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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玉宝北京房山区人,“60后”,大专文化,煤矿工人的后代。80年代初参加工作,曾在北京矿务局、首都钢铁公司等大型国企工作30多年,自幼喜爱文学,长期从事企业基层宣传工作。大量新闻、副刊作品在《冶金报》、《冶金企业文化》、《首钢日报》、《北京矿工报》等发表。散文《最爱炉火红》获建国60周年全国冶金职工征文一等奖。散文《多情的曹妃甸》获得第二届中国冶金文学三等奖。诗歌《曹妃甸,我们来了!》收入《冶金企业文化》杂志。
上世纪80年代初,初中高中毕业生由原来国家统一分配,改变为企业面向社会招工。一方面随着企业深化改革,不断减员增效,一方面新增就业人口迅速增加,随之产生了一个特殊的人群——“待业青年”。本书以京西某煤矿一群待业青年求职、创业、就业为线索,重点描写姜家、郭家、王家、白家,四个家庭六七个待业青年的性格和命运,描写他们之间的友谊、爱情、矛盾、冲突,反映了80年代兴办“服务公司”、举办人才市场、治安“严打”、“收枪灭犬“等重大事件。读者通过此书,不仅可以了解一些底层人物的命运起伏,了解一些矿区特色的风俗人情,而且借此了解那个特定时期的社会变迁。
1.一幅八十年代初期京西矿区的社会风俗画卷。2.一曲矿工儿女自强不息昂扬向上的青春之歌。3.忆往昔,峥嵘岁月,怎叫人不潸然泪下?
第一章
一
一登上从天桥开往京郊房山的长途汽车,姜海不由得激动起来。
上午开往郊区的汽车,乘客不多。姜海找了一个车尾的座位。一路上,他的眼睛盯着车窗外,心思却回到四年前。
那些令他惊恐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1976年唐山大地震,对许多京城人来说,只是短暂的惊恐和长久的谈资,却成为了改变姜海人生走向的一个重要拐点。
姜海是平西矿务局的矿工子弟。他家所在的水平煤矿,位于京郊房山,是矿务局“八大矿”之一,有正式职工四千多人。
地震那年,姜海刚上高一。因为地震,学校的正常秩序受到影响。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见天和小伙伴疯玩傻闹。
水平矿的家属区,分散在矿区的山坡、山沟里,分为大梨园、小梨园、石灰场、矸石坡等多处。除了大梨园有十来栋家属楼外,大多数都是“排子房”。
姜家六口人,父亲姜运果在井下采煤。母亲张雪莲是“三八队”的家属工。姜家三儿一女,老大姜山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支边。老大一走,老二姜海不得不帮着家里张罗事。
帮着帮着,帮出事来了。
这天早晨,姜海正在抗震棚里睡觉,他妈头戴草帽,探头问:“海子,上学去吗?”
“不想去。”姜海睡眼惺松地说:“去了也不正经上课,不是上体育课,就是劳动。”
“那就甭去了。你睡够了,头中午买回点菜来。”
“嗯,我知道了。”
“张姐,走吧。”邻居两位同事从房前走过,边走边打着招呼。
“来啦。”母亲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走出几步,她又返身敲打着窗棂,“海子,海子……”
姜海想睡个回笼觉,不耐烦地问:“您又什么事呀?”
母亲提醒说:“找人给老师带个信儿,省得学校惦记着。”
“我知道了。”这么一折腾,姜海的困劲也过去了。他麻利地爬起床,去后排房子找黄三儿。
矿上的老菜店,在矿区的中心位置,离各个家属区都比较近。老菜店的房子被地震震裂了,在矿区外建了一个临时菜店。矿上家属要买菜,就要多走很远的路程。
姜海上完公共厕所,没有回家,绕过几排房子,到黄三儿家去堵他。
他和黄三儿同届不同班。矿上的学校,只有小学和初中,高中在磁家务村。从矿上去上学,单程也得半个小时,所以学生们都有点发怵。
黄三儿上面是两个姐姐,父母都是矿上的中层干部,对他管得很紧。
黄三儿背着书包正走出院门。
“站住。”姜海大喝一声。
黄三儿身子一激灵,夹在油饼里的咸菜丝,大多掉在地上。
“大早晨的,你丫闹什么猫呢。”黄三儿一半儿不满一半亲昵地说。
“一会儿陪我买菜去,”姜海拦在他面前,“买完菜,到河边儿游泳去。”
“我去不了,我得上学。”黄三儿无奈地摇头。
姜海撇撇嘴说:“学不学,都上学;会不会,都插队。瞎混两年得了。”
黄三儿抱怨道:“我们哪个班主任,姜大麻子,忒他妈事儿妈……”
“装病。”姜海出主意。
“算了吧,”他连连摇头,“我们家那两个‘假马列’,不好胡弄……”
“滚你妈的,‘窝囊肺’。”姜海佯装生气,踢了他一脚。
黄三儿说:“你帮我带点菜,要不我放了学还得去买菜。”
“不管。”姜海一口回绝。
“二哥,求你了。”他一劲儿作揖。
“拿钱来,”姜海伸过手,“菜钱,跑腿钱。”
黄三儿说:“你先垫上。中午我再给。”
“那把油饼给我吃。”姜海抢过他手里的多半张油饼,边吃边往家走。
二
姜海提拎着菜篮子出了门。
新菜店地方挺大,靠路边几间门脸房,卖猪肉和水产品。进了大门,是一个大院子,新搭建了一个钢架石棉瓦的棚子。靠外面是一溜齐腰高的铁皮柜台。院子一角,是一溜猪圈。两条黄黑色的大狗,在菜店里四处游荡。
柜台前已经围了三十多个顾客,大多数是四五十岁的妇女。棚子里没菜,两个售货员坐在荆条筐上聊天。
因为天热,顾客们三五成群地躲在荫凉里闲聊。五六个半大小子,在菜场里来回疯跑。
柜台前歪歪扭扭排着一溜菜篮、书包,姜海忙问道:“谁的‘后尾’(队尾)呀?”
