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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本名邓小华。1953年生于长沙。做过铣工、装配工、赤脚医生、个体裁缝等。1985年首次发表小说,至今已有600多万字作品问世,是作品在国外被翻译出版多的中国作家之一。主要作品有《黄泥街》《山上的小屋》《苍老的浮云》《五香街》等。
残雪的每一篇小说都是一个谜。它所描述的,不是众人公认的那些事件或社会历史,而是艺术的自我在演示自身在现实中的可能性,是灵肉自身在追求实现美好而矛盾的人性的合一,是在自然观照下人性矛盾的极发挥。这部小说集,从深层的精神化世界挖掘人物心理中丑陋和变异的状态,延展着她对不安个体所寄身的荒诞世界的关注,和令人惊骇的人性探析
残雪探索的是一个本质的世界,而不是公认的固定的现象世界。
菜贩易致行已经有8年了,农村来的易致行一直在这个大城市卖蔬菜。那一年,18岁的他提着行李离开家,妈妈送他到火车站,眼眶红红的,他懵里懵懂地站在车窗口,车子开动时他竟忘了向母亲挥手,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她。他记得母亲在那一瞬间的表情很奇怪,她如释重负,居然笑了起来。易致行暗想,自己待在家中对于妈妈来说,应该是很沉重的负担吧。这样一想,他就打定主意再也不回家了。火车坐了一天一夜,从南到北,过了许多村子,许多城市。这期间易致行总是坐在座位上不敢离开,因为怕别人偷走他的行李。他没遇到约好了来接他的那个人,就自己独自出了车站,慢慢去找菜市场。他有时坐公交车,有时走路,找到菜市场时,已是夜里了。菜市场在郊区一条很臭的小河旁。那是一个很大的水泥场子,搭了许多油布篷,菜贩子们都住在沿河的那一长排简易房里。当他走进同乡那臭烘烘的小屋时,他感到自己累得要晕过去了。他放下行李,坐在房里*的一张矮凳上,听见同乡连叔在责备自己。“怎么这么娇气?”连叔很不高兴。连叔告诉他说,房里只摆得下一张窄床,而他(易致行)又在外面走了一天,身上很脏,所以必须去小河里洗一个澡再回来睡觉。“河,河里洗澡?”易致行结巴地,梦呓般地问连叔,他实在不太明白,因为现在是寒冷的冬天啊。再说那条河那么臭,上面漂满了烂菜叶。大概臭味就是菜叶散发出来的。“对,去河里洗洗。”连叔干脆清晰地命令他。易致行只好打开行李包,找出自己的换洗衣服。他注意到煤油灯照出了连叔满脸的不耐烦。他脱得只剩了内衣顶着风往河边跑。他看见了那几级石阶,还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大概就是那里了。他的牙齿打着架,他用毛巾蘸着冰冷的河水,在身上胡乱擦了一顿,跳上岸。穿衣服时,他感到自己都快疯狂了。他躺进硬邦邦的棉被里,全身像发疟疾一样抖个不停。床的那一头躺着连叔,连叔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只是微微的有点儿温度。整个夜里连叔都是如此躺着。易致行翻来覆去的,免不了有时压着了连叔,但连叔毫无反应。于是他为自己的“娇气”惭愧不已,更加睡不着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刚一睡着就被叫醒了。“进菜去!去晚了就没好货了!”连叔在黑糊糊的房里说。他将易致行的棉衣和绒裤扔过来。易致行摸黑将衣裤和鞋子穿好,跟着连叔往一个方向跑。他们一直跑到了水泥场子的外面,那里停着一些大卡车,一些人站在拖车上的蔬菜当中破口大骂。也许他们并不是破口大骂,只不过在易致行听起来是如此罢了。连叔将一个巨大的编织袋交给易致行,自己跳上了一辆车。似乎是,车上车下都有人在黑暗中抢菜。易致行暗暗在心里叫苦连天:这些人为什么不开灯呢?他拿着编织袋,一会儿跑向这辆车,一会跑向那辆车,但每次都被人们推开了。正当他站在一辆车下不知怎么办才好时,他突然被车上倾倒下来的一大堆胡萝卜砸得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马路上。“他在哭。”有人在他上面说。“让他哭个够,他还小。”另一个人说。易致行虽然被砸得很疼,但他并没哭,为什么他们听到了他在哭?他从胡萝卜当中用力爬起来了。“好!好汉!”有个人用力拍了两下手,又说:“这是你的货。”易致行在车灯一明一灭的光线中看见了装在编织袋中,比他本人体积还要大的那一堆货。他畏怯地站到一旁,想等连叔来。“你怎么站在这里,要被压死的,瞧,车来了!”易致行看见卡车的黑影靠近了。他出于本能往旁边躲,可他被一堆菜绊倒了,他意识到自己要被压死了。然而当他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好好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凑在他耳边悄悄地对他说:“我看得出来你很怕死,对吧?”他的那一袋胡萝卜已经被压扁了。老者同另一个人将那编织袋抬起来,嘱咐易致行弯下身去,他们就将那巨大的一袋放到他背上。易致行被压得摇摇晃晃的,但他咬牙挺住了。老头说:“往右一直走到底。”他走得很慢。一路上,头昏眼花的,他总是看见卡车的黑影冲着他压过来,但每次他都没死。这是怎么回事呢?后来他干脆不管不顾地对着卡车往前冲,步子也快多了。好多天之后他仍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卡车冲着他开过来?难道是那些司机欺生?菜市场已经到了,易致行居然没看见,他一个劲地往前冲。一双手拖住了他背上的编织袋,居然是连叔。连叔那张脸在煤油灯光里有点像青面獠牙的怪兽。“胡萝卜被压坏了。”易自行委屈地说。