生的母亲姓郑。[10]从母——姨母。[11]浑瑊(zhēn真)——唐代将领,本名进。西域铁勒族浑部人,曾为郭子仪部将,后继郭镇守河中府,在代宗、德宗二朝抗吐番,击朱泚,讨怀光,屡立战功,官至兵马副元帅。死于德宗贞元十五年(799年)。[12]中人——又叫中官,即宦官。当时宦官拥有军权,监督军队。[13]廉使杜确——“廉使”,指观察使。唐代安史之乱后,没有节度使的地区(各道),就以观察使主管军政事务。杜确,生平未详。[14]孤嫠(lí离)未亡——指寡妇。“孤嫠”,孤独守寡。“未亡”,未亡人。旧时寡妇的自称。[15]辞疾——推托有疾,不肯相见。[16]睟(suì岁)容——温润的面容。[17]甲子岁——唐德宗李适兴元元年(784年)。[18]贞元庚辰——唐德宗李适贞元十六年(800年)。[19]惊沮(jǔ举)——吓坏了。[20]翼日——同“翌日”,第二天。[21]孩提——幼年。《孟子尽心上》:“孩提之童”。赵岐注:“孩提,二三岁之间,在襁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22]纨绮——妇女所穿用的华美衣裙巾扇等物,这里代指妇女。[23]索我于枯鱼之肆——意思是到了那时,我已死了。《庄子外物》说,庄子看见车辙里一尾鲫鱼,鱼请庄子给点水救它。庄子答应到吴越去引西江水,鱼说,等你引来水,只能“索我于枯鱼之肆”(到卖干鱼的店铺里找我)。[24]非语——不礼貌的语言。[25]善属(zhǔ主)文——擅长写文章。[26]怨慕者久之——羡慕别人的幸福美满,怨恨自己不得佳偶的心情已经产生很久了。[27]二月旬有四日——二月十四日。农历十日为一旬。[28]既望——十六日这天。农历十五日为“望”,十六日为“既望”。“既”字单独作“已经,已到”解,则“既望”意为“到了十五日这天”。[29]绐(dài怠)之——欺骗她。[30]必谓获济——以为一定能够获得成功。[31]数——数落,责备。[32]不令——不好,不懂事。[33]掠乱以求——乘乱而求取。[34]危坐——端正地坐着。[35]支——同“肢”。[36]莹于茵席——在褥子上闪着晶莹的光。[37]会真——与神仙相会。“真”,指仙人。三十韵——六十句。律诗一般两句一叶韵,所以一韵是两句诗。[38]甚工刀札——很会写字。“刀”,古时无纸,字写在竹简或木简上,错了用刀削去。“札”,木简的小薄片。后以“刀札”“刀笔”指写字。[39]言则敏辩——说话敏捷而且雄辩,意谓很会说话。[40]文调及期——考期已到。[41]奉宁——给予安慰。[42]既君此诚——满足你的这个愿望。既,完,尽;引伸为完成,实现之义。[43]文战不利——指考试落第。[44]以广其意——使她宽心。[45]缄报——回信。[46]花胜——古代女子的发饰。[47]口脂——唇膏。[48]谁复为容——谁还有心思梳妆打扮呢?语本《诗经伯兮》:“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49]便安——安好。[50]无斁——没有终止。斁(yì意),终止。[51]不忒——不差,不变。[52]援琴之挑——用琴声传达爱慕之意,挑逗对方动情。用汉司马相如用琴声挑逗卓文君事。参看《史记司马相如传》。[53]投梭之拒——典出《晋书谢鲲传》:晋朝谢鲲调戏邻人女子,邻女正在织布,投梭打掉谢鲲两颗牙齿。[54]不复明侍巾帻——意思是不能明媒正娶,成为对方的妻子。侍巾帻,旧时用作妻妾的代词,意思是侍候丈夫穿戴梳洗。[55]俯遂幽眇——降格顺从我的隐情,意思是希望张生促成这件婚事。[56]略情——把事情看得微不足道,随随便便。[57]要盟——强迫订立的盟约。这里指上文所说二人订立的“没身之誓”“终始之盟”。[58]儿——古代妇女的自称。[59]一(qū驱)——一缕。[60]文竹茶碾子——文竹制成的茶磨。是一种制茶的工具。[61]杨巨源——字景山,蒲人,贞元五年(公元789年)进士及第。初为张弘靖从事,官至礼部员外部,大和中致仕。工诗。[62]潘郎——即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今河南省中牟县)人,西晋文学家。容貌俊美,为妇女所爱慕,后人称之为“潘郎”。这里借指张生。[63]萧娘——萧氏为东晋以来江南著名的高门,隋炀帝皇后萧氏是著名的美人,因此唐代泛称女子为萧娘。此指崔莺莺。[64]龙吹——一种竹制管乐器。这里借指风吹竹子发出的声音。[65]鸾歌——《埤雅》:“鸾入夜而歌,凤入朝而舞。”这里以鸾歌指入夜,并非写实。[66]绛节随金母——“绛节”,指仙人的仪仗。杜甫《玉台观》诗:“上帝高居绛节朝。”金母,指西王母,传说西王母为“九灵太妙龟山金母”。这里借指崔莺莺。[67]玉童——道家传说中的少年神仙,这里借指张生。[68]花明隐绣龙——指“文履”(绣鞋)上所绣的鲜艳龙形花纹。[69]罗帔掩丹虹——绫罗制的披巾像彩虹。[70]瑶华浦——即瑶池。西王母居住的地方。这里借指莺莺的绣房。[71]碧玉宫——仙人所居之处。这里借指张生的住所。[72]因游洛城北——用曹植《洛神赋》典故。曹植朝京师洛阳,经洛水,遇洛水之神。洛水在洛阳市南,因叶韵而改南为北。这里拟指张生游蒲州遇莺莺。[73]偶向宋家东——楚诗人宋玉《登徒子好色赋》:“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东家之子。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臣今未许也。”这里化用其意,借指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关系。[74]蝉影——鬓影。古人称鬓为蝉鬓。崔豹《古今注》:“魏文帝(曹丕)宫人莫琼树始制为蝉鬓,望之缥缈如蝉翼然。”[75]绮丛——绮罗丛,指丝绸被。[76]五夜穷——五更尽,天将亮。旧时一夜分为五更。[77]赠环明运合——即前文所说莺莺赠给张生的“玉环一枚”,“环取其终始不绝”之意。“运合”,以环的运转接合,循环无尽,喻二人命运结合,始终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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