“是我。”走过来一个女孩,姜海认识,她叫霞子,以前一个家属区的。
“你没上学?”
女孩淡淡一笑,“没那么多教室了,每天上半天学。”她接过他的菜篮,“先占上地儿,上荫凉儿等着。”
俩人来到树荫底下。他没话找话地问:“今天来菜吗?”
“说不好,昨天就没来。”她鼓动说:“你去问问,我不能久等,中午还得做饭呢。”
姜海说:“这还叫事儿。”说着,他朝菜棚里走去。霞子跟在后面。
两个售货员听看脚步声,同时抬起头,看着他俩。
姜海满脸堆笑地问:“两位大姐,打听一下,今天来菜吗?”
圆脸的售货员搭腔道:“谁说的好呀。这些天老下雨,菜不好摘,路也不好走,一点准儿也没有。”
姜海讨好地说:“您打个电话给问问,别叫我们在这儿傻等着呀。”
她不耐烦地说:“打电话,就一台电话在店长屋里呢,来回要走好几分钟哪。”
“那我们怎么办?”姜海也有点不耐烦。
“我怎么知道,”圆脸站起身,“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走人。”说着走进旁边的休息室里。
霞子说:“别搭理她们,卖个破菜牛皮轰轰的。”
他俩走出菜棚,立即有四五个妇女围过来,打探消息。
姜海摇了摇头说:“她们也没有准信儿。”看到大伙失落的神情,他出主意说:“咱们再等一个小时,过十点半不来菜,就回家做饭去。”
“我家里没有青菜了。”“我家也是。”“这叫什么事呀。”大家议论纷纷。
正是八月中旬,天气十分闷热,渐渐地天空阴沉下来。一些人等不及了,提前离开了菜店。
又等了大半天,仍然不见送菜车的影子。霞子无奈地说:“我等不了了,再等耽误做饭了。”
姜海想和她就伴,就说:“菜车一般是从坨里来,我们迎着它走,迎不着就从小道回家。”
十多个人跟在他俩后面,大家顺着菜店前面的马路蹓蹓跶跶地往前迎去。
三
天越发地阴沉了,四周灰蒙蒙地。
走出菜店二三百米,前面是一个丁字路口。正在人们打算散开,突然一个小男孩兴奋地嚷道:“听,有拖拉机来了。”
大家屏声静气,远处隐隐地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声音。
八成是送菜车来了。大家兴奋地眺望着,等待着。不一会儿,一辆驮满菜筐的拖拉机迎面而来。
这条小马路是砂石路,表面坑坑洼洼,还有一些积水,手扶拖拉机东摇西晃,行驶的速度很慢,被大家围在中间。
拖拉机上驮着两层荆条编的菜筐,一些豆角、黄瓜,从菜框中间的花格中露出来。
“老乡,是给矿上送菜的吗?”
“是呀。”
“豆角多少钱一斤呀?”