“胡萝卜怎么压得坏,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压得坏的。你看清楚了吗?我说贱狗啊,你还不如呆在村里!”连叔叫着他的小名。一会儿连叔的摊前就有顾客了,易致行想帮忙,被连叔挥臂赶到一旁,他嫌弃他,命令他去简易房呆着。于是易致行回到了简易房。他觉得自己夜里没怎么睡,就脱了衣躺下了。刚一躺下他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他才将这间简易铁板房看清了。这是个极为狭窄的笼子,*多只有四个平方,全部家具就是这张窄床和放在地上的一个脏兮兮的小碗柜,再有就是他昨夜坐过的那张矮凳。连叔倒是还有几件衣服,一律堆在床上他的枕头旁。他昨天晚上带来的行李包被连叔扔到床下,垫了一张日历纸。看来连叔认为他很脏,嫌他。其实易致行在乡下青年中算是爱干净的。但是不管他爱不爱干净,在这个地方就只能有这样的待遇。易致行坐了起来,这时有人伸进来一个脑袋。“哈哈,睡懒觉呀,我看你天生就是懒!”说话的是一位妇女,眼白多于眼黑,头发乱蓬蓬的。“就躺了一小会儿,连叔不让我在摊位上呆。”他小声辩解道。“当然不让!要是我的话也不让。你这副模样,哪里像个做生意的。”“我可以改。您能帮助我吗?”易致行诚恳地说。“不要瞎说八道了,这种事也敢求人帮忙。我告诉你,好多人不知深浅,在这里乱闯,结果都送了命。卖菜的生意不是谁都能做的。”易致行听了这话打了个冷噤,他回想起了那些卡车。可是女人说的并不是卡车的危险,而是买卖的危险。“你要多向连叔学。”女人说完就走了。易致行沿着简易房往前走,他想到自己昨夜洗澡的地方去看看。然而很奇怪,那地方找不到了。这是一条死河,那么多的烂菜叶浮在水上,河水一定是溜溜滑滑的吧。昨夜洗澡时冷得要发疯,他倒顾不上水脏不脏了。不但那几级伸向河中的石阶再也找不到,河边也变了样——一堆接一堆的烂菜堆满了整个岸边,要想穿过它们到河里去,就会弄得一身奇臭。“你是在视察吗?真是个有闲人啊。”那女人忽然出现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监视他。“我搞不懂……”易致行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你倒是老实。这里是大城市,乡下人刚来时都弄不懂。巴比!巴比!”她跳起来追那条瘦伶伶的黑狗,大概是她的宠物狗。这女人,别看她又矮又小,跑起来飞快。易致行不想再看河了,可是又没地方可去。连叔为什么不让他留在菜场呢?好歹他还可以帮帮他的忙嘛。连叔真是太不耐烦了,可能是他的职业使他养成了这么个脾气吧。易致行虽来了还不到一天,已经对这份职业的凶险深有感触。回想起半夜清晨发生的事,他觉得卖菜这个行当随时有生命危险,这可是他在家里时没想到的。易致行胆子小,尤其不善于冒险。不过谁知道呢,如今世事多变,说不定他会锻炼成一名强盗似的菜贩子呢!他这样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不知不觉又到了菜场门口。他溜了进去,避开连叔的摊位朝另一个方向走。穿过顾客们的人流,他到了后门,门边有一个饺子摊位,他坐下来,要了一碗菜饺子吃着。饺子摊主是一位肥胖的老人,脸很白,牙很黄。“新来的帮工?这可是个好地方啊!”老汉说话时眯着眼。“您是指菜场?”“当然,当然。这哪是菜市场,小伙子我告诉你,这里是兵营。”“兵营?”“对,就是兵营。天天有演习,月月有战斗。”易致行仔细琢磨老头的话,觉得自己领会了一点点话里的意思。他还没吃完,就看见连叔跑过来了。“贱狗,帮我去打那个混蛋!”他吆喝道。易致行涨红了脸跟在连叔后面跑。到了连叔的摊位,他看见一名威猛的黑汉子正在将那些胡萝卜扒到他的旅行袋里头。那汉子比易致行高出一个头还不止。连叔递给易致行一把铲土的铁铲做武器,自己则手执一个秤砣,做出要扔过去的威胁状。易致行刚举起铁铲,那汉子一脚就将他踢到了水泥地上,他只觉得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动弹不得。连叔大叫:“死人啦!死人啦!”叫得整个大厅都听得见。易致行却看见他手里的秤砣并没有扔出去。他多么希望连叔住口啊,可他偏偏喊个不停。人们将躺在地上的易致行团团围住,易致行看见那黑汉子趁机背着一大袋胡萝卜溜走了。连叔根本就没去追他。“你还不起来啊?丢掉的胡萝卜又不会长脚跑回来!”有个人对他说。易致行努力了好几次,才挣扎着坐起来了。他用手背抹掉因疼痛而流出的泪水,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人。“那个人是山大王,他是有武功的,他看得起你才给你来这一脚,我们还享受不到这种待遇呢。哼。”说话的是易致行先前遇见的矮个子妇女,她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到了他面前。易致行一边痛得哼哼着一边想,莫非这女人是他的保护神?人们都走开去了,现在只有连叔在摊位上了,连叔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叔,我们要赔本了。”易致行惭愧地说。连叔哈哈大笑,一边将易致行搀扶到凳子上坐下一边说:“怎么会赔本?这个菜市场的生意从来不会赔本的!”易致行虽不喜欢连叔的傲慢,听了这话后心里还是渐渐踏实起来。他的目光溜到那杆秤那里,看见那秤砣正稳稳地放在秤盘里呢!他想,连叔满肚子诡计,他哪里看得透这个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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