菜框顶上坐着一位穿半袖汗衫,戴大草帽的姑娘,大声说:“我也不知道,是菜店定价。”
正说着话,两个半大男孩从车后的菜框里,偷偷地抽出两条黄瓜,转身就跑。
押车的姑娘着急地喊,“小孩儿,把黄瓜拿回来,我们还要过秤呢。”
小孩窜过马路边的水沟,钻进了庄稼地。
男司机跳下车去追偷黄瓜的小孩,这时又有人偷偷伸手,从菜框里掏菜。
押车的姑娘急得四下转,“别拿,这是公家的菜,我们交不了差。”有四五个人麻利地装满了菜,返身就走。
姑娘急得跳下车,从后面追赶,“快拿回来……”
拖拉机一时处于没人看管的状态。人们纷纷哄抢起来,一些过路的行人也加入哄抢。
姜海很快把自己的菜篮子塞得满满的。见霞子不敢动手,他抢过她的菜篮,帮她装满。
三五分钟的功夫,一拖拉机菜被抢去一多半。司机和押车的姑娘无可奈何的发动车子,东摇西晃地开往菜店。
人们一哄而散。
霞子催促道:“咱们快走吧。”
姜海说:“我歇一会,择择菜,我妈回来就能用。”
他坐在路边,把豆角撅成小段儿,掏出一根黄瓜,用手捋了捋浮土,咔吧咔吧嚼了几口,想起身往家里走。
突然,一辆吉普车,一辆大卡车,飞快地开过来,在他跟前停下来。
从吉普车跳出两个民警,从大卡车跳下十多个穿着矿上工作服,头戴深灰色安全帽,手持大木棒的“棒子队”员,呈扇形包抄过来。
姜海愣愣地望着他们。两个民警走到近前,其中一个三十多岁,满脸疙瘩的民警威严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海。”
“家住哪里?”
“矿上家属区。”
“什么职业?”
“学生。”
“刚才,有人哄抢送菜的拖拉机,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姜海撒慌说,“我刚到这儿……”
“你的菜哪儿来的?”
“买的。”
“哪儿买的?”
“菜店里买的。”他用手指指前面。
“今天的黄瓜多少钱一斤,豆角、西红柿多少钱一斤,你总共买了多少斤,花了多少钱?”
民警问得很快,姜海回答不上来。
民警命令道:“拿好你的东西,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儿呀?”姜海想逃脱。两个“棒子队”员冲上来,把他押上卡车。
四
姜海被“棒子队”员挤在车厢中间,仍然是吉普车开道,卡车随后,开回矿区。
姜海被压进“棒子队”的大院里。
“棒子队”的位置比较偏僻。位于“水帘洞”前面的河边,是一溜平房独院,被隔着河的一排邮局、银行的平房挡在后面。
姜海被关进一间黑屋子里。大约关了半个小时,来人提他“过堂”。
屋里摆着一张长条桌。后面坐着四个人,中间是刚才抓他的两个民警,一左一右是矿上保卫科的田科长,“棒子队”的杨队长。
姜海和田科长的儿子是同学,他刚想套套近乎,田科长用眼神制止了他。
姜海的屁股刚挨到椅子。满脸疙瘩的民警啪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哄抢蔬菜了。”
“没有,我真没抢。”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民警一挥手,从里屋走出一男一女,正是开拖拉机的司机和押车的姑娘。
“好好看看,认识他们俩人嘛。”
姜海连连摇头,“我不认识。”
“他们可认识你。”民警询问道:“刚才哄抢的,有没有这个人,大胆讲。”
押车的姑娘气愤的指着姜海,“有他,我看得真真的。”
司机也说:“确实有他。”
民警:“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吗?”
姜海心想一点菜值不了几个钱,大不了赔钱呗。他爽快地承认道:“我是参加抢菜了。我愿意包赔损失。”
民警突然变得和气了:“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愿意不愿意?”
“愿意,愿意,”姜海忙不迭地说。
民警:“那么多菜,肯定不是你一个人抢的吧。还有什么人参与了,你揭发出来,可以减轻罪责。”
姜海刚想开口,突然看见田科长睁了自己两眼。他赶忙说:“我平时老上学,不怎么买菜。这些人都不认识。”
民警一劲摇头:“不可能吧。都是矿上的家属,总得有几个认识的,至少是脸熟吧。”
姜海正不知如何是好,田科长解围说:“隗所长,我看算了吧,一来捉贼捉脏,不按瓷实了谁也不认帐;二来呢,抢菜的不光是矿上的人,也有村里的人,越扯事越大。”他拉上杨队长,“你说是不是老杨?”
“我看也是。”老杨说:“一样的青菜,他说是买的,你说是抢的。这不就扯皮嘛。”
三人同时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民警。他是县公安局下来蹲点的干警。他庄重地点点头,“首恶必办,重点打击。”
事情的结局,大大出乎姜海意料,他被按破坏抗震救灾,哄抢国家财产的罪名,判处八年徒刑。
粉碎“四人帮”以后,姜家不断“上访”,最后考虑到案发时姜海未满十八岁,而且不是带头哄抢,将有期徒刑改为“劳教”,从“茶淀”转到大兴县的一家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